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自從開了外賣店後，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早上一睜開眼睛，心裏就在盤算外賣店裏缺什麽東西，要不要補辦一點食材？昨天那一樣菜式賣得多，今天要不要交代師傅多準備點？那一樣菜賣得不多，今天要不要少炒一點？這似乎成了每天生活中的一個習慣性思考。林芬有時候自己想想也好笑，一做起生意來，怎麽也變得有點婆婆媽媽的了？本來講好的，並向李蓉作過保證，要經常到“中華怡園”去走走，去看看李蓉他們。但一晃眼，已有一個多月沒有與他們聯係了，一想到這件事，林芬馬上拿起電話機給“中華怡園”撥了個電話。

是石紅珍接的電話。

“石阿姨好。實在對不起，最近忙東忙西，一直沒有工夫去看你們，連電話都忘記給你們打一個，你們都好嗎？”林芬在電話裏聽到傳來一聲“啊嘍”，知道是石紅珍接的電話，就熱情地向她問好。“噢，是阿芬啊，最近都好嗎，我和李叔叔今天早上還講起你呢，說什麽時候你有時間的話，想見見你呐。”石紅珍在電話裏說道。

林芬向石紅珍講了一下她外賣店最近的一些情況，並說這個星期天一定會去“中華怡園”看看他們。他們聊了一陣，林芬問：“阿蓉在家嗎，我可不可以和她講講話？”石紅珍一聽提起李蓉，電話筒裏傳出了發怒的聲音：“一講起她我心裏就冒火，上個星期她已搬出去自己住了。為此事，你李叔叔氣得差一點吐血呢！”“她自己搬出去住了？為什麽，她不是大學還沒有畢業，沒有找到正式工作，為什麽要搬出去自己住？”林芬不解地問。

這時，電話筒裏傳出李春生的聲音：“阿芬，電話裏也講不清楚，你這星期天不是要過來嗎，我們見麵時再好好聊吧。我與你阿姨也正想找你談談這件事呢。”

放下電話後，林芬久久地愣在了那裏。她想不明白，李蓉大學還沒有最後畢業，雖然在一家公司實習了三個月，但還要回學校通過一個論文答辯，才算正式畢業，才能正式走上社會工作。按法國年輕人的習慣，一般是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有了固定收入後，才離開父母的家自己搬出去住。李蓉還沒有工作，為什麽急急忙忙地自己搬出去住？想到這裏，林芬心裏也焦急了起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李蓉才這麽做。以前林芬也聽李蓉講起過，她在學校裏交了一個男朋友，是法國人。但李春生和石紅珍知道她交的男朋友是個法國人，死活不同意，連李蓉想把男朋友帶到餐館吃餐飯都不準。他們希望李蓉要找對象一定找一名華裔年輕人。想不到李春生夫婦在法國生活了這麽多年，觀念還那樣陳舊，連女兒找對象也要幹涉，非得要她找一個華人子弟。

星期天一早，林芬就來到“中華怡園”。

林芬知道，“中華怡園”每周是休息星期一，星期天照常開門營業。因為法國一般企業和政府部門都是星期六和星期日休息，所以對餐館來說，這兩天正是做生意的好日子。林芬怕中午客人多，李春生和石紅珍沒有時間談話，所以趁著餐館還沒有開門營業前，先過來與他們談談，了解一點李蓉“離家出走”的情況。

林芬進得餐館，隻見石紅珍已經在餐廳裏忙碌開了。過去星期天中午，都是李蓉在餐廳裏與石紅珍一起幹活的，今天隻有石紅珍一人在忙來忙去。林芬與石紅珍打了個招呼，連忙走上前去，接過她手中的吸塵機，幫忙吸起塵來，讓石紅珍騰出手來幹其他事情。林芬在“中華怡園”做過一、二年工，無論是餐堂還是廚房，對該幹的活都十分熟悉。不用石紅珍吩咐，林芬做起來風風火火，不一會兒工夫，餐廳的一切都布置得整齊、妥當了。

