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谘詢

大腦的複雜性,決定了人心的複雜性。

即使是作為生命主宰的基因,也無法控製大腦的全部。有研究表明,基因控製大腦的形狀、外形尺寸、各個腦區間聯係的大體模式和細胞類型,至於細胞的具體細節結構則交給了外在影響因素來主導。

也就是說,即便是一模一樣的大腦結構,也可能由於現實不同的際遇,演變出完全不一樣的“人心”來。

嘉信大廈16樓,心理谘詢室。

“唉,好久沒有彤姐的消息了。”鍾蘭妮雙手托著腮幫子坐在沙發上,“老實說,有點想她了。”

“想她的話可以直接電話她嘛。這麽猶猶豫豫不像你的風格啊。”我一邊翻看著個案的資料,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那樣又不好,彤姐那麽忙,打擾她辦案就不好了。”鍾蘭妮嘟嘟嘴,從茶罐裏抓了一把茶葉,投進自己的茶杯裏,然後倒進開水,舉起透明的水杯欣賞裏麵旋轉起伏的茶葉。

“話說,這兩天我也有事想找她。”我情不自禁皺起了眉頭,腦海中想起了趙澤和他的娃娃婉婉,還有江喬婉的自殺事件,這件事總是讓人有些不安。

“不過我的顧慮跟你是一樣的,不知道她是不是手頭事情太多,一點小事去麻煩人家,好像有些小題大做。”我聳聳肩。

“你這就見外了。”蘭妮笑嘻嘻的說,“隻是老朋友打個電話而已,用不著考慮那麽多,一頓電話直接掄過去就是。”

我白了她一眼,說:“這話應該對你自己說。其實啊,我是想谘詢她一個案子的事情。這件事啊,說不上什麽太重要的事情,然而就好像心裏有根刺,非得拔出來不可。”

“又是案子?到底是咋回事?”蘭妮睜大眼睛問道。

於是我把最近遇到的人偶事件和蘭妮說了一遍,並補充道:“既然警察已經鑒定江喬婉是自殺身亡,那這個結果應該沒什麽問題,不過,那天趙澤的詭異表現又讓我覺得放不下心來,好像他知道點什麽,但是遮遮掩掩又不肯直說。”

“我明白了。所以你想跟彤姐確認一下江喬婉的死因。這樣吧凡哥,其實我已經想到了一個既不會打擾到人家,又可以問到案件詳情的好辦法,隻是還沒有付諸實踐,你要聽嗎?”蘭妮朝我擠擠眼。

“蘭妮,你就別賣關子啦。”我催促道。

“嘻嘻,你看這個。”蘭妮舉高了手機,在我麵前揚了揚。

我湊近一看,原來蘭妮打開的是一個叫“法製直通車”的公眾號,而她翻閱的一條信息,是關於一個“預防犯罪、弘揚法治精神”的法製知識普及日的通知。

信息裏寫道“為了更好的開展此次法製宣傳教育活動,除了我們的常駐法律顧問之外,我們還特別邀請了市檢察院、市公安局、市司法局的嘉賓,解答老百姓關於法律的疑惑,普及法律常識,強化法製意識。”

蘭妮直接把那條公眾號信息拉到最下方的嘉賓列表處,在這裏,我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名字。

那張照片底下的小字寫著:“活動特邀嘉賓:周彤。”

我又看了看這個普法宣傳活動的時間,原來剛好是今天下午。

“蘭妮,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啊?”我眨眨眼,頓時明白了什麽。

“對啊,你就當是去給彤姐捧場,順便谘詢問題來著,多好。”蘭妮頗為得意。

我點點頭,這個辦法倒是不錯。

有句話怎麽來著,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算是親身體會到了,因為蘭妮的點子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實用。

這個法律普及活動是在綠洲廣場舉辦的。綠洲廣場也是本市一個著名景點,四周綠樹成蔭,花團錦簇,中間空出來的大片空地,可以舉辦各種活動。

當我來到法製宣傳現場的時候,發現這裏已經擠滿了人。

不得不感慨一下這是個顏值當道的時代,周彤作為特邀嘉賓,原本隻是客串的,但是麵前谘詢的人卻排起了長隊,甚至還要誌願者幫忙維持秩序,而過幾個攤位的幾個白發蒼蒼的法律專家卻無人問津。這叫什麽事啊,這些人真的是在谘詢法律問題的嗎?

我排在長隊的末端,心裏暗暗念叨著蘭妮出的又是一個餿主意。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終於排到我了。

“周警官,好久不見。”我走上前去的時候,周彤正在筆記上記錄著什麽。

周彤抬起頭,見是我,麵露驚訝之色:“咦,高醫生,是你啊,有事嗎,怎麽不直接給我打電話呢?”

