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三的傍晚,林芬在服裝店收工後,依照黎定國留給她的餐館地址,坐地鐵來到了黎定國的餐館。

餐館坐落在巴黎五區,周圍有不少公司的高層寫字樓,餐館前的馬路也比較寬,臨街街麵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各色各樣的商店。看來,這一帶應該屬於繁華的商業街區。黎定國的餐館門麵比較大,很有氣魄,“甌海大酒樓”的招牌閃爍著紅色的霓虹燈,分醒目搶眼。

林芬心裏想,黎先生真行啊,三年前在飛機上相遇的時候,還在一家中餐館打工,三年後就變成了如此規模餐館的老板。人們都說溫州人做生意厲害,看來黎定國就是一個典型。

林芬推門進去,看見餐廳裏已經有不少客人了,幾個跑堂的正在忙前忙後招呼著。黎定國此時身著深色的西裝,係著領帶,正在靠近酒吧的一張圓桌前與客人說著話,見林芬進來,連忙迊上前來。想不到此時的黎定國穿戴起來,還真是一位大老板的模樣呢。

握手後,林芬開玩笑地說:“黎老板,你的餐館這樣大,這樣豪華,你這個老板真是不簡單啊。”

黎定國微笑著說:“那裏啊,都是混口飯吃。你今天來得真巧,我這裏有幾個客人,也都是溫州人,剛好大家一起吃頓飯,順便也認識認識。”黎定國將林芬帶到圓桌旁,對在座的幾位介紹說:“這位林小姐是我們俱樂部新來的中文學校老師,是溫州的一位大學生。我們認識可說三年多了,今天卻是第二次見麵。”林芬一看,這五位客人原來都是中國人,其中一位正好還是她的頂頭上司潘校長呢。她不好意思地與他們一一握手問好。在他們讓出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黎定國見大家都坐定後,向林芬介紹說:“潘校長就不用我介紹了,你們早就認識了。這位是張雲山老先生,他是我們俱樂部的副主席,也是創始人之一,德高望重,對我們俱樂部貢獻很大。他是早期來法國攻讀的留學生,讀的還是法國著名的大學呢。華僑俱樂部成立時,有關法律方麵問題的解決,向有關部門登記注冊,都是張老先生一手出麵辦理的。”

林芬見今晚在座的都是俱樂部的僑領,可能有重要事情商量,怕自己突然出現會妨礙他們。但張雲山先生說:“沒有關係,來了就一起吃飯吧。今天晚上俱樂部的幾個副主席在一起,主要是商量一下中國國慶節的慶祝活動。劉主席今晚有事不能來,叫我們先商量拿出一個初步方案出來。你來了正好,聽說你擅長文藝表演,會唱歌,就來一起給我們出出主意吧。”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麵前的紅酒瓶,親自往林芬麵前的酒杯裏倒了半杯紅酒。

張雲山老先生看去七多歲,個子不高,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麵容慈祥,還能大口喝酒,也很健談。他原來在一家法國電力公司工作,曾被派到中國工作過,所以對中國社會還是比較了解的。現在退休了,閑來無事,就全身心地把時間用在俱樂部的會務上了,凡是有重要活動,都得請這位老前輩來出出主意,指點指點。聽說林芬來法國不久,現在在“旅法華僑俱樂部”中文學校教中文,很是高興,對她說:“你們年輕人,在海外工餘時間,能給華僑子女教授中文,這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啊。”

大家一邊吃飯、喝著酒;一邊商量、研究今年九月底舉辦旅法僑界慶祝中國國慶節聯歡晚會的節目安排。在他們的談話中,林芬大致了解到,自從中法兩國建交後,每年的中國國慶節,旅居法國的僑胞都要舉辦一場慶祝聯歡活動,而這個活動都是由華僑俱樂部牽頭組織的。到時,中國大陸也會派出藝術團前來演出助興,但大量的籌備、接待工作,都是由華僑俱樂部來承擔的。雖然現在離九月份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但僑領們卻早已緊鑼密鼔地開始策劃、籌備了。

一直在酒吧忙碌的黎太太,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空閑,這時走了過來,舉著酒杯向僑領們一一敬酒。黎太太四來歲,麵容紅潤,身材壯實,一舉一動,幹脆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很能幹的好內助,好當家。林芬後來才知道,這個餐館開張後,基本上都是黎太太跑前跑後親手打理的。近年來,黎定國熱心僑胞的公益事業,大部分時間都往俱樂部裏跑,也當起了“半脫產”的僑領。旅法華僑俱樂部這些年來會務蒸蒸日上,會員人數增長迅速,就是靠那麽多熱心會務的僑領們無私奉獻換來的。

