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個星期後,嶽玲拉著當初去吳偉雄家做保姆時帶去的那隻皮箱,又回到了與四個閨蜜一起蝸居的那間合租屋。做得好好的,突然又離開,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問她,她總是說就是不想做保姆這份工了,想換個工作。不管姐妹們怎樣反複追問,嶽玲就是守口如瓶,不透露任何情況。隻是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換份工做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到哪裏不是賣苦力?”姐妹們摸不透她的心思,也隻好作罷,不再追問下去了。

沒有了工作,人一閑下來,心裏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慌。一到鍾點,陳明英、李海清和金笑鳳她們三人先後去上班了,屋裏就隻剩下嶽玲自己一個人了。差不多兩年下來,在吳偉雄家做保姆,嶽玲也積了一些錢,短時間沒有工做,經濟上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問題是一人閑在家裏,要麽麵對電視機,看那些不知所雲的畫麵;要麽麵對牆壁,獨自唉聲歎氣,想這想那。嶽玲心裏想,必須盡快再找到一份工來做,否則這樣的日子時間長了,人都會瘋掉的。

關於重新找工作的事,嶽玲與陳明英她們多次提起過,希望她們幫助多留意一下,有什麽機會及早告訴她,讓她去碰碰運氣。她們三人中,陳明英因認識了東南亞來的那位僑領,時有受邀出席各種場合,所以認識的人也多,她答應嶽玲會盡力幫忙,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嶽玲。

一天晚上,陳明英下班回來時,高興地對嶽玲說:“嶽玲,有個好消息,我給你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此時的嶽玲,正躺在**昏昏欲睡中,一聽到陳明英說能為她介紹一份新的工作,精神為之一振,一下子從**蹦了起來,急切地問道:“真的啊,太好了。你快說說,是什麽工作?”陳明英見嶽玲一副猴急的樣子,卻又故意賣起了關子。她將挎包往**一丟,一屁股坐了下來,嚷了起來:“渴死了,渴死了,快給我倒一杯水來。”嶽玲連忙從**跳了起來,到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遞給了陳明英。陳明英二話不說,接過嶽玲遞過來的那杯水,一口氣喝個精光。歇了歇,才慢吞吞地說:“也是一份保姆工,條件還是不錯的。看你喜歡不喜歡?”

這些天,嶽玲閑坐在家裏已經發慌得很,現在聽說能有工做,心頭馬上鬆了下來,對陳明英說:“能有一份工做就好了,做保姆也沒有問題的。你說說,在哪裏,什麽時候可以開始?”陳明英見嶽玲一副焦急的樣子,也不想再逗她了,就將情況向她介紹起來:這是一個三口之家的家庭,男的是法國人,女的是中國人,他們有一個七歲的女兒。夫妻均工作,需要一個保姆幫助打掃、整理家務,照料孩子。具體的工作時間是:每天下午二點到主人家開始工作,晚上九點或九點半做完該做的工作,就可以回家。

一天大概的工作程序是:每天下午二點上班後,打掃衛生,整理家務,清洗衣服、熨衣服;接著去附近的超市幫忙買菜和日用品,四點半要去幼兒班接小女孩回家,並照料她;傍晚六點多鍾開始要準備當天的晚飯,等全家人吃好了飯,洗好碗碟,整理好廚房,才可以離開主人家回家休息。每星期星期天可以休息一天,一個月的工資是一千一百歐元。

嶽玲聽了陳明英的詳細介紹,覺得工作條件還是不錯的,工資也可以。尤其是晚上不用住在主人家,每晚都可以回到自己的租房與姐妹們見麵、聊天,一起進入夢鄉,是一件太享受的事情了。所以,嶽玲立即答應了下來,並問陳明英幾時可以去見主人家,商談上班的具體日期。陳明英說:“我都已經幫你聯係好了,明天剛好我休息,傍晚六點半我帶你去主人家見麵。他們也是急著要找保姆的,大家見麵談好了工作條件,你就可以去工作了。”

嶽玲的心又放鬆了。這一晚,睡了一個安穩、香甜的覺。

第二天下午四點鍾,陳明英就和嶽玲出門了。陳明英有嶽玲要去做保姆的那家主人家的地址,她們先在巴黎地圖上查好了地址和所乘坐的地鐵線路,因今晚不知要談到什麽時候,就先到一家“麥當勞”快餐店各人買了一個“漢堡包”先填填肚子,然後就往主人家的方向趕去。

