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是小販

1、

彭冰川上網收郵件,看到姐姐彭小豆的回複:“冰川,你發的照片我看到了。她怎麽和我這麽象?你說她叫蔡小米。可咱媽說咱姐不是叫李小米嗎?我差不多要懷疑咱媽是不是生了四胞胎,肯定還有個姐姐送給了蔡家。我都迷糊了。剛才給咱媽打電話。媽說她生的是三胞胎,當初是過繼給一個叫李會議的親戚了。咱們的姐應該叫李小米。從小到大,想想咱媽思念小米的痛苦樣子,咱們還是想辦法讓他們團聚吧?”

彭冰川立即回複:“姐,我同意讓她們團聚。我也確信她就是咱姐,你們簡直就是一個人。再說,不然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她也叫小米?下次上課我一定偷偷問問她父母是誰。隻是就怕她不願意和我們說這些。”

想不到好幾天彭冰川都沒有再見到蔡小米,這讓他無比困惑。忍不住跟趙正清打聽:“老師,蔡小米怎麽一直不見?”

趙正清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彭冰川:“怎麽了?你還有什麽想法?”

“沒有。我哪有什麽想法。同學們都是亂說,他們那是笑話我,老師您也笑話我?”

“我倒沒有。我就是奇怪你怎麽會打聽她?她不會再來了?”

“為什麽?”彭冰川無比驚訝,“我們才畫了一堂課,她就不來了?

“畫一次還不夠?不來了,我說的還不明白嗎?”

“那老師您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你這同學怎麽回事?”

“那我聽學長說,她會出現很多次在課堂上。要畫不同的造型。我就是不理解才問啊。”

“具體因為什麽,我不便說。你也不要問了。”

幾天以後,彭冰川終於還是沒忍住,又向趙正清發問:“老師,蔡小米家住哪,您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趙正清對彭冰川的反常舉動表示吃驚,“你是學生,你的本職工作就是好好學習,爹媽供你們上學不容易,不要一天胡想亂想的。你看看人家蔡小米多不容易,一邊做模特打工賺錢一邊學畫畫。如果她的本職工作不是模特,而是美院一名正規招進來的學生,也不至於離開學院。”

“她離開學院了?”

趙正清不置可否。彭冰川打算跟趙正清要蔡小米的聯係方式,又怕趙正清對他一頓貶損,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他私下裏跑到院辦,想把蔡小米的住處和電話要過來。結果這方麵的信息一點都沒有。她家根本沒有電話。

而蔡小米那邊則知道自己將來不會一直做模特,可她沒想到這個夢醒的有點早。不過她安慰自己,沒關係的。她得接觸眼前這個現實,學院因為她是模特,本不該享受和學院其它學生一樣的待遇,可她在趙正清這裏,她不僅做模特賺著錢,還享受著和其它學生一樣的待遇。跟他們一起學畫畫,無論理論還是實踐,她都覺得這個校園帶給她的是如魚得水的幸福感。而曾經糾結在自己心底的四歲離開親爸親媽身邊的遺憾仿佛都漸漸的淡去了。她抓住了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麵,那就是學畫畫。

“閨女,有媽在,什麽都不怕。你就安心在家裏畫,媽養你。”養母一邊收拾她收的和揀的破爛,一邊對蔡小米說。

蔡小米感激的看著養母。她因為被學院辭退,確實也受了不小的打擊,可眼前的現實她不能不接受。靠養母養活才最不現實的。就算是生身父母,自己這麽大了,也不應該靠他們生活。自己有雙手。就算畫畫的時間不多,隻要還能畫就行。她想她現在最應該做的還是去找份事情做,畫畫不能帶來人民幣。她需要錢,給養母和自己改善居住環境,吃好吃的飯菜,穿好看的衣服。

打開馬頓送給她的畫冊,她才發現裏麵有一頁紙,上麵竟然寫著一首帶有感情色彩的小詩。蔡小米的心裏動了一下,詩的下麵還附著幾行字,希望小米諒解他的母親,他和馬克從小都是媽媽一個人帶大的,其實她挺不容易的。小米合上畫冊,心想她沒有怪罪馬頓的母親,她甚至還感激她把她帶上了模特這個行業,讓她更近距離的接觸她的理想。從小,她就那麽喜歡畫畫,從養母那堆破書爛鐵裏揀出來的畫冊,曾經讓她那般著迷。

2、

廊坊彭家。彭母拿著電話本,看著上麵的數字出神,幾次欲打電話都猶豫了下把話筒擱下了。

“小豆媽,不是我說你,你就死了心吧,咱們的約定還沒到年限,我們不能打擾他們。再說,會議不是說過嗎,說孩子結婚的時候一定通知我們。到那個時候,我們帶著小豆和冰川去就是了。”彭父說。

“行了行了。你沒聽閨女剛才說嗎,說冰川遇上一個蔡小米,和小豆長得一模一樣。那不是咱家小米還能是誰?可我就不明白了,她應該叫李小米,怎麽叫上蔡小米了?我就是想不通,我不問清楚,我沒法過了這日子。都怪你們老彭家,你渾身長痣,你爸媽怎麽就沒把你送走?我小米不是他們生的,他們不親。”

“行了,車轆轤話說八百遍了。當初你不是也同意了嗎?”

“我同意?你倒來怨我了?我是自願的嗎?我還不是被逼著同意的?你媽沒少給我洗腦,說一生下小米你就車禍,是小米把你扔車轆轤底下的?你媽她就是不講理。”

“不講理,當初你不也聽了。聽了就不要再反悔了。整天跟祥林嫂一個模樣。”

“誰祥林嫂?你說誰祥林嫂?”彭母扔下電話本,兩眼咄咄逼人的盯著彭父。

“又不是我說的,還不是你寶貝閨女小豆說的。小豆都跟我嘮叨多少回了,說她媽咋就成了祥林嫂了。”彭父不想戀戰,趕緊推開門逃到外麵。

彭母坐在沙發上,重新把手裏的電話本拿起來,翻到李會議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下還是撥了出去:“李會議嗎?什麽?他房子十四年前就賣了?那,你知道他如今在哪裏嗎?不知道?他這十四年再沒回來嗎?”聽到對方電話掛了,彭母氣憤地說,“幹什麽這麽著急,就不能把李會議的一點線索告訴我?”

