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恩義絕

清河靈鏡托著她禦風而行,當真比任何飛行器都穩當妥帖。飛到主峰,還未得靠近,半空中已然懸立一人,玄衣烏發,眉若刀裁,正是曲陵南要雙修的道侶,太一聖君左律。

曲陵南皺眉問:“你曉得我要來?”

“不曉得,”左律答,”我於問卦占卜一道所知甚少,我隻是察覺到你的氣息愈來愈近,故飛出來見你。”

“很好,”曲陵南不甚在意地點點頭,隨便一拍身下的鏡子,道,“過來聊聊?”

左律眼中一亮,平平飛了過去。

他學曲陵南的樣子盤膝坐在她身邊,想說什麽,又皺眉放棄。

“喂,我有要事問你,這事除你我之外,不能有第三人聽見。”

左律點點頭,手一揮,下了禁製。

周圍瞬間宛若罩上一個巨大的透明罩子,四下靜謐無比,連彼此的呼吸都能得聞。曲陵南抱著膝蓋歪著腦袋愣愣出神,過了會直截了當問:“你幹嘛非要跟我結雙修道侶?”

左律看著她正色道:“因為我想與你在一塊。”

“你不是想跟我在一塊,你是想跟你記憶中的青玄仙子在一塊,”曲陵南毫不客氣指出,“你根本連我是誰都不曉得。”

“你就是她,”左律糾正她道,“我試了許久,換了好幾種法子,連左元宗都抓來做證,不會有錯。當年,青玄傳過他靈犀指功法,若你不是她,單單那日他抓你那下,就足以取你性命了。”

“我不是青玄仙子,“曲陵南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我是,我不樂意跟你雙修,你又待怎樣?殺了我?”

左律愣愣呆住。

曲陵南火氣大了起來,隻覺這麽些苦楚且因眼前這個二愣子而起,可這王八蛋卻偏生功力深厚,旁人奈何他不得,她越想越怒,跳起一腳踹向他,哢嚓一聲,腿骨劇痛,宛若踢到鋼板,砰的一下摔到一邊。

“主人,你沒事吧?”清河禁不住出聲問詢。

“不知輕重,你現下與我修為相差太遠,向我出手,簡直是自尋死路。不過你與我雙修後,功力很快便會提升,我再親自敦促你練功,相信不出百年,你定可恢複前世功力之八成。”左律一口氣說了這麽些話,已然有些不適應,索性簡短道,“總之你不該踹我。”

“我要不是殺不了你,我現下就想宰了你。”曲陵南爬起來狠聲道,“你給我閉嘴,憑什麽你說雙修便雙修?”

“你怎會不願?你不會不願的。”左律奇怪地道,“雙修之術是最能快速提升你修為的法子了。魔修中倒是聽聞過有采他人功力為己所用的邪法,可代價甚大,實不如雙修穩妥……”

“我為何要提高修為?”曲陵南問,“為何要你來助我提高修為?”

“青玄自來便是天下第一人,怎可修為比我低?”左律理所當然地道,“我助你最省事。”

清河忍不住插嘴罵道:“你算老幾,主人修煉一事自有我操心,不勞你大駕!”

“這是我分內之事,”左律認真地道,“我這些日子尋了不少雙修秘本,待你跟我回禹餘城,給你一看便知,也不是很難,左元宗與我說過,若法子運用得當,還會有無盡妙用……”

清河怒道:“閉嘴,你個齷齪小人,你有什麽資格與主人雙修,主人千年前隕落時可說過,願下一世再不要見你!”

左律臉色一變,站了起來,一張萬年不變的臉上盡是惶惑,他猛地轉頭,一把扯過曲陵南,直直飛開,手一握,清河整個被他束縛於半空之中,動彈不得。

“左律你發什麽瘋,給我放了他,不然我跟你沒完!”曲陵南狠狠踹他。

左律轉頭看她,滿臉緊張,道:“我知道錯了。”

“你當然錯了,王八蛋!”

“你不要不見我。”

“你不放開他,我直接踹死你!”

左律手一揮,將清河鬆開,清河瞬間化作光點飛撲過來,左律卻麵不改色,單手一擋,清河被生生擋在其外。

“跟我雙修。”左律認真道,“我應承你,再不胡亂聽信他人,再不會不聽你的話。”

曲陵南皺眉看他,忽而恍然道:“左律,你以前對不住青玄仙子,對吧?”

左律渾身一僵,曲陵南繼續道:“千年之前,你還不是什麽勞什子太一聖君,那時玄武大陸的第一修士是青玄仙子,她定是待你極好,沒嫌棄你修為低微,沒嫌棄你做事一根筋,她連青攰那麽個討人嫌的玩意都諸多回護,你這麽活生生的人,想必更能討她喜歡。”

左律緊閉雙唇,沒有說話,清河卻驚喜地道:“主人,你記起以前的事 了?”

