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古神器

成千上百的畫卷頃刻間飛灰湮滅,火花灰燼翻飛中,曲陵南衣袂翩然,長發翻飛,麵容肅穆,一路踏火前行。被燒掉的畫像將禁錮其中的元神釋放出來,元神均化作藍色小光點,飄飄****,升向空中。

青攰看著她,記憶中那個積威深重,令人心生懼意的人仿佛又回來了,他竟莫名驚慌,縮了縮身子,轉身便想逃。

他跑不出半步,已讓曲陵南伸手隔空抓住。隨後被曲陵南轉了個身,對上她的臉,隻聽她冷硬地問:“這些元神從何而來?肉身何在?”

青攰嘴硬道:“我哪記得?這都多少年了,便是她們肉身在也早化成枯骨……”

“你如此草菅人命,感覺很快活?”

“當然快活。不過是些低微賤命,得以伺候本尊,是她們的福分……”

曲陵南禁不住掐著他的咽喉,漸漸收緊,青攰頓時漲紅了臉,手腳撲騰,撲騰沒多久,又漸漸不動。

曲陵南手一鬆,青攰摔到地上,拚命咳嗽,捂住喉嚨嘶聲道:“你殺不了我,省省吧,便是你將我此刻肉身碎屍萬段,對我本體亦毫發無損!”

曲陵南偏頭看他,忽而搖頭道:“我對將你碎屍萬段沒興趣。”

青攰囂張地道:“臭婆娘,我勸你要下手趕緊下手。不然過了今日,我仍然會千方百計弄死你。”

曲陵南蹲下來看他,道:“我曉得,所以為了往後我不麻煩,我認為還把你這個身體燒了,把你的元神也困入那幅畫中最好了。”

她站起來,隨手一撈,將雲曉夢那幅畫抓了過來,雲曉夢在裏頭嚷嚷:“陵南,你反正都要燒,為何不肯燒我這幅?莫非你還記恨昔日之事?那待我出來回歸肉身,我隨你處置可好?陵南你說句話陵南……”

“閉嘴。”曲陵南不耐地喝住她,隨即運起五靈之力,再將之蘊藉於神識之上。她凝神看去,那畫像呈現眼前不再是畫像,而是錯綜複雜一個法陣,曲陵南看了一會,手掌伸出,竟硬生生探入畫中陣法,以天心功法一握,將雲曉夢的元神牢牢握入掌心。

她小心翼翼地將手自那法陣中伸出,攤開掌心,內裏跳躍一顆淡藍色光點。曲陵南道:“你的肉身尚在此秘境中,你可能自行尋獲?”

那光點跳躍兩下,曲陵南明白這是能尋到的意思。她點點頭,不再廢話,以靈力一鬆,將雲曉夢的元神送上半空,那元神繞著曲陵南的發頂盤旋兩圈,似有感謝之意,隨後輕飄飄躍上空中,自行飄走。

青攰瞧得目瞪口呆,他猛然醒悟,曲陵南留著這個畫中陣不燒,竟然真個是用來囚禁自己元神。

元神被困法陣,那可與他出不去秘境是截然不同兩個概念。青攰呆在涇川秘境雖不得出,然千年來有清河作伴,又依附於怡情館,時不時總能抓些生性貪婪,道心不堅的修士入秘境供自己玩耍,無紛擾無爭鬥,其實過得也算逍遙快活。清河迷戀作畫,總想畫出聲情並茂,三魂六魄俱全的女子。可這個逆天願望,僅憑一個器靈如何得成?青攰便給他出了個餿主意,將畫設成畫陣,禁錮生魂元神,不就能令畫中人活起來?把別人的元神抓進來便是。

清河於是更進一步走火入魔,為令那畫中女子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宛若心中所念那人再世,便在畫中設下精巧陣法,令入陣之人身不由己要扮演那女子一顰一笑。

他二人玩此遊戲已有多年,從未覺著有何不妥。器靈無善惡之分,自然也無殘忍仁慈等念頭。清河是癡,青攰卻是純屬無聊,多年以來,清河攢下的畫卷已數不勝數,而畫中所拘元神如何苦不堪言,又與他們何幹?清河是隻願瞧見那女子如記憶中般巧笑嫣然便心滿意足,青攰則是越看旁人痛苦自己越開心。

可他從未想過,有天自己要被丟入此陣法中。

讓他一個尊貴的器靈困於三尺長卷中便罷了,最可惡的,是入陣必得被迫模仿那個自己最憎惡的女人的言行舉止,真要那樣,他寧可元神俱滅。

但青攰很清楚,此時涇川秘境已認得舊主,曲陵南已然是秘境中能排山倒海、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神。而束魂斷神咒又太過厲害,他一動殺念,元神受到極大損傷,仗著功力深厚,也不過是勉力維持肉身而已。

若曲陵南要對付他,真是動個手指頭的事。

可他怎麽甘心?

青攰怨怒又驚怖,他在曲陵南伸手探向自己之時,終於憋著氣喝了一聲:“且慢!”