同在廊坊,李會議的房子竟然賣了十四年,他們一點都不知道。她雖然遵守著當初的約定不去打擾李會議一家人,可有多少次,她舉起話筒又擱下。今天她是說什麽也不能再忍下去了,她查遍了所有的親戚,終於把李會議的手機號找到了。她顫抖著手撥過去:“李會議。是你。總算找到你了。我隻想問一句,現在,小米還好嗎?她到底現在姓什麽?姓李?可我兒子和閨女都說看到一個蔡小米和我們小豆長的一模一樣。在上學?在哪上學?她上學她還會脫光了讓別人畫她?到底不是親生父母,你們不是把小米當成搖錢樹了吧?實話告訴我們吧,她為什麽又姓蔡了?她如今怎麽就叫了蔡小米?你們把我的小米給賣了?換錢了?你們這兩個狼心狗肺的男女。”

李會議氣的渾身發抖,這時超市有人結帳,老婆石貴珍感冒不在店裏,李會議手忙腳亂的:“嫂子,您別著急。你不能這麽說我們。”李會議找對方零錢,對方嫌錢太破,要他換張新的。當他把一紙新紙幣遞給顧客,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恨不得把這燙手的電話摔掉。

一不小心李會議摁了掛機鍵,手機被不小心掛斷,想想幹脆關機。他現在腦子裏亂的一點頭緒都沒有。這時石貴珍走進超市,李會議正發愁如今怕是紙裏包不住火了,把人家閨女給丟了,就算人家不要了過繼給他們的,可那畢竟還是人家彭大城和呂梅花的親生閨女。把人家閨女給丟了,這輩子都沒法跟人家交待。何況他們當初的約定:小米婚禮的時候,她的生身父母和她的胞弟胞姐是要到場祝福的,他們說過了哪怕自己做為親生父母以遠親的身份見上女兒一麵。如今這一切都成空話。

“老石,你不是感冒了還來幹啥?”李會議鎮定下情緒對石貴珍說。

“我是不放心店裏,你一個人忙乎太累。還是雇個人省心。”當石貴珍知道剛才的電話內容以後說,“已經這樣了,我們又不是故意的。這麽多年我們不是也在找嗎?可這麽大的北京城你讓我們去哪找?東壩我都去了一百次了。好象我不心疼小米一樣。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養到四歲,最難熬的日子都過去了,眼瞅著好日子來了,她卻丟了。”

“十四年了,就是她真在我們眼前,我們也不認識啊。”李會議愁眉苦臉地說。

“我們的小米,丟了十四年了,應該被好心人收養,現在肯定是在讀書,怎麽可能被當成花瓶被別人畫來畫去的?”石貴珍始終覺得她養育了四年的小米就算是丟了,也不會過的太差。因為她一直在心底默默的祝福她,甚至期望有一天能讓他們再相遇。

“蔡小米?”李會議低頭深思著,“他們彭家是不是現在知道小米的下落了?你說,我們是不是再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唉,真是痛苦的很。”

“有錢也苦,沒錢也苦;閑也苦,忙也苦,世間有哪個人不苦呢?越不能忍耐,越會覺得痛苦,何不把苦當磨練?佛家這句話用在我身上正合適。我真是覺得自己太苦了。我怎麽就這麽不爭氣,要是當初給你生個一男半女,我們也不至於抱養別人家的孩子。說了這麽多次,你就不能換掉我再娶個?”

“你苦?那是因為你感冒,吃藥吃出苦味來了。貨架上有糖,自個兒去拿。以後甭提這個話茬兒。都一把年紀了,有孩沒孩又能怎麽樣?倒是我們真是太愧對大哥大嫂他們了。可我們也盡力了呀,我們沒少找她啊。”

“小米和我們的緣難道隻有那四年?我不信,我一直覺得她離我們不遠。再給他們家打個電話吧,不然我心裏也不踏實,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不到彭母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李會議,你不許掛電話。求求你,把你們住哪告訴我們吧。小米姓什麽不重要,你就讓我遠遠的看上她一眼,就一眼。我現在就從廊坊出發。我說過我們在她結婚成人之前不打擾你們不打擾她。現在也不算啊,我就遠遠看看她,我不打擾她。”

“你別來,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李會議趕緊拒絕,生怕他們來了,孩子丟了的事實被他們知道。可他也不知道他還能掩藏多久。

“李會議。我現在沒嫌你們把我的小米從李姓換成蔡姓,我就隻想見一麵,我見一麵我就心裏踏實了。老彭你別碰我,我就是要打破當初的約定。十八年了,我忍了十八年沒給你們打過一個電話。如今打了個電話,竟然說你們賣了房搬走十四年了。你們還想隱姓埋名再也不理我們了嗎?我是小米的媽,我就算再不是東西,把她扔了棄了,我還是她媽,當我知道她脫光了被別人畫著的時候,我的心如刀攪,你們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嗎?你們也是養過孩子的人,就算你們沒有生養她,也該知道孩子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吧。她要是不走正道,我心裏痛啊。”彭母在電話裏哭起來。李會議聽的也是眼裏閃著淚光,卻不知道怎麽接話。

他想我能怎麽接話?我沒有孩子能讓你看上一眼或者兩眼,就是小米真在我身邊,那約定又算個什麽?那約定還是兩家父母為了不打擾孩子的規定?那又不是法律必須要遵守,就是讓你看上一百眼我也願意啊。可現在,李會議啞了一樣:“我如今沒有一個女兒可以讓你看上一眼。如果我們能生出來,如果我們能有個女兒,我們都會舍出來讓她去給你們當女兒。”可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他不敢說你的我們的小米早就丟了,4歲就丟了。我們都不敢想象她到底還在不在人間。

