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項目
今天欣賞的曲目是巴黎聖母院的音樂劇。
掛在黑板前的投影幕布上，此時正投放著那部著名的歌劇，而負責講解的老師則站在一旁，時不時的對音樂劇中的曲目進行解說。
《音樂藝術鑒賞能力提升》這門課是每年專業技術人員培訓中的一門選修課，作為專業技術人員，包括醫生、教師、工程師、心理醫生在內，每年都必須修夠一定的學分，才能繼續擁有執業資格，看到本年度的課表裏有音樂鑒賞的這門課，我就毫不猶豫的報了。
心理治療師是一個需要終身學習的職業，因為治療師不僅需要持續提升自己對社會各種行業的認知，以達到在更短時間內能與來訪者達到心理共鳴的目的，同時，也需要不斷豐富提升自我的修養，諸如科技、哲學、藝術、體育、文學等等之類的都應該有所涉獵，固步自封、停步不前是做不好一個心理治療師的。
我一直覺得，音樂鑒賞這門課的價值被低估了，通過分析鑒賞音樂去洞悉人類內心深處的情感和欲望，是我報這門課的目的。
音樂劇播放了四分之一的地方，授課老師按下了暫停鍵。
課程是在市夜大的教室裏開辦的，授課老師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某音樂學院的副教授，名叫黃覺，看得出他對音樂劇是真心的熱愛。
隻見他神采飛揚的解說道：“巴黎聖母院這出音樂劇由加拿大詞曲家盧克巴農和法裔混血兒、歐洲原創歌手理查德，歌曲旋律優美，有濃厚的異域風情，讓人過耳不忘；歌詞或大氣磅礴或真實深刻，直擊人心。”
“下麵我將就幾首我最喜歡的歌曲做詳細的賞析。比如說把這首大時代，作為開場曲，成功完成了吸引觀眾，奠定全劇基調的作用。開場曲除了旋律極具欣賞性之外，鎮得住全場的氣勢不能少。”
“與其說第一曲，不如說是基本曲，低吟的漠不關心，高亢的大氣恢弘就像是故事的藥引子。緩緩轉動的巨石，配合嘹亮的嗓音，氣勢磅礴讓人幾乎窒息。”
黃覺頓了一頓，醞釀了一下情緒，又像詩人一樣的郎朗念道：
“信仰的時代已經過去，野蠻人群在城門聚集，異教徒和破壞者紛紛湧進，世界臨近末日，預言了西元兩千年的今日……”
“歌劇中這些動人心魄的句子，像一首大氣的史詩，又像一個殘酷的預言，讓人跌入深不見底的絕望和思索。”
“盡管歌詞具有一定的宗教色彩，但其中反映的人性卻是共通的。我們現在缺失的不隻是信仰，還有道德。野蠻人、破壞者，充斥著整個社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和私欲不擇手段，演繹著當代的悲慘世界。”
在一通慷慨激昂的解說之後，音樂鑒賞課又進入了欣賞環節，視頻播放到了四分之三的地方，老師按下了停止鍵，並宣布進入課間休息。
我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晚風輕輕吹拂著，帶來了陣陣花香。和外麵的世界相比，這裏顯得如此寧靜而安詳。
“怎麽是你，高醫生？”有一個吃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回頭一看，站在我身後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這個人我認識，他是娃友協會的會長，嚴博。
“你好。”我主動朝他伸出手。
“你好，高醫生。”他也依舊是彬彬有禮的樣子。
“怎麽，你也對音樂鑒賞有興趣？”我問道。相比上次在娃友聚會看到的他，這次的他顯得更有活力。
“嗬嗬，年紀大了，很想接觸一些比較有意思的事物，而且上次我在健康報上看到，多聽一些音樂，對健康長壽有益處。”他有些不好意思。
“這倒是真的。”我點點頭，“不少藝術家都比較長壽，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呢。”
我想起最近在《心理科學》雜誌上看到的一項關於欣賞藝術包括音樂在內的健康研究。研究提到，人們在欣賞藝術時，壓力以及抑鬱的情緒能夠得到有效的緩解和釋放，同時藝術活動具有改善情緒，提高認知以及促進社交的屬性，而這些方麵的收益有助於人們的生存機率。
不僅如此，藝術活動還能讓老年人動起來，有助於減少人們“葛優躺”的時間，因此有助於保持心血管健康。研究還認為，之所以藝術活動具有預防以及治愈某些心理、生理健康問題的作用，是因為藝術活動通常能引發人們強烈的情緒反應，而這種反應與進化適應相關。
