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媽媽

1、

“小米,媽不是說你,不管怎麽樣,那也是你的親生母親。”石貴珍見蔡小米來看她,自是萬分欣喜。可欣喜過後,還是不得不提彭家。

“媽,你下次還啥時候去廊坊?”蔡小米問。

“怎麽,你答應去看她了?”石貴珍又多了分欣喜。

“不去。你幫我給她帶點錢吧。我人不到,給她送點錢過去也是好的。”

“你趁早別給她錢。呂梅花那脾氣你是不知道,她家裏就是再缺錢,治病再沒錢,她說她也不會動你的錢。你上次的卡,她說給你攢著呢。”

蔡小米驚訝的看著石貴珍:“她沒花?那她還是有錢,那我就不管了。”

“別啊,小米,你的心意我一定捎到。你和媽一塊去不行嗎?你爸最近打理超市也不能陪我回去,我回廊坊也是自己娘家有點事,隨時出發。看你方便,你要現在跟我走,我現在就收拾下回去。”

“媽,我真不去。我見了她沒有話說,我怕心底的不高興露出來,惹的她更心煩。她現在是病人,我不想去招惹她。您要是願意就幫我帶點錢過去,不願意就算了。我另想辦法。”蔡小米想到了彭小豆,她也奇怪了,先前總是給馬頓打電話間接騷擾她的家夥,忽然跟失蹤了一樣。也許是自己的堅持讓對方知難而退了也說不定。

蔡小米有意無意的問馬頓:“彭小豆最近給你打電話了嗎?”

“太陽打西邊升上來了?今天咋還主動問彭小豆了?你不是不想跟她聯係嗎?”

“沒有,我就是聽說她家裏有點事,隨便問問你,你不知道就算了。”

幾天以後,當彭小豆的電話再次打進馬頓手機裏,蔡小米也在場,當馬頓重複著彭小豆的話:“要換肝!”的時候,蔡小米整個人就傻掉了。馬頓掛斷電話以後,原原本本的講述了呂梅花的現狀:“醫院剛給了診斷,說是肝硬化,要想活命,隻能換肝。”

“要是不換肝呢?肝從哪裏來?哪有現成的肝?”蔡小米嘮嘮叨叨著。

“肝源供體都很貴,我有個大學同學,他父親就是肝癌,恨不得傾家**產了最後。還有,就是有錢,找到能匹配的肝源供體也不容易。沒有哪裏有鮮活現成又匹配的肝髒等著給病人換。剛才彭小豆的聲音跟哭了沒有區別,我看啊,她雖然是個跆拳道老師,膽子小的可以。她現在已經六神無主了,恨不得讓我給她出個主意。”

“不知道彭冰川有什麽想法。”蔡小米喃喃自語。

“主要是你,你若認了他們家門,你就是老大,你就該給彭小豆和彭冰川出主意。當然,你若不認,他們家的事你也不必操心。你管他彭冰川有什麽想法幹嘛。”

蔡小米不認識似的看著馬頓:“你不是每次彭小豆打電話給你,你都鼓搗我管她嗎?今天這是怎麽了?”

“我是看你真的是不想管他們,我還費這個口舌幹什麽?能省點心就省點心,我也是怕你累著。你可是跟我最親,他們管我什麽事?我這還不都是為你好?冤枉好人了你。”

“彭小豆,她提我了嗎?”蔡小米小心地詢問。

“沒有。這個真沒有,她現在是把我當大哥了,打電話也是跟我商量,看我能不能幫上忙。你看我哪有這能力呀。”

蔡小米打著馬頓的手說:“馬頓,餓了,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吧?”

這頓飯,蔡小米表麵上吃的極其熱鬧開心,心底卻格外沉重著,她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幫助彭家,是的,她告訴自己,她是想參與他們家的。可她誰也不想告訴,她打定主意,第二天請了兩天假,一個人就奔廊坊去了。她自然在馬頓的手機裏抄來了彭小豆的手機號,她當然也早就知道了彭冰川的手機號。她隻等著自己到了廊坊以後再跟他們聯係。其實,她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在北京還是在廊坊。無論他們在哪,她隻要聯係上他們,自然知道他們家在哪。

站在廊坊的土地上,蔡小米一陣感慨,這就是她的故鄉?她就是在這片土地上生下來的,下車以後的蔡小米就迷茫了,打誰的電話成了難題。想來想去還是撥通了彭小豆的手機,撥通以後蔡小米才發現,這次是用自己的手機號:“你在哪?我是蔡小米。”當她得知彭小豆就在廊坊以後,心裏湧上久違的高興,“太好了,我就在廊坊,剛下車,我不知道怎麽找你們。”

蔡小米立刻聽到電話裏彭小豆尖叫的聲音:“媽,姐回來了。她回來了,就在廊坊呢。”

沒多久,彭小豆打車過來接蔡小米,當彭小豆下了車,站在蔡小米的身邊,司機探出頭來:“咦,你倆長的這麽象?是雙胞胎吧?哪個是姐哪個是妹?”看兩個女孩不吭聲,司機沒再說話,當兩個人坐上車以後,司機繼續說,“你們爹媽可真幸福,生你們這麽漂亮的閨女,我家兩個都是臭小子。一天可煩人了。”

兩個女孩上車以後也不說話,司機就在那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從南講到北,從西講到東,一會天上一會地上,好象他無所不知。很快就到了地方,下車以後的蔡小米驚訝地問道:“不是在醫院嗎?”