“沒有。”曲陵南斷然否認,“這有什麽難猜?明擺著的,左律不是欠了你們家仙子一大筆錢沒還,就是欠了好大的人情沒著落,所以才這麽急吼吼不管三七二十逮住我想還債,連我是不是他的債主都顧不上想,他現在做事都這麽一廂情願,以前如何莽撞可想而知。”

她盯著左律,道:“所以,定然是你對不住青玄仙子,而不是她對不住你,我說得可對?”

左律抬起頭,目光坦**,抿緊的薄嘴唇擠出幾個字:“我知道錯了。”

“那又如何?青玄仙子已然死了。”曲陵南看著他,認真地道,“我縱然與她有深厚淵源,可我不是她,縱使我是她,經過千年,你憑什麽要我一點不變,仍然是當年那個你說錯了,我就得體諒你覺得你知錯能善莫大焉的青玄仙子?”

“她是大能修士,自然胸襟廣闊,能容世間一應不平之事,可我隻是曲陵南,我若不來瓊華,我可隻是個在山裏打獵養家糊口的野丫頭。”曲陵南目光中帶了濃濃的憂傷,緩緩地道,“精妙功法,無上修為,叱吒風雲,唯我獨尊,這些對我而言,還不若憑一己之力養活家人,每日歡歡喜喜過活來得踏實。太一聖君,你捫心自問,千年前你懂得青玄仙子麽?千年後,你又何嚐明白我是什麽人?”

她長長歎了口氣,道:“你什麽都不明白,又何來有錯,何來知道錯?”

左律目光閃動,喉結滾了滾,終究問出一句:“你不要不見我,我會竭盡所能補償於你,我可解一身修為……”

曲陵南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道:“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我恨不恨你,你能不能補償,時光都不會倒轉,逝者也不會複生。”

“我不懂。”

“你解一身修為又與我何幹?”曲陵南道,“在你心中,大抵修為重愈一切,然大道三千,各有其法,各有其悟,你又怎知你一身修為於我而言,不是鏡花水月?”

左律踏前一步,焦急地問:“那我要怎生做才好?你要什麽?但有所求,我無有不應……”

曲陵南垂下頭,靜默地想著,這一刻她想了許多,想心底的渴望,想真相唾手可得的恐慌,想麵對師傅的情怯,想她若是不管不顧,命左律將師傅捆來胖揍一頓,然後把他關到冰洞裏,隻讓他與自己朝夕相處會怎樣。

可是不行。

她忽而就笑了,她想起當年頭一眼見到師傅,那會心裏想什麽來著,哦,她想的是,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好看的人。

而師傅又說什麽來著,他說天意難測。

然後,他便非要收自己為徒不可。

這件事她這麽多年從未有過質疑,可在今夜,她忽而想明白了一個關節,那便是以她對孚琛的了解,這個人絕無可能在見到一個女童第一眼便起了收徒之心。

況且還是個全無背景,資質平庸的女孩兒。

然後他做了什麽?

他傳了青玄功法給自己。

兩件事連在一塊,就好像他忽而發現能練青玄功法的上上苗子,迫不及待要將之招攬麾下。

可那本功法是假的。

便是她再為師傅辯解,心裏也明白,以孚琛的能耐,怎會不知傳了本假功法?

曲陵南的心像浸泡在寒潭深處,痛得麻木,她愣愣地想,原以為是自己與師傅投緣,卻其實是師傅剛好要一個能練假功法的女徒弟。

還是個長得像青玄仙子的女徒弟。

曲陵南猛地抬起頭,對左律道:“我不要你解功雙修那麽麻煩,你隻需幫我做幾件事即可。”

左律點點頭。

曲陵南伸出手,道:“頭一件,便是你替我瞧瞧,我練的這門功法到底是什麽。”

曲陵南一字一句重述偽青玄功法,每口述一句,腦子裏關於這等功法的認識,漸漸深了一層。

道門正宗的功法雖說不拘一格,然萬變不離其宗,她練過的功法中,無論是瓊華經,亦或天心功法,其宗旨皆求頓拋俗緣,猛悟浮囂,反覆陰陽,最終皆指向問仙證道;然這偽青玄功法,字字句句皆與大道背馳,曲陵南當初練時還以為深奧晦澀,練不好乃自己境界不夠,參悟不透。

其實她早就發覺了,那本功法不對勁。

她跟孚琛說過不想練,可是孚琛不準。

連左律也一臉困惑,他沉吟片刻,問:“這功法甚為古怪,似乎非我正派之物,你練之時,可有異狀?”

“練至三層,即感阻滯,四層以上,便徘徊不前。”

左律以神識窺之,過了良久,方道:“你血脈中有純淨的五靈之力,入修門當一日千裏,不拘於靈脈氣海,不受阻於經脈內海,便是這奇怪的功法,你亦能修至第五層,當真難得。可這功法練成之氣鬱結於四經八脈當中,與五靈之力相抵觸,無法融會貫通,你練得越深,五靈之力便需分出更多靈氣消融此功法,相應的,你本身修為,亦無法迅猛提高,這便是你築基後修為無進展之原因。”

“我,”曲陵南低頭問,“會死麽?”

