八
高中,我遇到了紀銘。
好了,鋪墊了這麽久,終於要說到他了,我心裏竟然有莫名的忐忑和緊張。
十六歲。十六歲的姑娘已經情竇初開,如同三月裏的粉嫩嬌羞又灼灼耀眼的桃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盛開。
在那個潮濕溫潤的季節裏,遇到他,看到他的那一眼,好像心裏某個隱秘的地方終於混沌初開,頃刻間鋪天蓋地的灑進萬丈陽光。
我才發現,自己十六年來的生活是那麽的單調而荒蕪,也許我這樣說對不起林涵唐瀟她們,但那一刻,我真的是這樣感覺的,那是平靜許久許久的海麵上突然掀起驚天巨浪,所有的船都翻了,所有的魚蝦都被海浪卷起,我的生活也翻天覆地了。
太誇張了嗎?可我就是忍不住想這樣濃墨重彩的渲染,如同盛大而隆重的迎接一個時刻的到來。
紀銘,就先從這個名字開始吧。
因為我是先認識他的名字,才認識他的人。
高一開學報到的那天,我在簽到冊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後,就看到緊挨著自己的上一個名字:紀銘。筆畫簡單的兩個字,寫的龍飛鳳舞,漂亮的像一種藝術。也許是因為自己練了很久的字帖也不能寫一手漂亮的字,所以對寫字好看的人有一種特別的好感和崇拜。於是,我就記住了那個名字。
當時好像在簽到表前麵多停留了一會兒,最後被後麵的人催促道:“哎,前麵的同學,你還沒寫完嗎?”
“哦,哦,寫完了,不好意思。”慌張的回頭道歉,卻看到身後站著的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女生。
那種漂亮,該怎麽形容呢,和我以前見到的女生都不一樣,像一朵孱弱的玫瑰開在長遠的風裏,看上去馬上要凋謝,卻奇跡般的開了好久好久。她的臉很白,嘴上似乎塗了一點口紅,是很正的那種紅色,然而最招搖的,是那一頭深紅色的頭發,短短的,隨意散著,在微風中輕輕晃**。略帶蒼白的皮膚和深紅的頭發對比成一種鮮豔的美。
我忍不住想,這樣的女生,就是我未來的同班同學。
遞筆的時候,我聞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味。
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例如我的名字挨著他的名字,例如,我和這個叫葉薇的女生第一次的相見。
第一次真正見到紀銘,是在開學第二天的籃球場上。
當時剛好下午六點,學生去食堂吃飯還沒回來,操場上隻有寥寥幾人,我坐在觀眾席上看見遠處的籃球場上有一個修長寂寥的身影,他穿著黑色寬鬆的運動裝,胳膊裏夾著籃球,靜靜站在一片晚霞之下,那個場景,像一副油畫似的,既好看,又寂寞。
夕陽漸遠,暖暖淡淡的光落在他身上,遠處的青山天邊的飛鳥都成為背景,那個孤單寥落的身影,就猝不及防的晃到了我的眼。
他突然有了動作,抬起頭,拿著籃球走遠了一點,一出手投就很帥氣的了一個三分球。整個操場空曠安靜,而他旁若無人,夕陽的餘暉像一把巨大的畫筆,一潑墨,便給這幅畫,染上了童話故事般的色調。
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輪廓清晰,鼻梁高挺,皮膚在男生裏麵算比較白的,一雙眼睛平靜無波,又好像藏著一點寂寞。太陽徹底落下去的時候,他走過來,對我說:“同學,馬上7點半了,操場的那扇鐵很快就會被關上”他說著伸手往門那邊指過去,“不要被關在裏麵出不去了。”
我沒反應過來,但下意識的說:“哦,好,謝謝你。”
“不客氣。”
轉頭四顧,不知道什麽時候,操場上已經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然後我看著他走進漸起的夜色裏,外套搭在右邊的肩膀上,左手抱著籃球,背上粘著被汗水浸濕的T恤。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紀銘。
我們的學號挨著,所以第一天上課排座位的時候,我理所當然的坐在了他身邊。
這是我高中最好的開始。長這麽大,除了陸小楓,我第一次看一個男生超過三十秒,是目不轉睛的那種。我看著紀銘在一本本新發的散著墨香味的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就想,我和他就要做同桌了,在這樣美好又敏感的年紀裏,即將和我朝夕相處的不是其他什麽人,而是這個叫紀銘的男生,這個在籃球場一個人打籃球,提醒我別被關在操場裏的男生,這個寫字那麽好看,聲音也那麽好聽的男生。
我幾乎就是在紀銘坐下來的那一瞬間,發現並且確認自己喜歡上了他,毫無預兆的,不可救藥的那種喜歡。
可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的瘋狂,好像我來到這個學校,說誇張一點,我出生於這個城市,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以這樣平平淡淡卻讓自己心跳加速的方式,遇到他。
那是我魂不守時的一段日子。
最開始的三天,我們沒說過一句話。但是我能時刻感受著他的存在,他起來坐下的聲音,他翻書的聲音,呼吸的聲音,讀課文的聲音……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
從前我一直認為詩經一定要女生來讀才好,可現在這個人讀起來,真好聽。
於是每次讀課文的時候,我都不念出聲,隻管聽他讀的,聽著聽著發現比自己念出來還要背的快,班裏的聲音吵吵嚷嚷,我充耳不聞,老師四處掃射的目光也視而不見,窗外有飛鳥掠過,在我的視線裏,掠過紀銘烏黑柔軟的頭發,變成一串漂亮的音符。
真是像電視劇裏的畫麵,唯一不和諧的就是他那張木頭表情的臉,不過,看久了,最好看的隻有那張木頭臉。
我們成為同桌後,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同學,你的曆史課本放在我桌子上好幾天了,現在,要拿回去嗎?”
我看著他認真嚴肅的臉一口氣憋在胸口,半晌,才好脾氣的說:“我不叫同學,我叫阮素年,你知道是哪個素那個年吧?”
“嗯,知道,那這課本……”
我不等他說完一把拿走課本,不是生氣,是因為那上麵“阮素年“三個字實在不好看,再想起他寫的那一手漂亮的字,更覺得無地自容。
這真是一個不怎麽愉快的開場,我想他對我的印象一定非常不好,竟幼稚想做些什麽讓他看到我好的一麵,結果,在下一節物理課上,又不可避免的丟了一次人。
那天,物理老師隨機點名叫同學上黑板寫解題步驟,那是一道很簡單的題,然後我不幸被點中。
我看著黑板上的題目,很簡單,隻需要一個重視,可我偏偏有一個符號沒記住。
於是在講台上占了兩分鍾,又灰頭土臉的下來了。
不敢看他的臉,盡管我知道他不會有什麽表情。
卻沒想到,坐下後,他突然轉頭對我說:“這不跟昨天作業上的題一樣嗎?你昨天不是會做嗎?”
“啊?”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哦,我忘了那個Q代表什麽意思了,昨天是套公式做的,今天……公式忘了。”
不知道他回複我什麽,低下頭用翻書來緩解尷尬,卻聽見他在旁邊,輕聲笑了。
好像有陽光穿透薄薄的窗戶紙,暖暖的落在心上。
我也笑了,抬起頭,看著他說:“原來你會笑啊……”
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調侃味道。
後來,他一直沒提起那天晚上籃球場上那個小小的照麵。大概,是因為我背對著燈光坐著,臉埋在陰影裏,他沒看清。
不過,我將他看清,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