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嶽玲與金笑鳳還躺在**半睡半醒之際,有人來敲門,並喊道:“起來了,起來了,半個小時後我們下去吃早餐。”

嶽玲一翻身起來,看了一下手表,已經早上七點鍾了。此時,金笑鳳也坐了起來,對嶽玲說:“我們快點起來洗個臉,下去與他們一起吃早餐吧,順便告別一下,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接他們走的。我們要留下他們的聯係電話,說不定將來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找找他們。”

她們匆匆洗漱了一下,就來到餐廳。除了嶽玲和金笑鳳,昨天同機來的三男一女都已經坐在那兒吃早餐了。早餐很簡單,每人一杯牛奶,二片麵包,一個雞蛋。幾口就吃完了,嶽玲覺得沒有吃飽,但她看其他人都沒有出聲,她也就不好意思說什麽了。餐廳裏隻有喝咖啡是不限量的。金笑鳳給自己和嶽玲各盛了一杯咖啡,並加了不少糖下去,嚐了一口,卻苦得不得了,連忙放下了杯,她倆誰都不想再喝第二口了。

看大家吃早餐都快要結束了,嶽玲就走到三男一女那張桌子旁,同他們說,希望留下他們在巴黎的電話號碼,以後如果有事可與他們聯係。看得出來,因為一會兒有人來接他們走,不用為立刻麵臨的住所與吃飯問題而困惑,所以他們一直是有說有笑,似乎沒有多少初到陌生地而產生的那種恐懼感。聽說嶽玲與金笑鳳要自己坐地鐵去找出租的房子,大家都有點為她倆擔憂,但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幫得了她們,因為即使有人來接他們走,他們自己開始也得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不過他們都爽快地將能夠找到他們的聯係電話抄給了嶽玲,並囑咐說,有什麽事盡管打電話來,他們能幫得了忙的一定會幫忙的。

嶽玲收好了寫著三男一女各人聯係電話的那張紙,與金笑鳳站起來為他們送行。雖然是萍水相逢,算上在飛機上,一起共同生活總共還不到四整天的時間,但是,能一起跨洋過海,共同邁出走向未來的第一步,也是人生的一段緣分。相聚幾天,現在又要匆匆分別,一份傷感不由自主地在內心湧起,頓感眼眶發紅,喉嚨發癢。

兩男一女是他們的親戚分別開車來接他們走的,另一位年紀大一點的男士,則是他的一位老鄉坐地鐵來帶他走。

嶽玲與金笑鳳看著他們先後都走後,她們也到房間裏收拾好行李,將鑰匙交還給櫃台,按昨天阿倫說的,出了大門向右沿著街道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了二百來米,是一個十字路口,果然有一個大大的“M”字招牌立在那裏,在它的下麵有一個階梯向下延伸,上上下下的人很多,嶽玲猜想這就是地鐵站的站口了。

決定來法國之前,嶽玲早就作好思想準備的。反正自己還年輕,不怕吃苦,不怕花力氣,什麽事情都要嚐試著去做,去闖,相信總會闖出一條路來的。聽說早期來到法國的華僑,條件比現在差得多了,最後都能紮下根來,並開創了自己的事業,我們更不應該輸過他們。想到這裏,嶽玲的勇氣就鼓了起來,她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拿著阿倫給的要找的地址和一張巴黎地鐵圖,招呼金笑鳳跟著人流,沿階梯往下走。走到階梯盡頭,再經過一條地道,麵前出現了一個玻璃窗圍著的小房子,裏麵坐有兩個工作人員,他們麵前都開有一個小窗口。嶽玲知道這就是賣票的地方。

阿倫告訴過她們一張地鐵票的價格,並交代說,巴黎的地鐵,一張票可以坐到任何地方,換車也不再加錢。排隊輪到嶽玲時,嶽玲掏出一張十歐元的票子,用手指了指自己和旁邊的金笑鳳。小窗後麵的工作人員明白嶽玲的意思,打出了二張地鐵票,並找還了她零錢。

嶽玲和金笑鳳每人手中拿著一張地鐵票,看著人們在閘口打了一下票,魚貫而入,她們卻犯愁了,不知應該走哪個閘口才能乘坐13號線。正當她倆站在那裏猶豫不決的時候,側身而過的一位十來歲、穿著雅致的法國女士朝她們看了一眼,過來對她們說了一句法文,她們聽不懂。嶽玲猜想是在問她們要到什麽地方去。她就將阿倫留給她們的那張紙遞到那位法國女士麵前,用手指著要去的地方。那位法國女士看了看紙上的地址,馬上明白了嶽玲的意思,她同時從她自己的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張巴黎地圖,看了一會,就對嶽玲和金笑鳳一邊說一邊做著手勢,讓她們跟著她走。