一項持續十四年的隨訪研究為這個結論提供了支持，這項研究主要研究對象是在社區生活的50歲以上的人群，樣本很大，包含了八千多人，研究者最終發現，如果根據年齡，健康狀況、文化水平，收入水平等協變量對最終的數據進行調整統計後得出，一年參與一次或兩次的藝術活動的人群死亡風險降低十五左右，經常參加藝術活動的人群死亡風險降低百分之三十左右。
聊著聊著，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關於趙澤凶殺的案件上。
“上次的事，我也聽說了。那個殺人案。”嚴博眉毛皺在了一起，“對於那個男人被殺，我感到非常遺憾。隻是沒想到，趙澤會成為警方懷疑的對象。”
“那麽，你怎麽看那個案子？”我試探性的問道。
“趙澤不可能殺人，我希望警察能早日把凶手揪出來，幫助他洗脫嫌疑。”嚴博有板有眼的說。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我不禁懷疑起嚴博的話來。
仿佛是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嚴博顯得有些激動，提高了音量，道：“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他的電話，大概是十一點半的時候。這件事警察也來向我核實過。”
“那又能說明什麽呢？”
“那天晚上，趙澤在電話裏氣急敗壞的跟我說，他沒辦法找到婉婉，說著說著就哭出來了。我想，一個剛剛殺完人的人，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心情吧？假定他還沒殺人，那就更不可能，因為當時他還完全沒有關於婉婉位置的線索。所以，從我的角度而言，我是堅決不認為他是殺人凶手的。當然了，警察對此還有疑問，我隻是發表我自己的看法。”
“原來如此。”
“另外一個原因是，是因為我對他的個性非常了解。”嚴博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堅定，“他在我眼裏就像個孩子一樣，雖然有時候會鬧點小脾氣，但是絕不會做出殺人這種極端的行為來。高醫生，如果你有機會接觸到警察的話，一定要向他們轉達我的看法。”
我正想說什麽，這時候，剛好有一個二十三歲年輕女孩經過，她身材修長，穿著白色連衣裙，像個黑夜裏起舞的精靈，我猜想她大概是一名音樂係的學生吧。
奇怪的是，嚴博目不轉睛的望著她，視線都沒有移開過。
“如果我的小孩，當初如果能活下來的話，大概也有這麽大了吧。”女孩走遠後，他才自言自語道。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上次在咖啡廳，聽到嚴博說他沒有子女，以為是丁克一族，沒想到他還有這段慘痛的經曆。
“我第一個小孩剖腹產生下來後沒過多久不幸夭折了，我妻子很想再生一個，但是醫生告誡說她有妊高症，再生育會有危險，再三商討之下我們放棄了。現在想想，那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那種風險我真的承受不來。沒有她的日子，我真的很難熬。”
“失去伴侶是人生最悲痛的事情之一，但是，你們那些美好的回憶，一定會繼續伴著你走下去。請一定要振作起來。”我安慰道。
“其實我們的故事並不怎麽浪漫，相識是通過別人介紹，而表白則是在一個茶樓，可以說是平淡無奇。當時本想找一個氣氛好一點的地方，可由於工作關係沒能實現，見麵的時候我由於太過緊張，詞不達意，我以為她會拒絕，結果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就這樣，兩個人走到了一起。”
嚴博和妻子的深厚的感情，從與他的對話中可以深切感受到。但是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一個矽膠娃娃上，畢竟也不是長久之計，因為人的孤獨感，隻能通過人際交往來消除，即使有容貌與妻子極其相似的矽膠娃娃作為心靈寄托，孤獨感也是會累積的。因為孤獨感是一種負麵情緒，老、中、青、少都會受其害，但以中老年人為甚。
研究報告指出，孤獨是中老年人的“隱形殺手”，其危害之大，堪比肥胖或吸煙。世界衛生組織更將孤獨列為“比吸煙更嚴重的公共健康問題”。孤獨感強烈到厭生的程度，也可能傷及身體健康——同樣有研究表明，長期孤獨會使早死風險增加百分之十四。