曲陵南停下手看他。

“來做筆交易。”青攰咬牙道,“我告訴你如何離開秘境,你放過我。”

“你以為我還要你指點?”曲陵南用看白癡的眼神瞥了他一下,手一揚,整個大廳頓時土崩瓦解,她又一拱手,頓時周遭變換場景,綠樹紅花,泉水草坪。

“這裏的一切,都要聽我的話。”曲陵南淡淡地道,“我能感覺得到,就連你,也該聽命於我。”

青攰臉色慘白,道:“我將曲家由來,你是誰皆和盤托出。”

“曲家與我何幹?你是誰與我何幹?”曲陵南搖頭道,“我不需要知道那些陳穀子爛芝麻,往事兩個字,隻有親身經曆過才有意義,不管你知道什麽,那都不是我作為曲陵南這個人經曆過的,所以,我沒興趣。”

青攰真個急了,他嚷嚷道:“且慢。我曉得你下山所為何來,你入幻境之時,我窺過你的內心。”

曲陵南一愣,青攰已道:“你下山,乃是為尋一樣神器,你得左律指點,要去一個地方,可你不曉得那神器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你如何使喚它。”

曲陵南點頭道:“這倒是,難不成你曉得?”

青攰道:“你忘了左律要你去的地方叫什麽?”

曲陵南想了想,還真是有些沒記住,她不確定地道:“叫什麽川?”

“涇川 !”青攰怒道,“你已然在涇川了蠢婦!”

曲陵南驚奇地“啊”了一聲,道,“那神器呢?這裏若是涇川,合該有神器才是,左律不會騙我。”

青攰冷笑道:“他自然不會騙你,要擱從前,他不僅不敢騙你,見著你,還得恭恭敬敬執弟子禮。”

曲陵南有些煩了,道:“又是從前,我根本與你所說的從前那人是兩個行不行?”

青攰有些憐憫地看著她,道:“你果真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該記得麽?”曲陵南不耐道,“若我真該記得,那未從前的我便會千方百計為後來的我保留這些記憶,可迄今為止,我對此全無印象,且無知無覺活的不知道多快活,可見那些記憶未必是好。”

青攰愣了楞,道:“從前的你,有無上功法,有傾世寶藏,有令全天下修士趨之若鶩的神器,有通天徹地的大本事,這麽多好處,隻要尋回記憶,你便又可坐擁……”

“行了行了,”曲陵南打斷他,揮手道,“你在此千年仍無長進。我且問你,那無上功法,你能練?那傾世寶藏,你拿的出來花銷?那通天徹地的大本事,能吃還是能喝?不過神器倒是可以拿走,喂,小子,少羅嗦,神器在哪?不說我立馬毀了你,將你的元神丟入此畫中。”

青攰古怪地瞥了她一眼,道:“毀了我,你便永生找不著那把神器。”

“我慢慢找,整個秘境都是我的,我將它翻個個都行,我就不信掘地三尺還找不到。”

青攰自嘲一笑,道:“我沒騙你,沒了我,你真無法找到神器。”

“為何?”

“因為那神器便是我,”青攰挺直胸脯,“我便是那神器。”

曲陵南愣了楞,忽而伸手一抓,將青攰整個提起,又倒轉過來,抖了幾下,手一鬆將他丟到地上,青攰摔得哎喲出聲,曲陵南皺眉道:“你分明是個小孩,哪裏是什麽神器?”

青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罵道:“難道本尊還會騙你不成?”

“從我遇見你,你才說了幾句實話?”曲陵南睜大眼道,“所謂神器,器字當頭,不該銳不可當威儀萬分?你一個小孩模樣,還一肚子壞水加黑心,哪有器靈像你這樣跳脫……”

青攰從地上爬起,挺起腰杆道:“尋常器靈如何與本尊相提並論,本尊可是上古大神開天辟地之時便有的……”

“人家開天辟地,你在一旁作甚?”曲陵南好奇地問。

“本尊那會是上古大神手邊一塊得天地靈氣開了智性的玄鐵刀……”

青攰正待與曲陵南好好敘敘自己不凡的來曆,卻冷不丁聽見曲陵南道:“哦,你其實是砍柴刀吧。”

青攰整個愣住,隨即氣得兩眼發黑,咬牙切齒擠出聲來罵:“你才是砍柴刀!”

“我是有一把小柴刀,我小時候拿來砍柴可利索了。”曲陵南笑眯眯看著他,道,“喂,小子唉,咱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契約羈絆著?”

青攰警惕起來,立即道:“沒,你我契約,已在千年前你肉身隕落之時便作罷。你我之間,隻剩下不得傷你性命的神咒而已。”

曲陵南笑眯眯道:“這樣啊,可我怎麽覺著咱們挺合適,不如再定個契約?”

青攰立馬連滾帶爬離她一丈開外,大聲道:“蠢娘們老子告訴你,想我做你的兵刃想也別想,老子寧死不屈!有本事滅了我的元神……”

曲陵南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天心功法一運,青攰便如束手束腳一般懸於半空。她手再一收,青攰隻覺自己生生要被她拗斷一般。青攰臉色大變,額頭青筋直冒,腦中想到的,盡是千年前為人禦使的種種苦楚。他雙目漸漸呈紫色,咬牙切齒道:“臭娘們,老子跟你拚了!”

