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幾年來,一直都是忙忙碌碌每一天。一下子沒有了工作,離開了中文學校的小朋友們,林芬心中真的還產生了一份失落感。開始幾天,早上起床後,坐在那裏發呆,不知去幹什麽好,有點無所適從的彷徨。有時會呆坐在**,雙眼盯著窗外的藍天,一、兩個小時都沒有換一下姿勢。但她強迫自己很快調整了心態:要想辦法籌集資金,要去找合適的地方,盡快開起一家屬於自己的中餐館。

幾年來,在巴黎,林芬也認識了不少朋友。但經常往來的除了張莉、陳美英和曾愛娟幾位教中文的姐妹外,也就是李春生、石紅珍夫婦,黎定國和池友明等比較熟悉的幾個朋友。

李春生夫婦還是在守著“中華怡園”餐館。他們說年紀大了,重新改行做其他的生意談何容易?兩個孩子也大了,他們在當地受的教育,不會再來繼承他們的中餐館。他們的工作靠他們自己去找,不用擔憂他們的前途。隻是希望他們今後平平安安,生活能過得去也就行了。而他們自己呢,到了退休年齡,辦理了退休手續,有了一份退休金,還是回老家去安度晚年的好。

池友明離開“中華怡園”後,在另一家中餐館做了二年大廚,去年開始,在朋友的幫助下,已當上了老板,在巴黎市郊開了一家中餐館。林芬曾去過他的餐館,阿明自己當大師傅,餐廳和錢櫃交給親戚介紹的一位女老鄉看管,據說後來她成了阿明的女朋友。餐館的生意還不錯。用池友明的話來說,做這樣的小餐館雖然發不了大財,但總比打工強。人們都說“工字不出頭”,自己做生意,總還有一份奮鬥、發達的動力和希望。

黎定國這些年生意是越做越大了,除了“甌海大酒樓”,前些年,又在巴黎“美麗城”開了一家亞洲食品超市,想不到一開張生意就十分紅火。黎定國家庭是個大家族,兒子就有四個,連親戚加起來有幾十號人,人丁興旺,做起生意來風起雲湧、如魚得水。

一天晚上,林芬按上午電話約好的時間,來到了黎定國的“甌海大酒樓”。黎老板已在那裏等著她。

坐下後,黎定國微笑著問:“喝點什麽?要不要喝點酒?”

林芬說:“我不喝酒,來杯咖啡吧。”黎定國一邊朝吧台喊了聲:“來杯咖啡。”一邊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喝起來。

林芬見吧台邊站著的是黎太太,連忙站起來走過去說:“我自己來吧。”黎太太忙說:“不用,你去坐著吧,我來做就行。”

林芬站在吧台前與黎太太聊了幾句,拿了咖啡杯回到黎定國坐的那張桌子。

林芬也沒有繞什麽彎,將自己的想法與黎定國講了一遍,並告訴他自己已經辭了服裝店的那份工,也辭了俱樂部中文學校老師的職務。

黎定國聽後,皺了一下眉頭:“就你一個女人家,要自己開餐館,你是不是想得太容易了?”

林芬說:“我總不能一輩子打工吧。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我來法國這麽多年了,總得要有自己的一份生意。我想過了,各種生意比較起來,開餐館還是相對簡單些。很多溫州、青田老鄉一句法文都不會說,也不照樣開起了餐館?我相信我會頂得起來的。起碼我還年輕,法文一般的日常用語也能應付。人家能做成的事,我為什麽不能?”

黎定國聽後,點點頭說:“也是,溫州人、青田人的特點是有點辦法就想當老板,不想當工人。做生意當然也有失敗的時候,但如果有勇氣,失敗了再來,總也有成功的機會。如果試也不敢去試,那就隻能永遠做打工仔了。”

林芬很佩服黎定國對溫州人、青田人特點的分析。

黎定國問:“你把工也辭了,看來是鐵了心想當老板了,那你現在準備得怎麽樣?”

林芬不好意思地說:“這幾年來,我自己是積了一些錢,但還是不夠的,所以來與黎大哥你商量。聽說溫州人開店,都是靠做‘玉蘭會’來籌集啟動資金的。我也想做一份‘玉蘭會’,你認識人多,能否幫我介紹幾位可靠的人。另外,你是不是可以做我的擔保人,因為做會,我的信用可能不夠資格,還得仰仗黎大哥你的信譽。但請你放心,在錢的問題上我決不會連累你的。”

黎定國聽林芬講了她的思路後,爽快地答應下來,說:“沒問題的。隻要你想好了,你需要做一份會,我可以做擔保,我也可以幫你找些人參加。另外,錢還有缺口的話,我再借給你一些,你不用擔心。老鄉在外,就是要靠大家相互幫忙的,當初我們開始做生意,也都是靠鄉親、朋友幫忙才撐起來的。”

