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笑鳳來到巴黎的第二天,按照陳明英的指點,到溫州人做生意聚集的巴黎四區主動找上門去,講著溫州話自我推薦,很容易就在賣皮包的店裏找到一份打雜的工作。按照老板娘的要求,金笑鳳下個星期一就可以去上班了。

嶽玲卻沒有那麽好運氣。那天晚上,嶽玲堅持不先睡,一直等到李海清午夜十二點半回來。一見到李海清推門進來,嶽玲就急切地問李海清:“李大姐怎麽樣,那家餐館請不請洗碗工?”李海清瞪了嶽玲一眼,沒有好氣地答道:“一上班就不停地幹到下班,一整天累得要死,哪還有時間去打電話問這個事。得等我有空時再問好不好?”說著,她把手提包往**一丟,連衣服也沒有脫,一頭就躺在了**。看她的氣色,今天在餐館裏做工,一定是碰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嶽玲知趣,也就不再往下問了,將被子一拉,準備睡覺了。

不一會,陳明英也回來了。一踏進屋,就從手提包裏掏出一大包東西,一邊撕開外麵的報紙,一邊大聲地對著大家說:“起來,起來,大家吃點宵夜再睡吧。這是東南亞風味的炸春卷,還熱呼呼的,快點吃吧。”嶽玲傍晚點半和金笑鳳一起一人吃了一塊從超市買回來的“pizza”早就消化完了,肚子真感到有點餓呢,看見陳明英攤開還冒著熱氣的炸春卷,高興地坐了起來。

嶽玲連忙去煮了一壺水,給每人的杯上都倒上半杯熱水。四個人圍在一起,品嚐起東南亞風味的炸春卷。陳明英教她們,吃這種春卷,要用生菜包著吃,中間還要放一些薄荷葉,然後卷起來一起吃,才有味道。金笑鳳咬了一口春卷,嘴嚼了幾口,覺得味道確是有點特別,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就問:“這個春卷裏麵是用什麽做的,它與我在國內吃的味道有點不同,特別香呢。”陳明英手裏也拿著一個春卷,回答說:“這是按照越南和柬埔寨那邊的材料做的,得和‘香花草’一起吃,才能吃出一種特別的香味。這裏的亞洲餐館都有得賣。”嶽玲有點奇怪地問:“你們的按摩店又不賣食品,這麽晚了,你哪裏來的春卷,還是熱的?”

看來今晚陳明英的情緒不錯,她斜睨了一下嶽玲,又興奮地掃了一眼大家,大聲地問:“你們先說說好吃不好吃?”大家嘴裏盡管都塞著春卷,話也說不清楚,還是異口同聲地答道:“好吃,當然好吃。”陳明英見大家一致讚好,更是高興,就說:“那就好,那就好,你們多吃一點,不要剩了,浪費了可惜。”這時,李海清似乎忘記了剛才的煩躁,恢複了往常的快人快語,搶著對陳明英說:“人家嶽玲是問你這些春卷是哪裏來的,是不是花錢買的?多少錢,我們大家分攤個數吧。”“哪裏要你們分攤,這是一位朋友送的,是不要錢的。”陳明英有點得意地回答。又是李海清搶著說話:“有人送的?有這樣好的朋友啊,是不是你又有了新相好,半夜三更給你送吃的?”

抵擋不住大家的一再追問,陳明英終於說出了熱呼呼春卷的來曆。據陳明英透露,她工作的按摩店最近來了一個客人,六十來歲,是原越南的華僑,十年代末移民來到法國,一家人開了一家越南餐館。生意很不錯。十多年經商順利,有房有車,在華人圈裏算得上是一位“富翁”了。隻是兩年前他的夫人因病去世了,孩子們大了都自立門戶,剩下他孤零零一人獨居。他自己身體也不大好,去年就把餐館賣了,準備過養老日子。也可能一人獨居,生活單調,雙腿早些年動過手術,不很靈便,於是就常到按摩店來走動走動,按摩一下腿部,活動活動筋骨。陳明英服務了他幾次,她人乖巧,按摩盡心,肯出力氣,頗得他好感。這樣,後來每次他到按摩店裏來,就指名要陳明英給他按摩。陳明英也覺得他穿著整潔,性格溫和,談吐文雅,像個有修養的人。一來二往,就熟悉起來了。後來,他告訴她,他名叫萬富華,因原來餐館開在巴黎南郊,所以他也就住在那邊。不過坐地鐵到按摩店也很方便。