“那倒不會。此功法於練之人並無太大損益,卻也無甚好處,”左律皺眉思索道,“無壞處又無好處,那寫下哪門功法又有何用?除非……”

“除非這功法本不是為練習它的人而創,而是專門針對其他人。”清河忽而插嘴道。

“難不成,它能將練功而生的修為盡數轉給旁人?修煉它的修士便如蓄水之灌,隻不過所蓄之水,乃是為他人而備?”曲陵南自嘲一笑道:“師傅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他要功力,隻需說一聲,我又怎會舍不得給?”

左律奇道:“邪魔外道聽聞確有功法乃命弟子練功,師傅再坐享其成的,這雖省力,卻有虧有虧,且那功力非自己練就,要化用也不慎流暢,你師傅怎會傳你這樣的功法……”

清河鄙夷道:“千年未見,左大聖君所思所想怎的還是如稚齡幼童般無半點長進?你自己腦子簡單,可莫要以為那位瓊華真人亦一樣腦子簡單。什麽坐享其成,你倒是看看我家主人,練這假功法能得多少功力?這點微薄修為,她師傅可瞧得上?”

左律嚴肅地瞥了曲陵南一眼,點頭讚同道:“確實,這點功力太少,他自己練練就有了。莫不是隻為好玩?可好玩在哪?”

他有些困惑,詢問地看向清河,清河嗤笑道:“你會為好玩去編個假功法出來?”

“不會。”左律搖頭,認真地答,“費事。”

“你都覺著費事,那位瓊華真人比你心機深重一百倍,又怎會做損人不利己之事?”

“所以我不愛與這些修士往來,連我那些本家子弟,徒子徒孫在內,皆玲瓏心竅,猜不勝猜。修煉就該全身投入,一心一意,整日裏分神算計,成何體統。”

清河歎道:“你這句話倒是對的,怪不得當年主人青睞於你,可惜啊……”

左律低下頭,默然不語。

“於我沒好處,於我亦沒壞處,師傅到底想怎樣?”曲陵南喃喃地道。

清河長歎道:“主人,請恕我直言。你之相貌與青玄仙子有六七分像,令師傳的偽功法,又名《青玄功法》,你有沒有想過,令師當日一見到你,便聯係到我舊主青玄仙子身上做文章。”

曲陵南睜大眼,目光有些茫然。

“我舊主乃玄武大陸不世傳奇,她雖已隕落千年,然傳說甚廣,名聲不墮。養一個狀似青玄仙子的女徒兒,也能謀些許名聲及好處。可問題是,令師心高氣傲,隱忍深沉,非鼠目寸光,功利投機之徒。他這麽做的深意,便不會眼前的蠅頭小利,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他之所謀落在左律左大聖君身上。”

左律搖頭:“我選她,相貌隻是其次,要緊是確定她是我所等之人,這個她師傅怎會得知……”

清河歎道:“他是不知,他並非咱們幾個久存於世的老東西,想不到那麽遠。可是左大聖君,你愛慕青玄仙子之傳聞,四大宗門中又不是什麽秘密……”

左律奇怪地道:“怎的又說我愛慕?我隻是想與她一起問仙證道,這與愛慕何幹?”

清河冷哼一聲,罵道:“在世人眼中,這已是愛慕。難不成說你愛慕仙子還辱沒了你?”

左律困惑地轉頭看曲陵南,曲陵南在一旁道:“算了你別解釋了,這不是你能說清楚的。”

左律遂閉上了嘴。

清河輕咳一聲,繼續道:“左大聖君,你修為臻至化境,世上已無敵手,平生又無嗜好,秘法寶材皆不入你眼,身後又有禹餘城供你差遣。你渾身上下唯一的弱點,便是愛慕青玄仙子這一真假參半的傳言。我若想算計你,恐怕亦隻能從此下手……”

“麻煩,要對付我,直接來戰便是。”

“可師傅打不過你。”

“打不過就算了,”左律奇怪地道,“或是打得過再來啊。”

“待他修到打得過時,你恐怕已登仙或坐化。”曲陵南淡淡地道,“怪不得師傅總說時間來不及,果然是來不及……”

清河擔憂地道:“主人……”

曲陵南揮揮手,道:“我沒事。你繼續。”

清河瞥了左律一眼,問:“左律,你到底怎生與他結下仇的?”