嶽玲和金笑鳳真是太高興了,慶幸碰到了貴人。她們馬上跟著這位法國女士打票進閘,一路向裏走。到了分叉路口時,這位法國女士招呼嶽玲和金笑鳳走到一個路口,指著牆上的一塊牌子,一邊指著上麵的路線,一邊說著什麽。嶽玲雖然不懂法文,但對照手中那張紙上寫的地鐵線,標的是13號線,和牆上牌上寫的13號是一樣的,她就知道往前走就是她們要坐的地鐵線了。嶽玲和金笑鳳已經學過,知道“謝謝”的法文叫“merci”,就不斷地向那位法國女士說“merci,merci”。法國女士臉露笑容,用手做了個“請”的樣子,要她們向前走。第一次與法國人接觸,這位女士的主動、熱情,給嶽玲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嶽玲和金笑鳳上了車箱後,車子就開動了。這得益於她們在上海時也經常坐地鐵,知道怎樣上下車,所以隻要坐對了方向,心裏也就不會那麽緊張。每到一站,她們就盯緊站台標著的站名,再對照一下手中紙上寫的法文字,心裏不斷數著還有幾站,還有幾站。這樣,很快就到了要換9號線的站了,嶽玲對金笑鳳說了聲“到了”,兩人就急忙下了車。

依樣畫葫蘆,她們也容易地找到了9號地鐵線,並在阿倫指定的地鐵站下了車。走出地鐵站口,嶽玲和金笑鳳就有點抓瞎了,環視四周,街道並不是很熱鬧,沿街一些商店門口的裝飾也很一般,馬路邊還有不少廢紙頭和煙頭。街上並不多的行人,黑麵孔的和短平頭、滿臉胡子的男人以及將頭包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居多。嶽玲知道,這些都不是正宗的法國人。站在這街口,有點像不是在法國國土上的感覺,與原來心目中的浪漫花都相去甚遠。

不知要找的那條路怎麽走?嶽玲和金笑鳳站在那裏有點犯愁了。兩人站了一會,嶽玲鼓起勇氣,拿著阿倫留給她們的那張紙條,準備問問過路的人,請他們指點一下,應該往哪邊走。攔住了一位走過來的中年男子,嶽玲指著紙頭上寫著的地址問他。那位男子停下來看了看嶽玲那張紙頭,雙手一攤,搖了搖頭,走了。嶽玲猜想他可能是過路的,不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不知道周圍的情況。那隻能再問問另外過來的人,最好有運氣碰到住在附近的一位居民。

正在這時,從地鐵口上來一位亞洲麵孔的姑娘,看樣子隻有二十歲上下年紀。金笑鳳連忙對嶽玲說:“這個姑娘可能是中國人,快過去問問她吧。”嶽玲也正有這個意思,她就快步走上前去,高聲地問道:“你好,請問你是中國人嗎?”這位姑娘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突然被人攔住,瞬間愣了一下。隨即她看見是兩位中國女人,講的是中國話,立即高興地回答:“是啊,你們有什麽事嗎?”聽這位姑娘用中國話回答,嶽玲和金笑鳳都十分喜悅,臉上的愁雲被一陣風吹散了。這下好了,遇到了自己人,事情好辦了!

嶽玲將寫有地址的紙遞給這位中國姑娘,說:“我們想去這裏。但我們不會說法文,又不認識這個地方,問人也問不清楚,你知道這個地方嗎?”姑娘拿過紙條看了一下,回答說:“噢,這條路我知道,我住的地方離那裏不遠,隻隔著一條街。沒有關係,如果你們不認識,我可以帶你們去。”“那太好了。我們剛來巴黎,又不會說法語,正在發愁呢。麻煩你能帶我們一下,真是太感謝了。”嶽玲拉住這位姑娘的手,連聲表示感謝。

嶽玲和金笑鳳跟著這位萍水相逢的中國姑娘一路走,一路聊天,金笑鳳人直口快,一五一十地將她倆到巴黎來的過程全講了出來。她們的大膽與勇氣,讓這位姑娘聽得像聽故事。這位姑娘也介紹了她的情況:她名字叫楊曉菲,來自南京,國內大學畢業後來法國留學,先在法國南部一所語言學校讀了一年法語,第二年才到巴黎八大學進修旅店管理專業。她說,她是不會留在法國生活的,等拿到碩士文憑後,還是要回國去工作的。