據說,鑒於這幾年,溫州、青田的華僑大量的移民到法國,而他們的首選生意大多是開中國餐館,所以中餐館所用食品需求量大增。光巴黎三區的華人街,已不能滿足他們的需要。黎定國看準了這一商機,在華僑近幾年新發展的另一個華人街區——巴黎九區“美麗城”,開辦起了一家頗有規模的中國食品商場,不少中國食品都是直接從中國大陸進口的,大大方便了這一帶眾多中餐館就近購買亞洲食品的需求。投資對路,生意紅火。所以,黎定國現在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食品商場上,到“甌海大酒樓”來,主要是在這裏宴請親朋好支和一些商場上的各方人士。

林芬一邊聽,一邊想,來巴黎都三年多了,過去對法國的華僑情況一無所知。現在出來一接觸,原來天地還這樣廣闊。

大家對今年中國國慶節聯歡活動的節目安排商討得差不多了,幾位僑領就陸續起身走了,有的說他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有的說還要去趕赴第二場酒宴,連飯後甜品都沒有來得及吃就走了。

張雲山老先生對林芬說:“他們生意都很忙,讓他們先走吧,你沒有事,我也沒有事,那就再坐一會兒吧。”林芬知道張老先生是法國僑界的老前輩,對法國華僑的曆史一定了如指掌,自己也正想多了解些這方麵的情況,就很高興地留了下來,陪著張老先生喝喝茶,說說話。

黎定國重新沏了一壺新茶,也坐了下來作陪。

張老先生分健談,且記憶力強、思路清晰。聽說林芬對法國的華僑曆史感興趣,他就滔滔不絕、有滋有味地談開了:

有人說,法國的華僑曆史有三百年,有人說,法國的華僑曆史有二百年。如果說,從第一位到法國的中國人算起,至今已有三百年了,你也可以這樣說。但如果說起法國的華僑華人曆史真正的形成,準確地說應該是一百年左右。

1914年至1918年期間,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英、法兩國是主戰場。當時法國戰地人員嚴重缺乏,法國政府向中國當時的北洋軍閥政府請求招募戰地人員,擔負戰時的後勤工作與醫療服務。這樣,前後約有四萬中國勞工來到法國,從事戰地的後勤服務工作,他們主要是在戰地醫院及一些後勤部門從事體力勞動。在整個戰事中,一部分中國勞工犧牲在法蘭西土地上,大部分勞工戰後返回了中國,還有約二千名左右中國勞工,因各種原因留在了法國謀生。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與當地的法國姑娘結婚,生兒育女建立了家庭;一部分人終其一生,孤獨一人,老死在異國他鄉。經過歲月的變遷,謀生的需要,這些中國勞工除了一部分留在了巴黎謀生外,一部分也慢慢地各自散居到了法國各地。

這些當年的老華工,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朿後,選擇留在法蘭西土地上生活,應該說是最早的法國華僑、華人群體了。

二世紀二、三年代開始,中國為數不少的留學生陸續來到了法國求學。學成後,有一部分回國了,也有一部分留在了法國謀生、創業,成為又一部分華僑華人群體。這部分人大多學有所成,基本上融入了當地法國社會,或在科研機構從事科學研究,或在法國人開設的公司工作。也有極少數人選擇開起了中餐館,開啟了法國中餐館的先河,但一般來說,都局限在巴黎市區,且規模都比較小。

說起法國的華僑,青田人也是較早來到法國的一部分。因為浙江青田地處山區,長期貧窮,一些年輕人不甘心這樣生活,想方設法外出謀生,尋找新的出路。其中的一部分青田人,當年是背著用青田石雕刻成的各種小飾物,一路販賣來到法國,然後在法國定居了下來。當自己有了立足之地後,家人、親戚和朋友慢慢也跟著遠涉重洋,來到異國他鄉一起尋夢。這些青田人、溫州人,背著布袋,從做流動的小販開始,慢慢在巴黎房租相對便宜的區份開起了店鋪,做起小手飾、皮包、服裝的生意。巴黎三區、四區一帶就是他們最早落腳的地方。