一路上,陳明英將她所掌握的主人家的基本情況一一向嶽玲作了介紹,以便讓她做到心中有數。據說,主人家男主人是法國人,名叫歐利凡,四十五歲,女主人是中國人,名叫陸佳瑩,三十五歲,夫妻倆相差十歲。他們有一個女兒,今年才五歲,中文名叫陸歐,法文名叫愛爾莎。陸佳瑩的老家是山東,她在北京大學外語係法語專業畢業後,來到法國留學,學成後就留了下來,在一家金融公司工作,認識了在同一公司工作的歐利凡。他們結婚後,過了兩年甜蜜的“兩人世界”,後來有了女兒陸歐。陸佳瑩一年的產假結束後,夫妻倆都要上班工作,急需有一個人來幫忙,照顧陸歐和料理家務。陸佳瑩的父親早年已去世,家中隻留下六十二歲的老母親。反正母親一人在家,身體尚可,申請她到法國來同住是最理想的人選。但想不到母親來到法國不到半年,就與歐利凡在日常生活中發生不少矛盾,最後搞到無法相處,弄得陸佳瑩十分為難,母親一氣之下就回國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隻得要請一名保姆。但是歐利凡提出一個條件,保姆晚上不能住在家裏,一天做完工作後要回去,不能幹擾他們正常的家庭生活。幾年下來,他們家換了好幾任保姆了,到嶽玲,已經是第四任了。

陳明英所知道的陸佳瑩家的這些詳細家事,據說都是她的男朋友萬富華告訴她的。萬富華在僑社的活動上與陸佳瑩認識,陸佳瑩托萬富華幫忙物色一名保姆,萬富華將此事告訴了陳明英,問她有否合適的人選。剛好嶽玲離開了吳偉雄家,暫時在家閑著沒事幹,於是陳明英就介紹了嶽玲。

嶽玲聽了陳明英的介紹,對即將去工作的那個家庭有了初步的了解。她知道與法國人打交道,得處處留心點。可能因為傳統文化背景和生活習慣的差異,在日常生活中與法國人打交道也要慢慢互相了解與適應。聽說男主人歐利凡與丈母娘都搞不好關係,自己更得要多多小心才行。

歐利凡與陸佳瑩的家坐落在巴黎第五區,靠近巴黎十三區的“華人街”。這個街區,在巴黎屬於中上的街區。街道兩邊一色六層樓的古老樓房保養得很好,臨街的一間間各色的店鋪,門麵整潔而各有風情。陳明英對嶽玲說,能住得起這裏的樓房,都是有一定經濟實力的家庭,因為這一帶的房價比較高,租房的租金也比一般的街區貴得多。

臨街的兩扇紅色的大木門,需要打密碼才能進去。陳明英已經有這個大門的密碼,她按了四位數的密碼,門一推就開了。歐利凡和陸佳瑩的房間是在四樓,需要坐電梯才能上去。這種舊式的樓房,電梯可能都是後來加建的,所以電梯的空間比較小,一次隻能進去四個人。

在四樓靠右手的一個門前,陳明英按了一下門鈴。沒有動靜。陳明英不敢馬上又去按門鈴,她知道到人家家裏通知客人到了,開始按一下就好了,要留時間給主人家準備來開門。如果一上來就不停地按門鈴,顯然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等了一會,門裏邊沒有任何動靜,陳明英與嶽玲用眼色交換了一下意見,隻得上去又按了一下門鈴。

又等了一會,才聽見門裏麵有了腳步聲。門打開了,一位女士站在門口,她一隻手扶著門把,一隻手裏還拿著一條濕漉漉的毛巾。看見是陳明英和嶽玲兩人,笑著問了一聲:“你們是萬先生介紹來的吧?”陳明英連忙說:“是的,我叫陳明英,這是我的朋友嶽玲。”陳明英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了指嶽玲。嶽玲猜想,這位女人就是陸佳瑩了,將來就是她要做保姆的女主人。陸佳瑩客氣地讓她們進屋,一邊領著她們進客廳,一邊說:“我正在給小陸歐洗澡,沒有聽見你們的按鈴聲呢。”這時,裏間傳出幾聲小女孩的喊聲:“媽媽,媽媽”。陸佳瑩對陳明英、嶽玲說了聲:“對不起,你們先坐一會,我先進去為小陸歐收拾一下。”說著,陸佳瑩進了裏間屋。

