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三天後,我坐在光線明亮的教室裏聽數學老師講空間立體圖形,老師是一個四十多歲聲如洪鍾的男人,盡管聲如洪鍾,還是能夠讓人昏昏欲睡。手機嘟嘟震動了兩聲,打開一看,是林涵發來的消息:“素年,三個小時前我上了火車,現在離你應該有兩百多公裏,沿路都是青山白雲,你看,我真的離開那個城市了。”

剛看完,又有新的一條:“對了,忘了跟你說再見……再見,素年。”

我把手機重新放回書包裏,抬頭看著黑板上雜亂無章的線條,摸了把臉,才發現已經淚流滿麵。

紀銘聽數學課永遠聚精會神,還好,他盯著那些繁複的線條,沒有看見我。

窗外有飛鳥掠過,停在樹梢上四處觀望了一會兒又撲棱著翅膀飛走,我看著那些黑色尾巴滑過的天空,白茫茫的被厚重的雲彩填的滿滿當當,一望無際的悲傷和遼遠的沉默。

三個小時之後的現在,她和我已經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了。

黑板上的圖形白擦掉又畫上新的,更複雜,我裝做揉眼睛的樣子把眼淚狠狠擦幹。跟江林涵這樣的人相處久了,就是矯情。

一節課心不在焉的就過去了,下課後紀銘轉過頭問我:“你這一整節課都沒聽吧,想什麽呢?”他是在責怪我,語氣是硬的。我剛收回去的眼淚馬上又要控製不住,低著頭說了一聲“你管我”就跑出教室,到了洗手間,窘迫的發現自己越發淚眼朦朧,連人臉都看不清。

媽的,這是怎麽了?他一直不都是這樣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麽委屈的……

模糊的視線裏走過來一個人熟悉的人影,我連忙抹了幾把臉,視線終於清晰,就看見葉薇皺褶眉頭,腦袋微微伸在我麵前,說:“你怎麽了?”語氣幹淨利落,就是一句不痛不癢的詢問,但是聽在我耳朵了要比紀銘質問的語氣舒服多了。

然後她遞給我一張衛生紙,說:“哭成一個花貓了,擦擦吧,不會是被紀銘那個木頭臉氣著了吧?”

我接過衛生紙就要說謝謝,卻聽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瞬間停下來。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可以叫紀銘木頭臉,我從來沒聽他被別人這樣叫過,也從來不再別人的聽力範圍內說過這三個字,我早就把它當作我和紀銘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她憑什麽這樣自然而然的叫出來……

我把紙重新塞回她手裏,滾到嗓子眼裏的“謝謝”早就咽了回去,又狼狽的跑回教室。

於是下一節物理課也全程都沒有聽,紀銘這回不說我了,直接拿過自己的筆記本給我補課,從下午到晚上,我睜著兩個揉紅的眼睛看他在紙上畫出那些複雜的圖形,一個一個分解開就變得清晰明朗了。

但是再清晰明朗,我都沒辦法開心起來,他早就看出來了,我知道。

天陰沉的好像下一秒就有傾盆大雨落下,但是沒有,那天落下的,隻有我的眼淚。

我看著紀銘幹淨又平靜的側臉就想,他是真能沉得住氣還是根本不在乎我,明明看出來了為什麽一句話都不問。一聲不吭的吃了晚飯,晚上繼續給我補課,我實在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了,最後把手裏的書一扔,說:“你自己看去吧,我要睡覺!”於是把頭埋在桌子上,其實心裏真正計較的是,不想讓他看見我哭的樣子。

我想要能睡一覺就好了,但事實上,怎麽可能睡著,心裏想的全都是手機裏那兩條短信,半天,聽見旁邊的人湊過來說了一句話:“下午你跑出去的時候把,把手機落在桌子上,我都看見了。”

窗外突然有劇烈的雷聲響起,震的我身體一顫。

那句話還是在轟隆隆的雷聲中鑽進我的耳朵,還是不想把頭抬起來,他沒有再說話,枕在腦袋下的手腕和袖口又濕了一片……

林涵以前說我是個敏感又樂觀的人,什麽小細節都能看在眼裏,又什麽都不會放在心上。我現在想告訴她,你錯了,我隻是個敏感又裝模作樣的人,就算在乎我也會裝的不在乎。我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就學會了這個本領,也許是天生的,就像我是不會發短信告訴你,我很想你的。這不是較勁,你知道的,我都去過你去世的外婆家了。所以我回複的短信是:“你相不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到那時如果我還在這個城市,我就去接你。”

就算是上最難的數學課,就算是考試,就算紀銘拉著我給我補課,我也去接你。

晚上睡覺前我打開手機,看到收件箱裏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個“好”字,我以為晚上又會失眠,卻沒想到一夢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