“你還年輕，有沒有打算再找一個伴侶呢？畢竟孤獨也是很難熬的。”我問。
“我還沒走出來。”他痛苦的搖搖頭，“正如那首詩說的一樣，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嚴博用蘇東坡的《江城子》表達了自己的心境，讓人十分同情。
“同學們上課了。”
這時候，音樂鑒賞的授課老師黃覺大聲宣布道，我隻得和嚴博停止交談，回到座位上。
“這節課我們的主題是，‘彈出自己的鋼琴來，不然莫紮特會來要走他的樂譜。’一個人彈奏的鋼琴曲，就是他人生的體現。”黃覺高聲說道。
一張照片擺在我的麵前，照片裏有一名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色夾克的男子，樣子十分可疑。
嘉信大廈16樓，我的心理谘詢室。匆匆走進來的周彤，臉上既有一些釋然，也多了一分疑惑。她剛走進來，就從信封裏拿出了這張照片。
“這是我們從監控視頻裏打印出來的畫麵，你認得出來他是誰嗎？”
“似乎有點兒眼熟，但是這個角度看不清到底是誰。”我搖搖頭。
“嗯，這張是看不清，可是不要緊，我們繼續追蹤他的追蹤，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們看清了他的麵目。”
周彤又拿出了一張照片：“你看，還是這個人，出現在另一個監控視頻之中。”
這張照片中的男子，和上張照片的男子裝束一模一樣，隻是，在這裏他終於摘下了鴨舌帽。
那種極富個性和帥氣的臉，曾經讓我印象深刻。
我一看，心中一震，脫口而出道：“視頻裏這個人是陸楷？”
“對，是他。”周彤點頭。
“這麽說，把江喬婉遺書帶走的人就是他？”
“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是通過監控視頻的地點和時間分析，結合他和江喬婉之間的關係，可能性非常大。”
“帶走遺書這件事與他被殺這兩件事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呢？”我很自然的聯想到了這個問題。
“單單從目前掌握的信息，還無法洞察其中的玄機。醫生，你接觸到這些涉案人的時間比我們警方要早，你能不能好好回想一下，還有沒有什麽遺漏了什麽細節？”
我揉了揉太陽穴，使勁的回憶，腦海中過往的場景像電影鏡頭一樣飛快的掠過。周彤說得沒錯，在案件發生之前，我就因為袁潔珊的古怪夢境而接觸到了趙澤、陸楷、於汶秀等人，也就是說，在我們那些看似毫無無關的對話中，也許就隱含著和案件有關的重要線索。
“哦對了！怎麽把那個給忘了？”我如夢方醒的一拍腦門，“那個項目！”
“什麽項目？”看到我的動作，周彤也是精神一振。
“於汶秀告訴過我，他們公司要上線一個新的短視頻項目，這個項目的內容非常刺激，而且肯定會非常火爆，但是項目的內容，卻隻有陸楷一個人知道。莫非這個項目裏包含著什麽秘密？”
“也就是說，這個項目的內容，可能和遺書的內容。”周彤輕輕點頭。
“也可能和他被殺有關。”我補充道。
“但是我們之前在傳媒公司調查過，沒有人提過這件事情。”
“於汶秀告訴我，這個項目還在策劃階段，所以是完全保密的狀態，甚至連她也不清楚具體的內容。”
“那麽，除了於汶秀之外，還有誰是這個項目的知情人呢？”
我皺著眉頭，仔細回想著於汶秀的話。突然，我一拍大腿，道：“對了，我想起來了，還有投資公司，他們一定知道。”
“哦？”
“為了讓節目的效果更理想，陸楷之前找過投資公司，我大膽猜測一下，陸楷在和投資公司代表的溝通中，應該聊過這個事情。不過具體是哪家投資公司，我就不太清楚了。”
“要知道這個倒是不難，隻要查一下陸楷最近的行蹤，就可以知道他到底和哪家投資公司有聯係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沒過多久，周彤就告訴我，警方從陸楷的手機通訊記錄裏，發現了一家名為創世紀的風險投資公司。
創世紀風險投資公司作為一家知名的投資公司，門麵自然特別講究，坐落於市中心的繁華地帶，CBD商業中心，周圍高樓大廈林立，西裝革履的白領行色匆匆，一樓的星巴克裏創業達人們熱情高漲的高談闊論，在這裏工作的人可謂誌得意滿、風光無限。
坐著周彤的警車，從停車場直接坐電梯到達十二樓，我們來到了那家風險投資公司門口。
此次接待我們的，正是那位讓我印象深刻的經理宋世明。他年紀不到五十歲，禿頂，油光滿麵的麵龐橫向擴張，臉上散發著一種精力充沛的紅光。