林芬聽黎定國這樣慷慨答應,心裏很高興,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感謝話好。這時,黎太太走過來雙手扶著林芬的肩頭說:“都是同鄉人,互相幫忙都是應該的。定國當初開餐館,也是靠朋友幫忙的。前些天我爸在溫州打電話來時,還說起你父親呢。他說你父親在溫州是個名醫,醫德特別好,還親手治好過他的病呢。他說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不容易,要我們多關照你一點。”

他們又聊了一陣。黎定國說好,他去聯係一些可靠的生意場上的朋友,人數足夠後,再通知林芬,大家選定時間後開個會來決定“玉蘭會”的啟動時間。

做“玉蘭會”,是海外華僑在做生意初期很普遍的一種集資方式。比如一個人準備開一家餐館時,資金還差十萬法郎,怎麽辦?他就在親戚、朋友和熟人中聯係十個人,要他們每人出一萬法郎,全部集中交給他。這樣,一下子,他就有了十萬法郎的現金,解決了餐館開張時的部分資金問題。然後,每個月一次,他要將參加“玉蘭會”的十個人召集在一起,他自己每次都要出一萬法郎打底,其他參與者可根據自己的意願出一個數來競投。可能有人報一百,有人報二百,有人報三百。最後,出最高數的人這次競投成功,其它人就可少交一百、二百或三百。而投得者下次就沒有再競投的資格了,到整個會期結朿前,他每次都要交出整數。這等於他要付出當初競投時得到那筆錢的利息。參加這種“玉蘭會”的人,如果不急著等錢用的話,就不用去投標,這樣每個月等於可拿到幾百法郎的利息。但參加這種會也有一個風險,如果投得過錢的人一旦賴賬或跑掉的話,其他參與者就會有拿不回當初投注下去錢的風險。這種民間的集資方式,完全是憑著一種信任。所以,一般都要找一個有一定經濟基礎、有信譽的人來做擔保人。如果一旦出現問題,擔保人就要出麵來負起這個責任。林芬這次發起“玉蘭會”,黎定國願意出麵做擔保人,可說是對她的一種支持與信任。

第二天下午,林芬正準備給池友明打電話,想約個時間去他餐館聊聊,聽聽他的意見。不想池友明先打了電話過來,說有幾個老鄉今晚要到他餐館喝酒、聚會,問林芬晚上有沒有空?有空的話一起過來聚餐、聊天。林芬知道阿明的這些溫州老鄉聚在一起,喝起酒來是不要命的,怕自己一個女流之輩去了不方便,她更怕到時逼她喝酒,難以應付。

阿明說,今天晚上來的是三對夫婦,林芬都是認識的,是他的好朋友。他保證如果有人灌她酒,他會幫她擋駕的。

阿明的餐館選得好,雖說是在巴黎郊區,但它是在巴黎的西郊,屬於富人區,所以來餐館吃飯的人,都是有錢有身份的人居多。這裏做一位客人生意的收入,等於在其他地區做二、三位客人的收入。阿明給餐館起了一個很有意頭的店名,叫“宏圖大飯店”。確實,三年多時間,阿明已還清了開店時所借的錢,並且還有了為數可觀的積蓄。用阿明的話來說,如今的他已是鳥槍換炮了。但聽朋友說,有了錢後的池友明也染上了一個不好的習慣,半夜餐館收工後,他總喜歡到“CASINO”去賭一把,往往到天亮才回家。他的女朋友多次勸他,他都把良言當做耳邊風。兩人為此還吵過不少次架。

想不到今晚來阿明餐館作客的三對夫婦中,一對竟是張莉和她的丈夫徐海濤。林芬與張莉已有一些時日沒有見麵了,今晚意外聚首,不知有多高興,兩人抱了又抱,不肯鬆手。其他兩對夫婦,林芬也都在華僑俱樂部的活動中見過麵,說起來也都是溫州老鄉。

溫州男人一坐上餐桌,往往會不停地喝酒,你敬我,我敬你,幹了一杯又一杯。幸虧有三位姐妹在一起,林芬心裏有了底,不怕他們強迫她喝酒。

張莉早就聽林芬說過不想在俱樂部中文學校教書,要自己出來做生意。她當時就說過,如果林芬不在中文學校教書的話,她也不教了。今晚一聽林芬說已向校長辭了職,她就叫了起來:“你不在了,我也覺得沒有什麽意思了,我也要馬上向校長辭職。”

林芬對她說:“你與我不一樣,我來法國這麽多年了,總不能永遠打工下去吧,現在不創業,老了誰管我?你就不一樣了,你老公是大老板,生意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又不用你天天上班去做工。反正你閑得沒事,去俱樂部中文學校教教書不是很好嗎?這樣既可為僑社服務,又可打發打發時間,我看這樣的日子,對你來說是最合式不過的了。”

張莉說;“我老公早就不讓我去中文學校教書了,因為你在,我才堅持去。現在你都不教了,我真的也不想去了,有時間我和你一起玩玩不是更好嗎?”

