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之江”外賣店劉劍走了後,新來了一位大廚,名叫吳小峰,五十來歲。他的名字中有一個“小”字,但此人卻是一個大塊頭,還頂著一個大肚子。讓人看了覺得名不符實,應該叫“大峰”才對。他是青田人,老婆和孩子都在國內,四年前自己一人通過中介安排來到了法國,到現在還沒有搞到正式居留,一直在中餐館廚房“打黑工”。

試了幾天,炒出來的菜雖然沒有劉劍的地道,但在林芬的要求和指點下,基本上還過得去。吳小峰雖然膀大腰圓,但脾氣不錯,整天笑嗬嗬的,就是愛喝酒,中午晚上吃飯都要喝點酒。在法國,一般的紅酒也不很貴,林芬也就由著他喝一點,隻是希望他認真把菜炒好就行。

吳小峰因妻子和孩子都還在國內,自己一人在巴黎,時間長了耐不住寂寞,早些年就同一個東北來的、四十多歲的單身女人搭鋪同居。他們說好,現在大家都是單身,住在一起既可解決異國日子的寂寞,相互慰藉,也可省些房租費。一旦一方的家屬來法國,或者一方要回國,大家就和平地分手,重新過回各自的生活。他們這樣已相處了好幾年,倒是平安無事,沒有發生過什麽麻煩。據吳小峰說,在他認識的圈子裏,類似他們這樣子的“露水夫妻”在巴黎還不少呢。

“之江”外賣店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熟客,他們來吃飯,或買份外賣帶走,基本上都是有規律的,中午是一批人,晚上是一批人。新來的大廚炒了幾天菜,這些客人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映,林芬開始提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在中午來就餐的眾多客人中,有一位特別的客人,除了星期天,他幾乎每天十二點半一定準時來到外賣店,他也不打包回去吃,而是在店裏坐下來吃。就餐時,如果客人不多,還喜歡與林芬聊上一會。他告訴林芬,他就在外賣店對麵樓裏的一家公司上班,從事計算機程序工作。他還告訴她說,他特別喜歡中國文化,工作之餘還在巴黎大學東方語言學院進修中文,已經學了快兩年了,會講一些簡單的中國話。他說他很向往中國,但至今還沒有去過中國,在他的心目中,中國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如果有機會,很想到中國實地去看看,領略一下東方古國的傳統文化與民族風情。

在聊天中,林芬知道這位法國青年名叫保爾,三十五歲。保爾可說是一位標準的法國帥哥,差不多一米八的個子,高高的鼻梁,明亮的藍色眼睛,棕色的頭發,微微有點卷曲。笑起來時,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健康而陽光。

林芬在心裏也喜歡這個小夥子,每次他來就餐時,如果客人不多,她總是給他周到的服務,願意與他聊聊天。久而久之,他們變成了無所不談的朋友,哪一天中午保爾沒有來吃飯,林芬還挺掛心的,心想他是不是又出差了?

有一天中午保爾吃好飯後,臨走前對林芬悄悄地說:“林小姐,這個星期天晚上,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頓飯好不好?”

林芬一聽,開始有點愕然,至今還沒有法國朋友請她吃過飯呢。但看到保爾一臉誠懇的樣子,又是老顧客,一下子拒絕顯得沒有禮貌,想了想,就答應他說:“為什麽這樣客氣啊?好吧,這次你請我,下一次我來請你。”

保爾一聽林芬答應了,顯得很高興,馬上拿出筆來,寫了一個地址和時間給林芬,並說:“你自己開車嗎?如果你不開車,我可以來接你。”

林芬接過保爾寫的紙條,忙說:“不用,不用,我自己開車去,不用麻煩你了。到時我們見。”

星期天傍晚七點半,林芬按保爾給她的紙條,準時到了約會的地址。這是坐落在巴黎第八區的一家法國餐館。從落地玻璃窗望進去,餐館不是很大,但裝修得頗為豪華,淺白色的牆壁上,粉紅色的掛燈,散發出柔和的燈光。剛走到門邊,一位身穿白襯衫、黑背心的服務生就已把門拉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麵帶笑容的迊接進來的客人。林芬說與一位先生約好的。服務生馬上機靈地把她帶至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一張桌子旁。保爾已經早到了,見林芬進來,立即站起身迊了上來。

保爾很有紳士風度地幫林芬拉開椅子,讓她坐下。林芬坐下後,環視了一下周圍,這時候來用餐的客人還不多,整個餐廳顯得很寧靜,隻有餐廳播放的輕音樂,把整個餐廳的氣氛烘托得十分溫馨。桌麵上鋪著雪白的台布,每張桌子之間都留有半米的距離,方便客人們之間說話互不幹擾。林芬心裏想,這樣高級的餐館,來法國後還是第一次光顧,消費一定會很高。

保爾見到林芬準時赴約,顯得很興奮。坐下後,問她要不要先喝一點飯前酒。林芬知道這是法國人正式用餐時的習慣,應該客隨主便,便笑著說:“一切都聽你的安排吧。”

保爾點了兩杯粉紅色的飯前酒,舉起杯與林芬碰了一下,說:“很高興今晚與你共進晚餐,祝你好胃口。”