“你們帶著我的女兒背井離鄉,她過的好嗎?她開心嗎?十八年了,我沒有一天是開心的。兩個孩子在我身邊,我越看他們越覺得揪心。都是我的孩子,待遇卻那麽不一樣,我對不起小米。”彭母哭的撕心裂肺,講不下去了。

話筒裏隻有彭母的哭泣,頓了一會兒她繼續說:“會議,你就和貴珍通融一下,我和老彭這就出發,就讓我們看小米一眼,我們肯定不讓她知道。我們肯定不給你們搗亂。”

“嫂子,小米……小米她四歲就丟了。”李會議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對方話筒裏啊的一聲,就再沒有人說話了。

3、

“媽,您先別急,我也在主動找她,可她現在不來學校了。她也沒有電話。媽,您放心就好了,我會繼續找她的。”彭冰川在給家裏打電話的時候,又聽母親嘮叨一回。

“冰川啊,你可一定要找到小米啊,那可是你姐啊。她好可憐啊,四歲就從李會議家走丟了,那李會議和石貴珍好狠心啊,孩子丟了十多年都不吭一聲,要不是我打電話找他們,我還不知道。”

彭冰川冷靜的說:“這麽多年了,您不也是一直沒打電話給他們關心姐姐嗎?您還說別人。”心下對母親也是有看法的,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把姐姐送走。他生怕母親又跟自己嘮叨,趕緊說馬上要上課了,就掛了電話。

一路上,彭冰川的腦海裏都是蔡小米的模樣。他覺得小米和小豆姐長的特別像,但她們的神態顯然又各不相同,到底哪裏不同呢?他最後終於想明白了,小豆雖然好看,但那是父母多年溺她寵出來的模樣。小米不一樣,小米的臉上除了比小豆多了一顆痣以外,眉眼一模一樣之餘,仿佛她更多了一份堅韌。小米麵部的棱角更加顯明。

而趙正清也在尋找蔡小米,他和彭冰川尋找的目的是不一樣的。他心裏有更多的內疚在裏麵,如果他不支持蔡小米畫畫,也許她就不會被開除。他心底怨懟自己,為什麽就不能走出校門再教蔡小米畫畫呢?看到蔡小米,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時候趙正清家境也不好,又那麽喜歡畫畫,想盡辦法畫畫,在廢棄的報紙上畫,在土地上麵,隻要能塗抹的地方他都去畫。所以他理解兒子小的時候往他們家牆上畫畫,盡管家裏的條件不至於沒有紙,可那種心底迸發出的情感,不立刻抒發出來,興許再過去幾十秒就消退了。所以,他從來不阻攔兒子在哪裏畫畫。哪怕那是雪白的牆壁。但這個會遭到孩子媽媽的反對,因為把牆壁當畫紙,在上麵畫畫被挨打。她不許兒子有一點出格的想法,這也往往是他們教育不統一吵架的原因之一。他覺得自己想跑題了,但是眼下無論怎樣,他也不能讓蔡小米就這樣中止了她的繪畫技藝。他得找到她,必須支持她。

他恍惚記得有一次蔡小米跟他說過她在朝陽區平房區住了十多年了。他試著到那附近找過幾次,未果。他漸漸要失望了,想著如果蔡小米家裏有電話該多好。

馬頓學習緊張,馬克似乎就顯得輕閑多了,上次一個人去看電影,果真是沒勁透頂。一個人總覺得孤單了點,老媽不讓他們哥倆再去蔡小米家,說她是裸模,會把他們帶壞。可馬克管不住自己,作業還有點沒寫,一個人在外麵遛達,不小心就走到了蔡小米家附近。

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進去隻怕蔡小米不在家,就算在家了,如果自己老媽再過來把他抓回去,說些不好聽的話,他就覺得自己會對不起蔡小米。蔡小米沒上過學,這在馬克馬頓兄弟的心裏,不知道有多同情她。好在哥哥馬頓學習好,以前還真教了不少東西給蔡小米,自己呢,也就是在旁邊聽著看著,或者在院子裏抓個蝴蝶什麽的,根本在學習上,自己沒有幫助過蔡小米。這個他得承認,還是哥哥的功勞大點。

看不出蔡小米在不在家,馬克跳過鯉魚濺到地麵上的水,走到小米家的拐角處。門是關著的,他不確定人在不在屋,蔡小米在家總是把門關的緊緊的。興許她在看書呢,興許在美院做模特呢。馬克轉身往回走。趙正清也在這條街上走著,他恍惚記得蔡小米說她就住在平房區一個熱鬧市場的那條街上。趙正清東張西望,希望能把蔡小米給看出來。可是沒有,他失望了,打算回去,問了幾個人,都說不認識她。

馬克走路不小心碰了趙正清一下,趙正清看了看他,聽到道歉聲以後,順嘴問了句:“同學,你認識蔡小米嗎?和你年齡差不多大,也許比你大點。”

“蔡小米?你是誰?”

“這麽說,你認識她?”看對方反問,趙正清兩眼一亮。

“不一定認識,我隻想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是誰以後,才願意分析我以前有沒有認識過蔡小米。我認識的人不少。”

“我是美院老師,她在我們學院工作過。後來因為出了點事,離開美院了。”

“她不在美院了?她不是做模特嗎?怎麽又不去了?她怎麽沒跟我說?”馬克控製不住說了一大堆。

“太好了,同學,你領我去找她吧,我就知道她在這附近住,但不確定住在哪間屋裏。打聽好多人了,都說不知道。”

“那?你找她有事?”