他運氣最後一點靈力,擰成一股粗壯的紫色閃電朝曲陵南劈頭打去,曲陵南不避不躲,雙手一抹,整個空間頓時結成一道軟而富有彈性的水牆。閃電打在其上劈啪作響,卻無法傷之分毫。青攰豁出去,大吼一聲,一柄巨大的紫色彎刀當空而出,他縱身一躍,與那彎刀合二為一,一時間光芒四射,威力無比。這柄上古神器通體透明宛若冰雕玉琢,然於一片通透中,卻有紫光遊走其上,炫目多彩,刀身雕飾虯首虎身靈獸兩隻,紫光流轉之間,那倆靈獸竟活了過來,齊齊嘶吼,直衝雲霄,張開血盆大口,噴出兩團烈焰直攻曲陵南。

曲陵南眉毛一揚,翻轉手掌,三昧真火凝成的火球躍然而上。她左右開弓,拋出兩個大火球,分別抵住兩頭靈獸攻過來的紫色神火。就在此時,隻聽頭頂一陣破空之聲,曲陵南抬起頭,卻見那紫色彎刀當空而來,威勢難當,整個涇川秘境都為這柄上古神器現世而顫動,一時間天震地裂,秘境扭曲,疾風夾著紫色閃電即可將曲陵南跟前凝結的透明水牆掀開。曲陵南臉色一變,立即運氣全身的五靈之力拚命一躍,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她適才所在之處已被劈出一道深深的鴻溝。

“臭娘們,本尊今日便是元神俱焚,也要拖你同歸於盡!”

曲陵南尚未來得及問他何必如此,就聽得龍吟虎嘯之間,仿佛四周一切都被卷入巨大的漩渦中,山川水澤俱被撕裂,湖泊澤被皆被掀翻,整個涇川秘境頃刻間天地劇變,日月無光。颶風肆虐之間,曲陵南以手擋額,卻也隻能勉強看清前方。突然,一道紫光迎麵而來,曲陵南本能往後一躍,啪的一聲,適才所站之處又被劈出一道深溝。

“什麽束魂斷神咒,什麽千秋萬世劫,你隕落了,就把老子關在這;你換個殼子回來,老子還得再為你鞍前馬後,唯命是從?呸!想得美,我青攰神器,隻敬上神,隻尊金仙,你算個什麽東西?你算個什麽東西!”

青攰狂躁的吼神中,紫色彎刀不顧一切亂劈亂砍,涇川秘境被攪得天昏地暗,一片狼藉。曲陵南神色微眯,手一揚,虛實二劍同時出手,化作千千萬萬柄小劍,齊齊刺向那柄紫色彎刀。然上古神器威神之力又豈是這等靈力幻化的劍能打破?那些小劍未飛到跟前,就以被紫火焚燒殆盡。

紫色彎刀夾雜著閃電流火飛撲而來,不顧一切就要刺穿曲陵南的身軀。曲陵南運起天心功法,雙手一抓,將那刀上閃電用力一拽,給拽到近前,又大力擲出,鏗鏘金石相撞之間,紫色彎刀略頓了頓。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曲陵南奮力一抖,孚琛所贈的灰色發帶頓時被抖成長鞭,她將三昧真火注入,整條長鞭頓時宛若火蛇,纏繞到紫色彎刀之上。

也是青攰元神大傷,又身處涇川秘境,他便是化回原形,卻也無當年威震整個修行仙界的神器威名。那長鞭竟能纏縛住它一二,用力掙紮,那三昧真火卻燒得越旺。

青攰這一瞬間想到很多,上萬年前初修成器靈的雀躍,落入修行界時的囂張與驕傲,千年前在那蠢婦詭計之下不慎中招,不得不讓她禦使的屈辱,後那蠢婦終於隕落,他以為得自由,卻不料又落入涇川秘境一困千年的無奈。

這一瞬間,他心中的怨怒直抵雲霄,這個狹隘的地方,這些毫無尊卑的凡人,作為一個高貴的器靈,他已然受夠。

束魂斷神咒一下,攻擊對方,還諸自身。

但那又如何?

紫色彎刀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轟的一聲渾身燃起幽幽的紫火。那火越燒越旺,竟將捆縛身上的三昧真火盡數吞噬。曲陵南神色凝重,她一踩縱雲梯飄至半空,手一伸,五靈之力運入手中的火焰。她慢慢拉出一把火劍,對準那柄碩大的彎刀,冷冷問:“你確定要如此?”

“來戰!”