“沒有,媽不住院,非要在家裏麵。檢查完就回來了,她太拗,你還是勸勸她吧。誰的話也不聽。”彭小豆前麵引路,很快就到了他們家四樓。站在防盜門口,蔡小米遲疑開了,彭小豆拿出鑰匙打開門,蔡小米還在後麵站著,不知道是進還是退。

早有彭大城拄著拐站在門口候著了,他黑紅的臉膛上寫滿了憔悴,當他看到門口站著的兩個閨女長相如此相象的時候,那臉上的表情就被生生的拉扯著,話似乎急的也說不出來了。隻管給兩個女孩騰出門口的地方,他挪到旁邊,好讓她們進來。

蔡小米走進這個從來沒有待過的家。也不對,她想到這裏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在這裏待過三十天,如果他們家一直沒有搬家的話。可那三十天對於一個剛從娘肚子裏鑽出來的孩子,能有什麽印象?聽說剛出生的孩子對光線不是太敏感,也許根本什麽都看不到。就是吃奶也是憑感覺吧。

由不得蔡小米去想曾經的過往,彭小豆早興奮的嘰嘰喳喳起來:“媽,姐回來了。剛才我們在車上,那司機可羨慕我們了,說我們倆個長的真像。”彭小豆拉著蔡小米的手,比先前在出租車上熱情多了。她把蔡小米拉到臥室,蔡小米看到了那個本應該是她最親近的生母,麵容枯瘦的躺在**,正掙紮著爬起來:“小豆,你把小米接回來了?小米。”說到這,呂梅花的眼淚就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哩啪啦的往下掉。

蔡小米不知道說什麽,她這次來隻是想滿足生母見她的欲望,她以為見她一眼她就回轉身走掉,現在想想這想法太幼稚,可她又不知道怎麽稱呼眼前的生母。蔡小米就那樣站著。

呂梅花哭的心碎,蔡小米進退兩難。倒是彭小豆趕緊安慰母親:“媽,別哭了。姐回來你還哭啥啊。你應該高興啊,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嗎。”

這個時候,蔡小米才發現彭小豆是一身習武的妝扮。先前在車站雖說是先見了麵,可蔡小米當時心裏一直都在想著和生母見麵的場景,就沒在意彭小豆的妝束。彭小豆顯得幹練,象個男孩子,可在她的生母麵前,她弱小的跟個嬰孩,卻懂事的給母親擦著眼淚。

“我不哭,小米你快坐。你還拿這麽多東西,還給我銀行卡。我欠你的,你越這樣我越難受。”呂梅花又哭起來。

蔡小米手裏的水果和營養品放在呂梅花的床頭櫃上,她接過話說:“我也沒買什麽。銀行卡也沒多少錢,看病用的上。”

蔡小米也想哭,可她忍著,終於忍不住,此時她想做的就是離開。她一聲不吭的往門外走,呂梅花在後麵喊:“小米,你去哪?”

“我。我回公司,我那邊太忙。”蔡小米說完繼續往外走。

“你就不能跟我說會兒話嗎?小米。”呂梅花聲音弱了下去。

蔡小米經過衛生間的時候,說我用下衛生間,走進去關好門,坐在馬桶蓋上一通掉眼淚。眼前這個病人是她親媽,就算她在心裏原諒了她,可她仍然無法把她當親媽看待。本來從北京出發前就在心底想象過無數次兩人見麵的場景,無論哪個版本,她都應該跟呂梅花叫聲媽媽,可現實當中,她喊不出口。

她在衛生間待了很久,任眼淚流幹,才洗了把臉走出來。彭小豆對她好一通察言觀色:“姐,你臉怎麽了?”說完彭小豆就在心底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這不是揭姐姐的短嗎。她肯定是看媽媽哭心底心疼,又不願意當著親媽麵哭,隻好躲起來哭。彭小豆下意識的抱住了蔡小米,蔡小米心裏一哽,眼淚又掉了下來,但她很快把眼淚擦幹,破涕而笑地說:“別抱我,我被女的抱著不習慣。”

“姐,我是你妹,又不是別人家的女人。習慣就好了。”彭小豆臂下用力,“姐,你不能走,今晚和我睡。當初媽給我買的大床,給冰川買的單人床。當初就說好了,說小米姐姐回來了,也有地方住。這可是原話,不信你去問咱媽。”彭小豆放開蔡小米。

“你還真是跆拳教練,抱個人也抱的生疼。”蔡小米嗔怪她,“我還是回去吧,我真看不得掉眼淚。”

“媽,您別哭了。姐說你再哭她就不在這待,就回北京了。”彭小豆大聲說。蔡小米趕緊製止她,已經來不及了。話已經傳出去了,蔡小米隻有尷尬的站在客廳的份兒了。

“小米,隻要你不走,我肯定不哭了。”呂梅花著急的說。

2、

“姐,你們都回來了?”趕最晚那趟客車回家的彭冰川,一打開房門就看到彭小豆和蔡米在客廳忙碌。他驚的差點跌掉眼鏡。

“我們都回來了。聽媽說你最近忙著創作,不回來,這怎麽也回來了?昨天我還打電話問你要不要一起回來。”彭小豆說完,把手裏的一塊炸紅薯塞到彭冰川嘴裏。

彭冰川一邊嚼著紅薯一邊說:“這誰炸的,外焦裏嫩,真好吃。姐你做的?還是掛漿的?”

“是啊,是姐,是這個姐。”彭小豆用下巴指著蔡小米,“這不也是你姐嗎?快叫姐啊,叫姐沒準有紅包。”

“姐。”彭冰川遲疑的叫了一聲,“姐,你比小豆的手藝可是強太多了,我說小豆不會做這麽好吃的菜嗎,這才幾天不見,不可能這麽快就刮目相看。”

“誇人也用不著貶損別人呀。媽,你兒子損我都不帶髒字的。”小豆跑臥室告狀。

“冰川也回來了?太好了,今天我們家總算團聚了。小豆啊,你是要跟小米好好學學,你看小米多穩當。你看看你,一天張牙舞爪的。又不會做飯又不會做菜。媽這輩子還能吃上你做的飯菜嗎?”

“爸,你看我招誰惹誰了?怎麽都攻擊我?”彭小豆佯裝生氣,拿了一塊炸紅薯塞到彭大城嘴裏。

“我閨女做的粥就好吃,爸愛吃。”彭大城誇小豆。

“就是了,我煮的八寶粥,紅小豆綠小豆黑豆紫米小米大米薏仁米燕麥那叫一個好吃。”彭小豆掰著手指數了八樣出來。

“還有冰川下的雪蓮,可以加粥裏。”彭冰川從衛生間出來,顯然剛洗過臉。頭發有一點點濕。

“那就是九寶粥了。媽,我能,我肯定能。我想好了,打算跟小米姐好好學學廚藝。”彭小豆充滿著希望說,“冰川,不是我說你,挺大的男人,幹嘛總留這麽長頭發?爸媽不說你我也得說你。”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的刺青……”彭冰川虎視眈眈的看著彭小豆。

小豆伸了下舌頭,低聲說:“你少管。”

“小豆,可以開飯了。”蔡小米拉開廚房的門小聲說。

“你們姐弟倆就別逗嘴了,小米在廚房忙多半天了,你們也不去伸個手。”彭大城往前挪著步子,挪到廚房,打開門對小米說,“小米,你快歇會吧。回來就沒閑著。”

