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第二天,嶽玲起床後,洗漱完畢,將藥膏塗在右手手背的傷口上,特地找來了一雙手套,慢慢地將右手用手套套好,一早就來到“東方飯店”。她懷著羞愧又不安的心情,推開飯店的大門。照例,老板和老板娘已經在餐堂裏忙碌開了。

老板娘一見嶽玲進來,臉露微笑:“嶽玲來啦,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說著,她走上前來,打量著嶽玲。嶽玲真的不好意思向老板和老板娘開口提辭職的事,畢竟在“東方飯店”隻做了幾個月的工,而且老板娘和老板工人都算厚道,雖然工作上對嶽玲會不斷的提出一些要求,上班時間總是不讓閑著。但也從來沒有粗聲粗氣地罵過。本來以為在這裏起碼可以做一段時間,多學習點餐館的各種技能,說不定將來自己創業時會派上用場。哪裏知道,自己的雙手偏偏不爭氣,對洗潔精過敏,並引起紅腫和潰爛,無法再在廚房裏工作下去了。

猶豫片刻,嶽玲還是鼓起勇氣,對老板娘說:“實在對不起,老板娘,我的手這幾天一直紅腫起來,上個星期五回家後,右手手背還脫了一大塊皮。開始我以為下水時先戴戴膠手套,過些天就會好回去,哪裏知道它仍然繼續潰爛,還流濃水,鑽心的痛。後來去看了醫生,醫生說我有過敏性體質,雙手對洗潔精敏感,如果繼續接觸洗潔精之類的**,手的紅腫和脫皮是好不了的。我也是沒有辦法,所以隻能向你們提出辭工。”老板娘聽後,伸手拿起了嶽玲的右手,輕輕地脫下嶽玲手上的手套。隻見嶽玲右手的手背和五個手指都是紅腫的,手背上一塊雖然塗有白色的藥膏,還是看得出來,皮膚已潰爛,一些液汁滲了出來。老板娘見了,驚訝地說:“啊呀,你的手傷到這個樣子,你為什麽不早說啊!何必硬挺著呢,真是的。不能做不要緊的,你就好好休息著。”“那廚房裏的洗碗工怎麽辦呢?要不,我先頂著,等你們找到人手後,我再停下來。”嶽玲見老板娘慈善的麵容與關切的目光,心裏一陣感動,連忙回應道。

老板聽見她們倆的對話,走了過來,也看了看嶽玲的手,責怪地說:“那天你說是不小心切菜時傷了右手。當時我就懷疑,切菜怎麽會切到手背上?你也太見外了,有問題就應該直說才是嘛。大家在外謀生,都是不容易的,保證有個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沒有關係的,洗碗這個工是不適合你的了,你想辦法再找份其他的工做吧。”老板還說:“我這裏洗碗工缺個兩天、三天不要緊的,現在生意也不是很忙,我叫老楊、鍾奇暫時分擔一下就好了。這樣的情況過去也是經常有的,我們會馬上找新的,你就放心好了。你的手看現在的情況,是不好再下水的了,還是趕快去找醫生治好它。”聽了老板老板娘這樣有人情味的話,嶽玲強忍住的淚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覺得他們兩位雖然是老板,但是卻有一顆善良的心,能體貼打工的人。想象得到,他們當初剛到法國時,一定也是辛苦打拚,艱難中一路走過來的,所以能夠理解初來乍到的新移民的難處。

這時,鍾奇和楊新生前後腳也到了。嶽玲剛想也要向他們講一下她要辭工的事,老板娘已搶先將嶽玲的事同他們說了。並交代他們多留意留意,幫忙盡快再找個洗碗工,在沒有找到之前,請他們多辛苦一點,在廚房裏把洗碗工的事一起分攤掉。楊新生和鍾奇聽後,也很同情嶽玲的不幸,表示嶽玲做事勤快,大家在一起工作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相處得都不錯,可惜嶽玲對廚房裏的工作剛上手就要走了。