這時,嶽玲飛快地用雙眼掃了一下客廳。這個客廳二十米大小,呈長方型,臨街的一邊有兩扇落地窗,透過窗簾可以看到外麵有一排綠色的鐵攔柵,嶽玲知道外麵一定還有一個小陽台。整個客廳擺設簡單、整潔,一看就知道這家的女主人是一位頗有品味的文化人。嶽玲知道,這樣的女主人一般喜歡室內幹淨、簡單,一切擺設要井井有條,東西不能隨便堆放的。今後在這家做保姆打掃衛生、整理家務時,應該要注意到這一點。

嶽玲正在思考著今後的工作時,突然一個小女孩,隻穿著一條小褲衩,手裏揮舞著一條毛巾,飛快地跑了進來,後邊她的母親也追著進來,喊著說:“快穿上衣服啊,你沒有看見有客人嗎,真是淘氣!”陸佳瑩一把抓住了小陸歐,給她穿上睡衣,並將她攬入懷裏。小陸歐看見沙發上還坐著兩位不認識的人,馬上安靜了下來,雙手圍著媽媽的腰,好奇地張望著陳明英與嶽玲。

看小陸歐靜了下來,陸佳瑩也坐了下來,對陳明英和嶽玲說道:“我們家的情況,相信萬先生都已經與你們說過了。我們一家三口,我和先生都要上班,我先生還常常要出差。女兒陸歐今年剛從幼兒班上了小學,每天早上是我或我先生送她上學,下午四點鍾放學,則需要保姆幫忙接回家,要一直陪伴她等到我下班回來。同時,每天還要幫我們準備一頓晚飯,我先生不是很習慣吃中餐,所以在我家做保姆的都要學習做一些西餐。我們家不需要做什麽法國大餐,但是做西餐的一些基本方法還是要學的。這也沒有什麽大問題,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做什麽和怎麽做,隻要肯學就行。”

嶽玲聽後,馬上答道:“這些在來之前明英姐都已經詳細的告訴我了,沒問題,我一定會努力去學著做的。如果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希望您隨時向我指出,我會馬上改。每天準備晚餐沒有問題,隻是過去我沒有做過西餐,有空時,您先教教我,我學著去做。”陸佳瑩說:“這好辦,你來後有空我會教你怎麽做的。另外,我們都是中國人,以後要每天相處,也不用太客氣,不用‘您’、‘您’的叫了,聽說你今年才三十七歲,我還大你一歲,你就叫我佳瑩姐吧,也顯得親切一些,你說呢?後天星期六我不上班,你就過來吧,具體的事到時候我們再談。”嶽玲聽後有點感動,覺得陸佳瑩的人很隨和、親近,連忙說:“好的,好的,佳瑩姐。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讓你和你的先生滿意的。”

陸佳瑩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說:“小陸歐到睡覺的時間了,我要帶她去睡覺,明天一早要起床去上學的。”接著,她對一直躺在懷裏的小陸歐說:“這是嶽玲阿姨,過兩天星期六就要到我們家裏來幫忙了,以後你就叫她玲玲阿姨好了,好嗎?”小陸歐很乖地叫了一聲“玲玲阿姨”。嶽玲聽後又是一陣激動,感到十分親切,不知為什麽麵前立即影現了小遠望可愛而稚氣的麵容。陳明英知道小陸歐要睡覺了,該講的話也都講清楚了,就說:“好了,時間不早了,小陸歐要睡覺,我們也該走了。反正嶽玲星期六就過來,還有什麽不清楚的事,到時再說吧。”說著,她就站了起來。嶽玲見陳明英站了起來,她也站了起來。陸佳瑩送她們到門口,在告別時對嶽玲說:“我先生今晚在外麵有應酬,還沒有回來。星期六你來後,就可以見到他的。”

嶽玲隨著陳明英乘電梯下了樓,走到大街上。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但是街道兩旁高高的街燈,卻將街道照得通亮。街邊的店鋪都還沒有關門,從店鋪裏透出的亮光,為街道增添了別樣的色彩;進進出出的人群使得街道還是十分熱鬧與繁忙。