“沒事,每天我也是自己做吃的,都習慣了。”蔡小米謙遜的笑了下。

飯菜擺上桌以後,彭大城找了一個大號的盤子:“你媽現在身體弱,就不讓她下床了。”每樣菜都給她盛點,讓彭冰川給呂梅花端過去,彭冰川剛要站起來,想了想把盤子遞到彭小豆手裏:“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彭小豆接過去立刻遞給蔡小米:“姐,這可都是你親手做的,還是你端過去吧。”

看著彭小豆手裏的盤子,蔡小米猶豫著接還是不接。這時臥室裏傳來呂梅花的聲音:“你們先吃吧,我還不餓。孩子們都回來了,我高興的都不餓了。不行,我得起來到桌上跟你們一起吃飯。”

蔡小米趕緊接過盤子,快步走到臥室:“別下地了,就在**吃吧,我都端過來了。”

呂梅花氣喘籲籲的坐起來,看小米進來,她的臉上漾滿了笑:“小米,你看把你忙的,要是我能有精神頭做飯就好了。等哪天我好點,我給你做飯。”

彭小豆已經把地上的小桌放到了**,蔡小米把盤子放在桌子上:“我不知道我做的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肯定好吃。”呂梅花笑著說。

“媽開始偏心眼了。”彭小豆說完輕聲對蔡小米說,“媽從來沒這麽說過我。這還沒吃呢,就說好吃了?”

“快嚐嚐,都是小米做的。”彭大城也跟了進來。

“我們家五口終於團聚了。吃啥我都覺得好吃。”呂梅花拈了口菜放在嘴裏,眼淚也跟著咀嚼掉了出來。

幾個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彭小豆不樂意地說:“媽,你這樣我們還能吃下去飯嗎?吃飯不能高興點啊?”

呂梅花抹了把眼睛,笑著說:“哪個看出我不高興了。小米你們快去吃飯吧,別盯著我看,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彭小豆跑出去,拎著一瓶葡萄汁跑進來,在五個杯子裏倒了半杯葡萄汁,人手一杯:“爸媽,我們為今天的全家團圓幹杯。媽,你不能喝酒,我們就以葡萄汁代替酒,喝杯假酒吧。”

幾個杯子碰在一起,呂梅花和彭大城欣喜的笑容。碰完杯以後,幾個人陸續回到客廳餐桌前。飯後,蔡小米提議姐三個出去散個步。三個人一前一後下了樓,走到小區涼亭坐下。蔡小米說:“今天我回來,是想問問你們,為什麽不住院呢?在家裏我不方便問。”

“媽說她身體結實,說醫院味道不好。半年前檢查完就出院了,那個時候還不重。這次檢查出來就是晚期了,她還是不想住院花錢。她總說好人都能在醫院熬出病了。她還說治不治反正都這樣了。”彭小豆傷心的說。

“可有病也不能不治,在家裏硬挺著啊。我聽馬頓說了,說你電話裏跟他說現在已經是肝硬化晚期,唯一的辦法就是換肝。”蔡小米說。

“我是急的沒有辦法,想讓馬頓幫我出個主意。每次找你,你也不搭理我。我都把馬頓當成自己哥了。昨天電話裏,爸還說就是傾家**產砸鍋賣鐵也得給媽治病。醫生又說沒有合適的肝源,得等。媽聽說手術費用太高,她說就這樣了,不讓把錢花在她身上。”彭小豆緊鎖眉頭。

“你跟馬頓商量,怎麽就不跟我商量?還是我給爸打過電話才知道媽現在是晚期了,不然今天我也不能回來。”彭冰川對彭小豆表示不滿。

“我跟你說什麽?你說的算嗎?上次爸媽在你那裏,給我們過生日,本來以為你的女朋友也能去。怎麽說也是未來的公婆吧,她連露麵都不露麵,你可說你們處的時間不短了。我看你早晚是人家的人了,我還敢找你?人家馬頓還能給我出個主意。”彭小豆一腦門的官司。

“你就是不把我當咱家的男子漢,我是咱家唯一的男孩。”彭冰川越發不滿。

“跟我急什麽急,爸不是告訴你了嗎,還非得我跟你商量?那你說,現在跟你商量,你能商量出什麽結果出來?你把自己的肝拿下來給媽換上。我啥也不說。”彭小豆激彭冰川。

“換怎麽了,換就換。我還怕什麽。我一個大男人。”彭冰川看自己的姐姐來脾氣,自己也不高興了。

“你倆一見麵就這樣?吵能解決問題?那你倆吵,我回北京了。我最看不得別人吵架。”蔡小米做出一副欲離去的架勢。

“姐,你不知道,彭冰川仗著他是男孩總想淩駕於我之上,我可是她姐哎。”

“誰淩駕誰還不一定呢。你跟爸媽少埋汰我了?總說男孩哪有象我這樣一天就宅在屋裏畫畫的。”

“你少說我了?說我不應該和男人為伍,說我應該梳短發留胡子,說我應該換性別當男生。”

“現在是討論住不住院,換不換肝的問題,怎麽扯上你們倆的事兒了?”蔡小米一陣頭疼。心想生母有這麽一兒一女,這些年就在她麵前這麽吵著,她怎麽挺過來的。“你們同意住院等別人的肝源還是就這樣在家裏不治不管。”

“當然要管啊,當然換肝,不換怎麽行。換誰的?”彭小豆有點露怯的看著眼前的姐姐和弟弟。

“這樣,明天我去醫院谘詢下。換我們家自己的最好。”蔡小米的話剛說完,彭小豆和彭冰川就張大嘴巴愣住了,“別緊張,我對這醫學也是一點不懂。明天問了醫生再做最後的決定,但是你們先做好準備,指不定就是你們倆個誰的肝。當然,或許是我的。”

“姐。”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姐你太偉大了。”

“我暈針也暈血。”彭小豆小聲說,全然沒有了每次的男孩模樣。

“你一天除了會張牙舞爪,正經辦大事的時候就會往後退。”彭冰川露出鄙夷的神情。

“我往後退,正好留給你往前衝的機會。”彭小豆也不示弱,“你可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這是你自己說的,可沒人逼著你說。我和姐都是女生,我們靠後。”彭小豆不示弱。

