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現在,這個城市的夏天,馬上又要來了,它在我心裏像個闊別已久的老朋友,多年沒見,竟然有點兒期待。

晚上九點,好不容易從公司回到家,一進門阮誥軒就撲在我跟前問:“姐姐,二姐好久都沒回家了,你知道她在幹什麽嗎?”

我應該隨便用工作出差等理由糊弄他一下,但是我覺得那樣不好,所以我說:“她自己不是在外邊租房子住嗎?離家挺遠的,沒事幹當然不會回來。”

“那她為什麽不回家住?”

我拿著遙控器沒有目的的換著台,“因為那兒離她工作的地方近。”

小家夥一時沒話說,猶豫了半天,才說:“今天有一個同學問我是不是有一個姐姐叫唐瀟,我說是,然後他說,真沒想到那種女人和你是一家的……”

我放下遙控器,正視他,“然後呢?”

“然後我揍了他”他摸摸腦袋,看了眼爸爸媽媽關著門的房間,又說:“不過那個家夥長的又瘦又小,被我一拳打的就嚇跑了,沒造成什麽重大傷亡……姐,你可別跟爸媽說啊。”

我當然不會跟爸媽說,“嗯,這樣的人就該揍!”

“那你就不怕我打不過他?”

我用手指戳戳他的腦袋:“我還不知道你,你個欺軟怕硬的家夥,打不過你會動手嗎?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說的對不對?”

“對對對,我知道二姐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是吧?”

……如果就是呢?我心想。

我的妹妹,二十四歲,舉手投足間已經頗有風情,並且這種風情渾然天成,用林涵的話說就是這樣的女人最危險,我知道她所謂的”危險“,不是指和她交往的人,而是她自己。

我這麽想著,於是在後來見麵的時候,也這麽跟她說。

那天,她畫著紫色的眼線和眼影,紮了一個馬尾,還是上次染的紅色,靠在酒吧門口的電線杆上,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太妹。

“素年,我最近就在這家酒吧工作,其實沒什麽,就給客人送送酒,有時候唱個歌,就這樣。”

四周燈火璀璨人聲嘈雜,我突然有些出神,沒說話,卻聽到她又說:“素年,我好像挺喜歡那個易桉的,他是陸小楓的朋友,你也認識了吧,你覺得,他怎麽樣?”

“挺好的,就是你喜歡的那種翩翩公子,溫柔有風度。”

“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他?”

她的笑眼迷離,好像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說完,目光回到旁邊的酒吧,“煙火人間”四個金色魅惑的大字倒映在她的眼睛裏,和五顏六色的燈光,組合成一幅無比動人的畫麵。

我該怎麽說呢?最後我什麽都沒說,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誰配得上誰,誰配不上誰,人生那麽長,能有一個看對眼的人,並且長相廝守下去,已經足夠幸福了,誰還會在乎這個人比你預想的多了幾分,少了幾分。

可是,你看,這些道理我們都懂,都懂,又有什麽用呢?泥潭一樣的萬丈紅塵裏,開滿了形色各異的花草。原始叢林的生物在掙紮著往食物鏈的頂端爬去,卻不知道上帝早已給它們安排好了恰當的位置,任人碾壓還是高高在上,命中有緣還是注定無份,都是讓人不知所措甚至窘迫的難題。

所以,“瀟瀟,人生苦短這句話你聽過吧,隻要活的開心爽快,就行,管它什麽富貴公子還是落魄青年,隻要你開心就好,大不了以後我養你。”

月光下她笑麵如花,輕聲的叫我:“姐……”。

事實上,我說這些話很大程度上時因為我知道她和易桉沒有太多可能,瀟瀟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兒,我比誰都清楚。

從小,我就一直嫌棄這個城市的天氣,好像年過五十的遠赴,精力旺盛的隻知道發火,稍有的安靜和柔情隻會出現在夏天的燥熱的夜晚,天上星羅棋布,能讓人做幾個好夢。

現在,這個城市的夏天,馬上又要來了,它在我心裏像個闊別已久的老朋友,多年沒見,竟然有點期待和感慨。

少年時期的我們,對夏天總是情有獨鍾,短裙,T恤衫,冰淇淋,還有涼風陣陣的夜晚,一切都是那麽美好,最適合年輕的情侶約會,連灑在青河上的霓虹燈光,都帶上了曖昧的味道。

那也是我和紀銘最喜歡的時刻。

周五晚上,從學校回家的路上,都會路過一個冰淇淋小店,然後他牽著我的手進去,照例買兩個最受歡迎的冰淇淋,一個藍莓味,一個草莓味,倒不是這兩種最好吃,隻是因為在某一次語文課文上,不拘小節情商頗高的語文老師講到早戀,她說:“藍色和粉色是最好看最搭的情侶色……”

我記得當時我在課桌下麵悄悄找到紀銘的手,握住,然後被他反握回來,心裏又甜又滿足,如同塞了一團軟軟的棉花糖。

回憶太多了,每次回家,沿路的風景都像在提醒我那一段青蔥美好又短暫的歲月,讓如今的我心裏隱隱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