告別時,老板娘叫嶽玲等一下。她到上樓去了一會,很快又下來了,將一個信封遞到嶽玲的手裏,說:“這是你這個月的工錢,另外老板說再多給你一百歐元。以後有空時,歡迎常來飯店坐坐。”嶽玲接過信封,連忙打開信封,從中取出一張一百歐元的紙幣,說:“那怎麽好意思,我剛做熟了一點又要走,你們又得重新找人,已經給你們帶來很多麻煩了,我怎麽能多要你們的錢呢?”老板娘將這一百歐元推回給嶽玲,深情地說:“我知道你剛來法國,處處都需要用錢的,我們也幫不了你太多,這一百歐元隻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千萬不用客氣。找到新的工作後告訴我們一聲吧。”嶽玲聽後,喉嚨一下哽咽住說不出話來。在異國他鄉她打的第一份工,做不到兩個月就辭工,但老板、老板娘的厚道和慈祥,卻溫暖了她的心窩。此時的她,雖然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但心裏卻深深地記住了曾經在這裏做過工的這家中餐館。

嶽玲告別了“東方飯店”,急急忙忙地趕回住處。她知道,下午這個時間,同住的李海清她們三人都還在上班,回去,整個宿舍也隻有她自己一個人。但是,這時的她,沒有一點興趣想到街上逛一逛的意思。本來以為在餐館找到一份工作,隻要不怕辛苦,好好幹幾年,學到點廚房的本事,為今後的創業打下一點基礎。再則,有了一份工作,那怕是洗碗工,每個月多少也會有了固定的收入。在餐館做工,中午、晚上兩餐飯都在餐館裏吃,每個月最大的消費也可以省去了,除了每月的房租和必要的花費,剩下的錢就可以寄回上海,供父母日常生活開銷和供女兒讀書所用了。為此,嶽玲在到“東方飯店”上班的第二天,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已經找到一份工作了,叫她不用擔心。在電話裏,母親也為嶽玲這麽快就能找到了一份工作而高興,母女倆愉快地聊了差不多半個鍾頭。

在海外生活,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是無法堅持得下去的。目前最緊急的事是,得趕快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在沒有找到工作之前,哪裏還有什麽心情去逛街?嶽玲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就閱讀過雨果的小說,對法蘭西民族的曆史文化和風土人情十分向往。曾經有一個幻想,希望將來有機會親身感受一下法蘭西的文化藝術。但是一旦真的來到法國後,又迫於現實的生活,找工作掙錢遠遠比去欣賞法蘭西文化藝術顯得重要。從踏上法蘭西土地的第一腳開始,嶽玲就急切地想去看一看高聳入雲的巴黎鐵塔,去瞻仰觀賞雄偉壯麗的凱旋門。但她又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找到了一份工作,掙到錢後,有了空餘時間,才有條件慢慢去觀賞法國諸多的名勝古跡。所以,嶽玲至今還沒有去過世界聞名的香榭麗舍大街,也沒有去過碧波**漾、遊艇穿梭的塞納河河畔……

躺在**,嶽玲一麵在胡思亂想著,一麵期待著陳明英快點回來,能給她帶來關於替她聯係做保姆的好消息。

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金笑鳳一般下班後都是回家自己做飯吃的,不知道今晚為何這麽晚了還沒有回來?也可能與朋友有約會,在外麵吃了飯才回來。想到吃飯,嶽玲才覺得肚子真的很餓了。家裏是沒有什麽可吃的,隻有大家共用的冰箱裏,還有她的半瓶牛奶。想了想,嶽玲決定到樓下不遠處的一個超市買點吃的。在巴黎住的時間一長,又都是與單身的“打工女”住在一起,嶽玲也知道了就餐的一些竅門,怎樣做到既省錢,又能吃得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到食品超市去買一些半成品,比如“比薩餅”,有火腿的、有奶酪的,一個大碟子那麽大的一個,隻有兩歐元上下,拿回家在微波爐裏熱一下,保證能讓你吃得飽飽的。