周彤今天穿的雖然是警察的製服,英姿颯爽,但是笑容卻給人感覺特別親民,一點都沒有平時冷酷的感覺。

“看到你這邊有搞活動,就順便過來給你捧場了,誰知道原來人氣已經這麽旺了。”我苦笑著說,“長話短說,周警官,其實有件事想你幫忙調查來著。”

“高醫生,你請說吧,我有問必答,瞧我這牌子,今天我可是為民服務的代表啊。”周彤指著自己的台卡微笑道。

於是我把趙澤女朋友江喬婉自殺的事情告訴了周彤,並且補充道:“雖然很可能是我想太多,但是還是請你幫忙調查一下。我想了解一些關於她自殺的細節,也有助於我判斷趙澤的幻想症程度。”

“這也是為老百姓的實事好事,完全符合我們今天活動的主題。放心吧,交給我了。”周彤思索了一下,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個案有些異常吧,隨即隨即爽快地應下。

“那就謝謝你了周警官。”感覺到後麵排隊男士已是滿滿惡意的我,趕緊一溜煙的消失在了廣場。

周彤的效率果然一如既往,第二天中午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高醫生,昨天我回來局裏之後,立馬就調取了你提到的那個案件相關的一些檔案記錄,基本情況已經了解了。但考慮到這個案子不是我接手的,具體細節還是讓負責的同誌和你說吧。我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也告知了他你工作室的地點。相信他此時正在趕去你那邊的路上。”

“這樣……會不會影響這位同誌的正常工作?”我有點猶豫的問著。

“沒事,如果對於案件還有什麽疑問,你們正好可以討論一下。”周彤在電話裏說。

接到周彤電話之後的一個小時左右,蘭妮進來告訴我,門口有一個警察來訪。

我匆匆趕到門口,隻見是一個年輕的刑警,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偏瘦,但是身材很矯健,讓人聯想起美洲獅優美的線條,他剪著利索的平頭,皮膚黝黑,像是長期在戶外工作日曬形成的。

“高醫生,初次見麵,我叫石龍。”他露出禮貌性的微笑,潔白的牙齒讓他麵部的皮膚顯得更黝黑了。

“石警官是嗎?您快請進。”我招呼道。

走進谘詢室之後,石龍好奇的四處張望,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張催眠椅上。

“高醫生,那個,是催眠用的吧?”

“嗯,對啊。”

“一直想了解一下心理治療師怎麽回事,今天托周警官的福,終於有機會一探端倪。”

看著他好奇的眼神,我能感覺到他對於心理治療強烈的好奇心,於是我說:“都是互相學習,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盡管問我。”

“日後有機會會好好向您請教的,不過今天主要是向您說明一下江喬婉的案子。”

坐下之後,我為石龍泡了一杯龍井,他拿起杯子嗅了一口,讚歎道:“嗯,這股清香聞起來很舒服,雖然不懂茶,但是應該是好茶。老人都說,午後是喝龍井茶最好的時候,在暑氣最旺盛的午後喝上一杯龍井茶,有清熱避暑的功效,能中和環境中的熱氣,對於我們這些常年在戶外奔跑的人來說再舒適不過了。”

“這些是我的助手帶來的龍井,你如果喜歡請多喝幾杯。”

石龍果然不客氣,他一口氣喝完了一整杯,放下茶杯說道:“感謝您的熱情招待,關於江喬婉的案子,您有什麽要了解的嗎?”

他眼裏逐漸散發出來的銳利光芒,顯示他正進入一種專注和認真的狀態。

“我聽說江喬婉是自殺的,是嗎?”我一邊繼續燒水,一邊問道。

“看來是這樣。經過我們仔細的勘查,死因並沒有發現什麽疑點,而且江喬婉似乎早就有了自殺的想法,並且為此做了充分的準備。”

“首先,我們在現場勘查的過程中,沒有發現暴力侵入的痕跡,屋內沒有發現有搏鬥痕跡,也未在江喬婉身體上發現任何傷痕,另外,室內也沒有其他的飲料或者瓶瓶罐罐,可以推測並沒有其他人通過飲料等物品誘使她服下安眠藥,一切都是在非常平靜的環境下發生的。同時,關於藥物獲取的方式,也可以說明死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石警官,這怎麽說?”我虛心的請教。

“屍檢發現,江喬婉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身亡的,作為醫生的您應該也了解,按照國家的規定,要從醫院獲取能夠致死分量的安眠藥並不容易。”石龍娓娓道來。

“是的,目前的話,如果是以失眠的理由向醫生求助,醫生每次隻能開40片左右。”這個情況我還是知道的。

“對的,這樣的分量是不足以致死的,但江喬婉則是同時向不同的幾個醫生索取了安眠藥,我們目前掌握的渠道是有三個:一個是她本市的一個同學,叫林婧虹,是某市直醫院神經內科醫生,也是江喬婉的中學同學。”

“江喬婉找到她,說自己最近工作壓力大失眠,要她開一些安眠藥給自己。”

“一個是在她老家的親戚,也就是離這裏大概三十多公裏的一個縣城醫生,江喬婉以同樣的理由請求他幫忙開一些安眠藥助眠。”

“同時,還有一個社區衛生服務站醫院的醫生,江喬婉向他開了同樣的藥量。”

“不僅用同個理由向三個醫生開藥,而且分兩次開,這才湊齊了致死的藥量,所以我們認為,她本人是做足了自殺的準備的。”石龍平靜而又遺憾地說著,作為警察,想必他已經已經見過許多的死亡,即便如此,真正麵臨一起又一起的案子還是會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吧。

“原來如此,那麽,那她自殺的事情是怎麽被發現的?”我想了想又問道。

“發現人是她們公司的一個女助手,當時她因為有篇稿子需要交給江喬婉修改,上門之後發現沒人應答,手機也沒人聽,感覺到不對頭之後,才匆匆報了警。”

“這麽說,江喬婉自殺的案件是沒什麽疑點了。”我仿佛卸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不,高醫生,疑點還是有的。”石龍黝黑的臉上閃現出稍縱即逝的光芒,“最關鍵的一點是,死者死後似乎有人進入過她的房間,並且帶走了一些東西。”

“哦?”我下意識的作出了反應,“是監控拍下來的嗎?”