很快就到了嶽玲和金笑鳳要找的地址。楊曉菲臨走前,給嶽玲留下了她的手機號碼,並熱心地說,如果以後需要她幫忙的話,不用客氣,可以打電話給她。並說,大家都是中國人,在國外相遇相識,就是要相互幫忙、相互關照。曉菲說的這番話,讓嶽玲和金笑鳳聽後很是感動。等楊曉菲走得看不見了,嶽玲和金笑鳳才回過神來,按阿倫紙上寫的,推開沉重的木質大門進去,再順著樓梯,提著行李箱爬上三樓。樓梯是木板做的,可能是時間久了,人走在上麵,每踩上一級階梯,都會發出“吱格、吱格”的響聲。法國的三樓,按中國的習慣說法實際上是四樓。在阿倫交給她們紙條時就特別強調過,說這裏寫著是三樓,實際上是中國人說的四樓,因為法國人把地麵的一層不計算在樓層裏,從第二層開始才算是第一樓。

這層樓樓道不長,兩邊各有兩個門,樓道的盡頭還有一個門。這樣看來,一層樓一共住著五戶人家。嶽玲和金笑鳳要找的房間,是靠樓梯最近的右邊的那間。

到了門前,嶽玲放下行李箱,深深地透了一口氣,輕輕地敲了三下門。屋裏沒有動靜。嶽玲和金笑鳳都感到有點奇怪,旅店出來前特地問過阿倫,他說已經聯係好了,上午這段時間屋子裏是有人的。如果此時沒有人哪怎麽辦?這樣的話,在門外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等到她們回來。嶽玲和金笑鳳又有點心慌了。心急的金笑鳳顧不得那麽多了,上去又重重地敲了三下門。過了一會,還是沒有聲音。金笑鳳接著又是重重的敲了三下門,並對著門喊了起來:“屋裏有人嗎?屋裏有人嗎?”這時,才聽到屋裏有個聲音傳了出來:“誰呀?”同時也聽到了拖鞋在地上的“搭拉”聲。聽到了屋裏的聲音,嶽玲和金笑鳳都同時舒了一口大氣,嶽玲馬上回答說:“我們是阿倫介紹來的,聽說你們要找搭鋪的,我們就找來了。”話還沒有說完,門“呀”的一聲打開了。一位還穿著睡衣,身材壯實、頭發蓬亂的四十多歲的女人迎了出來。她一邊打了一個嗬欠,一邊將嶽玲與金笑鳳上下打量了一下,皺起眉頭說:“不是說一個人嗎,一下子來了兩個人,這麽小的房間怎麽住得下四個人啊?”嶽玲怕站在外麵大聲說話,影響到隔壁的住戶,就說:“先讓我們進去再說吧,不要吵到人家。”

看樣子是剛睡醒的這位女人,沒有再說什麽,就讓嶽玲和金笑鳳進了屋,隨手將門關上。這間屋看樣子也隻有十二平方米左右,對角放著兩張單人床,靠窗的地方,有一張很小的桌子和擺著兩張沒有靠背的木頭椅子。由於窗戶關著,嶽玲一進屋,就聞到了屋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人體汗酸味和大蒜味。她揉了揉鼻子,不敢出聲。這位女人坐回到**,一手拉過被子蓋在腿上,問道:“你倆是剛來的?是阿倫介紹你們來的?”嶽玲回答:“是的,我們剛到巴黎,人生地不熟。在巴黎我們也沒有親戚和熟人,是阿倫介紹我們來找你合租房子的。我叫嶽玲,她叫金笑鳳。”金笑鳳見嶽玲介紹到她,連忙向**的女人點了點頭。

這位中年女人聽後搖了搖頭說:“這個阿倫,我們同他說過,這間屋再招一個人合租,他一下子介紹來兩個人。這樣的小房間,四個人怎麽住?連床也放不下啊。”接著她說:“我叫陳明英,東北人。”又指了指對麵的那張床,“與我同屋住的她叫李海清,是上海人,在一家餐館打工,早上九點半就要出門去上班了。”嶽玲聽她介紹,從口音就聽得出來是東北人。她的名字起得清秀、文雅,但人長得卻很是壯實,一看就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嶽玲知道這樣的人是比較好說話的,於是就含笑地對她說:“陳姐,一看你就是個好心人,遇見你真的很高興。我們剛來,兩眼抹黑,又不會講法文,一開始到哪裏去找落腳處?四個人住一起擠是擠了些,不過我們可以不用床,打地鋪就行,不睡覺時可以將床墊收起來,這樣就不用占地方。房租四人平分,打掃衛生我們包了。”陳明英看了看她們倆,爽快地說:“我是沒有什麽問題,平時大家都出去打工,隻是晚上回來睡一覺,多一人少一人無所謂。但是要等李海清回來,征求一下她的意見才能決定啊。”

