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嶽玲起床後,在洗漱時,特別仔細地將右手破皮的地方用膠布包紮得結結實實,並將昨天買來的兩對膠手套放進了肩包,以便工作時拿出來用。

照例,嶽玲比飯店規定的上班時間早半小時到達“東方飯店”。這時候,老板已在餐堂裏忙這忙那了。老板有時在,有時不在,不在的那一天,一般是他開車到巴黎三區或美麗城的華人街亞洲食品超市去買餐館要用的各類食材,要到二點左右才能回來,趕不上與大家一起吃午飯。這種情況下,二手鍾奇總會留一些菜放在一邊,等老板回來自己抽空找時間吃。幾個月下來,嶽玲親身體會到,像“東方飯店”這樣的華人小飯店,為了節省開支,請的工人不多,老板、老板娘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工作時間往往比工人還要長。

老板娘見嶽玲進來,笑著問:“怎麽樣,昨天休息得好嗎?有沒有出去逛逛巴黎,或者去看場電影?”嶽玲回答說:“睡了個懶覺,哪裏也沒有去。中午與海清一起到超市買了一大堆雞腿和冰凍的比薩餅,足夠我們吃一個星期的。四個大雞腿標價隻要三歐元;一個比薩夠兩個人吃一餐的,也隻要二歐元。海清告訴我一個竅門,到超市去買東西,你要專找一些快要到期的食品,它們減價得利害。買回後,馬上急凍它,什麽時候要吃,再拿出來,照樣好吃。這樣,一個月下來可以省一半錢呢。”老板娘聽嶽玲洋洋得意地說著她們省錢的竅門,提醒說:“你們也不要一味的老是買便宜貨,尤其是吃的東西,過期的食物最好不要經常隨便吃,小心吃了拉肚子啊。”這時,老板娘看見嶽玲右手背上貼著一大塊膠布,周圍的皮膚也有點紅腫,就問:“你的手怎麽啦?是被什麽東西咬了?”嶽玲不敢告訴老板娘實情,就說:“唉,昨天切東西不小心碰破了皮。不要緊的,過幾天就會好的。為了不要讓傷口進水引起感染,我買了兩雙膠手套來洗碗碟時用,過幾天好了的話,就不用了。”這些話嶽玲早在路上時就已編好了,所以說起來沒有結巴,也沒有臉紅。老板娘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關照嶽玲說,洗碗碟時注意點,不要讓傷口進水,有傷口再進水就不容易好。老板娘沒有反對嶽玲暫時戴手套做工,這讓嶽玲原來怕老板、老板娘不滿意的擔心一下子釋懷了。

進入廚房後,嶽玲就戴上了膠手套。大師傅楊新生和二手鍾奇見嶽玲今天突然戴起膠手套工作,都覺得好奇,嶽玲又向他們解釋了一遍。楊新生聽後沒有說什麽,自顧自開始幹自己的準備工作。鍾奇心細,一看嶽玲手上的傷口是在手背上,就半開玩笑地問道:“切東西怎麽會切到手背上?切東西如果不小心的話,一般最多會傷到手指頭,你怎麽會切到手背上了?不是同什麽人打架了吧,被人弄傷了手背?”嶽玲想不到鍾奇會提出這麽一個問題,平時不會說慌的她一下子紅了臉,急忙中脫口而出:“我會同誰打架呀?不像你,在外麵花天酒地後,回家老挨老婆罵。”聽大師傅和老板娘都說過,嶽玲知道鍾奇喜好喝酒,工餘常常同一幫朋友到酒吧或咖啡吧喝酒消遣,回家時有八、九是醉醺醺的,常挨老婆罵。鍾奇被嶽玲數落了幾句,並沒有反駁,隻是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沒有與人打架就好,做餐館廚房這份工,不是很容易的,整日水裏來油裏去的,可得保護好雙手啊。”鍾奇在餐館裏打工,也是從洗碗開始做起的。他知道有些人有過敏體質,一雙手長期在有洗潔精的水裏浸泡,往往會過敏而引起皮膚潰爛。與嶽玲在廚房裏共事幾天,他已經看到嶽玲的雙手有點紅腫,隻是嶽玲沒有說,他也不好意思問。今天看見她的手背用膠布包紮起來,他猜想可能這些天她的皮膚過敏脫了皮。

