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這個城市一到晚上就像個濃妝豔抹的半老徐娘,不惜餘力的模仿著一線城市的繁華與魅惑。

酒吧一個接著一個,門裏門外五彩繽紛的燈光編織了一個又一個迷幻虛假的夢。葉薇就曾在這些地方唱歌賺錢,不知道她有沒有厭倦的時候,或者這裏的氛圍會讓人麻木感受不到厭倦。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就在我想找一個話題打破沉默的時候,紀銘突然跟司機說:“師傅,停車!”

他回頭:“素年,你看,那是不是你妹妹,唐瀟。”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穿過重重的車輛和人群,看到了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裏衣衫淩亂的唐瀟。不,還不至於衣衫淩亂,隻是我第一秒想到這個詞,她被那個男人挾製著雙手,不停的掙紮著,身後是一家看起來高檔的網吧。

“就是!紀銘,是唐瀟!”

我打開車門準備跑過去,突然前麵,不到三十厘米的距離,倏然過去一輛汽車。掠起的一陣風將我的頭發吹亂,胳膊被紀銘拉住,力氣很大,捏的我生疼,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紀銘睜大雙眼朝我怒吼的樣子,“你不要命了!”

可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欣賞我的愛人生氣的樣子,我朝他吼道:“那是我妹妹!”

我用更大的力量把他掙脫開,穿過重重的人群走向那個一臉**欲的男人。

唐瀟看見了我:“素年!姐……救救我!”

我忘了自己是怎麽把唐瀟從那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手裏拉出來的,也忘記用了多大的力氣,隻想著不能讓唐瀟受一點傷,也不管那個人對著我的肩膀一拳就砸過來。

來不及體會肩膀傷疼痛的感覺,下一秒,那個男人就被打倒在地,紀銘站在我的前麵,脊背挺直,目光狠厲,那一瞬間,在我心裏高大宛如一個神坻。

“紀銘……”

他沒回頭,“公交車沒走,你們先去車上。”

我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唐瀟身上,抱著她上了車。

關上門的刹那,我在鏡子裏看到司機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鄙夷。

可我沒腦子考慮別人的目光,我看向還在網吧門口的紀銘,他給那個躺在地上打滾的人又補了一拳,踹了幾腳,帶著狠勁抹了一下嘴角,轉過身,穿過重重的人群朝這邊走來。

該怎麽形容當時的感覺呢?他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追求的愛的人,而這一刻他又是我的英雄。回到車上,他在副駕駛上轉過頭,輕聲跟我說:“別怕,沒事了,就是一個醉鬼色鬼,解決掉了。”然後勾起嘴角輕輕的一笑。

他臉上還是掛了點彩,背對著路燈的光,表情看不真切。但我能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他突然爆發的獨屬於少年該有的暴戾和衝動,它們在夜晚這樣的危機中徹底發酵出來,充滿力量的迷人。我知道我現在不該想這種問題,但我還是覺得,當時的紀銘,性感的不像話。

我看向唐瀟,她而正看著紀銘。我不知道,她當時看向紀銘的目光裏,為什麽會有類似於眷戀的意味。

我選擇忽略這種目光。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像那些迷信上帝的人們一樣迷信著紀銘,我相信他不會背叛我。

唐瀟這個樣子是不能回家的,我給爸爸打電話,說在同學家玩兒的太晚,就在她家睡了。其實這個“她”不存在,我們最後去了醫院,給唐瀟買了一點吃的,她躺在醫院的**,喝著熱氣騰騰的紅豆粥,臉色漸漸紅潤了一點,但大多時候都把臉埋在頭發裏,讓人想跟她說話都無從下口。

作為姐姐,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教訓她一下,但是十幾年來,我從沒有以一個姐姐的身份和她相處,我們是好朋友,是閨蜜,就是不像姐妹。

“那個男人,跟你沒有關係吧!”

她笑嘻嘻的說:“當然沒有了,就是混混一個,我也不認識,大概是突然看上了我的美貌。”

“以後不要去那種地方了。”

“你放心,不好說永遠不去,但這一段時間,我是不敢去了。”

紀銘坐在旁邊,我忍不住用餘光看他,幸好,他也正好看著我。唐瀟把碗裏最後一口喝幹淨,抬起頭來,一點慚愧的意思都沒有,直勾勾的盯著我,說:“素年,我還想再吃一碗。”

我說:“真拿你沒辦法。”

紀銘說:“我去買”,幾分鍾後他帶回整整三盒外賣,放到唐瀟的病**,“我也餓了,你也餓了吧。”他看我,神情輕鬆目光澄澈,眼中還帶著些笑意,一點都不像剛剛打過一架的人。

那天晚上我們就在醫院度過,三個人抱著一堆米粥炸雞和素餡包子,一直吃到月亮西落。唐瀟跟我們說,她去網吧是去找段天煜,他們早就約好的。但是她進去後,根本沒找到人,結果倒黴的碰上了那個喝高的醉鬼。“事情就是這樣,你說我是不幸還是幸運,要不是遇上你們,我今天可能就完了。”

“段天煜那個王八蛋。”我說。

“你說對了,他根本不愛我。”

“那你還跟他在一起?”

“從現在開始,分了。”

她的語氣很輕鬆,還帶著一些自嘲的味道。但我怎麽會不知道,她現在心裏還在打顫,就像小學被男生表白一樣,她藏不住的,起碼在我麵前藏不住,因為她吃飯從來不會這麽努力還一直吃不完。

紀銘一直在旁邊靜靜的看著手機,十一點,他準備離開醫院回家。出門一刹那,唐瀟清甜的聲音突然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奪目的弧線:

“姐夫,路上小心啊!”

這一聲“姐夫”猝不及防,讓我紅了臉,忍不住看了紀銘一眼,他溫柔的笑笑,邁步走出病房。

那一瞬間,他的眼裏有光。

寂靜的病房裏響起唐瀟惡作劇得逞一樣的輕笑聲,她調侃我道:“素年,原來你也會害羞啊,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翻了個白眼,跟她一起躺在**鑽進被子裏,說:“高考完了,你還沒和我說要上哪裏的大學,要是那個男的……”我換了一種說法:“要是不和段天煜在一起了,你準備去哪兒?”

黑暗裏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唐瀟說話的聲音好像沒有絲毫的落寞和失望:“那要看我的分數能夠去哪兒,大概還是學學畫畫吧,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至於他……我管他怎麽樣呢,以後各走各的。”

我不說話,半晌,她又補充一句:“素年,不是誰都能像你和紀銘那麽幸運的。”

報誌願的那天,她選擇了一所本市的三流大學,她說:“這樣,就不用大老遠的去外地求學,你走了,還能留下我多陪陪爸媽,還是挺不錯的,是吧。”

後來,我知道,段天煜也留在了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