嶽玲和金笑鳳見陳明英鬆了口,心頭的一塊大石即刻落下了肚。她們都感覺得出來,在這間小房間裏,陳明英可能是一個強勢的人,隻要她同意了,相信李海清也不會不同意的,多一個人同住可能擠一點,但房租多一人分攤,也就便宜了許多。對嶽玲和金笑鳳來說,初來乍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比什麽都重要,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

陳明英下了床,指揮嶽玲和金笑鳳將行李箱裏必用的衣衫和日常用品取出來,將行李箱放到兩張床下麵,這樣房間就會寬敞一點。陳明英看著她們兩人收拾東西,就向她們介紹說,李海清是上海人,今年三十五歲,來法國已快二年了,現在巴黎西郊一家中國人開的日本餐館打工,每天早上九點半鍾就要出門去餐館,晚上十一點收工,回到家也要到深夜十二點鍾了。做餐館的,下午三點到點這段時間關門,員工可以休息。但是餐館離住處太遠,可能剛到家,又要馬上趕回餐館上班了。所以下午這段時間,李海清要麽到街上逛逛,要麽就留在餐館裏在桌子上趴著睡一會,接著又走進廚房。陳明英呢,據她自己說,她來法國才一年多,剛來法國時也做過餐館工,嫌在餐館做廚房太辛苦,每天一身油煙味,後來經人介紹,在一家新開張不久的也是中國人開的按摩店打工。這種工作雖然也累,雙手需要有力氣,還要懂得按摩的技術。但相對來說,總比整天在洗碗水裏浸泡要好一些,賺的錢也多一些。按摩店每天下午五點才上班,要一直工作到深夜,回到家也要午夜十二點鍾以後了。她和李海清搭夥同住也已一年多了,基本上是睜開眼睛就要趕著去上班,收工回家洗漱一下就睡覺。平時各做各的,坐下來好好聊聊的時間也不是很多,隻有半夜後睡覺才在一起幾小時,生活就是這樣簡單而枯燥。這樣的日子與一般人概念中的浪漫而多情的巴黎實在相差太遠了。

嶽玲和金笑鳳饒有興趣地聽著陳明英介紹先來者的巴黎生活,還不時地問這問那。因為從今天開始,她們也就要過起這樣的日子了。

陳明英告訴她們,這間房子的月租金是七百歐元,四個人平攤,每個人每月需交租金一百七十五歐元。一般情況下,房主是在每個月的頭三天內來收房租的,所以每月的月初要預先準備好應交的房租費,集中交給李海清,再由她與房主結算。

陳明英快人快語,聊得高興起來,就不想再睡了。她起床,換下睡衣,對嶽玲和金笑鳳說:“我也不想睡了。反正我要到下午三四點鍾才上班,你們剛來,我先帶你們去買兩個鋪墊晚上好睡覺。順便買個‘三文治’當午餐吧。”嶽玲一聽要出去買東西,還要在外邊吃飯,心裏就犯起嘀咕來。她心裏想,這次到法國來,一共隻帶了五百歐元,先要留出一百七十五歐元交房租,在沒有找到工作之前,哪敢到外麵吃飯啊。現在當務之急要馬上能找到一份工作,不管做什麽都可以,隻要能掙到錢才是頭等大事。

陳明英看著嶽玲和金笑鳳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就知道她們在想什麽了,她說:“鋪墊是必須的,不然你們晚上睡地板啊?鋪墊不貴的,三十多歐元就夠了。中午我們去吃‘麥當勞’,我請客,算是為你們接風。”接著她問:“你們隨身有帶歐元來嗎?”嶽玲回答說:“我在國內是個下崗工人,付中介公司花了一筆錢,背了一身債。出來時帶在身上的隻有五百歐。我得盡快找份工做才行啊,陳姐有沒有辦法給我介紹份工做?什麽工都行,我有力氣。”金笑鳳也說:“我比嶽玲多一倍,帶了一千歐。聽說法國什麽東西都貴,錢不經用。我也得馬上找份工做才行。”

陳明英聽後,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她衝著嶽玲和金笑鳳笑著大聲地說:“嗨,你們比我當初來的時候好多了,自己身上多少還有點自由支配的錢。我們那時來,是被蛇頭牽著鼻子來的,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的,路上走了兩個多月,過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唉,說來話長,不說了,不說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著門口“走吧,走吧,帶你們去超市買了鋪墊再說,先解決晚上睡覺的問題。”