在去地鐵站的路上,嶽玲心情大好。因為再過兩天,她又可以開始工作了,有工作就表示會有收入,有收入就表示離將來自己創業又近了一步。今天晚上算是去見工,初次與女主人見麵,陸佳瑩給她留下的印象很不錯,高挑的身材,麵容五官勻稱,皮膚白皙而細嫩,談笑時,時不時露出的一排雪白的牙齒,給人一種甜美的感覺。嶽玲對陳明英說:“想不到我今後的老板這麽漂亮,完全是一個美人兒,不知道的人,誰也想不到她是已經有了一個五歲女兒的媽媽。我一見麵就知道她是一個很有學識的人。”陳明英聽後,在嶽玲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記,高聲地說:“那是啊,我給你介紹的工作一定不會有錯的呀。聽說陸佳瑩在國內是北京大學的高材生,到了法國也是從大學校出來的,這個學校一般法國人也是不容易考進去的。她的老公是法國人,就是不知道他人怎麽樣,你就慢慢去了解和適應吧。我現在肚子很餓了,你總該請我去飽餐一頓吧?”“那是當然的,我一定請你好好吃一頓,你說想吃什麽?不用為我省錢,今天我特地帶足了錢的。”嶽玲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挎包。

當晚,她們到巴黎十三區一家比較高檔的中餐館好好地享受了一餐廣東風味的美食,還第一次在餐館叫了半瓶紅葡萄酒來助興。當她們走出餐館時,兩人不覺都有點微醺了……

星期六下午二點鍾,嶽玲準時到達陸佳瑩家。門鈴響後,陸佳瑩應聲出來開了門,並帶嶽玲走進客廳。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高大的法國男人,正在逗小陸歐在玩。嶽玲猜想,這位法國人一定是這個家庭的男主人歐利凡了。歐利凡見嶽玲進來,審視了一下嶽玲,站了起來,陸佳瑩用法文向他介紹了嶽玲,他伸出右手與嶽玲握了握手,問了聲好,表示歡迎。接著,他就又繼續與陸歐玩開了。

陸佳瑩問嶽玲要不要喝水,嶽玲連忙說“不用不用,我不渴。”她們倆寒喧了幾句,陸佳瑩就帶著嶽玲到屋子裏的各處轉轉,並一一作了介紹。嶽玲知道這套房子屬於三室一廳,外加一個洗漱間和一個廁所。一個房間比較大一點,鋪有一張大床,是男女主人的臥室;一個房間小一點,擺有一張小床,地上堆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玩具,顯然是小陸歐的睡房了。嶽玲覺得有點新鮮,陸歐這麽小的孩子,就自己有單獨的房間了,換了在中國,這樣小的孩子晚上一定不會自己獨自睡的。還有一個房間可能就是男主人的書房兼工作室了,因為房間的兩麵牆上擺有兩個大書櫃,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法文書。臨窗設有一張辦公桌,上麵擺放著蘋果牌的電腦,不知是歐利凡用的還是陸佳瑩用的,嶽玲看在眼裏,不好問。

廚房間恐怕是嶽玲以後主要的工作地方了。爐子怎樣點火,各種器具都有什麽用,陸佳瑩一一作了介紹,並都示範了一遍。嶽玲用心記著,她想晚上回去後,立即都在本子上記下來,不要忘記了。

陸佳瑩還特別交代嶽玲,洗衣機放在廚房的一角,他們三人的衫褲是天天要洗的。特別是歐利凡的襯衫、底褲和襪子幹後都要熨平才能放進衣櫃裏的,這是歐利凡的特別要求。據說上一任保姆熨衣服總是熨不平,衣服袖子和領口往往留有皺痕,引起歐利凡的極大不滿。向她指出,她還強詞奪理,說衣服有一些皺褶怕什麽。結果主人與保姆之間鬧得很不愉快,最後保姆被炒了魷魚。嶽玲聽後心有餘悸,知道了男主人對熨衣服的特別要求,以後在這方麵一定要特別注意了。