“與他結仇?沒印象。”

“那總有線索吧,你再想想。”

曲陵南忽而道:“師傅姓溫。”

“姓溫?”左律皺眉道,“沒印象……”

“師傅自幼被師尊撿回門派,長在瓊華,成年後方下山曆練,未嚐聽聞得遇於你。師尊曾道,師傅年少時沉默寡言,隻愛練功。”曲陵南抬頭幽幽地道,“他今年不過百歲多些,左律,你隻管往百歲之前想。”

左律閉上眼,手一揮,一道五色琉璃光一閃而過,空氣中驟然間像多了許多人聲話語,摻雜著獸吼禽鳴,隱約莫辯。清河飄到曲陵南耳畔,柔聲道:“此乃回光溯影,這還是當年仙子所創之法術,仙子記性不大好,行事又不拘細節,她生怕自己忘事,便創下此法,用以回溯記憶。後我到她身邊,記這等小事便由我代勞,這法術便漸漸被棄之腦後了。”

曲陵南點點頭,問:“你會麽?”

“青玄功法中皆有記載,主人若想學,日後盡可學。”

“不,”曲陵南淡淡地道,“我想學能忘了某些事的,你有這等法術麽?”

清河一愣,隨即道:“沒。”

“那我往後自己創個好了,”曲陵南低聲道,“自己創就好了。”

此時左律運功已畢,睜開眼,道:“百餘年前,我確曾出關。”

曲陵南心中一跳,急急看向他。

“當時樟南傳有青玄功法現世,我自然要去瞧瞧。”左律道,“去到那,才發覺不過是謠傳,似是當地一大戶得罪了人才傳出這等流言,我趕到時,那已糾結不少小世家修士及散修,那戶人家也算有幾分本事,加之門上有高階修士留下的禁製,尋常人倒一時半會奈何他不得。我瞧了會覺得沒勁,便想回去了。”

“為何不徑直回去?”

左律臉上竟流露幾分不自然道:“我回去前,想確認那家人是否真無青玄功法,便隱身入內,隨那家主入了內堂。那內堂有密室,密室外有三道法陣,這些於我而言自然皆是小兒科。我入內後,卻瞧見……”

“瞧見什麽?”清河問,“那家主練魔道邪功?”

左律搖頭道:“不是正宗魔道邪功,不過是不入流的采補之術,可是,被他采補的女子皆扮作青玄仙子狀,其密室壁上,懸掛青玄的大幅畫像,我還記得那身衣裳,白衣藍裙,綠色絲絛,當年我頭一次遇見她,她便是穿那身衣裳……”

清河大怒道:“豈有此理,這人找死!”

左律讚同道:“我亦是如此想,於是下手取了此人性命,後仍覺餘怒未消,便順手**平那座宅子。”

他說完,奇怪地問:“難不成我不該這麽做麽?”

清河氣憤難平道:“那自然是應當!”

左律慢慢地道:“這不過小事一樁,我早就忘了,如今想來,那家人似乎便是姓溫。”

曲陵南靜靜地看著他,問:“你覺著這是小事一樁?”

左律點頭:“是小事一樁。”

曲陵南大怒,伸手擲了個火球過去,紅著眼眶道:“你可知你的所謂小事一樁,對旁人而言卻結了天大的冤仇。”

“當然,我師傅被你害得有多苦,我因此事而多冤,這些都與你無關,可我且問你,若當日你隻誅首惡,而不是累及無辜呢?我師傅整個一生都會大大不同。我亦不會站在此地質問於你。”

“太一聖君,敢問修仙問道,隻為一己好惡而累及無辜,草菅人命?那修士與畜生何益?修道修來作甚?大道修的是清虛心、真善心,可不是什麽唯我獨尊,為所欲為的野心。”

左律奇道:“那些人本事低微近似螻蟻,你踩螻蟻之時,需要問他們冤不冤?”

“可你能選殺與不殺。殺一個還是滅門。”曲陵南心中湧上一陣無奈感,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去,輕聲道:“我是修為低微,見識有限,然我熟讀瓊華經,明白了一個淺顯道理,那即是修行不降心,為不見性。既不見性,豈能養命,更遑論問道成真。”

“太一聖君,你不降殺心,不尊生靈,妄開殺戒,亦會有報應。你欠姓溫的一家子的命,溫家子孫因此心生仇怨,生出這許多事來,自己固然痛苦,卻也累及到我。我下山來,想的不過是好好練功,養活自己,養活師傅罷了,這下可好了,因你殺人全家,我什麽打算都成夢幻泡影,什麽都成扯淡……”

她目光轉為黯淡,疲倦地道:“你心生殺念而不自以為意,亦算不得性體真空的大徹大悟者。所以你走吧,若你心中仍覺著我能叨青玄仙子的光,那就替我做件好事,好好解了咱們那個荒唐的道侶之約。”

“隻因我,死也不會答應你。”

她說完,轉身手一揮,清河會意,即刻化作一片大鏡子懸浮半空。

曲陵南一躍而上,正要離去,左律在身後問:“你去哪?”

“我尚有要事。”

“你要找文始真君麽?”左律問,“我幫你可好?”

曲陵南微微一頓,頭也不回道:“從今往後,你與文始真君之間的恩仇,莫要再扯上我!”