石紅珍見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也叫林芬在她旁邊坐下來休息一下。

兩人沉默了一會，還是林芬先開口，她問道：“石阿姨，阿蓉為什麽自己出去住，她搬出去多長時間了？”石紅珍還沒有開口，兩眼圈已先紅了。她說：“已經快兩個星期了。”“搬到什麽地方？”林芬問。石紅珍答道：“我們也不知道。她預先也沒有打招呼，隻是那天晚上她自己拿了一個手提箱就走了。事後她給弟弟阿兵打過一個電話，說她從今天開始出去住了。問她在哪裏住也不回答，就把電話掛了。”

這時，穿著廚房白色工作服的李春生從廚房走了出來，聽石紅珍在說李蓉的事，隻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在與石紅珍的談話中，林芬了解了阿蓉出走的起因與大概情況：

李蓉在大學二年級時，與班上的一位名叫阿倫的法國男同學意氣相投，兩人談起了戀愛。在她的學校裏，來自不同國家和民族的同學相互之間談戀愛的，不在少數。

他們相好已大半年了，但是李蓉一直不敢將此事告訴家裏。她知道父母一直都希望她能找一個同樣是華裔的男孩子談戀愛，反對她找法國人，或其他國家的男孩子。在交往中，阿倫知道李蓉家是開中餐館的，他本人平時又很喜歡吃中餐，在一次談話中就提出要求，什麽時候能不能帶他到“中華怡園”去一下，有機會見一見李蓉的父母，同時也品嚐一下“中華怡園”的佳肴美食。

李蓉也是很想帶阿倫來見見父母的。但她又不敢貿然將阿倫帶回家。因為她知道他們一直反對她與外國人談戀愛，要找一定要她找一個中國人，這在平時的談話中他們一再表達過這種強烈的願望。李蓉與李兵卻不同意這種已過時的想法，認為男女的結合，主要在感情上是否相通、相愛，而不是看他（她）是什麽人種。況且他們姐弟倆從小在法國長大，在法國接受教育，平日裏也很少有機會接觸華裔子女，更談不上有什麽深交的朋友。談戀愛一定要找華裔子女談何容易？

阿倫多次提出想到“中華怡園”來坐坐，均遭到李蓉以各種理由推托和拒絕，讓他感到很奇怪。說李蓉是不是不喜歡他，不願將他介紹給她的家人？被逼無奈，李蓉隻得與父母攤牌。一次在飯桌上，李蓉就對父母坦白了她與阿倫的事，並說了阿倫想到餐館裏來吃餐飯的願望。果然不出所料，李春生與石紅珍聽了阿蓉的敘述後，當場就翻了臉，堅決反對她繼續與阿倫交往下去，並責怪她這樣大的事，為什麽預先不征求他們的意見？到後來，石紅珍也不聽阿蓉的解釋，拋下了一句狠話：“說什麽我也不會要一個洋女婿的，我也不歡迎什麽阿倫不阿倫的到餐館來。”

阿蓉也生氣了，衝著石紅珍說：“你們自己也在法國生活，你為什麽就不喜歡法國人？我們的餐館不也是靠法國人來吃飯才有生意做的嗎？”“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喜歡法國人了？我隻是不喜歡我的女兒嫁一個法國人，這完全是兩碼事！”石紅珍的嗓門也大了起來。李春生此時插話說：“你找對象，我們沒有意見。我們隻是希望你找一個中國人。我們這樣的家庭，今後一起生活，中間夾著一個外國人，你說別扭不別扭？”

李兵聽了老爸的這番話，差一點將嘴中的一口飯笑得噴了出來：“老爸，你不要太老土了吧，什麽時代了，還講這樣的話。你在餐館裏天天炒菜給法國人吃，你怎麽就不別扭了？你在法國這麽長時間，抬頭不見低頭見，都不是法國人、黑人、阿拉伯人？你怎麽不別扭了？”李蓉本來一臉怒氣，聽了李兵的這番話，也忍不住“撲”的笑出了聲。過了一會，石紅珍說：“阿蓉，爸媽說到底都是為你好。這樣吧，你先在法國找，現在法國有那麽多的溫州人、青田人，不少年輕人他們生意做得都不錯。再說了，現在也有不少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英俊、有學問的，有的是。你如果願意，媽可托人幫介紹幾個，讓你認識認識。”

聽老媽的一陣羅唆，本來臉上已有笑容的李蓉，一下子又黑了下來，衝著石紅珍喊起來：“你當我是一件貨品啊，還要人介紹。你也太不尊重人了，是我找對象，又不是你們找對象，以後我的事你們最好不要管。阿倫不來吃飯就不來吃飯，巴黎有的是中餐館！”