3、

晚上蔡小米和彭小豆睡一張雙人床。很大的一張床,彭冰川的床蔡小米看了,是一張標準的單人床。彭冰川一邊鋪床一邊感慨:“還是睡大床舒服,我這輩子最嫉妒和羨慕小豆的大床了。要不我怎麽在宋莊也買了張大床呢。大床有大床的好處,怎麽躺著都掉不到地上去。”

“你床小咋了?我也沒聽說過你掉到地上去。”彭小豆又回了他一句。

蔡小米無言的笑了,她發現隻有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沒有不掐的時候。也許這也是他們相互表達的一種方式吧。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想和誰掐也找不到人呢。躺在**,她就把這話說給彭小豆聽了,彭小豆說:“是啊,別看我和他見麵總掐,其實離開了就想。可想可想的了。這可能是雙胞胎的特殊感應吧。姐,也許你和我們一樣呢,我們要是摔疼了心情不好,可能你也會疼,心情也不好吧。”

蔡小米黑暗中搖了搖頭:“那我可對不上號了。這麽多年,誰知道哪天你疼我有沒有疼了。不知道。”

“其實媽一直不想去醫院檢查,當初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她就說是自己罪孽深重,是上天在懲罰她。她說她情願接受這種懲罰也不吃藥。”

兩人正聊著,有敲門聲傳來,是彭大城:“小米,你出來一下。”

蔡小米趕緊鑽出被窩,彭大城說呂梅花睡不著,想叫小米過去說會兒話。蔡小米回頭看了眼彭小豆,那眼神象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你跟我去?我不去了?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麽。或許她對呂梅花有一種情緒上的抵觸。

彭小豆懶洋洋地說:“你快去吧。你們娘倆嘮私房話,我就不去偷聽了。我們娘倆都嘮了二十多年了,我都嫌她跟我嘮叨了。你去,我睡一會兒,等你回來好有精神頭跟你接著說。這兩天教孩子們累壞了。”說完扭過頭假裝打鼾。

蔡小米眼巴巴的沒有了救援,隻好跟在彭大城的身後,恨不得也是半步半步的挪到生母房間。進了臥室以後,彭大城又轉身離開,並輕輕帶上門。這屋裏隻剩下呂梅花和蔡小米,空氣一下子凝重起來。蔡小米有一種想逃離的想法,四處看看,窗簾掩的嚴嚴的,門也是嚴嚴的。逃?往哪逃?這是自己要來的,無論前麵是什麽,都要靜觀,她沒辦法逃離。她更不想逃離。她不打算開口,因為她不知道說什麽。

“小米。”眼前的呂梅花不是躺在**的,她早就準備好了,身後靠著厚厚的被子。“快坐我旁邊。我有話要跟你說。”

蔡小米沒吭聲,沒有象呂梅花示意的坐在**,而是把不遠處的一把椅子端過來坐下。呂梅花尷尬了一下,但轉瞬就釋然了:“小米,我知道我不配給你當媽。我也不祈求你能跟我叫媽。我叫你過來,就是想把屬於你的東西交給你。”

看著瘦弱的生母,蔡小米心裏還是很難過的。可眼下她心裏從難過跳躍到納悶,她這可是第一次來這裏,又沒在這裏生活過,怎麽這裏還會有自己的東西?不可能,這裏不會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呂梅花打開一個小錦盒,打開以後,從裏麵拿出一遝紅包遞給蔡小米:“小米,這是從你們出生以後,我每年包的紅包,小豆和冰川每年都有一個紅包,你也是。你們三個人一個都不少。可每年包了,沒辦法給你就存在這個盒子裏。一晃存了二十四年了,打算等你結婚的時候一塊給你的。當初和石貴珍說好的,你結婚那天我們家四口去參加你的婚禮。一直還沒想好到時候這些紅包以什麽借**給我。現在好了,我們娘倆終於還有相見的機會。”呂梅花掉下了眼淚。

蔡小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於是呂梅花遞過來的紅包就在空中懸著,蔡小米的手伸出來,卻並沒有伸到能夠得到紅包的位置。呂梅花還在往前遞著,蔡小米隻好把手伸過去接到手裏。

“二十四年了,小米。你過二十四歲生日的時候,我真真切切的知道你就在北京,離我們很近,雖然見不到你,可我心裏也踏實了。我對不起你,也不怪你上次見了我當路人。今天你能來看我,我也是上輩子積了德。”呂梅花控製著情緒。

“無論如何,明天你得去醫院。有病就得醫,不能在家硬扛著。”

“不去了,不想花那些錢。這是你給我的卡,你將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用不上。你有這份心,你不知道我心裏什麽滋味,我是又高興又難受。”

蔡小米聽到這裏,心裏也不是個滋味。這張卡她是不可能再收回來:“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有再收回來的道理。看病要緊。我和冰川小豆都覺得你還是得回醫院治療,身體不舒服,在家不行的,家裏又沒有醫生。有的時候,疏忽了,小病也會加重。”

“我不去,我肯定不去。醫院的味兒太難聞了,再說我這也不是什麽大病,醫生說我多休息就好了。”

顯然,呂梅花還不知道自己得了肝癌,並且是晚期了。蔡小米看著這個她一直未曾叫過母親的女人,心裏第一次感覺到了疼。可那聲媽,她計劃了幾次也叫不出來。她就這麽尷尬地坐在椅子上。

呂梅花看出蔡小米的拘束來,反輕鬆的笑了:“小米,你和小豆真不一樣。可你們長的真象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豆總跟沒長大一樣,看她野性十足,跟個淘小子一樣,可她比小女孩還膽小。回到家,晚上從來不敢出門,要下個樓也得我陪。”

蔡小米笑了:“那她在外麵一個人住可咋辦?”