這一天,嶽玲是戴著膠手套工作的,洗碗碟、洗菜、清潔地板,一著都戴著。雖然水沒有與手直接接觸,洗碗碟卻很不方便,因為膠手套浸到有洗潔精的水裏,就變得很滑,一不小心,手沒有抓緊,碗碟就滑了下來,尤其是碟子更容易滑落。一天下來,嶽玲已經打爛了二、三個碟子了。碟子掉落瓷磚地時,發出的破碎聲又大,每次都引得老板到廚房的窗口張望,問發生了什麽事。每次嶽玲都很不好意思,傍晚吃飯時,嶽玲對老板娘說,打爛的碟子由她來賠吧。老板娘口裏雖說,幾個碟子破了就破了,那用你來賠,以後小心點就是了。說是這樣說的,但嶽玲明顯感覺得到,老板娘對她戴著手套在廚房裏幹活並不是很高興。

回到廚房,嶽玲為了不再發生碗碟滑落破碎的事,隻得脫下膠手套,咬咬牙堅持光手下水洗菜和清洗碗碟。洗不久,手背上原先包著的膠布就脫落了,接著手背上的傷口受水一剌激,一陣陣鑽心的痛讓嶽玲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此時,工作又不能停頓下來,嶽玲站在水槽前左手扶著右手,真不知怎麽辦好。

細心的鍾奇見此情景,連忙走近嶽玲,小聲地說:“你將手用清水好好衝洗一下,還是戴上膠手套吧,做慢些不要緊,來不及我可以來幫你。不能再讓傷口直接泡在水裏了,不然傷口會越來越大,是不會好的。”楊新生看見嶽玲手痛得時不時雙眼滲淚,也看不過去了,他就說:“這樣吧,晚上客也不多,你就歇著吧。材料我自己來準備好了,碗碟等一會就叫鍾奇幫著洗一下。水槽上麵的櫃子角落有一些備用的藥水、膠布,你拿出來將傷口重新包紮一下,不要讓它再進水了。”說著,楊新生還自己走過來,打開水槽上麵的櫃子,很熟煉地將一包膠布、紅藥水這些備用藥品拿出來交給嶽玲。嶽玲接過藥包,心裏著實感動,別看這些男人平時講話粗聲粗氣,當同事有難處時,他們沒有二話都肯相幫。這時,鍾奇已經在水槽前幫著清洗起碗碟來了……

午夜餐館收工後,嶽玲回到住處時,陳明英與金笑鳳雖然已經躺在**了,但都還沒有睡,不知道在談論著什麽,正聊得起勁呢。李海清可能也是剛回來不久,衣服還沒有脫,正在手提包裏翻找著什麽。見嶽玲回來了,馬上抬起頭來問:“今天怎麽樣?手是否好一些了?”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要看嶽玲的手。沒有人問起,嶽玲也就忘記了手上傷口的疼痛,一有人提起,馬上感覺到手上傷口一陣火辣辣的痛,她不自覺地將右手抬了起來。李海清不由分說,一把將嶽玲的右手拉了過來,靠近一看,隻見整個手背都紅腫了起來,傷口處脫的皮比上午上班前的麵積更大了。李海清見此情景,焦急地問:“怎麽搞的,你的手腫得這樣子,太可怕了。你的手今天又下水了?”嶽玲答道:“開始我是戴上膠手套的,但戴著手套很難做事,手抓不住碗碟,一不小心還打爛了兩、三個碟。沒有辦法,我隻得脫了膠手套,想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不想腫得更厲害了,哪怎麽辦才好呢?”這時,陳明英和金笑鳳也都圍了過來,看到嶽玲的右手又紅又腫,都驚呆了。李海清說:“看來你的手對洗潔精過敏得厲害,不能再去做洗碗工的工作了。明天去與老板說一下,叫他另外找人頂替吧,你必須要好好休息幾天,先把手養好,否則,手再爛下去,到時候無法收拾。”

嶽玲一聽,心裏也慌了起來,急忙說:“那怎麽行?好不容易你給我介紹了這份工作,沒有做多長時間就不做,我怎麽向老板交代?再說了,我目前也很需要這份工作的呀。”李海清說:“我問過一位也做餐館的朋友,他說了,有些人的手對洗潔精或肥皂會過敏,是不適合在餐館裏做洗碗工作的,因為長時間將手泡在有洗潔精的水裏,時間一長是會紅腫甚至脫皮的。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戴上膠手套也是沒有用的。因為膠手套不透氣,每天戴的時間太長,不小心有水進去,膠手套裏麵濕了,同樣是會使手紅腫的。所以說,有這種過敏體質的人,是不適宜長時間與有洗潔精的水打交道,應該要換一種工作。”這時,陳明英和金笑鳳也來勸說,都說不能做的工就不要勉強撐下去,畢竟保護好身體是最重要的。如果身體壞了,做什麽工也是不行的。金笑鳳說:“巴黎三區一帶溫州人開的服裝店,倒是常常有請些店員的。但他們一般都是願意請自己的老鄉比較多,不過,明天我可以幫著打聽打聽,看哪一家店需要請人。如果在服裝店或皮包店找份工做,手就不會有問題。”陳明英也對嶽玲說:“我有一位閨蜜,是給一個餐館老板家做保姆的,前天我與她一起吃飯時,講起來她認識的一家女主人快要生孩子了,急需請一位保姆來幫忙,聽說開出的條件還是不錯的,但是要住在她家裏,一星期可以休息一天。不知你願意不願意做?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去聯係一下,具體工作範圍和每個月的薪水,你可以自己當麵與他們商談。”