林芬知道張莉的個性很倔強,她說定的事人家輕易改動不了她,也就由著她,不再勸說了。

池友明聽說林芬辭了工,要自己創業,就問道:“阿芬,你想做老板我支持你。那麽,你有什麽計劃了嗎?”

林芬答道:“我也沒有其他本事,想想還是學你一樣,先開間中餐館吧。”然後她把與黎定國講過的情況與池友明他們又說了一遍。

池友明聽後,馬上說:“你要做‘玉蘭會’,我也可以參加一份吧,什麽時候開始,要多少錢,到時你跟我說好了。”

張莉一聽,對老公徐海濤說:“老公,我們也參加一份吧?”徐海濤一口應承:“沒有問題,老婆說了算。”

過了一會,徐海濤問林芬:“你是要開餐館?”

得到林芬的肯定答複後,徐海濤背靠著椅背,沉思了一會,說:“阿芬,我倒有一個主意,不知你讚成不讚成?”

“濤哥,你有經驗,你說吧。”林芬很誠懇地答道。

徐海濤說:“你沒有做過餐館,不知道開一家餐館是多麽的不容易。就是開一家四、五十個位子的餐館,廚房起碼得請兩個人,一位大廚,一位二手兼打雜,忙時還得需要一個幫手。外麵餐堂,就算你自己親力親為地做,最少也得再請一位跑堂的吧。不要看是一個小餐館,真的一開張,就有做不完的事。工人下班到鍾點就走了,做老板的卻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廚房裏的牛肉、雞肉和魚蝦還有沒有啊,各種菜和配料夠不夠啊,客人就餐時要點的酒水要不要添加啊。如果中午客人多,東西用完了,下午必須得出去再買一些食品回來才能應付晚上開門。這一大堆事,你一個女人家,靠自己一個人能做得了嗎?你可能不知道,做一份生意,真的會是萬事起頭難啊。”

池友明聽了徐海濤的一番話,很有同感,他說:“一家餐館,最主要的是大廚。一般夫妻店,開始時因為不知道生意如何,不敢隨便請工人。都是丈夫自己做大廚,妻子在外麵打理餐廳,再請幾個幫手的,這樣做起來就比較順手了。如果大廚不是自己家人,請來的人一旦與你有矛盾,不與你配合的話,那你的煩惱就沒有個完。”

在座的都是做中餐館的,一講起開餐館的艱辛,尤其是請工人的困難,大家都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徐海濤對林芬說:“依我看,你自己開餐館,又是一個單身女人,剛開始時,真的怕你應付不了。我倒有一個主意,現在不少人開起中餐外賣店,生意都不錯。開外賣店相對來說比開餐館簡單得多。菜都是預先炒好的,有些食品也可向專門為外賣店供貨的食品工場預訂,由他們送貨。即使大師傅臨時撂挑子,你也不怕做不了當日的生意。”

池友明也說:“濤哥的這個主意不錯。我看先開外賣店比較適合阿芬現在的實際狀況。外賣店開得好,收入不一定差。我的一個朋友,開了一家外賣店,就他夫妻倆做,也不用請人。而每個月的收入真的不差過一般的小餐館,主要是稅務輕,開銷少,人事關係也簡單。”

大家就開外賣店的話題聊開了。林芬在一旁聽後很有啟發。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他們的分析很有道理。這樣,在她的心中,已確立了先開一家中餐外賣店的思路。但開外賣店,關鍵是要選好地方。外賣店要麽開在熱鬧的街區,遊客往來多,他們肚子餓了一般都會光顧外賣店,省時間又省錢;要麽開在富人區,寫字樓多的地方,中午白領階層是外賣店的主要客人。一些單身的白領男女,他們下班後,往往會順便到外賣店買點自己喜歡的食物帶回家,作為晚餐。在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地方開間外賣店,你才會有生意。

不知不覺,在談話中林芬跟著大家也喝了不少酒。雖然頭已有點暈眩,但她心裏很高興,覺得今晚來對了,靠朋友的指點,很有收獲。在頻頻舉杯中,她確立了在巴黎第一份創業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