“有,我帶了幾本畫冊給她送過來。她畫畫那麽好,我不想她因為離開學院就中止了。”

“走,跟著我。”馬克在前麵走,趙正清趕緊在後麵跟上。路窄,兩邊又都是小商小販,滿大街充斥的都是買東西和賣東西的人。走路要特別小心,指不定哪裏又躥出輛摩托車、哪裏又跑過來個小孩。兩個人拐過賣蘋果、賣菜、賣魚的小販身邊,向拐角一間平房走過去。門依然緊緊關閉著,卻想不到馬克剛要敲門,門竟然打開了,差點碰到馬克,他趕緊往後閃了一下。

“馬克?趙老師?你們怎麽會遇到一塊?”蔡小米驚喜萬分,然後趕緊往屋裏讓,“趙老師,快進來。”看趙正清走進去,馬克也要往屋裏擠,蔡小米擋住門口小聲對馬克說:“你怎麽還來?你就不能長點記性?你告訴馬頓吧,以後不用老跑過來給我送書,昨天他要送給我一本書,我都說不要了。我出去那會兒,他就放在窗台上,你回去給他帶回去吧。不要惹你媽不高興。”

“小米,我媽是我媽,我哥是我哥,我哥愛來不來我管不著。我是我,我有腿有腳,愛去哪去哪,我媽她管不著我。除非你煩我,不讓我來你家。”馬克不開心地說完,不管不顧的走進屋子。蔡小米也不好再說什麽。

“小米,離開美院,也有我的責任,我覺得挺對不住你的。所以……”趙正清從包裏拿出一本畫冊遞到蔡小米手裏,“這是一本寫意仕女圖,這個作者算是一個大家,他在國畫創作中,融入了自己對東方書畫藝術傳統獨特的研究和實踐,這裏也有他對西方藝術思想的借鑒,值得你細細揣摩。他的作品以筆墨潑辣、構圖嚴謹見長,氣韻生動、意境古厚。作者分別於日本東京和北京舉辦過畫展。對你會有幫助的。小米,離開美院,你也不能就遠離了畫畫。知道嗎?”

“小米愛不愛畫畫是她的事。大叔,您大老遠的就是來給小米送本畫冊?難怪我哥哥送給她的書她都不要了。以前小米不是這樣的。”馬克要打抱不平。

“馬克,你不要胡說八道。”蔡小米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眼馬克,轉過頭又對趙正清道歉,“趙老師,對不起,這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小屁孩。跟我說話總是沒大沒小的。我還是他姐呢。”

“你是誰姐?”馬克急了。

“我是你姐,我比你大兩歲,你不會不知道。我以前是你姐,現在是你姐,以後永遠都是你姐。”

“16在前,18在後,我在前麵,我當然比你大。排在後麵的都是跟屁蟲,我還嫌你小呢。”馬克狡辯。

“你也不怕趙老師笑話你。這都幾點了,趕緊回家寫作業吧,別忘了把書給馬頓帶上。”蔡小米把手裏的書遞到馬克手裏。

“我不管,誰拿來的誰來取。”

“小米,我的書怎麽了?不適合你嗎?”門口站著馬頓,他疑惑地看著蔡小米欲遞給馬克的那本畫冊,“我可是特意跑到西單大廈給你買的,我知道你肯定用的上。”

“馬頓,你就不要再亂花錢了。你媽要是知道,又不知道怎麽說你了。”蔡小米愁眉不展。

“大叔,您也看到了,小米不愁有書看。”馬克及時的補上一句。

“馬克!你能不能別亂說。”

趙正清看著眼前小哥倆為蔡小米爭風吃醋,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實屬無聊:“小米,我這就走了。有時間一定要堅持畫畫,不要把理想丟掉了。生活就是再苦再難,隻要有理想陪你,你就會覺得有奔頭兒。”說完就要往外走。

蔡小米不想趙正清離開,她現在特別希望馬克能立刻消失不見,就算是馬頓留下來也比馬克舒服。馬頓從來不亂言亂語,更不可能沒有禮貌的跟人家美院老師叫大叔。

“趙老師。”蔡小米喊啊一聲,看到趙正清停下,蔡小米輕聲問了一句,“趙老師,我還能再回去嗎?”

“這個?我試試吧。”趙正清說完就走了,原本他並沒有想太多,臨走蔡小米的一句發問倒提醒了他。似乎,他在這方麵還真能幫上忙,可他知道,回美院不可能了。蔡小米的離開,趙正清也得到了相應的處罰。學校的規矩是不能打破的。

“大叔,慢走。”馬克看趙正清走了,手舞足蹈起來,這讓蔡小米很是生氣。

“馬克,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這不是亂起哄嗎?人家老師來的是我家,又沒去你家,你有點熱情過分了。”蔡小米格外生氣。

“馬克,你太不象話了,怎麽這點禮貌都不懂。”馬頓開始批評馬克。

“就你們有禮貌。我就不明白了,小米,他多大歲數了,都能當爹了。他的畫冊你也要?就是我哥的畫冊你不要,那也該收下我的吧?我提前預約,我明天一定給你買最好的畫冊。”馬克說。

“馬克,送畫冊和當爹有什麽關係?父母不可以給自己的孩子買禮物嗎?你在趙老師麵前左一聲大叔右一聲大叔,你到底什麽意思?我算服了你們倆,你們還不走,別又等著你們的媽來大吵大鬧。你們不怕我還怕呢。”

“馬克,媽讓我找你回家。你先回去吧,我隨後就走。”馬頓吩咐弟弟快回家。馬克卻遲遲不動地方,坐在屋裏的小板凳上翻著一張舊報紙。

“我就是把趙老師當成自己的父親了,就算我把他當成別的,馬克你也管不著。”蔡小米看馬克根本沒有走的意思,這次真的生氣了,“你還不走?你媽叫你回有吃飯呢。”

被兩個人攆著走,馬克也坐不下去了:“好好,給你們騰地方。馬頓,你不要以為把我攆走了,你就能說什麽貼心話。你不跟我搞好關係,我就把你來這裏的事情告訴咱媽。”

“你告訴吧,我就說我在這裏找到你的。”馬頓也不示弱。

“小米,別看馬頓上大學了。我也很快就能上大學了,等我上了大學,畢了業賺了你想買多少畫冊我就給你買多少畫冊。”

“你還有兩年呢。你就別跟著湊熱鬧了。這都是大人之間的事。”馬頓急了。

“你沒聽說過十六歲的大人嗎?”馬克毫不示弱。

兩個男孩在蔡小米麵前理論起來,蔡小米索性坐在一邊翻畫冊去,不理他們了。看到馬克走了,把門帶上了,蔡小米剛要對馬頓說點什麽,門竟然又被推開了:“蔡小米,馬頓,陽光總是外麵最好,屋裏空氣質量太差,門就開著吧,別關了。我不關了,啊?”說完不等他們回複,一個人離開了。

“小米,我開學兩周了,以後要是沒什麽事兒,應該半個月就能回來一次。還有啊,我希望你能喜歡我給你選的畫冊。”

“上大學是好事啊。不用老惦記我,趙老師不是說幫我回去再問問嗎,沒準我還能回去繼續做模特學畫畫呢。”蔡小米雖然嘴上樂觀,心裏早已經黯淡了。她自己比誰都明白,既然已經被開除,還怎麽能夠再回得去?