嶽玲和金笑鳳跟著陳明英下得樓來,走上街頭。

巴黎的四月底,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但天空被灰色的雲層覆蓋著,看不見陽光,也看不見藍天,讓人有一種冷冷的感覺。街上的行人,有的隻穿一件薄薄的襯衫,有的卻還穿著厚厚的棉衣。嶽玲第一次走上巴黎的街頭,左看右看,總覺得與自己心目中的巴黎印象相去甚遠。於是她問陳明英:“陳姐,這就是巴黎啊?你看街道也不怎麽幹淨,兩邊的房子也比較舊。”陳明英斜睨了嶽玲一眼:“巴黎是分區的,有好的區,也有差的區。巴黎漂亮的高樓大廈有的是,那是在富人區,你住得起嗎?以後有空,我可以帶你們去見識見識,那才叫浪漫豪華的巴黎。”嶽玲聽後,連忙說:“那好,那好。”不一會,她們來到一家超市門前,陳明英招呼說:“超市到了,這裏就有睡覺的鋪墊賣,像日本的榻榻米,睡起來可舒服了。”嶽玲抬頭看了看門上的招牌,寫著幾個紅色的法文大字“MONOPRIX”,嶽玲不識法文,但猜想這幾個法文字應該是這家超市的店名了。嶽玲和金笑鳳前後正要踏進店門,陳明英忽然用手一欄,說:“等等,我們還是先去吃東西吧,吃了飯再來買,不然提著兩個鋪墊不方便。”

陳明英領著她們兩個,又走了一段路,遠遠就看見了“麥當勞”的招牌。這個招牌她們早就熟悉了,是聞名全球的美國快餐店,在上海也開有幾家。

進得店後,陳明英帶她們找了三個人的位置,叫嶽玲和金笑鳳坐著占住座位,自己就去排隊買食物。不一會兒,陳明英雙手捧著一個托盤回來,坐下後,她給每人麵前放了一個漢堡包,一小包炸薯條,還有一小瓶可樂。陳明英一邊吃,一邊對嶽玲和金笑鳳兩人說:“吃麥當勞當午餐最好,又便宜,又省事。我是從來不在家自己做飯的。”嶽玲想,陳明英說的很對,單身一人,吃快餐是既省錢、又快捷的解決吃飯問題的好辦法。恐怕自己今後的日子也要這樣過了。

吃完漢堡包,陳明英又帶嶽玲和金笑鳳到“MONOPRIX”買了兩張鋪墊和一些吃的東西。回到住處,在房間最靠裏麵、兩張單人床的中間,將鋪墊鋪開來,隻留下了進門的地方還有一點空位,可以讓人進出。嶽玲和金笑鳳躺在鋪墊上試了試,雖然感覺有點硬,但是還算舒服。陳明英見她們安置得差不多了,就對她倆說:“我要上班了,你們先休息休息吧,盡管睡,晚上十二點前不會有人打擾。有什麽事等明天再說。”嶽玲見陳明英要走了,連忙說:“你要到半夜才回來,如果李海清先回來,她不知道我們倆突然來這裏住,到時她開門進來,一看多了兩個人還不嚇死她。”陳明英輕鬆地說:“你們放心好了,我已經打電話告訴過她了。多招一個搭鋪的,是她要求的。現在不過多了一個人,估計她不會反對的。房租分攤,能省一分是一分,大家樂得高興。”

說完,陳明英就像火燒眉毛一樣地背上挎包走了。走前,她留了一套鑰匙給嶽玲和金笑鳳,交待說,如果她們下午要出去,一定要鎖好門,並保管好鑰匙,丟了就進不了門。

來到巴黎的第一天,人生地不熟,又不會講法語,她們當然是不會出門的。整個下午陳明英和李海清都不在家,趁機也剛好可以在家裏好好休息休息,多睡點覺。等晚上陳明英與李海清收工回來,再與她們談談,看能否幫點忙,為她倆介紹介紹,盡快找到一份工作做。

正在睡得迷迷糊糊中,房間裏頂上的電燈亮了。嶽玲揉了揉雙眼,看了一下枕頭邊的手表,長短針正指著12,想來已是深夜十二點鍾了。“對不起,吵醒你了。”進來開燈的是一位個子不高、麵容清秀的女子,她將一頭秀發盤在腦後,顯得精明利落。她一邊說著,一邊朝嶽玲點了點頭。