一餐飯一家人吃得不歡而散。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李蓉在家裏也懶得再與父母說話，有什麽事情要交流，都是通過李兵來轉告和傳達的。

不想，接下來李蓉連招呼也不打，也沒有向父母要一分錢，就自己搬出去住了。據李兵說，姐姐可能過去實習時積了點錢，現在也在外麵找點臨時工做，付房租和吃飯的錢自己完全可以解決。

林芬聽了李春生和石紅珍倒的一番苦水後，基本明白了李蓉“離家出走”的前因後果。她對他們說：“阿蓉的為人我了解，她不會不愛你們的，她也不會不愛這個家。年輕人氣盛，現在可能正在氣頭上，我想，過了一陣子，她一定會回來找你們的。但是，我要說一句你們可能不愛聽的話，阿蓉在與男朋友交往上，你們不應該幹涉太多。感情的事，一代人和一代人在觀念上是會有差異的。況且，說到底，與中國人結婚也好，與外國人結婚也好，將來都是他們自己過日子，你們也不可能與他們長期生活在一起。所以，讓他們自己選擇，恐怕是做家長的最好處理方法了。”

臨走前，林芬向李兵要了李蓉的聯係電話，決定找個時間，與她見見麵，聽聽她最近的想法。

第三天晚上，林芬提前關了外賣店的門，與李蓉約好在一家法國餐館見麵。一些時間沒有見到李蓉了，看來李蓉比以前清瘦了一些，但白嫩的臉龐仍然洋溢著青春的光彩，笑起來彎彎的雙眸讓人憐愛。

她們一邊進餐，一邊聊起了李蓉與阿倫的事。李蓉表示，她不是故意要與父母作對，實在是他們的陳舊做法和思想上的固執讓她無法忍耐。一說起這件事，李蓉就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我至今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強迫我非得找中國人做男朋友，而堅決不能接受法國人。我說在巴黎沒有認識幾個同齡的華裔青年，怎麽談對象？好了，他們就隔三差五的要我去巴黎‘美麗城’”的中國餐館，同不知什麽人介紹的溫州人見麵，相親。真是土到了家，我怎麽能去？你不去，他們就追著你罵個不停。你說說，我都二十歲了，他們還把過去溫州農村的那一套搬到巴黎來了，還讓不讓人活？”

林芬聽後，也笑了。覺得李春生他們做得是有點土，也有點過分。他們也在法國生活了這麽多年了，不知道在兒女的婚姻問題上，為什麽還如此執著中國的老觀念？她想了想，對阿蓉分析說：“你父母在這方麵的一些想法和做法確實是有點過時。但我想，他們也可能看了不少這裏中國人與法國人結婚後，家庭矛盾不斷，最後往往以離婚收場，所以對你與法國人處對象，心裏不放心。說到底，他們的出發點還是因為愛你。”李蓉反駁說：“家庭出現矛盾，鬧到離婚，並不一定是因為異族通婚的必然結果。遠的不去說了，就是在巴黎，華人夫妻鬧離婚的不也是有不少的嗎？”李蓉說的倒是事實。而同樣的，異族通婚的家庭美滿，夫妻恩愛、一家快快樂樂過日子的不也是比比皆是的嗎？

老一代的華僑早期他們看到一些異族通婚，到後來分手時，鬧到要上法庭打官司，為爭財產，為爭兒女的監護權，一拖就拖好幾年，連累到整個家庭都焦頭爛額。他們看在眼裏，聽在耳裏，可能在心裏留有揮之不去的陰影，心有餘悸。所以阿蓉父母才這樣堅決反對她與法國人談戀愛。林芬勸慰李蓉要有點耐心，還是要采取與父母多溝通的辦法，用事實說服他們。招呼也不打，采取離家出走的辦法，總不是很妥當的，多少會傷了他們的心。

李蓉答應回家後，再與父母好好談談。林芬也表示有時間也願意再找李春生夫婦聊聊，讓他們打消一些不必要的顧慮。

林芬提出，叫李蓉什麽時候先帶阿倫到“之江”外賣店來坐坐，讓她也認識認識，李蓉愉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