曲陵南不再遲疑,將手中長劍當空射出,與那彎刀於半空中相互抗衡,刀劍相博,火光四溢,空中一片流光溢彩,威力無比,卻絢燦奪目。曲陵南運起天心功法,手下不停,與紫色彎刀見招拆招。青攰似真豁出去一般,使出盡是兩敗俱傷的招數。

此處畢竟乃認主的涇川秘境,曲陵南心念一動,空中便自發愈加凝固,在那紫色彎刀上生生結上一層厚厚冰層,令其運作愈發緩慢,而三昧真火化作的長劍卻靈力源源不斷,隻聽得一聲脆響,紫色彎刀被擊退一步,緊接著鐺鐺數下,青攰竟有些招架不住。

曲陵南揚聲道:“小子,就此罷手,我不欲你元神俱滅。”

青攰不理不睬。

曲陵南有些莫名的不舍,似乎真與那柄彎刀共度過無數時光一般,她換了種口氣道:“最多我不逼你便是。”

她想到自家驕傲的師傅,歎了口氣道:“我又不是真個同你訂契約,我隻不過想將你交予師傅,這樣吧,屆時若你不喜歡他,他亦瞧不上你,我讓你離去便是。”

她還待說什麽,忽然之間將要說的話全咽下肚子,因為不知何時,另一柄紫色彎刀悄然飛到她跟前,抵住她的咽喉。

“你有虛實二劍,難不成本尊便不能幻化出另一柄刀麽?”

曲陵南眼睛微眯,道:“你莫忘了,殺了我,你要被反噬。”

“本尊寧可被吞噬,亦要一雪前恥。”

他話音一落,刀尖便要刺穿曲陵南的喉嚨。曲陵南神色不變,忽而伸出手,當手握住那柄刀。

刀刃刺透手掌,鮮血淋漓,刀鋒上頓時染了一片殷紅。曲陵南卻麵不改色,道:“你忘了,這是在我的地盤。”

她手一緊握,飛身而上,拖著那柄刀直衝雲霄,轟隆一聲巨響,整個涇川崩塌陷落,原本湛藍的天空被硬生生衝破一道裂痕。

“根本就沒有什麽出秘境的法子,對吧?”曲陵南冷笑道,“若是有,你何須委屈自己在此一呆千年?”

“整個秘境皆是法陣,隻有天空無人留意,若有陣眼,這才是陣眼。”

“當然,若沒有陣眼,以我手握神器之力,也要撞開一條路來。”

她說完,順著刀鋒節節摸過去,順勢握住刀柄,運起五靈之力,朝那天空拚勁全力,用力劈下。

那天空整個崩裂,眼底下山河倒轉,多少美景盡皆傾覆殆盡。她不顧一起衝出秘境,陽光照在刀身,一陣紫光掠過,竟有驚人的美。

這是真實世界的陽光,真實世界的空氣。

她丹田一空,渾身不可思議的神力急劇消退,一口氣沒提上來,竟硬生生從半空跌落。

紫色彎刀此時卻掙脫她的手,用力刺往她胸口。

一出秘境,優勢全無,神器器靈便是元神大傷,也不是她這等築基初期的弟子所能抵擋。

就在她以為這回必須得被刺個透明窟窿時,一陣淩厲的勁道撲麵而至,砰的一聲,將那柄彎刀劈開。

她整個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卷起,隨即攬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曲陵南的心怦怦直跳,她抬起頭,隻見孚琛藍衣翩然,手上的紫炎刀熠熠生輝。

“師傅……”

“傻子,你不曉得修士入秘境全憑機緣麽?你在秘境中捏碎玉牌,倒讓為師如何尋你?如何救你?”孚琛拉長臉道,“這又是什麽?怎的被一柄柴刀追得如此狼狽?”

“柴刀?”曲陵南定睛一看,方才牛氣衝天的神器現下掉在地上,根本不是才剛那種流光溢彩的彎刀模樣,而是一柄毫不起眼的柴刀。

而且看起來很像當年她帶下山那柄。

“師傅,這不是柴刀,這是我辛苦尋來獻於你的神器。”

“神器?”孚琛臉黑道,“你莫不是糊弄為師?”

這一回師徒分別雖短,倆人卻覺得像隔了數十年一般漫長。

曲陵南也顧不得別的,她反手抱住了師傅的藍道袍,這段時間的驚險,之前的委屈,無法訴諸的情感,此時都湧了上來,她再堅忍,這時也紅了眼眶,哽噎道:“師傅,我這回遇上的事可凶險了……”

她極少有軟弱的時候,但此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盡是孺慕,又夾雜著她自己亦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掛與情愫,便是孚琛竭力想板起臉孔,也硬不起心腸。

他不甚自然地抬手,想了想拍拍曲陵南的後背,道:“ 瓊華弟子哪有你這麽沒用的?出來曆練一次哪能不吃點苦?哭什麽?挺起腰來。”

“是。”曲陵南低頭拭淚。

孚琛問:“那柴刀是怎麽回事?”

曲陵南將入秘境後遇上這柄刀的種種事略微說了一遍。她一心要為師傅尋得一柄上天入地獨一無二的法器,將此刀種種不凡多說了兩句。至於此神器與她那些淵源,一來曲陵南自己也不清楚,二來她覺得即便有那也是上輩子之事,與她現下又有何幹?故通通省略不說,反正那器靈如此囂張,日後自會自己嚷嚷與師傅聽,豈不是比自己一知半解說得更好?