這夜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但再漫長的夜,亦有完結的時候。

曲陵南一個人回到浮羅峰時。東方已然破曉,厚厚的雲層鑲嵌上濃重璀璨的金邊,可想而知,片刻之後,紅日噴薄而出將是何等絢麗多姿。

鳥鳴輕靈,仙鶴妙曼,晶瑩剔透的露珠凝結在葉梢花瓣,遠處霧靄升騰,雲煙飄渺,仙山雲海,各有奇觀。

曲陵南憶起自己頭一遭踏上浮羅峰時的情境,那會她驚奇地瞪大眼,跑出來見著師傅,第一句話便是咱們莫非成仙了?

在當時她看來,若非成仙,何能到此妙鏡。

可若能重來,她寧願自己從未踏上此處,從未在此地潛心修行,從未在此處凝望過一個男子的背影,從未有朝一日洞悉,所有珍惜的記憶皆開始於一個欺騙的前提。

她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久已未想起的娘親。

她從小見多了娘親的瘋癲之狀,忽而哭泣,忽而嬉笑,忽而喃喃自語,曲陵南雖不至於厭煩,卻在她心底早早下定決心,寧死也不做娘親那樣的人。

可突然間,她感到其實自己從未真正去理解過自己的娘親,從未願意去深究這麽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若她真有那麽癡戀傅季和,又為何帶著自己跑入深山,終身都不願令那男人找到?

傅季和目光短淺,求的不過身外之物,真那麽喜歡他,給他便是。

可她娘親寧可逃走也不願意。

那是她在腦子清醒時做出的決定,後來她越來越迷糊,越來越沉溺於往日情濃時的回憶,可即便如此,她一直到死都未嚐提過一句,讓曲陵南帶她回去見傅季和。

這是為什麽?

曲陵南想起幼時一件事。

那會娘親摸著自己的臉,反複叮囑自己,若要同一個男人在一起,務必要三媒六聘,名正言順。

若無這些,便是再鍾意那個男人,也不得委屈自己。

這是她娘唯一一次像個母親那般囑咐女兒,隻是那會曲陵南還小,不明白她真正想說的是什麽。

到這一刻踏上浮羅峰,曲陵南才終於明白,娘親真正想說的是,在女人心底要有比那等歡喜無限,願為對方而死的情愫還更要緊的東西,比如三媒六聘,比如坦誠相對。

曲陵南垂下頭,她滿心淒惶,卻步履堅定。

她從未如此刻這般明白自己有多喜歡師傅,喜歡到可以不顧倫理綱常,恨不得將他打昏挾持帶走。

可她亦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地清楚,在有些事情麵前,再喜歡也沒用。

“師傅。”曲陵南站在孚琛的洞府外,安靜地道,“我有要事稟報,可否出來一見?”

洞門禁製微動,孚琛自內大步而出,他見到曲陵南,微微有些詫異,卻一如既往笑容溫和,問:“明日便是雙修大典了,傻丫頭可是想著想著,又舍不得為師?”

“是有些舍不得。”曲陵南低頭道,“所以要來見見。”

“好了,莫要太過傷感,你又不是一去不返了的,”孚琛笑道,“來得正好,為師想來想去,總覺著就這麽放你一人去禹餘城,還是有些不放心,這不,連夜給你練了這把法器,你看看可喜歡?”

他手一鬆,一柄火紅長劍懸在半空,劍身較之尋常長劍要短上三寸,劍刃鋒利,寒光四溢,卻又通體赤紅,煞是動人。

“此劍原名赤練劍,是早年為師曆練時收到的一件中品法器,原想待你築基後期再給你做兵器,可沒成想你走得這般快,為師連夜改了此劍品級,這才成你能用之物。來,試試看可順手?”

曲陵南手一伸,天心功法使出,隔空將長劍納入掌中,舞了兩下,點頭道:“很趁手。”

孚琛真心實意地笑了,道:“要不是你太沒用,也不用師傅浪費一件法器……”

“師傅。”曲陵南抬起頭,目光炯亮問,“你很怕我在那邊有意外?”

孚琛一愣,隨即道:“世事難料,多個保障總是好的。”

“你很擔憂我?”曲陵南問,“你生怕我有性命之憂?所以你才又給我手腕上綁結子,又送我法器使,對嗎?”

“別說得好像去赴龍潭虎穴似的,你隻是去禹餘城。”

“對啊,禹餘城乃四大道門正宗之一,那邊隨便哪個金丹元嬰修士都能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師傅,你說,若他們全城追捕我,我便是能靠你所贈的東西逃得了一時,又怎麽躲得了一世?”

“你個傻丫頭,顛三倒四說什麽呢。”

曲陵南輕輕笑了,她柔聲問:“師傅,你既然不願看到我死,為何又一定要送我去雙修?”