“我知道你們在外麵都很難。她說晚上也不出去,還跟我說她是什麽宅女?我不懂。”

“宅女啊?宅女就是躲在家裏不出門,在家裏工作的那種女生。”蔡小米笑了,氣氛也變得輕鬆了。

“她哪是在家啊,我看她一點不宅。”

“她吃住工作都在跆拳道館,也應該算吧?”蔡小米努力想著,替彭小豆說話。“她性格多好啊,這麽活潑,我喜歡。”

“你看你,你還替她說上話了。”呂梅花臉上布滿了笑容,“她小的時候啊,淘氣的象隻小兔子,倒是冰川穩重的象個姑娘。他們倆個要是換一下就好了。聽蔡大姐說你小的時候可聽話了,她說就是屈了你沒讓你上學,唉,歸根結底都怪我。”

“都過去了。我這不是挺好嗎?別想那麽多了。早點休息吧。這個卡我不能要,這些紅包我要了。我要一個個數,從一歲一直數到二十四歲。我留著,我不花。二十五歲還給嗎?”說到這,蔡小米盡管笑著,可那笑就是為了掩飾眼淚存在的。

“給,幹啥不給啊。媽一直活著,媽就給。”呂梅花把媽字吐出來以後,長舒了一口氣,舒氣之餘自己竟然一愣。兩個人一個是從來沒跟對方喊過媽,一個老是自慚形穢不敢自稱為媽。這個媽字一出口。兩個人似乎一下子就應該冰釋前嫌了。

可兩個人反倒都有點不好意思。蔡小米手裏拿著一遝紅包就要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調皮的說了一句:“我拿這麽多紅包,小豆不會眼紅吧?要是她跟我搶怎麽辦?”

“不讓她搶,她要是敢搶就告訴我。快早點睡吧。我也覺得有點累了。你們年輕真好。”呂梅花說。

正如蔡小米所想,彭小豆一看到她手裏拿著一遝紅包進屋,兩眼立刻放著無限的亮光,人也蹭的坐了起來,上去一把搶過來:“姐,我這嗑睡蟲統統被你這些紅包趕走了。”

4、

第二天一大早,蔡小米就又跟生母提議了去醫院住院查病的事情,呂梅花依然拒絕,說在家吃藥就好。

蔡小米隻好跟彭大城要了病曆和片子,去廊坊最大的醫院谘詢下具體怎麽才合適。走在廊坊的街道上,蔡小米心下無限感慨,這是自己的出生地,可自己對它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和感情。

醫院很快到了。本來彭冰川和彭小豆也要來,蔡小米讓他們在家照顧父母,畢竟彭大城腿腳不太好,屋裏屋外的張羅,給呂梅花遞水遞藥也有點麻煩,他們在家,又可以照顧母親,又可以做一日三餐,解決父親行動不太方便的難題。再說蔡小米說現在又不是住院,她隻是谘詢下醫生,到底用哪種方案治療最好。大家一起來醫院的時機還不到。

掛號等醫生,排號就等了很久,想不到輪到蔡小米的時候已近中午下班時間。蔡小米爭分奪秒,生怕醫生敷衍她:“醫生,您看,這是病曆和片子。我媽不愛住醫院,她這病,到底怎麽治最好?”

醫生看了下最近的病曆,又翻了下前幾頁說:“患者半年前查出原發性肝髒腫瘤,現在轉成肝硬化,唯一的治療方案就是換肝。”

看來和彭小豆電話裏告訴馬頓的一樣,換肝的事情生母看來還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就是原發性肝炎。“那醫生,換肝有什麽要求嗎?醫院就有供體吧?費用呢?”

“肝源奇缺,現在排隊等肝的就有十幾個患者。象你這種發展速度,患者是等不起的。誰也不敢肯定下一例就算可以手術,你們家的患者也未必能夠配型成功。下一個,198號。”醫生向門口喊。

“醫生,那我們就算等肝源,是在家裏等還是在醫院等。”

“當然醫院有專業的醫生可以隨時監控病情發展,在家裏,你們能看得住嗎?用藥也是隨著病情的輕緩有增有減,身邊沒有醫生不合適。”醫生說完示意蔡小米離開,他要給下一個病人診病。

“醫生,我再問個問題。等肝源時間久,我們等不起,要是我們自己家人捐肝呢?可以嗎?”蔡小米焦急的說。

醫生上下打量了一下蔡小米說:“活體移植有很多要考慮的因素,不光是血型的匹配。成人患者接受移植的肝髒比較大,所以對提供肝源的肝髒要求也很多,它的大小、重量、和體積都很重要。甚至供者肝髒血管都要仔細評估。直係親屬也不一定匹配。自己提供肝源,相對費用也較低。你還是安排患者住院,再考慮是等醫院的肝源還是你們自己提供。”

蔡小米聽出來了,要給供者肝髒血管做評估,也就是說一定要給生母找一枚健康的肝髒。回去這一路上,蔡小米都在轉動著腦筋,生母那兩個兒女和自己,哪一個更適合捐肝。自己怎麽說也是老大,自己更適合吧。

回到家,蔡小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遭到彭大城的竭力反對:“不行,小米,我們已經很對不起你了,這要說給你媽,她肯定不會同意的。先別跟她說換肝的事,她還不知道。我還瞞著她,我是怕她受不了。”

“就我了。我是三個孩子中最大的一個,怎麽輪也輪到我了。我們不能等醫院提供,等多久誰也不知道,太耗時間。再說,病也不能再拖了。我們這就去醫院辦住院,回頭聽醫生的安排。”蔡小米很著急。

“住院治療,我早就跟你媽說了,她不聽啊。我說服不了她,我也怕把這事說露餡。不是有這麽句話嗎,人有的時候不是病死的,是被嚇死的。”彭大城說。

“爸,你看你都說啥呢?”彭小豆終於插了句話,剛才蔡小米提到拿她自己的肝給母親換肝,這讓生性看著大大咧咧,實則膽子很小的彭小豆膽戰心驚不已。

“你還別不聽我的,你媽要是真知道了,你以為她不嚇個好歹的?她現在這是不知道,身體再難受,每天還能露個笑臉。你看她如今瘦成啥樣了。”彭大城心疼的說。

“姐,這樣的事就得男孩子上了,怎麽能讓女孩子呢。”彭冰川對蔡小米說。

“現在還不到誰把肝拿出來的時候,我們得先住上院,再商量用誰的肝。再說了,還得讓醫院檢查我們的身體,看誰的肝適合。不是每個親人的都合適。”蔡小米說完就走出彭冰川的臥室。幾個人選擇在彭冰川的臥室開會,是因為彭冰川的臥室在最北邊,離南邊兩個主臥稍遠點,中間又隔著一個大客廳,所以大家說話聲調不論太小,呂梅花的臥室又關著門,根本不會聽到。

蔡小米直奔生母臥室走去,輕輕推開門,看到生母正拿著相冊翻看,看蔡小米進來趕緊說:“看一眼少一眼啊。你看你們三個,小的時候不在一起,可小豆和你還是長的這麽相。”

“一家人嗎。能不象嗎。剛才我們一致通過了去醫院繼續治療的方案。我們這就走。”蔡小米硬著頭皮想喊媽,可還是沒喊出來,她想把呂梅花手裏的相冊先沒收了,“想看咱們就帶著。穿哪件衣服?”