陸佳瑩裏裏外外將嶽玲平時要做的工作都一一交待完了後,對嶽玲說:“今天歐利凡和小陸歐都在家裏,吸塵和打掃衛生就不用搞了,明天再開始搞吧,歐利凡和我都要休息一會。你也可以先休息一下,陪小陸歐玩玩。等一會去把筐裏洗好幹了的這些衣衫拿到客廳裏熨一下。到五點鍾做晚飯時我會和你一起,教你做什麽和如何做的。”在她臨走進她的臥室之前,還特地吩咐嶽玲說:“你和陸歐玩時,不要同她說法文,一定要與她說中文,用普通話講。”嶽玲一聽,心裏樂了。心裏想,我根本不懂法文,隻能說中文。要我說法文難為了我,要我說中文,正合我的心意呢,連忙答應說:“佳瑩姐,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與小陸歐說中文,我還會講故事給她聽。”

當嶽玲回到客廳時,歐利凡已不見了,隻有小陸歐一人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玩著積木。嶽玲走過去,坐在小陸歐的對麵,問道:“小陸歐,你在玩什麽呀?”小陸歐抬頭看了看嶽玲,沒有回答,照樣繼續玩她的積木。嶽玲見她是在砌一輛汽車,想把兩個輪子安上,但是怎麽安也安不上。嶽玲看了一會,說:“你把輪子安反了,卡不進去的。我來幫你安好不好?”

陸歐正焦急輪子安不上,急得想哭了,聽嶽玲說能幫她安,就把沒有完成的積木汽車交給了嶽玲。嶽玲接過來看了看兩個輪子和汽車積木下麵的軌道,將輪子轉了個身,用力一壓,輪子就卡進了軌道。她將汽車在茶幾上推了一下,汽車就很順溜地滑動了。

這下小陸歐高興了,她拿起汽車一次又一次地讓它滑行,興奮得一直笑。玩了一會,她又主動地要嶽玲幫她砌一座大樓。嶽玲耐心地自己砌一塊,叫陸歐砌一塊,很快地一座大樓聳立了起來。沒有多長時間,嶽玲和小陸歐就混得很熟了,也開始“玲玲阿姨,玲玲阿姨”地叫得歡。

嶽玲見小陸歐已經不陌生了,就對陸歐說:“小陸歐,等一會我還要熨衣服。這樣吧,我一邊熨衣服,一邊給你講故事好不好?”小陸歐一聽玲玲阿姨要給她講故事,立即高興地撲到嶽玲的身上,高聲地喊起來:“我要聽故事,我要聽故事!”嶽玲連忙製止她說:“不要大聲,不要大聲,你爸爸媽媽在睡覺呢。”小陸歐也很懂事聽話,立即收聲了,乖乖地在嶽玲的旁邊坐了下來,仰著頭等著聽玲玲阿姨講故事。

嶽玲看著小陸歐,長久深藏在心底的母性慈愛升騰了起來,看著小陸歐,就像看見了女兒遠望。過去每天晚上哄遠望睡覺時,都會與她一起躺在**,給她講一個或兩個童話故事或曆史故事,直到遠望甜美地睡著了。現在麵對小陸歐,好久沒有講了的那些故事,一下子又都湧上心頭,嶽玲一邊熨著衣服,一邊就給小陸歐講起了那些給遠望講過的故事。小陸歐津津有味地聽著嶽玲講故事,講完一個,又要講一個,不知不覺中,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小陸歐與嶽玲也就從陌生變得親熱了起來。後來,每天晚上洗完碗碟,收拾幹淨廚房後,嶽玲就可回家了,但是小陸歐睡覺時一定要嶽玲陪她講故事才肯睡覺。這樣,嶽玲就得先陪小陸歐睡了,才去收拾廚房,時間往往都超過了九點鍾。但是,嶽玲很樂意講故事哄小陸歐睡覺,回家的時間雖然遲了點,但也多少讓她對女兒的思念得到一絲絲的補償與安慰。

一轉眼,嶽玲在陸佳瑩家做保姆已一年過去了。每天上午,嶽玲起床後料理料理自己的家務,洗洗衣衫;隔幾天就給父母和遠望打一次電話,問問家裏的情況,聊聊家常。雖然遠離父母與女兒,但是可以通過電話,也可抒解一下思念之情。休息天有時也跟著陳明英去參加華人社團的一些活動,並結識了一些新朋友,開闊了眼界,可以說在法國的生活基本上穩定了下來,隻是合法的居留證還不知道怎麽去辦理,身份還是一個“黑人”。這一直是嶽玲的一塊心病,揮之不去。不過,平時除了每天去陸佳瑩家上班,來回一條直線,一般很少去人多的地方。嶽玲每次出門時,都很注意穿著盡量整潔一些,體麵一些,所以,也從來沒有被警察截查過身份,也算是幸運的了。

