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有一次我們走在回宿舍的林蔭小道上，晚上學校裏燈光太亮，我們不敢明目張膽的牽手，隻是肩並肩保持著普通朋友的距離，那晚月光星光也都明亮的很，走到宿舍門口一棵大樹下時，茂盛無比的樹冠懸在頭頂，剛好遮住一大片的月光。我正要跟他說再見，就見他轉過頭來跟我說：“素年，下周末我們出去玩吧，給你過生日，我想給你過生日，就我們兩個。”聲音還是溫溫淡淡的，卻讓我一驚，我抬頭看到他認真的臉，夜風吹的他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晃動，周圍彌漫著桃花梨花各種花混合起來的清甜香味。就一秒，就那一秒，我感覺我們已經走過了漫長的歲月，我在歲月盡頭看到他依舊年輕的臉，是從山的那邊海的那邊千裏迢迢跋涉而來的少年，風塵仆仆又溫潤如玉，滿眼都是真心真意的樣子。
“好”。
那晚那個場景到很多年以後回憶起來都覺得特別浪漫，因為，那天，我和他第一次接吻了。就在放學後喧鬧的宿舍樓前，在那扇巨大的樹冠底下，大概有兩分鍾，我們分享著彼此年輕又熱烈的氣息，我從來沒有在這麽近的距離下聽到他的喘息聲，他的緊緊的抱著我，我知道自己在輕輕的顫抖，在這新奇而飽滿的感受中我竟然有一點緊張，但是我沒有功夫想那麽多，所有感官都在他吻下來的第一秒就麻木了，麻木到就算當時刮過來一陣沙塵，我也絲毫感覺不到。
分開後的一刹那我感覺到自己臉紅的發燙，我知道他也一樣，他逐漸加快的呼吸聲同樣暴露了他的緊張和興奮，粗壯樹幹的另一邊，還有接連不斷的提著熱水壺走進樓道的女生，嘈雜的說話聲和鞋底摩擦水泥地麵的聲音，而我一概聽不見了。她們中間也許有人看到了我們，因為在之前，我也看到其他情侶像這樣偷偷摸摸的彼此擁抱親吻，我總是在看到之後馬上移開目光加快腳步走進樓道。現在，終於，我也這樣做了，並沒有什麽可羞恥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無比幸福，不，應該是我和紀銘在一起之後，我經常能感受到這樣的幸福，而今天這種幸福更加濃重實在，它得到了升華。
我期待自己真正愛上他的那一天。
而這個家夥，在接吻過後幾秒鍾就扭頭走了，脊背挺的筆直，步伐沉穩，我想從中看到一點慌張，但是他隱藏的太好了。不過，走的那麽快是什麽意思？紀銘，我猜你沒有表麵上那麽鎮定，你也緊張的不行，是不是？你也徹底的喜歡上我了，是不是？
後來我藏在大樹後麵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才從陰影後麵走出來，然後又有一個男生牽著女生的手走了過去，我趕緊扭頭走開，原來從當事人變成旁觀者之後，還是會不好意思。
之後，背對著那棵大樹沒走幾步，自己就笑了。
笑著笑著就又在清涼的夜風中想起紀銘的木頭臉，可惜沒看到他剛才的表情。
要是在白天接吻，是不是會更有趣一點……
“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了。”林涵在一個月後見到我，就這樣說。你真的不一樣了，我也這樣對自己說，因為我談戀愛了，我有了紀銘，不再是一個人，很久沒有孤獨的感覺，那種一個走在人流中間的孤單，我幾乎要忘記了。
考試成績下降了一點，這一定是有影響的，但是對於我來說，掉落的那幾個名次和我切身體會到的快樂來比，太微不足道了。而且紀銘依舊名列前茅，這樣我就沒有任何的負罪感。
來到隔壁班的窗戶前，我又看到在書桌前低著頭學習的陸小楓，他還是之前的樣子，但一定長的更高了，八十公分的桌子，以前雙手費力的交疊著放在上麵，現在寫字時都要彎一些腰。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總覺得陸小楓他們班的光要比我們班暗一些，而他剛好坐在窗戶旁邊，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光線暗淡的三麵牆壁和牆上貼的獎狀成為他的背景，他在背景前麵看到窗外的我，揮手跟我打招呼，嘴角上揚，眼睛彎起來，口形好像在說：“你怎麽在這兒？你們在上體育課嗎？”。
我也學他的樣子，張大嘴誇張的說：“是呀……”。
那個時候，上體育課就相當於沒有課可以上，點完名就自由活動，範圍僅限於操場，但我每次都偷溜出去，有時拉上紀銘一起，去學校唯一的超市裏買果汁喝，或者像今天這樣，到處轉悠看別人上課的樣子，有的昏昏欲睡，有的在課桌下悄悄玩遊戲，還有的和旁邊的人說悄悄話，大多是一男一女，於是我就會想起我和紀銘上課悄悄說話的樣子。
今天紀銘一個人去買果汁了，我走到這裏故意幹擾陸小楓的學習，他一邊記筆記一邊跟窗外的我比口形，幼稚的像回到了很小的時候，我固執的叫他陸小鳳，他固執的一整天都不理我。
我突然就很想念小時候的他。
然後紀銘拿著兩杯果汁走過來，左手是蘋果味，右手是草莓味，他把草莓味的遞給我。其實我喝什麽味道的都沒關係，但我說：“我不要草莓的，我要另一個。”
他皺眉：“我以為，你們女生都喜歡這個味道。”
我說完這句話，我突然有那麽一瞬間的厭惡。我不喜歡他的“我以為”，更不喜歡那個“你們女生”，但是正當我發覺自己無理取鬧想把草莓味的果汁拿過來時，他突然抬起手揉揉我的頭，說：“我知道了，下次不買這個味的，但是以後你喜歡什麽，要提前跟我說。”