不是陳明英,嶽玲心裏猜到了,她肯定是將來要同屋住的李海清了。

嶽玲在鋪墊上坐了起來,對李海清有點歉意地說:“你是李海清吧。不好意思,我們倆來你們這裏搭鋪,也沒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見,很對不起。今後還要麻煩你了。”“不用客氣。明英姐已打電話告訴我了,說你們倆來和我們一起住。沒有關係的,大家都是單身,一起住顯得熱鬧,平時也有說說話的人。我們都是中國人在國外討生活,相互能幫的應該要幫。”

這時,金笑鳳也已醒了,聽了嶽玲與李海清的一番對話,感覺李海清的品性與她的相貌一樣,清純而精斡,且有一種親和力,直覺上感到與這樣的姐妹在一起是靠得住的。她有點激動,對李海清說:“我們剛來,什麽都不懂,以後還要靠你多幫忙和指點,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一個好人。”李海清聽後,也很高興,就說:“是麽,你那麽厲害啊,一見麵就知道我是好人呀。以後一起住,你不要罵我就好了。”正說著,門鎖匙又響了一下,陳明英已經推門進來。人說“三個女人一台戲”,現在小小的房間,擠著四個女人,就更熱鬧了。

陳明英和李海清剛下班回來,一時還沒有睡意;嶽玲和金笑鳳已經睡了、七個小時,睡足了覺,解除了疲勞,恢複了精神。嶽玲見她們還不會馬上睡覺,就笑著說:“我和笑鳳剛來,身上帶的錢也不多,必須馬上找份工做,否則時間長了連房租也交不起。”金笑鳳也跟著說:“我們出來時,為了繳納中介公司的中介費,都欠了一屁股的債,得盡快找到工作掙錢還債。我老公還等著我掙到錢幫他也辦出國呢。”

陳明英聽她們在訴苦,不由得笑出聲來,馬上又忍住了笑,壓低聲音說:“夜深了,不能大聲說話,影響到粼居,吵醒了他們就麻煩了。我們輕點說。”接著她又說:“像我們這些到法國來討生活的中國人,通過中介公司過來的,哪個不是這樣的。你們還算好的了,是從上海直接坐飛機過來的。我們那個時候來時,也花錢,由蛇頭帶著要經過好幾個國家才來到法國,路上前後走了兩個多月,一路上過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唉,不說了,不說了。”說到這裏,陳明英的眼眶已紅了。李海清已經不止一次地聽陳明英訴說過她來法國時一路上的苦難經曆,知道所受的創傷至今還在她的內心深處揮之不去,不能觸碰,一觸碰就會鑽心的痛。

李海清想扭轉話題,就對著嶽玲和金笑鳳問:“你們想找什麽工作?”嶽玲苦笑了一下,說:“要找什麽工作,哪裏由得我們來說。不懂法語,又沒有專門技術,說實在話,在我們身上有的隻是力氣,隻能是幹力氣活唄。聽說中餐館裏洗碗工比較好找,不知你們有沒有熟人?”金笑鳳也急切地說:“是啊是啊,什麽工都好,先做起來再說,常言道‘騎驢找馬’,能賺到錢是最要緊的事。”

這時,陳明英似乎已經從回憶過去的悲傷中走了出來,她對金笑鳳說:“你是溫州人,會說溫州話,找份力氣活是很容易的事。溫州人在巴黎三區、四區開有很多皮包店、服裝店,聽說缺工人呢,溫州老板一般喜歡找老鄉,我建議你明天到三區、四區一帶溫州人集中開店鋪的街區走走,說不定就能找得到工作了。”金笑鳳聽後說:“我怎麽知道哪家店要人呀?”陳明英立刻說:“你不要不好意思,你就挨家挨戶上門去問啊。這家不行找那家,總會有需要人的店鋪。不要說你是溫州人,有先天好條件。當初我找工作,也是一家一家厚著臉皮去問的呀。”金笑鳳聽後,覺得先去試試也好。陳姐隨即拿出了一份巴黎地鐵地圖,詳細地向金笑鳳解釋怎樣坐地鐵去三區、四區的路線,並將一些地鐵站用筆標了出來。金笑鳳認真地用心記住了,決心明天先去碰碰運氣。