嶽玲珍惜這份相對比較安定的工作,所以她在陸佳瑩家,總是盡心盡力地把應該做的事做好。每天下午四點半,她準時到學校將小陸歐接回家,有空時還與小陸歐一起做做功課,或陪她到樓下旁邊的小花園騎騎自行車。到了晚上,嶽玲也是幫小陸歐洗好澡後,給她講故事,陪她睡覺。小陸歐越來越依賴玲玲阿姨,隻要回到家裏,就成了嶽玲的“跟屁蟲”。這樣,陸佳瑩就省事多了,工作了一天,下班回來也不用那麽辛苦又要去做家務,又要打理小陸歐的事。有了嶽玲後,陸佳瑩生活輕鬆多了,臉上也多了些開心的笑容,原先白皙、細嫩的臉龐更多了些光彩。嶽玲平時與歐利凡接觸不多,下午她來家裏上班時,歐利凡還在公司裏上班,傍晚陸佳瑩七點下班準時回家,但是歐利凡卻常常沒有回家。聽陸佳瑩說,他要麽與朋友在外麵吃飯,要麽跟公司老板陪客人應酬,一星期總有好幾天不在家吃飯,在家吃飯時,多數要吃西餐,且每餐要有很多生菜。更奇怪的是,他甜的、嫩的水果不吃,而是要吃帶酸味的青蘋果。所以,嶽玲在買菜時,特別小心。除了吃,陸佳瑩交待,歐利凡對衣服的洗熨要求很高,尤其是襯衫,一定要熨得沒有一絲皺痕。不然的話,他是不穿的,他會扔在一邊,你非得給他重熨了下次才會穿。所以,嶽玲在給陸佳瑩他們全家人熨衣衫時,特別留意歐利凡的衣褲,總是反複熨得沒有一點皺痕才停手。

一段時間下來,嶽玲與歐利凡和陸佳瑩一家相安無事,主人與保姆之間相處還算得上是和諧的。

一連幾天陰雨綿綿,天氣總是濕濕的,洗好的衣衫好幾天也不幹。嶽玲下午上班後,隻好將主人家急用的衣衫先用熨鬥熨乾,不是等著用的就晾在浴室裏的衣架上。嶽玲正在忙碌地打掃室內衛生時,天空突然開始放晴了,火紅的太陽普照大地,雖然還是早春二月,但巴黎一下子沐浴在一片暖洋洋的氛圍之中。

嶽玲看見天氣這麽好,是曬乾衣衫的好機會,她也沒有多想,就把掛滿衣衫的架子移到陽台上。她想,這樣好的太陽,曬上一、兩個鍾頭,這些衣衫就都會乾了。做好室內各處的衛生後,去學校把小陸歐接回家,嶽玲又忙著在廚房裏準備晚餐。剛才陸佳瑩打過電話來,告訴嶽玲說,歐利凡今天下班後回家吃晚飯,要她多準備一些生菜,到時要做一盤生菜沙拉給歐利凡。就這樣,嶽玲一直在忙碌著,不知不覺太陽下山了,天也暗了下來。

六點多,陸佳瑩和歐利凡一起下班回來了。小陸歐見到爸爸媽媽回來了,飛快地從客廳裏跑了出來,抱著媽媽親了又親後,又抱著爸爸親個不停。陸佳瑩匆匆到臥室換了身衣服後,就到廚房幫助嶽玲準備晚餐。歐利凡連衣服也沒有換,隻是將手中的公文包在沙發上一扔,就和小陸歐玩了起來。隻聽得客廳裏不時傳出父女倆的陣陣笑聲。