萬富華曾幾次約陳明英出去吃飯,因工作時間關係,都被陳明英婉拒了。但是萬富華並不在意和不高興,照樣每次按摩完畢後,總是給她留下不少的小費。今晚,萬富華又到按摩店來,陳明英給他按摩完後,他走了。想不到過了不到半小時,陳明英快要下班時,萬富華又回來了,手裏還拎了一包東西,說是送給她宵夜的。這就是大家現在正在品嚐的越南炸春卷。

聽了陳明英的一番敘述,大家都明白了,肯定那個萬富華是喜歡上了陳明英,開始討好她、接近她。而陳明英接受了萬富華的春卷,並帶回來與大家分享,表明了陳明英對他也有了一定的好感,不然的話,她絕對不會把春卷帶回家來與室友們分享的。這麽一分析,李海清首先喊了起來:“好啊,陳明英,你時來運轉了,遇到貴人了,很快就可以脫離苦海做個闊太太了。將來發達了,可不要忘了我們姐妹啊!”在大家的哄笑聲中,一向大大方方的陳明英,也顯得有點害羞了,隻是一個勁地分辯說:“不就是送幾個春卷嗎,你們想到哪裏去了。我拿回來不是分給你們一起吃了嗎。”雖然嘴上這樣說,大家心裏都明白,陳明英還是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不然的話,她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姐妹們的。

大家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將一包春卷都吃光了,時間也到了下半夜快二點鍾了。嶽玲一看手表,忙對陳明英和李海清說:“時間不早了,明天你們還要上班的,馬上睡覺吧。”李海清一邊脫下外衣,換上睡衣,一邊對嶽玲說:“後天星期一餐館關門休息,我一定去幫你問問洗碗工的事。很快就會有消息的,你不用擔心。”嶽玲表示感謝,並希望早點能有好消息,因為帶來的五百歐元這幾天連這個月的房租,已用去了快一半了,不馬上找到工作,很快就會口袋清空了。

到了星期一,金笑鳳一早就出門了。皮包店是早上九點開門,這是她到巴黎後第一天出去打工,一定不能遲到。李海清和陳明英每星期都是星期一休息,所以她們都起得比較晚。李海清是睡到快中午時才起床,匆匆地洗漱了一下就趕著出門。出門前她對嶽玲說,今天她是到以前做過洗碗工的那家中餐館去坐坐,前些日子聽朋友說他們要請一位洗碗工,今天去順便問問老板還要不要請人,如果請的話,就將嶽玲介紹過去。陳明英呢,中午有約會,據說要與朋友一起吃午飯。嶽玲猜想,肯定是與那個給她送春卷的越南老華僑萬富華一起去共進午餐了。

等屋裏的人前後都出門後,屋裏又隻剩下嶽玲一個人了。小小的房間裏,住著四個人,雖然顯得很擁擠,但好在大家都是單身,且都是要出去做工的,除了睡覺,一起呆在房間裏的時間並不多,大家反而都很珍惜在小小房間裏一起天南地北聊天的時光。來到巴黎沒有幾天,但對嶽玲來說,最難熬的時間是一人獨處在這間鬥室裏,用兩個詞形容,那就是:寂寞與無奈。嶽玲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感到這麽寂寞和這麽無奈過。人們都說巴黎是個繁華、浪漫和充滿文化氣息的國際大都會,但是坐在這個鬥室裏,感到與外部世界沒有絲毫關係。房間裏沒有固定電話,手機有,是從中國帶過來的,但是還沒有買到法國電話卡,也不知道到哪兒去買,想給遠在上海的爸爸媽媽打個電話都不可能。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寶貝女兒遠望乖巧的影子,一睜開眼睛,麵對著的又是灰蒙蒙的牆壁。嶽玲突然覺得來到時尚的“花都”,自己反而變成了一個好像被社會拋棄了的人。