“原來我媽想讓我往上海考,我爺爺家在上海。可我不想去。”

“為什麽不去?上次我記得你跟我討論過。你咋就不聽你媽話呢?我就挺聽我媽話的。她們肯定都是對我們好。”

“上海離你太遠。上海我隻有小的時候去過,那是別人的城市,別人的城市沒有你,又離我媽和馬克這麽遠,照顧他們也不方便。我是家裏老大,那天18歲生日,我媽就把我爸的事都告訴我了。”

蔡小米不解地看著馬頓。

“我爸在我和馬克才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中了歹徒的子彈,我媽一直也沒告訴我們。直到我十八歲生日這天她才說,她說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其實我和馬克早就覺得爸爸不在了。爺爺奶奶來看我們的時候,從他們的眼神裏我早就看出來了,隻是不敢確定。”

“馬克還不知道?他還不到十八歲。”蔡小米急切地問道。

“知道了,是我不小心和他吵架的時候說出來的。還好,他一直都跟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一樣。隻是我媽怪我,說弟弟還小。”

“他可不小了,他的心眼比誰都多。我看心眼比你多多了。在老師麵前說話也沒輕沒重的。”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吧。我想,他可能是想告訴這個趙老師,你和他的年齡相差太懸殊了,你不覺得嗎?”

“馬頓,你不要亂說。他隻是美院的老師,對我照顧點,讓我能不交學費就跟他們學畫畫。我感激他,你知道嗎。馬克那樣跟他說話,我很傷心。”

“小米,馬克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了。可是,這本畫冊你留著好嗎?”

“馬頓,你看到你媽那天的樣子了,我不能再讓她那樣數落了。我沒臉。”蔡小米不看他。

“我保證,我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會來騷擾你。你收下吧。我走了。”馬頓掃了一眼,那本畫冊還塑封著,看來裏麵的詩她根本都沒有看到。

“那,謝謝你馬頓。你給過我太多的書了。”蔡小米的表情是過意不去的,她拉開櫃門,找出一遝畫作,抽出一張遞給馬頓,“那這張送給你吧。”

“我要簽名的。”馬頓認真地說,“一輩子我都會留著的。”

“行了,這都什麽破畫啊。還一輩子留著呢,以後想讓我畫我給你畫最好的。”蔡小米說完,似乎覺得哪個字眼兒有問題,但就是沒反應過來。馬頓心裏開心極了:“那我將來可想要你的畫就得給我畫了?隨時?不許反悔。”

4、

李會議的手機丟了,打過去竟然關機。裏麵也沒什麽話費了,都是充值卡的,用完話費不充就不能用了。索性也就不要了,所以重新買了部手機,新換了張手機卡。他和石貴珍忙於超市賣貨的事情,有關前幾天廊坊來電的事兒因為新換了手機而慢慢的淡忘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一直是這樣的,你做了虧心事,就算你忘了,可仍然還有別人在監督你。廊坊是個並不大的城市,可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彭母,覺得這個城市很大了,大到蔡小米四歲就丟了,那兩口子從這個城市逃走了十幾年,她竟然還不知道。她在問自己,如果她不信守諾言,一直不打擾他們,是不是現在還不知道小米已經從李家走失?可如今這個叫蔡小米的孩子到底在哪裏?彭冰川不知道,當這個兒子把疑似小米的這個蔡小米的照片發給女兒小豆以後,當她了解了小米四歲就丟了的真相以後,彭母就徹底絕望了。先前那一點點希望,被彭冰川的一個電話就給摧毀了。他竟然說小米被學院開除了,不知去向。

她剛剛有機會能和親生母親相認,怎麽就不知去向了?這讓彭母分外傷心。傷心欲絕。她又給李會議打電話,想不到卻是另一個男聲,說不認識李會議,這讓她沮喪的扔掉話筒,又把所有的怨氣撒向彭父。再由彭父波及到公公婆婆,最後又說到自己,枝枝蔓曼全說到以後,彭母就捧著三胞胎姐弟的滿月照淚流滿麵。星期天回家的彭冰川,看到姐姐給母親帶來這麽大傷痛,遂心裏埋下一顆種子。他發誓,一定找到姐姐彭小米。隻是自己學業也要緊,能外出的機會並不是很多。但他堅信,既然有過一次相見,一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永久的會麵。

蔡小米被學院開除,精神上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想自己當初在小飯店幹活的時候,隻幹過一天就被辭退,那次還沒出息的哭了,覺得自己很丟人,怎麽那麽簡單的活兒都幹不了。不就是和別人講話嗎?膽大點不就行了?人家小飯店都可以辭了你,這麽大的美院,辭退你又算得了什麽呢?想自己要是沒遇到馬頓的媽媽,她不給自己那張報紙,她也就不會有現在的糾葛。當然,如果她打工的那家飯店旁邊的火鍋店不被炸,她也不會離開那裏,如果那樣,她現在可能還是一個端著盤子,切著菜的,來了食客要主動打招呼的勤快的服務員。

可這一切都是假設,都不存在了。眼下最現實的問題是,她被學院開除,先別說沒機會跟正規院校的老師學畫畫,經濟來源也一下子沒有了。

蔡小米居住的平房沒有一塊稍大點的鏡子,如果有,她可以一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邊畫自己。沒辦法,隻能憑想象創作,當然,象她這麽聰明伶俐的女孩,想象也是很豐富的。隻是,肚子餓了的時候,她要給自己和養母做飯。這個時候她也明白,畫畫不是生活唯一目的,吃飽肚子才是最主要的。