“我不去。”呂梅花死死的抱著相冊不撒手,“那種地方誰去誰傻瓜。花錢找罪受。”

“不去不行啊,有病不治哪行呢。就是一個重感冒不治都會出危險的。小病當大病治,這是我活了二十多年的原則。我以前有個小感冒小頭疼我都得吃藥,吃上藥就好。吃藥不好就輸液,反正得把小病毒攆走,不能讓它欺侮我們。”蔡小米不再搶相冊,任由對方那麽抱著,她打開衣櫃,“那我來選衣服羅?我是畫畫的,我又做過模特,我可會搭配衣服了。”

“不去不去。堅決不去。我見了醫生就跟見了老虎一樣。沒病,也讓他們給嚇出病了。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穿著白大褂,哪象醫生?就看著他們的衣服我都怕,我在那兒擔驚受怕,還不如在家好好躺著舒服。”

蔡小米知道她身體不舒服,不然誰願意一整天一整天的躺著?健康身體也躺出毛病了。“您得去,您不去不行。您要是還想等著過年給我發紅包。要是不聽話,您就攢吧,我指定不會回來取的。讓你白攢。”

“呸呸呸,亂說話。呸呸呸,趕緊呸,好話靈,壞話不靈。快說。”看蔡小米學她呸了幾聲才又說,“什麽叫白攢?就是我不在了我不攢了,也得讓彭大城給你攢。不對,不是攢,是過年的時候在一起過,大年初一你拜年說好聽話,我們直接給你。你長多大了,我們都給,都把你當小孩。”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拜托。今天聽我一回嗎。我活了二十多年,還從來沒這麽強迫別人做什麽事,何況這事也是為你好。快走吧,您要是走不動。”蔡小米就對門外喊,“冰川,你過來。”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辦了。

蔡小米無奈隻好自編自演的想哪說哪,也不管有沒有醫學根據:“我今天去醫院了,醫生說您得去醫院治。半年前是原發的吧?原發是最輕的,它不可能總是原發的,感冒病菌它還會變異呢。原發的病菌再生成另一種病菌,那就麻煩了。凡事把它控製在最弱的時候,別等它強大了再控製就晚了。醫生說了,您這個做個小手術就好了。做完手術以後,就可以下地,到外麵走走,總悶在家裏多沒意思啊。”

“我不去,就是不去。被圈在醫院裏,跟個傻子似的受罪,還花錢。花錢找罪受我不幹。”

“可是有病不治也不行啊。算我求您了。”蔡小米急的要哭了,“媽,算我求您了。你不去醫院,小感冒鬧成大肺炎,小拉肚弄成腸炎。到時候想治都……到那個時候,就用大劑量的藥,藥用多了對身體不好。”

蔡小米一個媽字叫出來,呂梅花終於忍不住眼淚衝出眼眶:“小米,你終於肯叫媽了?”

“媽,我今天去醫院,醫生說你不用擔心,我們就當它是小感冒,治好了,就不會生成肺炎了。你聽話去醫院,以後我天天叫您媽。”

“可閨女,不是我不想治。是我知道自己病的用不著治了。你爸他把商標說明書全撕下去,這可是我以前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我心裏明白兒的。不用管我了,我就在家裏養養,養啥樣算啥樣。別浪費那錢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5、

呂梅花堅決不去醫院,這讓蔡小米很頭疼。公司催她回去,她隻能暫時先離開廊坊回北京再做打算。

出發之前,她把小豆和冰川叫到一起,跟他們商量,一旦母親住院,三個人都要做好獻肝的準備。當然,現在不是說誰能獻就能獻的,還要醫生做檢查。彭小豆嚇的往後躲:“姐,我膽小,我暈血暈針,我怕是肝還沒割走,我早被嚇死了。”

“姐,放心,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要獻也是我獻。怎麽能讓兩個姐姐操心。”

蔡小米對眼前的答複還算滿意。她其實考慮過,如果自己不匹配,自己再怎麽喊著奉獻也是沒有意義的。眼下,彭冰川和她站在一條戰線上,她就有十足的把握了。想到這裏,她打定主意先回公司繼續請假。另外聽說公司又簽了一個大單,要按照客戶創意重新打磨作品,何況自己是主創,老總追她趕緊回公司是有道理的。

呂梅花催她趕緊回去,別耽誤了工作。說自己一定好好活著,等小米回來跟她叫媽。聽到這裏,蔡小米的眼淚控製不住了,趕緊轉身去衛生間。

公司老總看到蔡小米趕緊說:“你可算回來了,這次我們接了個大單,可對方要改掉我們原有的的創意,這是他們草定的創意圖,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這個仕女怎麽創作,更適合他們公司新推出的產品。”

蔡小米搖了搖頭:“不住,本以為大家都瞞著她患重病的事,可她早就知道了。她說這麽重沒個治了,不想花這份錢。”

“這人咋這麽倔呢,有病不治哪行啊。”蔡母急了,“小米,你沒好好勸她?”

“勸了,沒用。現在最當務之急的就是換肝,等醫院的肝源沒譜,不知道等什麽時候。醫院排隊等肝的患者太多了。我打算用我的。”

“什麽?你要把自己的肝獻給她?”馬頓吃驚地說。

“那不行,閨女,你看你現在瘦的,不行。你年輕,將來身子骨虧了,媽可心疼。”

“媽,你別操心了,我都成年人了,這點主我還做不了啊?關鍵是,現在她不住院,我想割我的,我也得能給她安上啊。”蔡小米表現的很急躁。

“好,好,媽不管。媽去做晚飯,馬頓晚上在這吃完再走。”蔡母走出去。

晚飯後,蔡小米和馬頓兩個人走在平房街口。這是個寧靜的夜晚,看得見月亮。兩個人坐在石凳上,這些天蔡小米雖然表現的很有主見,可她現在坐在馬頓的身邊,才真的覺得自己很累。一個人撐太久,是累的,有一個人幫助支撐,就輕鬆多了。馬頓的胸前很溫暖。

“小米,我不主張你割肝救母。要是我的匹配,由我來好嗎?你生下來就該由我保護,我不想你的身體受傷。”