曲陵南說得羅裏吧嗦又斷斷續續,孚琛卻難得有耐性聽完,曲陵南首次下山,他覺得自己就如凡間的父母惦記離家的孩兒一般,竟然坐臥都頗有些牽掛,一接到徒兒發出的求救信息,他立即飛身趕來,就怕來晚了這個二愣子徒兒會有事。待見到她全須全尾,先鬆了口氣,偏又習慣性想訓斥兩句,待聽她嘰嘰喳喳說話,也不覺得厭煩,甚至有種無法訴諸於口的喜愛。這些全然陌生的情緒令文始真君頗為煩躁,他看著徒兒的臉出神,曾幾何時,當日上古冰洞中偶爾撿到的小女孩,也成長得窈窕動人,眼波流轉,竟有清澈到動人心魄的美。

不知不覺間,她真的長大了。

他原本是盼著她長大的,因為她若不長大養著何用?可如今她真個長大了,孚琛卻恨不得她永遠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十一歲小姑娘。

他向來行事謀定而動,勇往直前,卻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對這個小女孩生了不舍之心。

尤其是,當見著她出生入死將那柄不知從何而來的神器交給自己的時候,他心底霎時間竟前所未有地又是感動,又是欣慰。

孚琛不知不覺間,竟覺著跟前這柄不起眼的玩意兒,重愈千斤。

他接過那柄刀,神識一掃,不覺渾身一凜,宛若大熱天被一兜冰雪自上而下澆了下來。孚琛神色微動,再以神識灌入,忽而猶如有人拿金針狠狠刺入腦袋,疼得他打了個激靈。

腦子裏同時響起一個奄奄一息的孩童聲:“滾你奶奶的,什麽玩意也敢來試探本尊。”

孚琛勾起嘴唇,問曲陵南:“那器靈可是孩童化形?”

曲陵南點頭道:“正是。”

“甚好,”孚琛抓起那把刀細細端詳,以元嬰期修士強大的神識強行注入,不一會隻聽啪的一聲,他手中的刀應聲落地。

孚琛臉色變白,曲陵南忙幫他將刀撿了遞過去,好奇地道:“師傅,怎麽啦?”

“好頑固的器靈。”孚琛似笑非笑道,“有點意思。”

“是啊,”曲陵南點頭道,“這小子心黑著呢,還會騙人,動不動就給你下套,師傅,你拿著他可得小心,莫要被他誆騙了。”

孚琛仔細端詳那柄刀,越看越心驚,他眼睛發亮,口氣卻很淡:“倒是有些不凡的來曆,幸虧器靈此刻受損,否則為師還真拿它沒辦法。不過,既然它到我手上,少不得要給他訂些規矩了。”

曲陵南不放心道:“這柄刀做了很多錯事,千百年來不知抓了多少修士的元神入涇川秘境淬煉,草菅人命,無德陰損,師傅降服它時可莫要心軟。”

“草菅人命、無德陰損?”孚琛微微一笑,喃喃道,“怎的我卻覺著,它是不以德為德,不以損為損?”

“神器雖超三綱五常,卻不超天理,損益循環,不可替換,誰能例外?老實說,若不是瞧著它確有幾分真本事,又發紫火紫光與師傅你的功法相類,我也不想把這個麻煩送你。”

那柄刀似乎聽懂一般,氣得嗡嗡發抖。

孚琛哈哈低笑道:“小南兒跟著畢璩久了,學了他滿嘴仁義道德,老成得緊,倒比為師還要講求天道天命。好吧,你孝心可嘉,此刀為師拿去煉化便是。”

曲陵南笑道:“本就是給師傅尋的,你愛怎麽用便怎麽用。”

孚琛手一揮,將那柄刀收入自己的儲物袋,隨後又道:“照你說,杜如風與雲曉夢皆與你同入秘境,此刻秘境一開,卻不見二人蹤影,想來大千世界,各人有各人的機緣,你也別管了,且與我回山便是,往後要下山,再不許如此次這般匆忙魯莽。”

曲陵南咬了唇,小聲問:“師傅,你是擔心我吧?”

孚琛冷哼一聲道:“你比那山裏的猿猴還野,為師有甚擔心?”

“你分明就是擔心我,不然你怎會守在秘境之外,師傅,你就認一認又怎的?”

“無聊。”孚琛一扯袖子,率先走去。

曲陵南笑了,蹦蹦跳跳跑上去,道:“師傅,你就認了吧。”

“師傅,你不認我亦曉得……”

“師傅……”

孚琛被她纏得頭都大了,想也不想,一把將她揪了過來,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藥丸。曲陵南一嚐,酸甜可口,正是雲埔童子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甜甜丸。”

曲陵南睜大眼睛看著孚琛,眼中帶笑,心中隻覺有無限欣喜,自她小時起便不知吃了多少回甜甜丸,可從未有一顆如嘴裏這顆這般好吃,有說不出的甜,說不出的美,說不出的滋味遠長。