講到嶽玲找工作的事,李海清對嶽玲說:“你手碰到洗碗水會不會過敏?”嶽玲回答說:“不會啊,我平時洗衣服、洗碗碟之類都是用洗潔精的,沒有什麽事。”李海清拿起嶽玲的手,看了看手背和手心,有點憐香惜玉地將嶽玲的手摸了摸,說:“多麽嬌嫩的小手,整天泡在洗碗水中實在可惜了啊。你在家裏洗衣服和洗幾隻碗碟,怎麽能同在餐館裏洗碗碟相比呢?在餐館廚房裏洗碗,搞清潔衛生,雙手一天至少要有四、五個鍾頭浸泡在洗潔精裏,有的人對洗潔精過敏,沒有幾天功夫,手就開裂和紅腫了,無法繼續工作。”金笑鳳插嘴說:“那就戴個膠手套好了,這樣可以保護手不受洗潔精腐蝕,泡在洗碗水裏多長時間都不怕了。”

陳明英聽金笑鳳這樣說,用手指敲了敲她的額頭說:“你想得天真,戴著膠手套怎麽幹活?手套濕了沾上洗潔精,就會很滑,一不小心抓不住碗碟,就會掉下來打破。你又不是在家裏,整天戴著膠手套在廚房裏幹活,哪個老板會請你啊!”陳姐這麽一說,金笑鳳也就無話可說了,她不知道在廚房裏工作,一般是很難總是戴著膠手套幹活的。

李海清沉默了一刻,對嶽玲說:“前兩天,我有一個在一家中餐館當大廚的朋友曾對我說過,他的餐館正要找一個洗碗工,男女都可以。你的手不怕過敏的話,可以去試試?”嶽玲一聽,立刻興奮起來,想不到機會那麽巧合,一天之內既找到了住的地方,工作又馬上有了眉目,真是老天特別照顧啊。她馬上對李海清說:“那你明天就與你的朋友聯係,讓我去試試,我相信我一定會做得讓老板和大師傅滿意的,絕不會給你這個介紹人丟臉。”李海清說:“那我明天就給他打電話,如果他們還沒有請到洗碗工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去。說實話,我們雖然第一次見麵,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一個認真的人,這一點我相信。我也是做過餐館廚房洗碗工的,手雖然對洗潔精不過敏,但天天泡在洗潔精裏,沒有多長時間手就會變得粗糙,並會有點腫脹,顯得難看了。女孩子長期做這個工作肯定是不合適的。後來我拚老命學了一點法文,菜單上的字句都背熟了,與客人簡單會話一般也能應付,後來就去做了餐館跑堂。如果你真的急於要找工做,可以先去試試。”

不知不覺,她們一聊就聊到了淩晨二點。嶽玲想到陳明英和李海清明天還要上班,就提議不再聊下去了,大家先休息吧。

不一會兒,陳明英和李海清就沉入了夢鄉。金笑鳳在陳明英的啟發下,對自己找工作似乎有了滿滿的信心,所以也很快地發出了細細的鼾聲。隻有嶽玲,此時反而一點睡意也沒有。

狠下心離別父母和寶貝女兒,花了一大筆錢由中介公司安排,來到法國。希望苦幹幾年,多掙點錢,能還清債務,並讓年邁的雙親與女兒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這是自己的最大願望,自己就是再累再苦也值得。從踏上法蘭西國土的第一天看來,一切都還算順利。但願李海清能盡快給自己帶來好消息,先有一份工作做起來才行。

第二天,大家醒來時,已經是上午九點鍾了。小小的洗漱間裏,洗澡花灑和廁所都在一起,每次隻能進去一個人才轉得開。大家達成了默契,上廁所,洗漱、洗澡、洗衣褲,要出來一個,再進去一個,輪流著來。好在嶽玲和金笑鳳還沒有上班,讓陳明英和李海清先用,等她們用好後,再輪到她們可以慢慢的隨意使用,不用計算時間。

金笑鳳等陳明英和李海清先後出門上班去後,簡單地洗漱了一下,與嶽玲一起,再次查看了陳明英給她的一張巴黎地鐵路線圖,記住了上麵標著的巴黎三區、四區溫州人商店集中的那個地鐵站。她對嶽玲說:“我先去碰碰運氣,看能否在老鄉的商店裏找得到一份工作。”說完,她就出門了。金笑鳳走後,房間裏隻剩下嶽玲一個人。

房間裏一下子顯得過分冷清。本來四個人在一起時熱熱鬧鬧的小房間,現在寂靜無聲,不大的房間反而顯得空空****起來。嶽玲今天是不準備出門了,她在家裏等著今晚李海清能給她帶來好消息。但願昨晚李海清說的那家餐館的洗碗工之位還沒有人去頂替,能讓自己去做,好賴也算先有個立足之地。