“不管怎樣,她是我媽,我應該管她。當務之急是怎麽能讓她住上醫院。還有我這邊,公司這次訂單要我推翻以前的畫風,重新創作,這需要時間和精力,可我現在靜不下心來。我要請假,還不知道公司能答應不。”

這時彭冰川打來電話,說前幾天就有個客戶相中了她的一幅畫,一直在徘徊猶豫階段。剛接到對方電話,現在給了個最高價,問她能不能接受。價格和畫展相比,確實低了很多,可眼下蔡小米顧不了這麽多。她同意。就是不用別人家的肝,用自己家人的也要一筆手術費的。

蔡小米並不知道,她前麵剛走,後麵彭冰川也離開了廊坊,是女友叫她回來的。想不到回到工作室,還賣了兩幅畫。自己一幅,蔡小米一幅。

蔡小米堅定地說:“公司那邊我是一定要請假的,不同意我就辭職。反正我就是自己開工作室畫畫也能掙錢。”

看著信心滿滿的蔡小米,馬頓有點擔心的說:“辭職?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大不了跟冰川合用一個工作室。反正樓上樓下的空間也大,再說我也是付了租金的,省著浪費了。”

“要是平時不忙也好,這次訂單來的急,合同都簽了,我請了假,肯定要延工,到那個時候公司不好交差。”

“行,你自己決定吧。還是那句話,換肝的事,你還是交給我,我是男的,手術以後恢複的也快。你看你最近瘦的,醫生都不會同意。”

“烏鴉嘴,醫生不同意也得同意。現在我們說的都有點早,人家不住院,也沒辦法啊。怎麽讓她住上院呢?”

跟老總請一個月假,老總在電話那頭差點要咆哮了,她不允許這邊剛接訂單她就請假,這活兒至少得幹出個大概模樣再請,而且不能一請就一個月,這一個月要耽誤多少事情。老總不準假,蔡小米隻好說那我隻能辭職了,說母親病了,要動大手術,她不在身邊是不放心的。於情於理都很合乎情理。老總更是咆哮,說你就算要辭職,也得提前一個月告訴我吧?你得把這個月幹完再請。蔡小米聽到這裏整個人就崩潰了,這都什麽霸王邏輯,我這可是請不下來假,沒辦法才辭的。沒辦法,她想了想,確實自己不在,公司也麵臨著大的損失,老總沒法兒跟客戶交待。隻好一五一十的把生母的情況敘述了一遍,說到最後,蔡小米泣不成聲。

老總掛電話之前,隻好說征求下客戶的想法。

在回廊坊之前,蔡母千叮嚀萬囑咐:“小米你不能獻肝,你年輕輕的,把肝給了別人,你怎麽辦?一個人就隻有一個肝,沒肝可咋活?那可是造血的機器,沒有造血機器,這人不就廢了嗎?”

蔡小米笑著說:“割一半給別人,自己還有一半呢。肝是人體內唯一可以繼續生長的髒器。沒事的。”

蔡小米回廊坊之前又給彭冰川打了個電話,確定彭冰川把這邊的畫款收到也回去。兩個人約好廊坊見。想不到回到廊坊半天時間還不到,晚上八點鍾,石貴珍和蔡母以及周澱粉也趕來了廊坊。

看著滿屋子的人,呂梅花心裏一驚:“這是怎麽了?”

“嫂子,我們要勸你去醫院治療,不能在家裏這麽維持著。外麵陽光這麽好,不出去走走都白瞎了。”石貴珍說。

“我知道你比我小,我就叫你妹子吧。小米這次回來跟我都說了,她說肝在身體裏還能長個呢。小米說要把肝給你,我不同意,這不,我也來了,你要不嫌我的老,就把我的肝拿去。給我留點就行,我一天天的在外麵跑,身體總在運動,長的也快。”蔡母說。

“我是男的,你們女的都靠後,拿我的肝。我的肝咚咚跳的有勁。”周澱粉扯開衣領說。

蔡小米也被這陣勢嚇著了:“你們這是幹嘛呀。不嚴重的事,被你們說的也嚇人了。爸,你看你說啥呢,心髒咚咚的跳能感受到,肝跳你還能感覺到啊?”

蔡小米用眼睛白了一下周澱粉,蔡母輕聲埋怨他:“你說啥呢。這字能隨便說嗎?”

周澱粉趕緊問:“啥字?”看別人都跟看外星人一樣看他,他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我說小米的生母,我是粗人不會說話,你可別見怪。我們這一家人都來看你了,你也得配合我們吧。一起吃個飯,一起出去遛達遛達。你老這麽躺著哪行呢?”

“我這不是渾身沒勁嗎。”呂梅花硬撐著坐起來。

“所以啊,聽小米的,快去醫院。就按小米的措施,咱們一家人用自己家人的肝。小米的就不用了,她還是孩子,你看她一天吃的都是貓糧,就為了身材好,苗條成啥樣了。用我的。一定用我的。”周澱粉說完,又說了一句,“不用我的,我心裏也過意不去。我那不是還欠你們家嗎。”

“說啥欠不欠的。那不都過去了,老彭也把你送進去了,你不也在裏麵待了兩年嗎。兩下相抵了。”呂梅花笑著說,“再說,你們把我們小米帶的這麽好,養了二十幾年,我們感激還來不及。”

“媽,我們這就去醫院辦住院吧?”蔡小米追問。

“我再在家待一晚上行不?外麵天也黑了,我明天早晨就去住院。”呂梅花被逼無奈,“還是願意睡自己家的床。”

“媽,你終於答應了?太好了媽。”蔡小米哭了。

6、

住進醫院的呂梅花接受各種檢查,醫生在得知家屬欲捐肝,要求欲捐者做各項檢查。第一個接受檢查的就是蔡小米,誰也拗不過她。包括蔡母和周澱粉。然而,結果一出來,非常好,蔡小米竟然是O型肝,就是說她的肝髒可以捐給其他任何一種血型的病人,隻是她當前的身體狀況不是太允許做手術,她體內的髒器倒也健康,肝髒及其主要血管、膽管形態結構也還算正常。隻是她血壓偏低,身體又這麽瘦弱,擔心這種手術被捐贈者手術成功以後,而這捐贈者反而會出現異常。醫生建議她補充營養,讓自己胖點,血壓等各項指標正常了再做。