她沒讀過什麽書,不懂得該以何種詩詞歌賦鋪陳自己這等情愫,她隻知道,原來當對一個人有那麽多喜愛瞬間湧來時,內心其實反而會酸楚,仿佛不知所措,仿佛不堪其重。

可在這等酸楚而難過的情緒過後,卻是一種沒來由的滿足。便是拿天底下所有的靈脈靈石,上古神器,所有修行者夢寐以求的寶材寶物相易,也是不肯換。

尤其當孚琛這一刻也在凝望著她,他的眼裏似乎隻有她。曲陵南幾乎能確定,師傅亦如她這般,有說不出的紛繁心緒亂如麻,卻也甜如蜜。

他二人不知對望了多久,直到忽而啪的一聲,一個物件自空中掉出,直直摔到曲陵南足下。

曲陵南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八卦銅鏡,她忽而想起來,這個東西,是那名叫“清河”的器靈原本的形態。

曲陵南彎腰撿起銅鏡,直覺那鏡子隻餘巴掌大小,上麵紋路精美,銅鏡清晰無比,纖毫畢現,鏡中一個韶華正盛的少女目光明亮,滿是柔情。

她看了一會才認出那是自己。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自己,宛若多年前手持信物思念親爹的娘親,曲陵南手中一震,銅鏡險些落地。

她皺眉盯著那個鏡子,卻見那鏡子中又有一個自己,滿臉認真,眉峰微顰,目光清明。

“這鏡子有古怪。”孚琛淡淡地道。

曲陵南抬頭看他。

“紋路因時而變,自我幻化無窮的陣法。”孚琛指著它道,“這也是秘境中的寶物?”

“是。”

“它倒是認你為主。”孚琛微微一笑,伸出手指,靈力一致,隻見紫光微閃,那鏡麵多了一行字,正是“陵南妙鏡”。

曲陵南驚奇地瞪大眼睛,道:“師傅,這是你刻上去的麽?”

“不,是我除了遮蔽之上的障眼法罷了,”孚琛笑道,“這鏡子甚是有趣,它弄了這四個字上去,卻又偏生要遮遮掩掩。倒像害臊一般,莫非此物亦有器靈?”

曲陵南拿了那鏡子左右端詳,皺眉道:“是有器靈,隻是我平素又不打扮,弄一鏡子也用不著,喂,靈鏡啊靈鏡,我幫你去了這四個字,你自去尋旁人,可好?”

孚琛好笑道:“你這傻子,有器靈的寶物,不是仙器,便是神器,難得有甘願認主的,你竟要往外推?”

“他認我,可我又用不著。” 曲陵南仍然對這玩意無法心生喜愛,“況且秘境中層出不窮的幻陣皆為此鏡所為,跟這玩意活在一處,萬一哪天他又給我設置幻陣,我不是會受害不淺?”

她話音未落,便見鏡麵一閃,清河的身影出現,他語氣謙卑,聲音虛弱,哀哀地道:“主人,清河已認你為主,便絕不會做弑主之事,請莫要遺棄清河。”

曲陵南長這麽大,何嚐有人對她如此低三下四過?她有些不知所措,忙道:“你別想不開啊,這世上比我厲害的人多了去了,你何必認準我?再說了,便是沒有主人,你自去過你的逍遙日子不是更好?你瞧那個青攰……”

“青攰是青攰,清河是清河,”清河固執地道,“我與他本不同,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亦如是。”

“你幹嘛非跟著我?我又沒什麽大本事,也不想有什麽大出息。”

“清河不求主人揚名立萬,登峰造極,隻想千萬年歲月何其寂寞,能與主人相伴便足矣。”

曲陵南沉默了,她想起自己對待孚琛何嚐不是如此,不覺口氣變軟:“我可告訴你,我沒靈石供你,我沒錢,我自己還得師傅救濟呢。”

孚琛忍笑道:“我可不養你。”

“知道啦師傅,”曲陵南道,“我就打個比方。清河,你聽到啦,我連自己個都養不活呢。”

“若真如此,清河定會替主人分憂。”清河在鏡中溫文爾雅地笑道,“清河活了千萬載,這世上我不懂的事,還不是很多。”

“可是我不照鏡子。”

“主人,清河不隻是一枚鏡子。”清河微笑道,“清河會的很多,況且涇川秘境已認主,我亦要跟著認主。主人,清河等此刻足有千年,清河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你真是……”

“主人莫要固執己見才是。”清河道,“一枚銅鏡而已,不占地方。可若你想有人聊天,遇事想有人商量,練功想有人解惑,清河但有所命,皆義不容辭。”

他仿佛還怕說得不夠明白,又加了一句道:“清河不需靈石,不用滋養,請主人放心。”

曲陵南猶豫地瞥了眼孚琛,孚琛伸出手,正要以神識相探,哪知那銅鏡自行跳開,清河淡淡地道:“這位道友,你雖是我主人授業恩師,卻與我無關,請勿隨便試探。上古神器,你已得其一,莫要妄想得其二。須知福分過猶不及,水滿則溢,月圓則虧,損益流轉,一念之差而已。”

孚琛眼神轉冷,清河接著道:“我家主人心無塵埃,故能從容一踏三生三世陣,道友你卻魔障纏身,未必能在我陣法中囫圇進出。”

他話未說完,卻忽而變了神色,跳到曲陵南懷中,道:“主人,快將我藏起。”

“啊?”

