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們都說我內向甚至有些自閉,就連我的父母也會這樣認為,除了唐瀟和陸小楓。

上了初中,唐瀟跟我不在一個學校,於是我就隻剩下陸小楓一個能說的上話的人。實驗課分組,我坐在座位上,看著陸小楓,看他會不會過來主動跟我一組。

他果然走過來,還朝我笑了笑。他說:“素年,你就是等我主動過來找你吧。”

“……你說對了,不過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做好實驗的。”

“那我走了……”

“哎!”

我聽到坐在後麵的男生發出一片唏噓聲,我麵不改色的整理實驗器材,旁邊陸小楓向後瞪了一眼,那些男生的哄笑的聲更大了。

我和陸小楓是那麽多年的革命友誼,怎麽能說變就變了呢。但那個時候才十幾歲的我們都太敏感,剛剛知道“喜歡”這個詞的意義,剛剛被開始被家長禁止早戀,而越禁止,就越好奇,於是越期待,我知道好多雙眼睛在我和陸小楓身上瞟來瞟去,希望能看到什麽不一樣的曖昧的東西。我們卻不約而同的不做任何解釋,像個惡作劇一樣,看別人小心翼翼的揣測,然後天馬行空的幻想,自己在心裏暗爽。

有一天陸小楓突然跟我說:“要不我們試試,真的變成男女朋友,怎麽樣?”

他的故作狡黠的眼睛裏滑過一抹認真,稍縱即逝。

我哈哈大笑兩聲,說你膽子真大,我可不敢,要是讓老師知道,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不知道當時的他怎麽看待我的反應,我到後來才回憶起那個眼神,我的心稍稍發疼。可我發現,我沒辦法喜歡上他,,甚至他就跟唐瀟一樣,隻是我年少的孤單裏少有的慰藉,少有的歡喜,而這種慰藉和歡喜,一直就和愛情無關。

所以我依舊循規蹈矩的發展著我們的革命友誼,發展到班裏的同學再也沒有揣測的興趣和耐心。第一個學期,陸小楓學習成績就蹭蹭的往上升,我始終像烏龜一樣原地不動,他饒有興趣的說:“要不要我等等你?”

“好啊,你等我吧。”

“阮素年,你可真好意思。”

“跟你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忘了你小時候說過,要做我的英雄,怎麽能自己一個人先跑了!”

“好好,我說不過你,快給你的英雄我買點吃的去,我餓了。”

可陸小楓再怎麽好,他終究是個男的,十幾歲的女生最需要其實是一個能一起去廁所一起上體育課一起說心裏話的閨蜜。

於是就這樣,江林涵機緣巧合又命中注定的悍然闖進我的生命。

我現在還記得在某個晚上放學後月黑風高的大街上,她被風吹揚起吹亂的頭發闖進我的視線裏,她說:“你叫阮素年,是嗎?這個名字真好聽。”

然後她嫣然一笑,然後我們成為朋友。

我說我還有個妹妹,叫唐瀟。她說:“那她一定跟你一樣漂亮。”

這句話,在她見到唐瀟之後正式成為一個玩笑,彼時唐瀟已經出落成窈窕的少女,就像書中說的那樣,亭亭玉立。

我記得她第一次看到唐瀟時的眼神,亮亮的,滿含著驚喜、羨慕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審視與打量。

唐瀟說:“素年,沒想到我不在你身邊,你馬上就找了一個新歡。”尾音上挑,勾勒出一個委婉而漂亮的弧度。

我和江林涵會說很多很多話,比我跟唐瀟說的還多,她的語速慢慢的,聲音溫溫軟軟的,像極了電影裏的娓娓而談的旁白。

其實很多細節我到後來都忘了,卻偏偏記得林涵說過的一句話:“我希望有一個人來愛我。”

她說完,我的心一動。

真是大膽,那時候我們才十四歲,在早戀這個被視為禁忌的詞都顯得那麽陌生時,她就跟我說——愛。

彼時我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不屬於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的光,暗暗地,隱藏著悲傷的,又充滿希望的,在她眼睛裏閃閃發亮。

北方的學校裏,最多的綠色植物就是高大的楊樹,尤其是教學樓後麵資曆最老的那兩排楊樹,到了夏天,樹冠挨著樹冠,濃濃密密的,兩排連在一起,將天空遮去了三分之二,形成一個深綠色的隧道,在明朗寬闊的校園裏,像一個久遠的秘密一樣靜默存在著。人走在下麵總會有清涼的風吹到臉上,到隧道外麵就沒有了,很奇怪。

從來這個學校的第一天起,我就隱隱的渴望著有一個人,能和我一起在這個綠色的隧道裏散步,安靜走著也好,便走邊聊也好,隻要有一個人,就夠了。

可是唐瀟總會在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了之後匆匆收拾書包回家,因為她怕黑,就算有人陪著也會怕。

現在好了,有了江林涵。

而我開心的發現,她也喜歡這裏。

尤其是晚上放學之後,教學樓裏的燈光投射下來,把這條路變的夢幻無比,樹葉聲沙沙作響,一點都沒有想象中的幽靜滲人,反而更像童話故事場景裏的一角。

她會跟我聊些什麽呢?瑣碎的生活,枯燥的學習,還有隱秘的少年心事。

每次來到這裏,我都很期待。

果然沒讓我失望,在把所以的瑣碎都過濾掉之後,她終於說到了,暗戀。

那欲開未開的大門,被她順其自然的推開,我好像看到另一個世界遍地開滿的鮮花,奇異而茂密。

她說,她喜歡過一個人,很普通的長相,很爛的學習成績,很平凡的家庭,但是他站在那裏,靜靜的站著不動,她就想走過去,想跟他說話,卻又不敢說,想多了解一點,又沒有合適的理由,就那樣不遠不近的做著朋友。

終於藏不住了,她決定跟他告白,那天下著雨,她在學校門口等了他兩個小時,等到全校亮著燈都滅了,也沒有看到他。

後來才知道,他那天沒來學校上學。

那天晚上,她的媽媽來學校找她,回去之後就把林涵打了一頓,第二天胳膊上帶著一片又一片青紫來上課,而那個男生知道後,雙手插著兜,挑著眉,輕輕鬆鬆說了一句:“沒必要的……我們不可能。”

所以之後,她就不斷的告訴自己,再也沒必要去想他了。

“簡直可笑。”她這樣評價自己。

而我靜靜的聽著,心裏卻在想,這個故事果然沒讓我失望。

我不是不希望她快樂,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在心底,我認為,這樣就對了,就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而對於我們,自從那次交心之後,我們的關係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就是人們常說的,一起走在路上,互相不說話,都不會尷尬的境界,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因為我不喜歡說話,更不喜歡聒噪的人,比如初中的女地理老師,一頭棕黃色的小波浪卷發,聲音尖細而急促,講課的時候表情生動又亢奮,有時也會說些讓氣氛變得尷尬的笑話。

我不喜歡這樣的人,我喜歡江林涵。

喜歡她的多愁善感,而觸碰到笑點之後的開懷大笑,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會很爽。她說話的語氣,她對現實的認知和對未來的幻想,生動和豐滿的展示著這個世界的善意與惡意。她說,寫出一篇感人的文章,要比解除一道很難的數學題更有成就感,被同齡的人羨慕,要比被老師誇獎更驕傲,養一隻安靜的貓,或許比養一隻忠誠的狗更讓人覺得舒服……

這就是江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