嶽玲總共花了五歐元,買了一個“比薩餅”、六個麵包和一瓶牛奶,既解決了晚餐,又解決了未來三天的早餐。據說到餐館就餐,最最便宜的一餐也得十幾歐元。而十幾歐元,對還沒有穩定收入的嶽玲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了,怎敢隨便去餐館吃飯,那怕是最便宜的餐館。

嶽玲幾分鍾就吃好了“比薩餅”,完成了填飽肚子的任務。然後泡了一杯龍井茶,就半躺在**等著同屋的閨蜜們回來,其實主要的是在等陳明英快點回來,能給她帶回來介紹做保姆的新消息。陳明英在一家華人老板開的按摩店工作,白天是下午吃過午飯二點多才出門去上班,一直要做到深夜十二點鍾才下班。一天差不多要在店裏十個小時,除了晚餐時可以休息一小時,有客沒有客,都要在店裏守著,不能隨便離店。做這份工作,比較容易認識一些老板級的人物,關於一位華人老板家要請保姆的消息,就是陳明英在給客人做按摩時,從閑聊中聽到的。

好不容易等到陳明英回來了。

陳明英從事的按摩工作,也是一種體力活。做這種工,雙手沒有一定的勁力是難以讓客人滿意的,而長期從事這種職業,久而久之,雙手十個手指關節都會增大,慢慢的還會變形。因為是體力活,陳明英盡管是半夜三更下班回家,她都會帶一些宵夜回來,吃飽了肚子才能睡覺。嶽玲如果還沒有睡的話,也會陪陳明英一起吃點宵夜,順便和她聊聊天。今晚嶽玲是特意不睡,一定要等陳明英回來,希望她能帶回來好的消息。

陳明英今晚做工回來,情緒不錯,從手提包裏掏出一大堆食品,有春卷、蝦餃,還有煎餅,都還冒著熱氣呢。陳明英打開另一個塑料袋,是幾個大蘋果。她叫嶽玲去煮一壺水泡茶,大家一起吃點宵夜。李海清見了,一下子從**竄了起來,興奮地問道:“你哪兒弄來這麽多好吃的東西啊?為了趕地鐵,今晚收工時我來不及在餐館裏吃東西,肚子正在抗議呢。你真好,帶來那麽多好東西,我們可以好好的吃點宵夜,然後睡個好覺。”陳明英聽後,得意地說:“你就吃吧,不用問那麽多,反正不是偷來搶來的。”金笑鳳早已睡了的,現在被大家一吵,也醒了。她睡眼惺鬆地瞧了一眼陳明英,神秘地說:“我知道,肯定又是那個僑領送的了,你真是有福氣啊,半夜三更還給你送吃的,我什麽時候也有這個福氣呢!”

大家說笑著,圍坐在食物周圍,愉快地享用起宵夜來。陳明英並不回避食物的來路,在大家的一再追問下,她爽快地承認了這些精美的點心就是僑領萬富華送的。他開有一家專營來自東南亞食品的超市,規模不是很大,但因為貨品有特色,適合來自東南亞華僑華人的口味,所以生意一直不錯。做生意之餘,他也熱心僑社的公益事業,所以當上了以東南亞華僑華人為主的一個僑團的副會長,經常參與僑團迎來送往的各種宴會、一些節慶活動。萬富華一天繁忙的工作之餘,喜歡到按摩店做做按摩、洗洗腳,舒解一天下來的疲勞。陳明英按摩認真、賣力,手法輕重得當,頗受萬富華讚賞。所以,以後萬富華每次光顧按摩店,都是指名要陳明英為他服務,時間長了,萬富華與陳明英就熟絡了起來。有時,萬富華還特別約陳明英出去吃飯,去的地方都是巴黎比較高檔的法國餐館,讓陳明英開了眼界,體會到了一點法國上流社會的生活。交往多了,有時萬富華晚上來光顧陳明英工作的按摩店時,順便就給她帶了一些吃的東西來。