“有故人。”清河急急道,“不要讓他發現我。”

曲陵南莫名地依言將他藏起,就聽見半空中忽而雲霧大開,幾個道人禦風而行,個個修為高強,就連孚琛也微微色變。

“師傅?”

“左律。”孚琛沉下臉,冷冷地道,“他來得倒快。”

曲陵南抬起頭,微微眯眼,此時陽光炙熱,耀得人睜不開眼。左律背光禦風,全然看不清模樣,隻那周身氣勢非凡,化神期修士的威壓震懾周遭,未及近前,卻已令人心生敬畏。

許久未見,這老妖怪修為難道又精進了?

曲陵南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與孚琛對視一眼,二人不約而同地想:這左律不好生呆在他的禹餘城坐他的太一聖君,怎的偏要東闖西躥,到處溜達,且也不挑個時候?

她踏前一步,擋在孚琛跟前,卻見風雲翻湧間,左律翩然而至,信步閑庭一般頃刻間到得跟前,一張臉倒是一如既往麵白無須,線條冷硬,氣度非凡,顯得比他身後跟著的兩名禹餘城的晚輩還年輕。

曲陵南尚未說話,孚琛已含笑道:“原來是太一聖君,瓊華文始,見過聖君,喲,這不是左元宗城主麽?左元宇長老?許久未見,二位別來無恙否?”

“文始真君,我等此番奉聖君之命前來,冒昧之處,還望見諒。”左元宇笑眯眯地踏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個平輩之禮,倒令曲陵南嚇了一跳,自她所見,禹餘城上下無人不是鼻子衝天,倨傲無比,何嚐見過禹餘城長老如此態度謙卑過?她偷偷瞥了師傅一眼,卻見孚琛神色如常,臉上已然又是她熟悉的假笑,看不出何種波瀾。她不禁有些無聊,眼珠子一轉,卻不想對上左律的。

左律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目光深邃而急迫,全無半點“太一聖君”的威儀。曲陵南詫異地睜大眼,再看過去,左律竟然神色一動,腳步一挪便要朝她走來。

是走來,而不是將她抓過去。這位太一聖君的本事,沒人比曲陵南更清楚,天心功法臻至化境之時,翻雲覆雨不過舉手之勞,要什麽東西破空取去便是,何嚐需勞動他老人家挪一下金步?

可這回這急不可耐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反常即妖,曲陵南立即縮了一步,左律正待開口,卻見他身旁一位道骨仙風,長須飄飄的修士搶先一步,帶笑道:“這位便是文始真君的愛徒了麽?果真是個九竅玲瓏,百關透徹的好苗子,日後修為定不可限量,道兄真有福氣。”

曲陵南莫名其妙,她想有人誇自己,來而不往非禮也,似乎也該誇兩句回去?她眨眨眼道:“這位道長,那個你也不賴,嗯,那個太一聖君也有福。”

孚琛臉上抽了抽,低喝道:“胡扯什麽,這位是禹餘城左元宗城主,左城主身份尊貴,修為尚在你太師傅之上,豈可言語上失了禮數,還不快快行禮賠罪?”

曲陵南對行禮一套最熟,也不抗拒做這些,馬上行了個標準的晚輩見尊長的禮節。哪知她還沒彎腰,就覺得一股柔和之力牢牢托住自己,對麵的左元宗帶笑道:“此刻又無外人,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作甚?無須多禮,此番出來得倉促,沒來得及備下見麵禮,剛好我出來之時,城中新丹出爐,其中有五枚璧髓丹成色還好。女道友日後衝金丹,自是有瓊華的好丹備著,然這璧髓丹亦能添些助力,算是有備無患吧。”

他掏出一個碧玉溫潤的丹瓶遞了過來,想來便是那什麽璧髓丹。曲陵南不曉得此物有多珍貴,見左元宗給得輕鬆,師傅又無異色,便以為不過尋常丹藥,當下也不跟他客氣,接過便是。

哪知她的手一伸,便被左元宗牢牢攥緊,手腕一熱,一股尖銳之氣頓時破入脈門,令她渾身打了個顫。曲陵南大驚之下,想也不想,另一隻手運起三昧真火劈了過去,左元宗麵不改色,袖袍一揮,直直納入那團火,隨後他一鬆手,曲陵南忙往後一躍,跳到孚琛身後,喝道:“老頭你幹嘛?是要找架打麽?”

她一低頭,發覺手裏還握著那個碧玉瓶,舉起就要扔回去,左元宗忙道:“小姑娘,東西給你了就別推辭了。”

曲陵南放下手,盯著左元宗,左元宗嗬嗬低笑,轉頭對左律行了個禮,恭敬道:“恭喜聖君,賀喜聖君。”

左律啞聲問:“是真的?沒錯?”

“千真萬確。”左元宗笑道,“我的靈犀指不會認錯的,況且她身上還有上古神器涇川古鏡的氣息……”

他話未說完,左律已伸出手淩空一抓,曲陵南懷裏的古鏡被他抓了過去,器靈清河現在鏡麵,破口大罵:“左律,你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千年前已然如此,沒想到千年後卑鄙更甚!”