孚琛笑容一滯,道:“丫頭,為師不是與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了許多麽?難不成你還不能明了這片苦心?”

“我原本以為我明了,可後來發現我不明了。”曲陵南直視他,目光憂傷,“就如我原本以為能看懂這片苦心,後來又發覺,我壓根沒明白這苦心。”

孚琛重新展開笑容,道:“你這說的都是什麽?今兒怎麽啦?可是有不順心之事?趁著為師還在,說出來師傅替你做主。”

曲陵南點點頭,低頭道:“有一事,確乎要師傅做主。”

“何事?”

曲陵南直直跪了下去,道:“本派規矩,弟子若要與門派脫離關係,需犯下十惡不赦之大罪,包括弑師、殘殺同門、與邪魔外道為伍,禍亂正道等。時間太過匆促,我一樣都沒犯下,可除此之外,還有做師傅的親自將徒弟逐出門派一條。師傅,請您將我逐出瓊華,從今往後,與瓊華派再無一絲瓜葛,與師傅你再無一絲幹係,是死是生,旦夕禍福由我一人承擔,求師傅成全。”

孚琛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盯著她,道:“你發什麽瘋?你心中有怨說出便是,何至於如此?快快起來,為師當什麽也沒聽見……”

“請師傅逐我出門派!”曲陵南抬起頭,定定看著他,“我不願當你的徒兒,我不願做你對付左律的兵器!實話跟您說,左律已知曉你不安好心,我與他結道侶一事已然作罷,我於你已再無用處……”

“你說什麽?!”孚琛臉色終於一變,一把將她從地上揪了起來,目光凶狠,“你再說一遍?雙修之事如何了?”

曲陵南微微笑了起來,啞聲道:“已然作罷。師傅,沒人樂意被人當傻子,我不樂意,左律也不樂意……”

她話音未落,已被孚琛狠狠摔到一旁,脖子上一緊,被孚琛單手卡住抓了起來,隻見他瞳孔發紅,語氣森冷,一字一句問:“你毀了雙修大典?”

曲陵南點頭。

“你真當我不願殺你麽?!”孚琛猛地收緊手指。

忽而,他胸口一疼,低頭一看隻見一柄通紅長劍抵住自己胸膛,正是適才他贈與曲陵南的法器,曲陵南憋紅了臉,偏偏一雙明眸直直盯著他眨也不眨,目光中盡是憂傷與痛楚,還有心如死灰的絕望。孚琛心裏一驚,手一鬆,曲陵南摔到地上,一個打滾爬起來,手中的劍一指,仍然指向他胸口。

孚琛深吸幾口氣,將內心的暴怒壓抑下,眸色又漸漸轉黑,低頭瞧著那柄劍冷笑道:“孽徒,你難不成真要弑師?”

“如果可以,”曲陵南凜然道,“我恨不得宰了你,可你知道我下不了手,一直以來,你憑著的,不就是無論如何我都對你下不了手嗎?”

“放肆!”孚琛喝了一句,又緩和口吻,溫和道,“為師適才隻是被你氣得急了些,你是怎麽回事,在哪聽到什麽謠言,跟師傅說說,莫要再使小孩子脾氣……”

“師傅,你一直在騙我,對吧?”曲陵南強笑道,“從上古冰洞裏見著我要收我為徒那會開始,便一直存心要騙我。青玄功法是假的,師徒緣分是假的,說什麽為我好,要給我配上天入地,獨一無二的大能修士做道侶,這也是假的,恐怕連你當初救我護我那幾次,亦為著日後盤算,舍不得我早早喪命,這才不得不救,對吧?”

孚琛神色一變,盯著她目光銳利,薄唇如刀,冷聲道:“當初你立誓拜師,可曾立誓尊師命若天命一句?”

“我是發過這樣的誓言,我是可以為你去拚命,但凡我有,隻要你要,我無有不給。可這裏頭不包括拿我當二傻子被你乖乖哄去送命這一條!”曲陵南紅了眼眶,含淚道,“師恩如山,我是可以為你連命都不要,可我沒打算拿這條命去賠給你們姓溫的滿門上下!”

孚琛渾身一震,冷冷問:“你說什麽?”

“師傅,你不用再想方設法騙我了,我曉得你姓溫,我曉得你一家百餘口人盡數被左律滅門。多年來你殫精竭思,想方設法要殺了他報仇,這我能懂,你若要我幫忙,我二話沒說。可你要我騙他,練假功法與他雙修,不明不白害了他,我卻不願意。我告訴你,我不願意!”

漫天霞光,絢麗到令人不敢直視。清風徐來,鬆濤不絕。

這是他們倆熟悉到閉眼也不會走錯的瓊華派浮羅峰,這是他們倆以往無數個清晨皆耳熟能詳的風聲樹聲,朝露雲霓。

“你不願意?你想走?”孚琛紅了眼睛,盯著曲陵南,一字一句問:“你想與我脫離師徒關係,行,隻有一個可能,你叛出師門!”