林芬也回敬了一句:“也祝你好胃口。”嚐了一口,一股水果的清香伴有淡淡的酒味,非常爽口。飯前來一小杯,確是能增加食欲,怪不得法國人把它稱謂“開胃酒”。

保爾拿起桌子上的菜單,問林芬想吃什麽?林芬看了一下菜單,說:“我也不知道點什麽好,你來介紹吧。”

保爾說:“那好,我來給你推薦一下。這家餐館的一個頭道菜是熏三文魚,做得很不錯;主菜烤鴨胸肉也是他們的招牌菜,你要不要來嚐嚐?”林芬說:“好吧,你推薦的一定沒有錯。那就按你的意思,我就嚐嚐這兩道菜。”

保爾見林芬要這兩道菜,也說:“我和你一樣,也要這兩道菜吧。”隨後他就叫來服務生,點好了菜,同時要了一瓶白葡萄酒。

頭道菜熏三文魚上來後,保爾在兩人的杯裏倒好了白葡萄酒,又舉起杯,說:“祝你健康,祝你永遠那麽漂亮。”林芬也拿起杯與他碰了一下,跟著說:“我也祝你健康,祝你永遠年輕。”

保爾微笑著說:“隻要看見你,我就會永遠年輕的。”他們一邊品嚐著佳肴,一邊聊著天。雖然林芬的法語講得沒有那樣流利,但保爾說的她基本上都聽得懂,所以他們聊得十分開心。有時保爾還來一句中文,那個怪怪的腔調,常常引得林芬哈哈大笑。保爾說,他現在正在學中文,以後林芬有空時能不能教教他?

林芬說:“好啊。這樣吧,到時你教我法文,我教你中文,大家都不用付費,怎麽樣?”

保爾聽林芬這麽說,高興得差一點跳了起來,大聲地說:“好,好,就這樣說定了,你先當我的老師,我把中文學好了,以後我就跟你說中文好不好?”他們說笑著,不一會兒就把頭道菜吃好了。

當服務生送上主菜烤鴨胸肉時,保爾又叫了一瓶紅酒,服務生在他們每人的前麵又加了一個酒杯。林芬知道法國人進餐的習慣,吃海鮮時要喝白葡萄酒,吃肉類時要喝紅葡萄酒。雖然兩人可能喝不了兩瓶酒,但要按法國人的習慣,她也就換上了紅酒。

喝了酒後,保爾的話也更多了。法國人就是法國人,講話喜歡直來直去。他對林芬說,他認識她也有一年多時間了,知道林芬至今仍是獨身,他也還沒有結婚。在相互接觸中,他非常欣賞林芬,她的勤奮,她的美貌,她的笑臉,她的溫柔,集中了東方婦女的賢惠和秀美,讓他傾慕不已。他希望能與林芬交個朋友,相互增進了解,將來能成為生活中的伴侶。

其實,保爾對她的好感,林芬早有覺察。她也喜歡保爾的一表人才和直爽、幽默的性格,風雅的談吐。同他似乎有緣,每次與他聊天,總是有一種愉悅感。有時幾天沒有見到他來店裏吃飯,心裏還很惦記。但想到他是法國人,做的是白領工作,而自己卻開一間小小的外賣店,平時每天工作時間又長,且沒有星期六,有時星期天都要花時間做店裏的準備工作,也沒有什麽固定的假期。如果真正走在一起,怕將來生活上難以協調與適應。所以一直以來,對保爾有意無意地表示,她都從來沒有做出過明顯的回應。今天,他這樣直率地提出這個問題,林芬真的一時難以立即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在吃完甜品後,喝咖啡的時候,林芬開玩笑地問:“你們法國人每天都要喝咖啡,如果不喝咖啡,換成喝茶,你行不行?”

保爾聽後一愣,馬上認真地說:“沒有關係啊,如果你不喜歡喝咖啡,要換成喝茶,今後我也喝茶好了。”

林芬看他一副認真又天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來法國後,喝咖啡也喝上癮了,咖啡還真的能提神呢。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

在分手時,保爾了解林芬最近喜歡上攝影,就與她約定,他知道巴黎郊區有不少適宜攝影的地方,下次有時間,一定陪她到郊外去捕捉法國鄉野秀美的田園鏡頭。

分手時,保爾握著林芬的手說:“可以讓我擁抱你一下嗎?”林芬聽後,臉露羞怯,沒有說話,隻是把被保爾握著的手抽了回來。保爾猶豫了一下,伸開雙手,下一子將林芬拉過來,緊緊地抱在了懷裏。林芬沒有掙紮,任保爾用他那雙有力的雙手抱著她的雙肩,把頭靠在保爾寬厚、溫暖的懷裏。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久久地站在街邊。街邊的路燈把他們兩人合在一起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長長的……

回到家,林芬簡單的洗漱之後,躺在**。但好久好久都沒有一點睡意。保爾微笑的麵容總是在她的眼前晃動,好像還在與她說話。她不知道今後與保爾的關係如何發展,將來與一個法國人能不能走到一起。但她覺得今晚與保爾共進晚餐,聊得很投機,相互之間沒有什麽隔閡,相處得也十分愉快。老一輩的華僑都說最好不要與法國人談戀愛,由於文化背景和生活習慣的不同,很難一起長久地生活。但林芬在與保爾的接觸過程中倒是覺得,不同的文化也是可以相互包容與融合的,關鍵是需要一個認真了解與熟悉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