嶽玲久久地站在窗口前,毫無目的地放眼窗外。窗外是另一座樓房的一麵大麵積的磚牆,擋住了視線。這座磚牆外麵塗的白灰已經駁落,露出了一塊塊黑色的磚頭,給人有無盡的滄桑感。嶽玲不知這些樓房建成有多少年了,但至少也有幾十年了吧。在這幾十年、上百年中間,這座樓房裏不知道換了多少的住戶與房客,住戶與房客相繼更替變換,但樓房卻仍然聳立在那裏,見證著曆史的變遷。

看著、想著,嶽玲禁不住眼眶又紅了起來。幾年前那裏會想到自己會來到巴黎?三十多歲了,一個單身女人離鄉別井,告別了雙親,忍痛放下了才歲的寶貝女兒,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討生活,一切都要從零開始。直到現在,她還常常覺得自己像是在夢裏一樣,不清楚當初為何能下這麽大的決心,更不知道未來是怎樣的前景在等著她。不過,她的決心是下定了的。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怕是碰得頭破血流也是要走下去,義無反顧,因為沒有退路了。

嶽玲知道今天要自己一人在房間裏待著了。中午,當覺得有點餓了時,她就從四人共用的冰箱裏拿出幾片火腿肉和幾片麵包吃起來。陳明英告訴過她,在法國最省錢填飽肚子的辦法,就是到便宜超市去買這些東西吃,渴了喝自來水。不用動火爐,也不用洗鍋,是初來乍到的打工仔和打工女過日子的最佳選擇了。過去在上海家裏時,習慣吃熱的東西,飯菜要煮熱,水要燒開了喝。而到了外麵,則必須學會能吃涼的東西,火腿肉和麵包要涼的吃,水要直接喝涼水。

解決了肚子問題後,嶽玲從手提包裏拿出了一本“法漢漢法詞典”,背起法語單詞來。她想盡快掌握一些常用的法語單詞與詞組,以應付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需要。半躺在睡墊上,靠著枕頭,背著背著法語單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悄然進入了夢鄉……

夢中又見到了女兒遠望。遠望背著書包遠遠地就向她撲過來,嶽玲欣喜過望,剛要伸開雙手去摟抱她,一聲“嶽玲,我找到工作了!”的喊聲將她從夢中驚醒過來。睜開雙眼,女兒不見了,她一臉的懊惱正想發作,這時,金笑鳳一步跳到她的麵前,一臉喜氣地拉起嶽玲的手說:“嶽玲,我今天真的很有運氣,到了四區溫州人的商業街,作好了思想準備,想一家一家的問過去,反正有一天的時間。問第一家,老板說不需要人,隻得出來推開第二家、第三家的商店門。回答的都是同一句話:現在不需要人。但我並沒有泄氣,繼續找。第四家是一家賣皮包的,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正在一個三、四級高的扶梯上往高處掛皮包,看見我進來,就問:‘你找誰?’我就說:‘我想找一下老板,請問他在嗎?’這個女人看了看我,從扶梯上走了下來,警惕地盯了我一眼,問道:‘你找他有什麽事?’我就說:‘我是想問一問這裏需要不需要請工人,我想找份工做。’這個女人聽說我是來找工的,原來有點緊張的臉部表情立即鬆馳了下來。”

金笑鳳接著回憶說,這位女人說我就是老板娘,你要找什麽工作?我看老板娘臉挺和善的,就大膽地將我初到巴黎的情況向她說了,現急需要找一份工做。說開了,原來老板娘和我是一個地方的人,都是溫州麗嶴人,屬於小老鄉。老板娘立即改用家鄉話與我聊了起來。說他們也正需要一名幫工的,在店裏打打雜,並特別強調,在店裏什麽活都要幹的,有時也要幹點搬運的重活。隻要有工做,做什麽我都願意,重活我不怕,在農村時就常常幹的。就這樣說好了,下個星期一就可以去上班。因為沒有法國的正式居留證,隻能做“黑工”,每月工資現金八百歐元。

聽了金笑鳳的敘說,嶽玲也替金笑鳳高興。這麽容易就找到了工作,真是好運氣啊,想想自己不知何時也能有份工作,嶽玲心裏不禁又有點忐忑不安起來。她一邊與金笑鳳交談著,說她能這麽快就能找到工作,與她是溫州人不無關係。聽說溫州人都有比較重的家鄉觀念,麵對能說溫州話的人就多了一份親切感。嶽玲一邊為金笑鳳高興的同時,一邊也在默默地祈禱,希望今晚李海清也能給自己帶來一個好消息。

希望能順利找到一份工作,憧憬未來的新生活,是初來巴黎的新移民時時縈繞在心頭的一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