蔡小米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做飯,一邊對隔著門的養母說著話。擦幹淨手上的水,蔡小米跑到院子裏,看養母又收獲了好多本書,這些書從來都是她的寶貝,養母知道她喜歡這些,從來都是花少量的錢把它們當廢品收來,全都交給小米。別看是廢品的價格,可到了小米這裏,它們就都是寶貝了,變得值錢了。

母親鼻子上有點灰,頭發成綹耷拉在耳邊,顯然是汗濕過。蔡小米把臉別向一邊,有點傷感。她其實很想過去把母親鼻尖上的灰擦掉,終因性格上的內斂,自己做不到,也怕母親笑話。可她還是走了上前,大聲埋怨說:“媽,看你鼻子全是灰,都象小孩的花臉了。”母親仰著臉,任女兒把灰擦掉:“幹活哪能沒有點灰的,又不是去繡花。快去去去,進屋,別在院裏站著,到處都是灰。”

“媽,這些書這麽好。他們可真是舍得扔了。媽你都不怕灰,我拿幾本書還要怕灰啊。”蔡小米在三輪車裏找到幾本書,在小米的眼裏,書都是好的,隻要帶字。就算不帶字的紙她也要,可以畫畫。

“閨女,這幾張紙能畫畫嗎?你看都有大腳印了,咱不要了,媽明天給你錢去買。”

“不用,我還有錢。”說這話的蔡小米,看到母親捆著那些紙板和破舊的衣服鞋子,那彎腰躬背的模樣,讓小米一陣心酸。她得出去工作,無所謂幹什麽,隻要能掙來錢,能養活她們娘倆,尤其讓母親過上不再勞累的日子。“媽,我還得找事兒做,我不能總在家裏。”

“你在家裏也沒閑著。做飯畫畫,哪樣不要時間?媽愧對你,從來沒讓你上過學,要不是媽以前攢的錢全給你姥爺治病了,媽的手裏也不至於這麽緊。”

蔡母的父親在老家,一直和他的兒子生活,也就是蔡母的弟弟。他一上六十歲就開始頻繁出入醫院,治了十幾年,耗盡了兒女的錢財,在小米十七歲的時候,老人永遠的離開了人間。蔡母鬆了口氣,可小米已經錯過了上學的年齡。

“媽,我現在成年了,你就不要總說那些話了,你養育了我,我該感激才行,我還怎麽可能怨你呢。你以後要是還這麽說我心裏會很不好受的。我不比別的小孩學的少。馬頓馬克他們沒少教我東西。倒是馬頓現在是大學生了,可能再很少有機會到我們家來了。”

“那孩子就是有出息,別看沒馬克那麽能說,可人家心裏有數。怎麽不能來?他家在北京,你想讓他來還不是說來就來的?他在哪上大學?”

“就在北京。”蔡小米趕緊忿開話題,“媽,明天我想去東壩看看,批點什麽東西去賣。給飯店打工你又舍不得,好象你家的女兒是金枝玉葉似的。那隻好自己幹點什麽了。”

蔡母聽女兒提到東壩,心裏一顫。她跟蔡小米說過,說她是在東壩揀到的。蔡母原本不打算告訴蔡小米,可小米走失的時候都四歲了,已經有記憶了,並且知道自己叫李小米。蔡母想,有些東西瞞著也沒什麽好,當然能不說就不說,可那天她還是沒有一點征兆的就把她的不明身份給兜了出來。興許是父親去世給她帶來的傷感吧,她把自己賺的錢全都郵給了弟弟,讓他們給父親看病。可還是沒能挽留住他的生命。

“媽,說好了,明天我就去找東西賣。”

“好,聽你的,不要累到就好。”

“馬克,馬克。”有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接著蔡小米看到馬克的媽媽走了進來,邊走還在喊,當她無視院裏的兩個人直接進屋以後,蔡小米才想起來冷冷地說:“這裏沒有馬克。”

“沒有?他還少來了?以前我還真沒仔細觀察你,有點小手段啊,讓他們哥倆都圍著你轉。”

“您這是什麽意思。腿長在他們身上,他們願意來,我們能擋著他嗎?”蔡母不高興了。

“還不是你家閨女給拐帶來的。長了一雙狐狸的眼睛,一看就渾身的濃重味道,口味重。再怎麽著,我們馬克還是個初中學生,純學生。你呢,又沒上過學,想給誰拋媚眼也不要拋到我們家馬克身上吧。”

“我可從來沒主動讓他們來我家。他們讀小學就來我家,他們說你家門鎖著進不去,是我媽善良讓他們免得在外麵挨雨淋。你倒反過來指責我們。”蔡小米不高興地說。

“他們怎麽就不去別人家?”

“我還沒告他們來打擾我們姑娘呢。我們姑娘家家的,兩個半大小子總往家裏跑算怎麽回事?我們還沒找你們理論,你倒惡人先告狀。你說,我們把你們馬克怎麽了?不就我們家窮嗎?我們窮有窮的誌氣。”

“都脫光了讓人家畫,你還有誌氣。我告訴你們,要是你們再讓我們馬克馬頓進你們家門,休怪我不客氣。”

蔡小米氣的渾身發抖,她的嘴唇顫抖著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眼見著女人說完走了,蔡小米的眼淚滾了出來。蔡母聽到脫光了讓人畫,沒明白,她拉著蔡小米進屋以後不解地問:“閨女,她說什麽?什麽脫光了讓人畫?媽不懂。”

“媽,你就別問了。你聽她瞎說?”

“閨女,媽可知道你當模特是穿老多漂亮衣服讓人家畫了。你可別給媽丟臉。”蔡母捆紮紙板的手背上爬滿了青筋,看的蔡小米一陣心疼。不用細看她也知道,那雙手,十根手指,有八九根手指上都裂了老口,一年四季都難愈合。還有兩根手指彎曲著。母親說是她以前縫衣服戴頂針戴的,這個蔡小米不懂,她沒有戴過那東西。她心裏明白,其實就是勞動累的。她還有什麽資格躲在屋子裏畫畫?做夢?