“因為那裏的房子之前是某個國企職工的舊宿舍,所以沒有監控,原來的住戶也大部分搬走了,不過在事後的走訪中,我們也發現有位老大爺目擊到了那位不速之客從江喬婉屋內離開的時間,按照時間推測,大概是死者死後的幾個小時。”說到這裏,石龍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是盜竊麽?”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不像。首先,門鎖並沒有被破壞,其次,屋內一些顯而易見的值錢的東西並沒有被帶走,如手機、現金等,櫃子裏的東西也沒人翻動過。大概是那個人擁有出租屋的鑰匙吧。”

石龍說話很喜歡分點進行論述,一板一眼,顯得十分有條理性。

“那麽不見的東西是?”我習慣性的用手摸了摸下巴。

“我們猜測,有可能是遺書。因為現場沒有發現遺書,死者的社交賬戶網頁上也沒有留下關於自殺原因的隻言片語,並且,我們還發現了,死者床鋪旁邊的圓桌上擺放著一個人偶的模型,顯得尤其的突兀。”

“人偶的模型?”我頓時緊張起來,“是一個什麽樣的模型?”

“大概這麽大,是一個陶製的人偶模型,”石龍用手比劃了一下,“造型嘛,就是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穿著校服和短裙,我聽說有人將其稱之為陶製的‘手辦’,大概是這麽一個東西。”

“大概知道是什麽東西,可是她為什麽要放一個人偶模型在床鋪旁邊的桌子上呢?”

“有可能有某種含義,但我們還沒搞清楚。比較直觀的是,那個模型分量很重,模型的底座上,粘上了一些類似紙屑的東西。於是我們猜想,那裏應該是之前死者用來壓著什麽東西,最有可能的就是遺書,死者死後我們搜查了房間都沒有發現那個東西,進一步印證了我們的推測。而且門並沒有被撬的跡象,大概是擁有鑰匙的某人吧,或者有人之前已經準備了備用鑰匙。”

“原來如此。那麽,死後進入她房間的,應該是她比較親近的人吧?”這番話讓我浮想聯翩。

“嗯,這方麵我們也調查過了。江喬婉的家人並沒有人在本地,所以進入房間的不會是她的家人。江喬婉的男朋友叫做趙澤,是跟她同個文化傳媒公司的攝影師,我們事後也找他了解過。”

石龍一板一眼地說著,顯然對於這個案子當時警方還是非常重視的,絲毫沒有馬虎,“因為作為死者的男友,他極有可能同時持有她出租屋的鑰匙。不過在我們調查過程中,他堅持自己沒有到過死者房間。”

“另外,江喬婉有個閨蜜叫馬雯,是一個房地產中介公司的職員,江喬婉目前住的這個出租屋就是她幫忙租下來的。馬雯說,江喬婉為人比較節儉,所以當初找房子時讓她盡量找租金便宜的,於是就找了那裏。關於備用鑰匙的事情,她也說不清楚。”

“那麽,關於江喬婉自殺的原因有線索嗎?”我提問道。

“據說是抑鬱。”

“抑鬱?”這個頓時引起了我的興趣。

“嗯,據她周圍的朋友反映,江喬婉之前一直情緒低落,因為什麽事情而極其的懊喪,甚至一直埋怨自己。朋友問她究竟發生過什麽事,但是她隻字不說,隻說是一些小事。”

“會是和感情有關的事情嗎?”我想到趙澤對她的癡戀,開始揣測感情在這起死亡中可能占據的比重。

“也許吧,這點無法確定。”

“我明白了,謝謝你石警官。”

“高醫生,你那邊如果有什麽消息的話,也請即時和我們聯係。”末了,石龍也囑托道。

石龍離開之後,我的疑慮更濃了。

那麽,從現場帶走遺書的,會是誰呢?從常理來推測,自殺的江喬婉,在遺書中應該會提到導致她自殺的某些人或事,而這些東西,盜走遺書的人會知道,但是那個人卻選擇了隱瞞。

假如那個人是趙澤,那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他為什麽不直接將遺書公諸於世,而每天神經兮兮的“聽”那個人偶說話呢。

我搖搖頭,完全理不清頭緒。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我一看,又是陌生號碼,看樣子就是袁潔珊打來的吧,估計是問我對她弟病情的看法。

但是電話接起來之後,那邊傳來的卻不是袁潔珊的聲音。

“高醫生,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您出發了嗎?”對方在電話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