自己既然選擇來到法國討生活,嶽玲也隻有等待著命運的安排和運氣的眷顧了。就這樣,一天就在這種焦急與無奈中一小時、一小時的度過。

夜幕漸漸降臨,天空慢慢灰暗下來。這是嶽玲開始高興的時刻,天暗下來了,表示離同室的姐妹們回來的時間正在一小時、一小時地縮短。

嶽玲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金笑鳳推門進來了。這是金笑鳳來到法國後第一天上班打工。嶽玲很想知道她第一天工作的情況,於是急切地問道:“怎麽樣啊笑鳳,一天做下來累不累?”“累得我話都不想說了,你先讓我躺一會。”金笑鳳說著,雙腳將鞋用力一摔,一屁股坐在睡墊上,從手提包中拿出一小瓶礦泉水,咕咯咕咯地喝了幾大口。嶽玲不知道她在上班第一天發生了什麽事,也就看了看她,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金笑鳳好像緩過氣來了,自己坐了起來,笑著對嶽玲說:“我以為在皮包店工作,就是站在櫃台迎送客人,客人要什麽包就拿什麽包給他看,客人滿意了,就是收錢交貨,笑臉送客。上班後才知道,這些皮包店都是搞批發不零售的。怪不得上次去找工作時,進到店裏,滿店鋪都是各色名樣的皮包,但是空****的店麵卻沒有幾個人。當時我就想,客人這麽少,生意怎樣維持?原來這樣的店鋪一般不以零售為主,主要是搞批發的,全國各地的小商販來一次,都要買大批貨品走的,而且大多數是固定的熟客。”

“那麽,老板請你去是做什麽工呢?”嶽玲好奇的問道。“我早上去見工時,老板娘就和我說清楚了。我的主要工作是搞店裏店外的清潔衛生,擦玻璃窗、掃地。客人來取貨時,要將貨品搬上車。沒有客人時,要將擺放在架子上的皮包樣品一個一個拿下來擦幹淨,不能有一絲灰塵。”金笑鳳一邊與嶽玲說著第一天工作的情況,一邊將外衣脫下,舒展了一下雙臂,繼續說道:“今天一天雖然隻來了三批客人,但每個客人都是運了整整一小貨車的貨品走的,光將貨品搬上車就得花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每個客人來去都是匆匆忙忙的,且貨車停在路邊,也會妨礙過往車輛,所以,不能停得太久。大小貨包要搬上車,還得要有一定力氣的,一趟搬下來,真的是腰酸背痛。不過好在我從小就幹田地裏的農活,是頂得住的,過些天習慣了就好了。”看來這份工是要出大力氣的,不過這難不倒金笑鳳,累是累,她還是滿有信心去接受這種挑戰的。

嶽玲知道,剛到巴黎找一份工作是不那麽容易的,再苦再累,這一關必須得闖過去。她在心裏暗想,換成我也得要咬咬牙堅持下去。見金笑鳳進了洗漱間,嶽玲突然有一種盼望李海清快點回來的焦急心緒,希望能給她帶來一個好消息。

說到曹操曹操到。嶽玲正在心裏想著李海清,李海清就推門進來了。李海清本來白白嫩嫩的雙頰,現在是一片紅暈,白裏透著粉紅,多了一分嬌豔。人一進屋,隨身帶進來一股濃濃的酒味,看來李海清喝了不少酒。李海清今天顯得情緒很高,進屋往**一坐就衝著嶽玲嚷開了:“渴死了,渴死了,嶽玲快給我倒一杯水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嶽玲忙不疊地給李海清倒了一杯水,遞到她的手中。李海清接過來二話沒說,幾大口就將一杯涼水喝得底朝天,然後閉上眼睛不說話了。嶽玲怕她不小心把杯子摔地上了,連忙過去將她手中的杯子奪了過來,問道:“你喝了多少酒啊,都醉成這個樣子了,是和誰喝的酒?”