陸佳瑩和嶽玲正在廚房裏一邊聊著,一邊準備著飯菜,突然聽到歐利凡在客廳裏大聲地吼了一聲:“這是怎麽搞的,誰幹的事?”陸佳瑩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嚇了一大跳,連忙跑到客廳裏看。隻見歐利凡將嶽玲放在陽台上的衣架整個扔在客廳的地上,好幾件衣服都已散落到牆角。陸佳瑩不知道歐利凡為什麽平白無故地拿這些衣服出氣,也沒有好氣色地責問:“你幹什麽呀,這些衣服怎麽得罪了你?你將它們扔得滿地都是!”歐利凡正在氣頭上,指著倒在地上的衣架,高聲地說:“為什麽把這些衣服曬到陽台上,你不知道這是多麽丟人的事嗎?這樣做鄰居怎麽看我們,路人又怎麽看我們?”陸佳瑩此時才知道歐利凡發這麽大火的原因了,她知道這肯定是嶽玲幹的事。她記得嶽玲來家裏做工的第一天,她就強調過,在巴黎朝大街一麵的陽台,是不準將衣衫晾在上麵的,為什麽嶽玲又這樣做呢?這時,嶽玲已經站在客廳裏了,看見撒了一地的衣服,又聽了歐利凡與陸佳瑩倆的大聲對話,她雖然聽不懂他們講話的具體內容,但從歐利凡仍然一臉怒氣的現場看,她知道是自己闖下的禍。她記起了第一天來見工時,陸佳瑩是與她說過,陽台上是不準曬衣服之類的東西的,更不應該將衣衫掛到陽台的欄杆上。今天因為見一大堆衣衫沒有乾,一時心急,就想拿出去曬一會,等一會兒乾了再拿進來。哪裏知道事情一忙就忘記了這件事,結果給男主人看到,引起他發這樣大的火,害得女主人也受累。嶽玲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本想好好向歐利凡認個錯,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但她不會講法文,無法與他交流,急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她一邊收拾陽台上的衣衫,一邊反複地向陸佳瑩認錯,說,由於自己一時粗心大意,惹得歐利凡生那麽大的氣,希望能得到歐利凡的諒解。

歐利凡聽了陸佳瑩的解釋,後來雖然沒有再說什麽,但是這個晚餐卻缺少了往日飯桌上的那份歡樂和輕鬆。嶽玲在收拾好廚房的事情後,照例給小陸歐講故事,陪她睡覺。等小陸歐入睡後,嶽玲拎上自己的挎包,準備出門回家。這時,陸佳瑩從她的臥室走了出來,輕聲地對嶽玲說,明天星期天,歐利凡公司派他出差,要出門幾天。如果嶽玲沒有事的話,可以到家裏來,中午一起到巴黎十三區找家中餐館吃飯,順便可以聊聊天。再說小陸歐也很希望玲玲阿姨來陪她一起玩。嶽玲想了想,愉快地答應了。今天發生的事,連累了佳瑩姐,嶽玲的心裏一直過意不去,剛好可以趁明天歐利凡不在的時候,單獨與佳瑩姐談談,表示自己的歉意。

第二天上午十點鍾,嶽玲準時來到陸佳瑩的家。大門一打開,小陸歐飛快地跑了出來,一下子撲到嶽玲身上,天真地喊叫:“玲玲阿姨真好,星期天也來陪我和媽媽。但是要陪我們一天的噢。”嶽玲抱起了小陸歐,在她的臉蛋上親了一下,親切地說:“好啊,好啊,今天我是準備好陪小陸歐和媽媽玩一天的,到哪裏玩由你說了算,好不好?”小陸歐高興得直拍手。

陸佳瑩讓嶽玲進屋到客廳裏再坐一會,因為現在出門去吃中飯太早了一點。嶽玲在沙發上坐下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對陸佳瑩說:“對不起,今天早上急著出門,忘了一件事。我是與上海的父母和女兒約好了的,每個星期的星期天都要和他們通一次電話的。今天早上起得晚,又急著要出門,忘記了與他們通電話,我知道這個時候他們一定是守在電話機前翹首以待的。我可不可以先打個電話?”“當然可以,你先打吧。等一會我也要給小陸歐的姥姥打一個電話的。”說著,陸佳瑩就留嶽玲在客廳裏,自己帶著陸歐走進了她的臥室。