那一刻我感受他的溫柔和包容，第一次有了被人寵著的感覺。
卻在下一秒，不由地想起在這之前的一件事。
是在我生日前一天，紀銘帶我去買CD。
在音像店的一個角落裏，我看到一個穿紅色裙子，一頭波浪卷發的女生，斜斜的靠在貼滿海報的牆上，我把手從紀銘的手裏抽出來，說：“我倒那邊看看，你先挑。”
他“嗯”一聲就走開了，我走到牆角，第一眼就認了出了她，“唐瀟……”，我叫道，她回過身，發現是我後，就笑開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眉毛上挑，神采飛揚。“素年，你怎麽在這兒？”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亮好聽。
“來這兒還能幹嘛，當然是買CD啊。”我說。
“讓我猜猜，是不是想買王菲的，還是劉德華的？”她稍稍眯起了眼睛，像一個歡樂的小貓。
“當然是王菲的。”
“好吧”，她對我晃了晃手中的CD，“其實，我也要買王菲的。”
我用餘光看到紀銘在收銀台前等我，他知道我在和別人說話，然後漫不經心的低頭瀏覽著各種光碟。我和唐瀟聊了一會兒，正想說再見，就看見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說：“素年，明天是你生日，其實我今天來是給你買禮物的，結果被你提前看到了，她有晃了晃那張王菲的專輯，說：“沒意思，要不這樣吧，我明天回家，你也會回家吧，全家人一起給你過生日，爸爸上周就開始念叨這個事了。”
“明天我不在家，我會和紀銘在一起……”我心裏這麽想著，卻沒說出來，我看著她明亮的眼睛什麽都說不出來，而紀銘還在等我。
見我不說話，最後還是她問道：“你明天是不是有事？哦，我知道了，你交了一個男朋友，叫什麽，紀銘，是吧，哈哈，我差點都忘了。”她表情生動而美麗，像一朵剛剛展開的玫瑰花，“那這樣，還是送你這張CD吧，提前祝你生日快樂！”我看見她四下掃了一眼，目光到達櫃台前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時，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那是一個為我的幸福而感到快樂的笑容，其中包含著隻有我們兩個人懂得的東西，我永遠也忘不了，真的很美。
“瀟瀟，下周末也回家吧，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蘑菇炒肉，好不好？”
“不要，我現在想吃青椒炒肉，你好像不會做吧……”
“那我學還不行嗎？不然就讓媽媽做吧……”
“不行，要你做，等你學會我再吃。”
“好……”我矯情的拉長尾音，然後說：“你就是我的大小姐，都聽你的，行了吧。”
她嗬嗬的笑起來：“行行行，嘿嘿。”
然後她跟我揮手，轉身，推門離開，有一瞬間，目光往櫃台的方向看了一下，水紅色的裙子在風中擺出小小的波浪。
我走到紀銘身邊，他把劉德華的CD放在我麵前，說：“這個怎麽樣，喜歡嗎？”
要是在之前，我一定會說喜歡，隻要是紀銘送的，都喜歡，但是，我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王菲，想到唐瀟剛剛的笑容，猶豫了一秒鍾，說：“不喜歡，我要買王菲的。”
“這張CD已經付過錢了”我跟收銀員說，“這是賬單。”
“紀銘，我們走吧。”
我握著他的手走出去，也許太用力，他感受到不對勁，瞬間反握回來，溫熱的手掌就把我的小手緊緊的包住。外麵又起了風，“討厭的天氣。”我說，“要不，我們今天先回學校吧。”
他沒答應，問我：“是剛才那個女孩兒送你的CD嗎？”
“嗯，她就是我妹妹，唐瀟，我跟你說過的。”
他沒再說話，摟著我的肩膀，一一步一步踩在路旁的落葉上，一聲不響。輕輕的穩穩的呼吸聲傳進我耳畔，我想說些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半晌，才又聽到他的聲音：“素年，你是不是覺得我不了解你，但我跟你在一起幾個月，你的妹妹跟你生活了那麽多年……”
我問他：“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等我們也在一起十幾年後，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所有的喜歡和不喜歡，所有的缺點優點，我甚至比你自己都了解你，你說對不對？”
我在他輕緩的語調了，愣了神。
他伸出手點了點我的眉心，說：“我說了這麽感動的話，你不應該給點麵子笑一下嗎？”
這個動作有點親昵，他第一次這麽做，我的臉又紅了，於是不爭氣的我就真的笑了。
對呀，你說的對呀，如果我們可以在一起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你就會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一口氣和他過上半輩子，過到誰都離不開誰，就算我們煩了膩了，開始挑剔彼此的毛病，也因為沒有力氣再找別人，湊合的就把下半輩了也過完了，白頭到老，就是這麽容易的事。
你說呢？紀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