馬克手裏舉著幾根羊肉串跑進來:“小米,小米。阿姨也在,阿姨,您吃羊肉串。”

馬克把羊肉串遞過來,蔡母當沒看見。當遞到蔡小米麵前的時候,蔡小米順從的接過來,在眼前仔細的看了幾眼,似乎還聞了聞肉香,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手向遠處投去,有一根紮在了柵欄上,就那麽顫了幾下懸掛在那裏,蔡小米使足力氣大聲說:“走!馬克。我們家以後不歡迎你。不歡迎你和馬頓。你們永遠也不要來了。永遠。”

得不到任何回答的馬克隻好往外走,邊走邊說:“馬頓考上大學以後心裏高興,今天給了我十塊錢,讓我隨便花,我就想小米最愛吃羊肉串。這是怎麽了?我又沒得罪你。扔了好,扔了以後我再給你買新的。”

“警告你,不許再踏進我家門半步。”蔡小米說完走進屋裏。

“那我就在你家門外晃悠。”馬克一邊走一邊嘀咕。

“小米,都怪媽沒錢沒地位,也沒個北京戶口。你也跟著我遭罪。我們不擔心,將來肯定能找到比他們馬克馬頓還好的男孩。”

“媽,她瞧不起人。”蔡小米汪在眼裏的淚忍了這麽久,終於滾了出來。一想到當初去應聘的報紙還是馬母給的,她就在想,是不是她當初就知道她的兒子總找她,故意下的套,好找個借口汙辱她,好讓她乖乖的離開她的兒子?她不知道,她想象不到人心怎會如此險惡。她絕對不相信馬克馬頓的母親會這麽不厚道。

可所有的東西都不是她一個人在這裏虛構的。她隻覺得自己一下子疲憊了,很累很累,在美院做模特那半年時間,養母並不知道她在學生們麵前是裸模的形象。每次回到家,蔡小米都嘻嘻哈哈的跟母親說今天穿的是什麽衣服,顏色款式描述的格外細致。甚至還說等以後自己有錢了就照這樣的款式顏色訂製。而每次養母給她錢讓她買點漂亮的衣服穿,她都說模特每次被畫的時候,都是穿公家的衣服。根本不用自己預備。

蔡母一邊吃飯一邊誇小米做的飯菜好香,小米就又象以前那樣噘著嘴說:“媽你從來都不虛心學著做點飯菜,哪有女人不會做飯的。人家都說了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得照顧他的胃,就得會做菜。”

蔡母一聽又急了,警覺地說:“丫頭片子還懂得什麽男人的胃?你聽誰說的?”

“書上啊。”蔡小米不以為然地說。

“書上?書上怎麽什麽都說?那我以後不敢往家裏帶那些破書了,把我米兒教壞了。”

“媽,這不叫壞。人家說的對嘛。”

“你小孩子懂得什麽是男人的胃?男人女人不都一樣,不都長著一樣的胃嗎。還要分男人胃女人胃?還要照顧男人的胃?女人的胃才要男人照顧呢。再說你小的時候不都是我給你做飯?難道是別人給你做的飯菜?還是你一生下來就會做飯?”話說到這,蔡母又覺得這話還是有點問題,遂安靜吃飯。

“媽,您一直沒結過婚?”

“沒有。又問。”蔡母不抬頭的扒拉著米飯。

“為什麽不結呢?”

“吃飯。”蔡母不高興。

5、

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去了東壩。路上看到一個男子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拴了好多氫汽球。有圍觀的小朋友買過去拿在手上,緊緊牽著線,讓汽球在天上飛。蔡小米趕緊停下車,問那男子:“麻煩您,請問您這些汽球是從哪裏進的貨?”

“我,我也想進點去賣。”

“前麵,拐過丁字路口再走幾十米就看見了。”男子向前指著,蔡小米很高興,謝過男子就向那個方向騎過去。

進了二十多個汽球,賣貨人幫她把汽球都充足了汽。蔡小米也學先前那男子把汽球拴在車把上,這樣可以邊走邊賣。她有點不好意思,就遠離了平房區往更遠的方向走。走了一下午也沒賣出去兩個,這讓蔡小米有點著急。可又不能不回家,她隻等天黑透了才往家騎去,她害怕被別人看到,一個女孩子一車把的汽球,要是為了玩還算好看,要是為了攬生意,總覺得說不出的別扭。比起飯店服務員和模特,這賣汽球總不是太體麵。

但是,蔡小米想要是能立刻把這一車的汽球賣掉,也無所謂體麵不體麵了。到家院子裏了,繞過賣魚的老張身邊,想快速逃離這裏,是怕爭著搶著想跳到龍門裏的鯉魚們濺出來的水濕了衣襟和鞋子嗎?其實,私底下還是明白,熟人看到的越少越好。當她看到母親正向院外張望時,小米想您老千萬別吭聲,那賣魚的老張哈著腰往外揀魚,根本沒看到小米。躲過一個人是一個人。可母親看到蔡小米滿車把的汽球,還是驚訝萬分地開口了:“這是去哪了?怎麽這麽多汽球?怎麽才回來,急死我了,我都做好飯了。看天都黑了。”

“媽,小點聲。”把車停好,正擔心汽球怎麽處理,有一隻不小心飛了起來。被母親一手抓到。蔡小米趕緊進屋,手裏攥著一大把細繩,進屋以後,不知道把這些東西安置在哪裏。想不到蔡母不小心把剛才抓到手裏的汽球又放開了,那鼓鼓的汽球因為沒有藍天可以飛翔,就被屋頂牢牢的吸附住了。

蔡母自嘲地說:“我這幹粗活的手是拿不了這細繩的。這得繡花手拿才行。”