這個時候公司又把電話打給她,建議她能回去上班,蔡小米火了,說我把話都說的清清楚楚了,既然不能準假,那隻好辭職。掛斷電話以後沒多久,老總把短信發過來,說剛跟對方協商了,準蔡小米一個月的假,讓她好好照顧母親。蔡小米正被手術不能進行而苦惱著,看老總對她這樣寬宏大量,心下的火氣也就被熄滅了不少。

蔡小米想自己可以增肥,可以多吃東西,可以等時間,可病人不能等啊。她把眼神看向彭小豆和彭冰川,彭小豆盡管一身習武人的打扮,那刺青在洗澡的時候也被蔡小米看的一清二楚。怎麽說她都是有男孩子性格的,可遇上事情她比誰躲的都快。見彭小豆低垂眼簾,蔡小米隻好看向彭冰川,彭冰川囁嚅地說:“姐,我女朋友不讓我割肝,她說我身體零件缺一點兒,她都不跟我結婚。”

“女朋友說我零件不全,生的孩子體質弱、零件也不會全,說我如果執意做這個手術,她就跟我分手。”

蔡小米看著眼前高高大大的弟弟,心裏萬般滋味。

“姐,那畫的錢我帶來了。”彭冰川把手裏的信封遞到蔡小米手裏。蔡小米接過信封,心裏歎了口氣。

“那好吧,我來救媽。但她得給我時間。還有,冰川,我建議你沒事跟醫生谘詢谘詢,你的肝被割掉一半以後,它是不是還會繼續生長。你太聽你女朋友的話,未必是好事。無論怎麽說,躺在病**的是你的母親,生你養你的母親。”蔡小米說完向住院處走去。她已經受不了養母和養父的攻擊了,他們不允許蔡小米做手術,他們的愛心阻止讓生母也倍加難堪,所以她讓他們先和石貴珍回去了。

蔡小米開始了健身增肥計劃,每天早晨六點起床跑步,原來的每天三餐改成吃四餐。兩餐必須有雞蛋,各種蛋白質含量高的,無論是肉類還是菜類,她專挑營養的吃。原來吃一份飯,她現在恨不得吃上兩份。每天都跑去秤重,沒多少天的功夫就長了十幾斤。

再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可以手術。隻是在簽名的時候,醫生告訴她無償捐贈必須是直係親屬關係,醫生甚至奇怪她先前說自己是病人女兒的身份,顯然蔡小米和彭家在書麵意義上根本無法形成捐贈關係。他們家的戶口上根本就沒有蔡小米的名字。眼看著院也住了,自己身體的各項健康指標也都達標了,卻上不了手術台,這讓蔡小米甚是著急。

她拉過彭小豆和彭冰川對醫生說:“醫生,看我們多像。這是我弟弟和我的妹妹,你看我和我妹妹不象雙胞胎嗎?我其實當初就是走丟了,現在我又回來了。我是病人的女兒這不會錯的。”

醫生不準。蔡小米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難道還要把自己的戶口挪到廊坊來?可以遷過來嗎?這個她也不知道。她愁的睡不著覺,

“姐,媽天天跟我說,說你為了這個手術,天天多吃就是為了讓體能上來好協助她做好這個手術。她說我一個大男孩都抵不上你。姐,這是我的檢測結果。這個手術交給我吧。”彭冰川站在蔡小米身邊說。

蔡小米奇怪的看著彭冰川,奇怪他的轉變:“不是吧,你不怕生出零件欠缺的孩子了?你那個霸道女友她能放過你嗎?可別影響了你們的關係。”

“不用管她,我跟她說了,我說姐你從小都不是咱媽帶大的,你都肯犧牲自己。寧肯讓自己身體好點,每天吃好幾餐,也不顧女孩子為了苗條拚命吃東西。姐,我真趕不上你,豆姐也跟我說了,說她佩服你。說她空會一套拳腳功夫,真正家裏有難出力的時候,她竟然一點勁都沒有了。我們姐弟倆覺得對不起你,後來一致決定我們一起去做配型,誰合適就誰做。小豆姐和咱媽不匹配,還好,我能和媽一起上手術室了。”

“太好了冰川,這樣我就放下心來了。你放心好了,到時候我給你做最好吃的飯菜,讓你的營養充分跟上。”

“姐,你別說了,這本來就該是我的事,倒總是讓你來扛。”彭冰川越來越不好意思。其實這次回宋莊,他又跟女朋友提了給母親獻肝的事情,這次女朋友反應比上次明顯,兩個人吵的不可開交,最後以分手告終。彭冰川思來想去,越發覺得自己連女孩子都不如。想想自己的姐姐從小就流落在外麵,可現在母親病了,她義不容辭的往前衝,自己和小豆姐就跟桌子上的擺設一樣,這讓他很難堪。主意已定,女朋友走就走吧,在彭冰川的心裏,他對她的一再忍讓,是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想不到它來的有點早,他還沒有享受夠這份愛情。

“冰川,你最近要注意營養。我一會兒去給你買點營養品。這可是個大手術。”

“姐,不用為我擔心。醫生跟我說了,經過檢查評估,我的肝源和咱媽配型成功,而且我的肝髒重量不但能完全滿足咱媽的需要,而且剩餘肝髒還能保留正常功能。醫生說我年輕根本沒事兒。”

“本來就是,就你這麽健壯,早晚把割出去那塊給你長回來。”彭小豆說,“姐,冰川,可不是我彭小豆膽小吧,我也配型檢查了,我也納了悶,怎麽我的就不匹配呢?冰川,也好,就這件事,就能看出你的女朋友對你和你的家人是什麽態度,這樣的女人不要也罷。好女孩多去了。雖然我沒見過她,但上次她不見我,我就對她印象特不好。沒房不嫁?我就不會因為對方沒房沒車不嫁他。”

“有目標了?”蔡小米逗了她一下,“等有目標了,我一定好好替你美言,說你是我們家最勇敢的豆子。”

“勇敢有什麽用?生下來我就暈針又暈血,好不容易這次痛下決心獻點東西給媽,結果老天爺都不買我帳。”

“那是他老人家知道你暈針又暈血,心疼你。再說咱媽也不舍得你。”彭冰川說完,把醫生安排的手術時間告訴了兩個姐姐。

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們討論這些話題的時候,呂梅花逃跑了。

彭小豆對護士說:“如果我媽找不到了,我拿你們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