嶽玲用手機撥通了上海家裏的電話。果然,電話鈴一響,遠望就搶著拿起了話筒,“媽媽,媽媽”地喊了起來。嶽玲先後與遠望和母親各聊了一會兒,了解他們的近況,聽母親說,父親近來常感到頭痛,全身乏力,到醫院檢查了幾次,拿回一些藥吃,但都沒有太見效,白天中有一半時間是躺在**度過的,夜裏又睡不著。嶽玲聽後,心裏幹焦急,也說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隻是一再囑咐母親不要省錢,父親不舒服要及時去看醫生,如果需要錢的話,她再寄去。放下電話後,嶽玲呆坐在一邊,覺得心一陣陣揪痛。父母年老,女兒年幼,自己又遠在巴黎,父母病痛,自己鞭長莫及。因為現在還沒有拿到法國的合法居留證,無法回去看看,照顧他們。一想到這些,嶽玲又想哭了。也可能獨自一人時哭得太多,眼淚也流得太多,這時卻無淚了,有的隻是頭腦裏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嶽玲睜開朦朧的雙眼看了一下手機,這次電話打了二十分鍾。嶽玲曾和同屋的閨蜜說過,她在巴黎花費最大的一筆費用是往上海打電話,最大的享受也是往上海打電話。飯吃差一點沒有問題,衣服不買新的也過得去,隻有電話是不能不打的,通一次電話,才能舒解一點心中濃濃的鄉愁。

過了一會兒,陸佳瑩從臥室裏走了出來。見嶽玲坐在那裏發呆,就過去輕撫嶽玲的肩頭,輕聲地安慰說:“父母與女兒還都好吧?沒有什麽大事情吧?”嶽玲用手揉了揉雙眼,低聲回答說:“事情倒沒有什麽大事情,不知為什麽一和他們通電話後,我心裏就會是一陣發慌。”說著她抬頭瞄了一眼陸佳瑩,隻見佳瑩姐臉露憂傷,眼圈也是紅紅的,心裏一震,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陸佳瑩在嶽玲的旁邊坐下後,沉默了一會,拉著嶽玲的手緩緩說道:“在海外討生活的很大一部分華僑華人,不管是做了老板,有了錢的;還是仍在打工,生活拮據的,都會記掛遠在中國的親人,尤其是年邁的父母和子女。這就叫思鄉情,也叫鄉愁吧。這種對親人的思念,這種鄉愁,即使你有吃有住,生活富裕了,也是代替不了的。沒有經曆過這樣生活的人,是體會不到海外遊子這種情感的。就拿我來說吧,別看我在法國結了婚,有了孩子,我和丈夫都有一份比較好的白領工作,有了車子,也有了房子。在外人看來,我的法國生活是值得不少人羨慕的。但我也有我生活中的難處,我也有我思想深處的痛苦,這卻是外人看不到的呀。”陸佳瑩說著說著,聲音都有點哽咽了。她放開了嶽玲的手,停了一會,站起身將自己在一邊玩的小陸歐抱進懷裏,重新坐了下來。

陸佳瑩雙眼眺望著窗外,自顧自地又接著說開:“現在你雖然在我家當保姆,但我知道你是讀過書的人,做保姆也是在海外謀生的權宜之計。我是一直把你當姐妹看待,知道你心裏的苦楚。你剛才與遠在上海的父母通電話,傷心了一通,其實我剛才也與我在北京的母親通了電話,同樣,我倆說著說著就都流淚了。”

“你母親在北京與什麽人在一起生活呢?”嶽玲問道。陸佳瑩答道:“我是獨生女,父親早幾年得了癌症走了,現在是我老母親一個在北京自己生活。”“那你為什麽不把她接來與你們一起住啊?反正她也退休了,不用工作,日常生活上有她在身邊,你們不是可以相互照應,輕鬆許多嗎?你母親目前她一人在北京,不是很孤獨嗎?”嶽玲感到有點奇怪地問道。

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陸佳瑩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對嶽玲說:“好吧,我沒有把你當外人。既然說開了,今天我就把憋在心裏很久的苦水向你倒一倒吧,平時我也沒法與別人說。其實在我生了小陸歐,還在月子裏的時候,因為家裏發生了突然的變故,我就把母親申請來了巴黎,讓她與我們住在一起。那時我母親才六十出頭,身體也還好,又有養過孩子的經驗,有她在,我就不用請保姆了。但來法國與我們住了還沒有滿一年,她就堅決要回去,我也沒有辦法。”

“那是為什麽呢?回北京不也隻有她一個人嗎,而這裏你和小陸歐又正需要她的時候,你為什麽留不住她呢?”嶽玲感到有點疑惑。陸佳瑩無奈地回答說:“你不知道我是嫁給一名法國人嗎?”

於是,陸佳瑩第一次向外人講述了她母親滿心歡喜地到巴黎來與她們同住;但是不到一年,又帶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懣,堅決要回北京去的悲歡離合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