看著緊緊被屋頂吸住的氫汽球,蔡小米的眼睛都看直了。也跟著扔了一個,再扔一個,緊接著所有的汽球全從手裏脫了出去,它們全都被吸附在棚頂之上,那景象格外壯觀:“媽,這太好看了,我還犯愁回來放哪呢,這麽一大堆,放哪都礙事。我還以為得把它們按個放氣呢,放了又擔心明天不知道怎麽充氣。這下可好了。”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如果把汽球扔到室外,它就會飛向藍天,飛得更高。如果扔在室內,它就會飛向屋頂。”夜裏,蔡小米躺在被窩裏被自己這個新發現折騰的興奮不已。但無論自己心裏有多大的舞台,她都要把這些汽球賣出去。已經想好了,明天一出門,最好遇不上熟悉的麵孔,她將快速騎上自行車就跑,跑的越遠越好,到遠的地方賣汽球總比在這條街上來的舒服。

遠處,蔡小米推著自行車走街串巷,偶爾給孩子遞過去一個汽球。慢慢的,蔡小米已經習慣了自行車上的風景。這天正逢生理期,肚子疼,於是收工早早回家,想不到騎車到平房街口超市,超市裏跑出來一個小孩大聲喊:“姐姐,我要買汽球。媽媽,快點,我要買汽球。”本想快速走過這條街抵達自己家,既然遇上有人買汽球,她可不想拒絕生意。忍著肚疼,蔡小米爽快的跳下自行車,等小女孩跑過來,看她格外驚訝的樣子,蔡小米就想笑。

“姑娘,賣汽球賺錢嗎?我這店裏人手少,你要是住的近,不如來我這裏幫忙怎麽樣?”老板娘石貴珍對蔡小米說。

蔡小米搖了搖頭:“我媽不願意讓我給別人打工。上次在飯店幹活,旁邊店裏煤氣罐炸了,我媽就再也不讓我出去打工了。”

“那是飯店,咱這是超市,兩回事。你這一天東奔西跑的,又辛苦又賺不了太多吧。”

“還行吧。我習慣了。”蔡小米說完就走出超市,剛走到門口就大聲說,“我的汽球。我的汽球。”

蔡小米再也沒有第一次拿回汽球不好意思在附近賣的模樣了,她撲過去,追著被放走的汽球,有車差點剮到她。蔡小米遭到惡罵。而在她磕磕碰碰之間,也不過才抓回來三四個汽球而已。遠處,她看到一個滿頭滿臉髒兮兮的男人,正對著頭上被放飛的汽球傻笑,一邊還手舞足蹈的。

把這幾隻汽球拴在車把上,蔡小米仰起頭,她的頭頂上,放飛的那些隻汽球,漸漸小了。任她怎麽跳躍也夠不到了。

“閨女,今天回來的早,今天這麽有成績?就剩這幾個了?”蔡母笑著說。

“是啊,媽,都賣了。我再堅持一會兒這幾個也都賣了。可我肚子太疼了。”蔡小米這才想起今天早歸是因為生理期肚子疼。她不想跟母親說實情。東西沒就沒了吧,總會賺回來的。

“肚子疼?又到日子了?那媽給你熬點薑絲紅糖水。”

暖暖的紅糖水喝下去,稍微緩解了肚子的疼痛,可她心裏還在惦記心疼著那幾隻被放飛的汽球。想起超市老板娘讓她去打工的事情,想跟養母嘮叨嘮叨,終因覺得自己也不想去就罷了。畢竟給別人打工,畫畫的時間就少了,甚至都擠不出時間了。如今她倒可以一邊賣汽球一邊畫上一小會兒。比如守在遊樂場門外,就可以不用總是走動,坐下來還能休息,還能畫畫。隻要能畫上一會兒,她就覺得自己充實多了,每天不畫點畫,心裏都不踏實。

街口超市此時正熱鬧的可以,李會議接通電話:“嫂子,我不是故意扔掉電話不跟你們聯係。小米是被我們給丟了,我們倆口子也沒臉告訴你們。我手機丟了,真的丟了。新號碼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我家親戚既然知道我電話,你們也就能知道。嫂子你先別來啊,你來了我這也沒有小米啊。我和你弟妹去找小米就是了。你來了我們緊張啊。”

“早不病晚不病,還得留下照顧你。我要去找小米。要不你就去你媽家。”

“我媽那麽大歲數,讓她照顧我?你真想的出來。再說你能去哪找啊?你沒聽冰川說?小米已經不在學院了,對,是蔡小米已經不在學校了。學校老師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再說能肯定就是她嗎?”

“我要找李會議要女兒。他把小米丟了,他就得還給我。什麽人呢,就沒把小米當親生的。他要把小米當親生的,她能丟嗎?”

“人家又沒有義務幫你照顧孩子,你給過人家什麽報酬?又不欠你的,還跟人家興師問罪。把孩子丟了,還能是他們故意的?他們要真不想養小米,當初不要就是了。你別把李會議想的那麽差勁。要差勁還不是我們差勁。親生骨肉都能放棄,現在反過來怪這個怪那個,你覺得行的通嗎?”

彭母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彭大城,就你是好人,我是罪人。我是罪人行了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活的還有什麽勁。女兒女兒跟個假小子一樣,不聽話,還跑遠遠的地方去上學,不就煩我嘮叨嗎。將來還要當體育老師,這是女孩子應該做的嗎。兒子兒子說要找姐姐,又不賣力氣,那還是我兒子嗎。我看把我這把老骨頭砸巴砸巴揚海裏算了。省得你看了我心煩。孩子丟了全賴我?當初要不是被你媽逼著往外送,我能把她送走嗎?”

“孩兒他媽,你就別折騰了。冰川說找他姐,他也得有時間吧?他是學生,你不讓他在學校好好上學,讓他滿世界找他姐去?昨天冰川打電話還跟我說,他在他的同學群裏都在公布小米的信息,一有消息就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你就安靜點吧,讓我多活幾年吧。你說你哪天沒嘮叨小米?就跟小米是你閨女不是我閨女似的。我也想她。哎喲,我的腳脖子啊。”

“又疼了?”彭母不再嘮叨,趕緊過來看丈夫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