他冷冷地道:“叛我師門,不是勾結邪魔外道,便是弑師殺尊,身負忤逆大罪。無論哪種,皆是我四大門派之公敵,道門正宗子弟人人得以誅之而後快。來,一劍殺了我,提著我的頭顱下山,那未你便不是我瓊華文始的弟子!”

他慢慢勾起嘴唇,冷冰冰地笑著,道:“殺了我!隻要你敢!”

曲陵南手一揚,赤練劍直直遞出,刺入他的衣裳,刺破他的皮膚。

血流了出來,孚琛眸色愈紅,譏笑道:“我教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點本事?出個劍跟沒吃飯似的,用力!”

曲陵南目光掙紮,盯著他,手一抖,劍又入一分。

孚琛盯著她:“你不殺我,便永生永世,皆是我的弟子,要為我差遣,聽我吩咐……”

“然後呢?”曲陵南低低地問,“繼續讓你騙?你明明曉得我對你的心思,還叫我殺你,你想讓我心亂如麻,不舍內疚,好繼續哄我團團轉再給你當棋子?師傅,你教我多年,怎地我是什麽人,你一定都不了解?”

“我所求,不過坦誠相待,不過你一句實話,就那麽難?”曲陵南眼中蓄淚,卻猛然拔出劍,血一下自孚琛胸口湧出,她自頭頂抽下那條灰色發帶,靈力一運,那發帶化作一塊方巾,她將那方巾一下甩到孚琛傷口之上,手淩空一抹,恰到好處將那傷口堵住。

孚琛看向她,曲陵南伸手拭去臉上的淚水,道:“沒錯,我確實對你下不了手,但再下不了手,我也不願再稱你一聲師傅。這一劍,抵你騙我之苦,從今往後,你我恩怨兩消。瓊華門規,膽敢傷師長者,已然大逆不道,夠格掃地出門了。”

她對孚琛點點頭,就如要告別下山曆練一般,淡淡地道:“我走了,就這樣吧。”

說罷,她轉頭便走。孚琛怒道:“放肆,給我站住!你今日便是死,也休想踏下浮羅峰一步!”

曲陵南腳步一頓,卻又再抬腳,忽聽一陣霹靂聲響,腳下青石板已被劈開深深一道裂痕。

曲陵南回過頭,孚琛手一伸,泛著紫紅光暈的青攰神器自其身後龍吟虎嘯,衝天而起,紫色光雲瞬間凝結其上,厚厚聚成一層,雲中隱隱有閃電劈啪。

曲陵南抬頭瞥了那柄青攰神器,當初乍見之下,隻顧上與青攰那小子鬥智鬥勇,倒未曾好生打量過其本體。如今一看,刀身細長,末端高翹,通體透明之中,紫色閃電流光溢彩,刀身兩側篆刻的龍紋栩栩如生,威風凜凜,氣勢奪人,不愧是上古神器,刀一出鞘,方圓百裏,已然風雲色變,天象異生。

而眼前的孚琛,長發翻飛,俊美狠戾,眼眸深紅,內裏一片霜雪,早無半分情感,仿佛下一刻拿她血祭兵刃,亦不過等閑。

看,給他尋來這柄黑心腸的神器,還真是尋對了。

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器靈青攰,還有那個老使詐騙她摔跤出醜,繼而笑得前翻後仰的壞師傅,可惜都已不在。

多年相伴,朝夕與共,人又非草木,怎能說無情便無情,那點滴溫情,怎麽能一說作偽,便通通算作虛情假意?

曲陵南微微笑了,她明明眼中酸澀,心裏累得慌,可莫名的,她願意在臨走前給眼前這個男人一個笑臉,她微笑問:“文始真君,你可曾記得,冰洞裏初遇,你騙我做餌引怪蟲上鉤之時,我與你說過什麽?”

孚琛默然不語。

“我問你,讓我作餌,可是管用?”曲陵南眼中慢慢浮上淚霧,但她笑得越發燦爛,“若是有用,作餌便無妨。”

“你看,我從來便是這種人,若是管用,哪怕你要我冒送命的危險,隻要我覺得對,覺得值,我心甘情願。”

“可這回的事,不是站在水邊作怪蟲誘餌那麽簡單,這回你要我做的事,我若應允,我就不是我。”

“你說,我若變得不是我,便是被你物盡其用,你還能用得稱心?”

“放我走,不然你就宰了我。”

孚琛手上顫抖,終於用力一揮,青攰神器破空而出,震懾四下,銳不可當,於半空中刀尖直指,孚琛冷聲道:“我一生隻收一個弟子,你想走便走,哪有那麽便宜!”