左律忽而停下手,看著那銅鏡飄在半空,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清河猶自罵個不休,他卻仿佛充耳未聞,眼眸深處一點點亮了起來,隨即,他手一抹,那鏡子上器靈自己篆刻的“陵南妙鏡”四個字赫然現出。

“是你。”左律將目光轉向曲陵南,柔和而滿是情愫,“真的是你。”

清河臉色劇變,尖叫道:“不是她!”

“不是她,為何你會認主?”左律看著曲陵南,仿佛生怕一個錯眼便丟了人一般,“不是她,為何你會出涇川秘境?”

清河啞然無語,過了片刻,驚怒得鏡身都在晃動,他大罵道:“左律你個王八蛋,你是不是早就起了疑心,哄騙主人來尋涇川秘境,你讓我與青攰來試探她的真假,你就不怕她萬一記不起事,闖不過三生三世陣,敵不過青攰一刀?你這個歹毒刻薄之人,你自己不能確定,便哄她來送命……”

左律看著曲陵南,皺眉問:“什麽送命?她怎會送命?”

清河怒道:“主人現下可今非昔比!”

“可她無論變成什麽樣,都不會在涇川秘境送命。”左律認真地道,“她不會,隻要她還是她,她便一定不會。”

曲陵南聽到此處已然耐心告罄,她一步踏前,大大咧咧道:“喂,你們自說自話這些,我可不認,與我無關!”

她手一拋,那碧玉瓶直直朝左元宗擲去,左元宗忙伸手接了,曲陵南衝他道:“左城主,你送我這個,八成是瞧在我是你們說的什麽人份上吧?可不是為我是瓊華派弟子陵南。”

左元宗涵養甚好,嗬嗬笑道:“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是,反正東西送給了道友,要不要隻憑道友喜好而已。”

“很好,”曲陵南點頭道,“我不愛你們禹餘城的東西。還你了。”

她轉頭看左律,問:“太一聖君,你好心傳我功法,又指點我來涇川秘境為師傅找神器,原來全是為了讓這些個器靈試探我?”

左律誠懇問道:“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我所等之人,隻能借助他們,我不該這麽做?”

“那倒不是,”曲陵南道,“你做得沒錯。”

左律微微笑了,他笑起來竟有種說不出的天真無邪,他問曲陵南:“現下你尋到神器,我也確定你乃我所等之人,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她又看了眼清河,招呼道:“小銅鏡,一塊走?”

清河笑出聲來,頃刻間飛到她手裏。

“師傅?”曲陵南轉頭看孚琛。

孚琛的表情很複雜,似乎在掙紮,又似乎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漠。

“你怎麽啦?”曲陵南困惑地看他。

“女道友,你師尊定然是在考慮我之前與他商議的事,”左元宗含笑道,“是一件有利於我禹餘城與你瓊華派門派情誼,又惠及徒子徒孫的大喜事。”

曲陵南忽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盯著左律道:“什麽事?”

左律踏前一步,道:“我與你,結雙修道侶。”

曲陵南大吃一驚,跳開幾步,問:“你說什麽?”

“我與你結道侶。”左律皺眉問,“難道不是這麽個說法?雙修道侶,咱們倆,在一塊,不分開了,瓊華跟禹餘城也可互通有無,共同進退,皆大歡喜啊。”

“去你奶奶的皆大歡喜!”曲陵南隻覺頭皮都炸開,連退好幾步,倉惶道:“你,你大白天說什麽胡話,什麽雙修道侶?我修為、年紀、輩分可都差你十萬八千裏,咱們倆雙修?你還不如讓雲曉夢跟你雙修!”

左律皺眉:“那是誰?”

左元宗笑著道:“女道友說笑了,雲曉夢不過我城中一個小弟子,修為尚未築基,她與太一聖君才真叫修為輩分差了十萬八千裏。”

曲陵南簡直急得團團轉,她尖聲道:“我與雲曉夢也沒差幾歲呢,這種事怎麽就輪到我頭上?師傅,咱們快走快走,禹餘城的人瘋了滿嘴胡唚呢。”

可是孚琛一動不動。

曲陵南的心沉了下去,她慌亂地抓住孚琛的胳膊催促道,“快走吧師傅,咱們莫要理會他們好不好?師傅,師傅?”

孚琛輕輕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欲言又止。

“師傅?”曲陵南驚疑不定地盯著孚琛。

孚琛臉上掠過一絲不忍,終究還是啞聲道:“太一聖君早有此意,為師下山尋你之前,他已遣人與你太師傅商議過此事。”

“你還記得嗎?師傅應承過你,要為你尋一上天入地獨一無二的大能修士做你的雙修道侶,試問普天之下,除了太一聖君,有誰更當得起此八個字。”

“陵南,聖君雖輩分高卓,與你修為又相差太多,但他道心赤誠,非苟且鑽營一流可比,你跟著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苦笑了一下,最後萬般無奈地道:“便是為師再修上百年千年,恐怕亦及不上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