二世紀七年代中期開始,法國華僑華人數量急劇增長的主要原因是東南亞三國(柬埔寨、越南、老撾),曆史上原都是法國的殖民地,這三個國家先後發生政局變更,不少人死於戰火。原本在這些國家生活的華僑華人作為難民,得到法國政府的人道援助,被大量收容。從七年代中到八年代後期,先後有多萬東南亞三國的華僑華人來到法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這些華僑華人以廣東的潮州籍為主。他們最早的聚居區主要集中在巴黎三區,有些也逐漸向其他區分及外省伸延。初抵法國,他們大部分作為難民,被法國政府安排在一些工廠和學校從事體力工作。過了幾年,他們省吃儉用,積累了一點錢,有了基礎,熟悉生活環境後,就自己開起了中餐館、越南餐館和製衣工場等,開始走上了創業之路。

中國大陸七年代後期,結束了“文革”浩劫,實行了改革開放政策,放寬了中國公民出國的限製。這樣,從八年代開始,大量的中國人,主要是溫州人、青田人以各種方式來到了法國。據不完全估計,這個時期前後來到法國的浙江籍華僑約有三萬左右。初期他們也以開中餐館為主,也有一部分人得益於中國服裝、首飾等商品物美價廉的優勢,開起了批發商店和物流公司。在巴黎三區、四區和一區呈飽和狀態後,就向巴黎北部的一些區份擴展,尤其是向“美麗城”一帶延伸,慢慢形成了巴黎第三個較具規模的華人街。行業也從單一的餐館業向其他行業發展。

現在法國巴黎幾個較有特色的華人街,或叫唐人街,基本上是上個世紀九年代中期型成的。而在這個變化過程中,據不完全統計,在法國的一共五多萬華僑華人中,中國大陸來的華僑華人在數量上已超過了從原東南亞三國來的華僑華人。中國大陸來的華僑華人先後成立的僑團之多,也大大超過了東南亞華僑華人所組織的僑團。

張雲山老先生談起法國華僑華人的發展史,有條不紊,如數家珍,讓林芬聽得入迷,佩服得不得了。她稱讚說:“張老先生真是法國華僑華人曆史的一部活詞典啊。”

張老談興正濃,沒有一點倦怠的意思。林芬就大著膽子向張老先生提出一個問題:“旅法華僑俱樂部”的名字為什麽這樣奇怪,開始我還以為隻是一個供大家玩耍或賭錢的地方呢。

黎定國在一旁說:“張老先生就是俱樂部的發起人和創辦人之一,他最了解俱樂部的曆史,你問起這個問題,算是問對人了。”

張雲山笑著說:“‘旅法華僑俱樂部’是1972年得到法國政府有關部門批準,正式成立的第一個華僑社團。當年成立華僑的社團組織,不像現在那麽容易,那時,政府有關部門是不隨便讓外國移民成立什麽組織的。為什麽起名叫‘旅法華僑俱樂部’?主要是不讓有關當局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以為成立組織是搞什麽政治活動的。為了不讓法國政府有關當局多生疑心,我們在成立協會的名字上是很花了一些心思的。申請報告中說成立一個俱樂部,主要是讓華僑們有個聯誼、聚會的地方,不是搞政治方麵的活動。這樣,才容易得到政府有關部門的批準。”

實際上,“旅法華僑俱樂部”的前身是早在1950年就成立的“法華工商互助會”。那時也沒有正式注冊,隻是當時有一個固定的地方,讓華僑們有個聚會、聯絡的場所。華僑鄉親們中哪個人有什麽困難,有什麽傷腦筋的生活問題,就到這裏來談,大家想辦法給予幫助。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中國留學生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們懂法文,又了解法國的法律,所以能直接與當地政府部門對話,為華僑辦實事,解決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實際困難,所以,到會裏來尋求各種幫助的華僑也越來越多。

張雲山當年就是一位留學生,畢業後在一家法國公司工作。他是北方人,不是溫州人,但他在自己工作之餘,熱心為華僑辦事,與老一輩的溫州、青田籍華僑關係非常融洽。在籌備成立“旅法華僑俱樂部”的過程中,張雲山先生積極參與其中,在俱樂部章程的起草上,在向政府的有關部門呈報手續上,都出了很大的力,所以一直得到僑胞們的尊敬與愛戴。當年,正是有了這些不計報酬、熱心華人華僑公益事業的老前輩,才樹起了法國僑社最早的一麵旗幟。

林芬聽了張老先生的一番介紹,對法國早期華僑的情況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她對張雲生先生說:“聽了張老的介紹,真是上了一堂生動的法國華僑曆史課,前輩老華僑們的努力,為後來者鋪下了前進的路。”後來,林芬有了自己的事業,有空時也常請張雲山去她的外賣店坐坐、聊天。就這樣,他們兩人後來就成了“忘年交”。林芬後來也經常參加華僑華人社團的各類公益活動,與當初受到張雲山的影響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