曲陵南麵無懼色,踏進一步,青攰神器嗡嗡作響,似極為興奮,通體紫紅之光猶盛,忽而龍吟長嘯,紫光一閃,徑直掙脫孚琛控製,直直刺向曲陵南胸口。

他忙飛撲而去,手持紫炎訣,幻化無數刀光劍影打向那柄神器,然上古神器既已出鞘,又怎會再聽他號令,且青攰對殺曲陵南一事執念太深,全然不顧被孚琛所下在魂體的禁咒,徑直撲向曲陵南。

就在刀尖將穿過曲陵南軀體之時,兩者間突然隔開一堵透明的水幕,那水幕堅忍異常,偏生又軟滑得不可思議,青攰神器拚盡全力,怎麽也刺不穿那道水幕。

須臾之間,水幕忽而下陷,隨即猛力反彈,力道剛猛,便是神器已不由自主被強力彈開,孚琛見機不可失,立即懸於半空,手結“伏神咒”用力打去,青攰神器發出巨大的一聲哀鳴,那紫紅霹靂漸漸不再流轉,啪嗒一聲,掉落地上,又變成一柄毫不起眼的小柴刀。

一個人自遠處淩空走來,閑庭信步一般,卻頃刻間已到得跟前。玄衣烏發,鬢如刀裁,長年冷峻的臉上掛著與己不符的困惑,正是太一聖君左律。

“奇怪,”他問曲陵南,“這柄神器原不是你的麽?怎的現下卻要殺你?”

“我把他送人了,他想殺便殺,我何必去管他為何要殺。”

“你的鏡子,喏。”左律將清河靈鏡丟了過去,“你不帶他回來,他嘮叨得緊。”

清河於半空化身,叩頭便拜,哀聲道:“主人,求您瞧在青攰尚年幼的份上,饒他不敬之罪……”

“他還年幼?”

“青攰化作人形不過千餘年,心智一直如孩童般任性狂妄,他不過是不服管教,非心思歹毒,況且他與主人結下束魂斷神咒,不可能真傷得了您分毫……”

“打住,”曲陵南不甚在意地揮揮手,“他現下不是我的,他的事與我無關。”

孚琛手一伸,將地上的小柴刀抓回來,靈力一運,神器瞬間又再度回複那等威風模樣,隻是紫色流光黯淡了許多,卻並不妨礙它在元嬰修士手中,仍然是一柄利器。

左律抬起頭,看向孚琛,忽而道:“你溫家上下,是我一念之差所滅,你要與我尋仇?”

孚琛雙唇緊閉,目光卻銳利如刀。

“你現下打不過我,”左律實話實說道,“你雖有青攰神器,可他不服你,沒法發揮最大功效,你打不過我。”

孚琛卻不與他做口舌之爭,轉頭對曲陵南道:“徒兒,過來。”

曲陵南搖搖頭。

“你莫要以為尋個外人相助便能隨心所欲,”孚琛怒道,“你一身修為皆出自瓊華,此生此世,都是我文始真君的座下弟子。過來,我前事不咎,咱們從長計議。”

曲陵南低下頭,忽而道:“師傅,你為何要逼我講難聽話?”

孚琛微微一愣。

左律困惑地皺眉,問清河:“她說的什麽意思?”

清河歎了口氣道:“若我想害你,自然要除掉你身上最令人忌憚的東西,你修為高卓,眾所難及,又不好財色,無欲無求。好容易要與女子雙修,不在雙修這事上下功夫怎麽行?”

“我不懂。”

“你回去看看你的徒兒徒孫們送你的雙修秘籍吧。”清河鄙夷道。

他二人這邊說著,那邊孚琛卻臉色蒼白,目光閃爍,竟有些不敢直視曲陵南,半響,他才啞聲道:“你,恨我?”

他沒說為師,卻說我。

曲陵南閉了閉眼,歎息道:“我不恨,你出此下策也是被逼無奈。但你是我師傅,或者你往後還能收千八百個弟子,可對我而言,我這一生,卻隻有你一個師傅……”

她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師傅,我竭盡所能,也隻能做到不恨你而已,你若還要我裝作什麽事沒有,留下仍舊與你做那孝順徒兒,那你甭廢話了,一劍劈了我便是。”

“師傅,身為弟子,能為師尊所做之事我都盡力做了,我不虧心。作為師傅,你也照料過我,教導過我,你亦不虧心。撇開左律這回事,咱們倆都不虧心,這已然難能可貴,又何必貪得太多?”

“就這樣吧,留下來,你保不定天天念叨被我壞了複仇大計,我也難保天天要提防你再害我騙我,咱們倆各懷鬼胎,終究要反目成仇,不若就此罷手。”

她說完,朝清河招招手,清河會意,立即飛到她懷裏。曲陵南慢吞吞挽起袖子,露出前日孚琛親自給她結下的紅繩,抬頭微笑問:“據說,此物真名為伏地咒?”

孚琛搶上一步,失聲道:“你等等……”

“再會,不,是永不再會。”曲陵南催動靈力,那紅繩瞬間化作紅色光影,將她整個罩住,紅光掠過,原地上立即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