“和誰喝酒?我不告訴你。反正我幫你找到了一份工作了,你要怎麽感謝我?”李海清睜開了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嶽玲開心地笑了起來。嶽玲一聽李海清幫她找到了工作,真是太高興了,急忙說:“那太好了,太感謝你了。我一定請你好好吃餐飯。”這時,金笑鳳從洗漱間走了出來,一聽嶽玲要請吃飯,馬上說:“你要請吃飯?那我也一定有份的吧,不要漏了我哦。”李海清站起來,自己又倒了一杯水,幾口又喝了下去,然後對著嶽玲與金笑鳳說:“都不用客氣,等下星期哪一天大家有時間,我們四人找一家法國餐館,好好地去吃一頓,也品嚐一下法國餐的美味,由我請客。等你們有了工作,掙到錢後再一人請一次好不好?”嶽玲與金笑鳳都拍手叫好,說李海清李大姐夠義氣,真能體貼人。

接著,李海清告訴嶽玲,今天下午她去原先做過洗碗工的餐館坐了坐,見到了餐館老板,聊天時李海清說有一個朋友想找一份洗碗打雜的工作,有沒有辦法幫幫忙,介紹一下。結果,老板說,我們這裏正要找一個洗碗打雜的工人,人合適的話,可以到這裏來工作。後來聽李海清說是一個剛從中國大陸出來的,又是一個女的,就有點猶豫了。李海清馬上打保票說,這人雖然是女的,但她年輕有力氣,不計較工作時間,一定會讓你滿意的。就這樣,老板答應讓先來試工一個星期,雙方滿意的話就可長期做下去。

這個名叫“東方飯店”的中餐館坐落在巴黎南郊,每逢星期一休息。嶽玲下個星期二就可去見工。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李海清說,到下個星期二上午,她可陪嶽玲一起去“東方飯店”見工,也讓嶽玲熟悉一下路程,從住處去餐館,要先坐地鐵,還要轉一次公共汽車才能到達。路上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時間。李海清悄悄地告訴嶽玲,“東方飯店”的大師傅名叫杜新生,是浙江紹興人,做得一手地道的杭州菜,在“東方飯店”做大廚已經很多年了。當年李海清在“東方飯店”做洗碗工時,杜新生就已經在那裏做大廚了,在同一個廚房裏打工,都是單身一人,朝夕相處八個月,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感情,一有機會就過起了“露水夫妻”的生活。兩人明白談清楚,白天各做各的工,晚上各回各的住所,經濟上各管各的,有合適時間,過一下“露水夫妻生活”,多少也為巴黎單調的日子增添一點色彩。杜新生比李海清大五歲,老婆和孩子都在國內,隻是他一個人到法國打拚,需要每個月寄錢回去養活妻兒。後來,李海清在另一家中餐館找到了一份跑堂的工作,兩人雖然不在一起做工了,但是仍然保持著那種特殊關係與交往。今天下午,李海清就是在“東方飯店”等杜新生三點收工後,帶了兩瓶酒到一家旅店歡度了三個小時,才醉醺醺地回來。

嶽玲第一次聽李海清說起她的風流韻事,感到十分好奇,就問她說:“你們都好到這種程度了,為什麽還不住到一起,還要各住各的?”李海清聽後,微微一笑:“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們都是各有各的家,在這裏打工掙錢要寄回國內養家的。隻不過一人在海外生活太寂寞了,又還年輕,需要找個伴做做朋友罷了,又不是結婚過日子。誰知道這樣的日子能有多長?最好還是各住各的,有條件時在一起聚聚,該分手的時候就爽爽快快地分手,這不是很好的嗎?”“有了這種關係,那不是一般的朋友啊,如果沒有感情的話,怎麽可能就摟摟抱抱的?”嶽玲聽後有點犯嘀咕了。

李海清大力地拍了一下嶽玲的肩膀,哈哈地笑了起來:“也不能說是一點感情也沒有,最起碼的是看上去總得順眼吧?實際上就是一種朋友關係,因為是男女,無非是比一般的朋友關係多了那麽一點點,因為大家都有這種生理需要。我認識的不少朋友,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你剛來,你還沒有體會到單身男女在海外的這種特殊兩性關係,等過上一些日子你就會明白的。好了,這個話題現在不說了,等以後你自己慢慢去體會吧。我已與杜新生說過了,要他在廚房裏多多關照你,你盡可放心。”

嶽玲十分感激李海清的真誠與情誼。也可能同是天涯打工人吧,此時的嶽玲更感到這種友情的可貴與值得珍惜。

到巴黎後開始打工的前夜,嶽玲躺在睡墊上,反來複去總是睡不著,是激動?是擔憂?是期待?她自己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