陳明英不經意的披露,立刻引起了同室閨蜜們的極大興趣,大家一邊品嚐著萬富華送給的美食,一邊不斷的追問陳明英與他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哪一步?陳明英被問得不好意思了,就大聲地對她們說:“他是有老婆,有孩子,有家室的人了,能發展到哪一步啊?你們可不要瞎說啊,再瞎說的話,下次我就不帶東西來給你們吃了!”雖然陳明英裝出有點生氣的樣子,不過大家都知道,她的內心卻是甜美著呢。

這時,嶽玲有點等得不耐煩了。剛才陳明英一直被大家追問著,調侃著,她想問問關於保姆的事,卻總是插不上嘴。現在大家都靜了下來,她馬上衝著陳明英問道:“喂,你幫我找保姆的事怎麽樣了,今天有沒有再幫我問問清楚?”陳明英見嶽玲一副焦急的樣子,就故意賣個關子說:“保姆工是很辛苦的活兒,你真的願意做呀?”“來法國,我就作好了不怕辛苦的思想準備。我還年青力壯,隻要能掙得到錢,辛苦點算什麽。再找不到工作做,我就沒有錢花了,‘騎驢找馬’,不管是什麽工,先做起來再說吧。”嶽玲說到這裏,眼眶裏不由自主地已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同病相憐,大家初到巴黎時,都有過找工時的困擾。此時,大家不一而同地都將眼光注視著陳明英,希望她能給嶽玲帶來一個好消息。

陳明英受姐妹們殷切眼光的感染,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對嶽玲說:“找保姆的事,上次就是萬先生告訴我的。今天我特意打電話約他到店裏來,具體問清楚這件事。當時,萬先生就打電話與要找保姆的那位主人聯係落實此事。這位主人也是萬先生的朋友,是一家中餐館的老板,同時又是一個華人僑團的會長。據說他的老嶽母與他們同住,有一名已五歲的女兒,現在他的老婆又懷孕七個月了。這樣,家裏急需請一位保姆,既要照看上幼兒園的女兒,又要服侍他老婆的起居,還要打理家務,所以平時必須要住在主人家裏。一星期工作六天,每星期根據家裏的具體情況,可以自由休息一天。如果答應這些條件,明天就可去他們家麵談。”工作有了著落,嶽玲滿口答應了下來。但是,她當著同室姐妹的麵也提出了一個要求,為了工作方便,平日要住在主人家裏,她沒有意見。但希望能保持這裏的一個床位,等她哪一天休息時,可以回來睡個覺,與姐妹們聚聚。房子的分攤金,像現在一樣,每月她照樣付。

四個女人都是單身,在異國他鄉同住了一段時間,彼此之間自然有了一定的感情,“同病相憐”也好,“三個女人一台戲”也好,熱熱鬧鬧能消除在異鄉的那份寂寞。所以當嶽玲提出要給她保留床位時,李海清、金笑鳳和陳明英都表示同意她的要求。李海清一把攬過嶽玲,笑著說:“你想離開我們,我們都不會同意呢。即使將來我們大家有錢了,要自己買房子的話,也要買在附近,大家走動、串門起來方便些。”

這樣,姐妹們聊著天,吃好了宵夜,一看時間又是深夜一點鍾了。大家匆匆地漱洗了一下,倒頭睡下了。

隻有嶽玲很長時間不能入睡。她期待著明天去見主人家,談好條件,馬上開始工作。同時也希望到法國後的這第二份工不要再出現什麽意外,能穩定一段時間。這樣,有了固定的收入,才可以按時寄錢回上海,讓父母和女兒沒有後顧之憂,能過上一個安定的生活。這也是當初她下決心到法國來的主要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