嶽玲聽陳明英這麽說,本來陰鬱的臉又開始舒展了一些。她馬上說:“隻要有工做,我做什麽都是可以的。本來有了一份洗碗工,苦點累點我是不怕的,但是不爭氣的手又出現了過敏,看來這份工是無法繼續做下去的了,不然的話,硬掙下去老板也是不會喜歡的。做保姆就沒有這個問題,我一定會做得讓主人家滿意的。請你明天馬上幫我聯係聯係,如果合適,我會盡快去上班。”說完,嶽玲伸出右手手臂,向左右用力地摔了摔。

李海清聽陳明英說有保姆的一份工可以介紹給嶽玲,也很為嶽玲高興。她知道嶽玲是花了一筆不少的錢,由中介帶到法國來的,老家上海還有年邁的父母和隻有六歲的女兒,在在都需要她在法國掙到錢寄回去養家。她很理解,為什麽嶽玲一到巴黎,就急著要找工作做,而且表示不管什麽工作都願意做,就是基於以上的原因。

已經是午夜一點半鍾了。明天一早,大家又要匆匆的起床,開始新的一天。但是,每個人不過又是重複著前一天做過的工作。大家互道了一聲“晚安”,熄了燈,先後很快都沉入了夢鄉。

此時的嶽玲,雖然也躺下了,但卻還沒有一點睡意。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一會兒,又強迫自己閉上。幾次想坐起來,又怕動作發出的響聲會驚醒她們,影響姐妹們的睡眠。嶽玲硬是不敢動,更不敢翻身。但是腦海裏的波濤卻在不停地翻騰著。

恍惚中,眼前又出現了父母在小巷中蹣跚而行的影子,和女兒遠望雙手托在窗欞上、水靈靈的雙眼中殷殷盼顧的淚花……來到巴黎後,嶽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常會反複地問自己,忍心離開父母和還幼小的女兒,到完全陌生的國度討生活,這樣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那個時期人們都在說,到國外掙錢容易,運氣好的話,咬咬牙,付出三、五年的辛苦,然後就能“衣錦還鄉”了。在當時的情況下,在國內擺在嶽玲麵前的路完全是灰暗的:工廠倒閉,自己失業,家裏僅有的一點積蓄,被丈夫拿走,全部送進了賭場,後來又犯事進了監獄。這樣的日子無法再維持下去了,最後嶽玲隻能選擇了離婚這條路。不然的話,等本性不改的丈夫再出來,說不定連僅有的一間房子也會被他賣掉,到那時,她母女倆連棲身的地方都沒有了。失業都快一年了,總是找不到工作,在百般無奈之下,最後才選擇了出國這條路。

一旦到了法國,才知道在國外也不是遍地都有黃金在等著你去撿。像她那樣想到法國來做發財夢的男女青年還真不少,混了幾年,極少數的靠機遇與自己的努力,撈到了第一桶金後做起自己的生意之外,大部分的人還都是在低層拚搏著,靠付出強勞力,來換取最低的薪金,勉強可以過日子。最難辦的是申請合法居留證的過程。一般店鋪為了少交稅,都不太願意聘請要求報工票的工人,而習慣於用‘黑工’。長期做黑工就會有一個危險,一旦被稅務局查到,不僅老板要被罰款,打黑工的工人就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一些朋友戲言,做工能報上工,進而申請到合法居留證,正是一個“求奶奶告爺爺”的過程。但是,既然出來了,也就沒有後悔藥可吃,隻有盡量不去想太多的過去,而是要麵對現實,去尋找新的出路。

眼淚再多,也有流幹的時候。最初常常感到孤獨、寂寞時,隻能與眼淚為伴。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再流淚也還是孤獨,眼淚不能驅逐孤獨。到後來,嶽玲咬咬牙,要求自己盡量不去多想年邁的父母和心肝女遠望,想也沒有用。立定誌向,先在國外立住腳跟最重要。盡管孤獨卻已無淚,這應該是從內心堅強起來了的表示,是有信心、有希望去開辟新生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