對於要抽出時間來應付我們這件事，看得出他內心並非十分情願，所以在整個問詢過程中，他時不時都會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於是，簡單寒暄幾句之後，周彤直接進入了主題。
“宋經理，陸楷這個人你認識嗎？”
“認識。”
“他和你們公司有什麽業務往來嗎？”
“業務往來倒談不上。”聽宋世明的口氣，似乎不大把幻視傳媒這種小創業公司放在眼裏，“因為我們公司在媒體投資方麵還比較謹慎，他應該算是我們的一個潛在合作者吧。”
“陸楷被人謀殺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略有耳聞。”宋世明的語氣中透露出一股事不關己的平淡，表情略顯僵硬，“對此我深表遺憾，也相信你們警方一定能夠將凶手緝拿歸案。”
“我們也希望早日破案，所以特別需要你的配合。”
“放心，一定盡力而為。”
“感謝你的合作。我們聽說，陸楷生前曾經來過你們公司，希望你們投資幻視傳媒一個新項目，有這回事嗎？”
宋世明點點頭，道：“沒錯。幻視傳媒的確有向我們拋出過橄欖枝，希望我們涉足他們的短視頻業務。而經過了解之後，我們也有初步的投資意向，不過因為陸楷的意外死亡，這件事就暫時擱淺了。”
“據你所知，那是一個什麽項目？”周彤又問。
“幻視傳媒要我們投資的是一個即將上線的短視頻項目，節目名字叫做《不可能的真相》。”
“節目內容呢？”
“內容主要是以揭開不可告人、令人震驚的真相為賣點，陸楷隻是跟我們確定了節目的方向。具體節目的內容他並沒有告訴我們，隻是跟我們說，到時候首次播出會以直播實錄的方式，並且向我們打包票說，節目內容一定會很勁爆，並且要求我們就傳播渠道進行讚助。”
“具體內容你們一點也不清楚？”
“抱歉警官，我真的不知道。”
“你們作為投資者，不是應該對項目內容進行充分了解之後才決定是否投資嗎？”
“我每天都很忙，我能負責的隻是公司項目最終的審核，而我們公司每天要接待這樣的項目有很多，我沒辦法每個都顧得上去做詳細的了解，陸楷策劃的節目的具體內容，隻有負責跟他對接的人知道。”
“好吧，告訴我們那位同誌的名字。”
“他叫秦典，是我們投資拓展部的一名職員。”
我和周彤對望一眼。秦典？這會和我們認識的秦典是同一個人嗎？
我們所知道的秦典，是娃友協會裏麵的成員，而當時趙澤丟失矽膠娃娃的那一次，他也在場。
難道他和案子之間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聯係？
“那麻煩你把這位同誌叫過來。”周彤道。
“行，沒問題。”
宋世明昂首闊步的在各個辦公室之間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人，但是他沒有找到，他跺了跺腳，顯得有些煩躁。隨後他打了個電話，讓他的下屬去叫秦典。
回到我們身邊的時候，他的神色有些奇怪，而他旁邊站了另外一位中年男人。
“警官，不好意思，秦典今天沒有來上班。”中年男人說道，經介紹，這個男人叫吳開富，是秦典的直屬上司。
“沒來上班？他去哪裏了？”周彤問。
“他跟我說自己生病了，今天請假。”
“請假？”一抹淡淡的焦慮掠過周彤的眉頭，“怎麽請假的？”
“哦，他發信息給我，說他發燒，今天不來上班了。”吳開富拿起手機，向我們展示了那條信息，以證明他所言非虛。
“像這樣的事情之前發生過嗎？”
“沒有。”
“一次也沒有。”
“是的，之前一次也沒有。秦典這個人工作積極十分積極，有時候感冒發燒了也來上班，基本上沒請過病假。”
“那就很奇怪了。”
“警官你懷疑……”
“這樣吧，你打他電話，看看是不是真的病了。”
吳開富依言撥打了秦典的電話，但是他很快皺了皺眉頭，隔了一會，他再次撥打了那個號碼。
“電話關機了。”他一臉懊喪。
“對不起周警官。”這時候，宋世明略帶愧疚的說道，“關於幻視傳媒公司的項目，我們這邊的確有些不太重視，所以除了具體接頭的秦典之外，其他人知道的基本上不會比我多多少，沒能給你們查案提供有用的信息，我感到十分抱歉。”
話說得很客氣委婉，其實想說的就是“我們知道的就這麽多”。
“知道了，我們會去調查的，如果需要，我還會來找你的。”周彤麵無表情的說。
“隨時恭候。”宋世明說道。
“高醫生，我相信你也感覺到了吧，這個事情有些不妙。”離開創世紀投資公司的時候，周彤對我說，“我已經叫那邊的同事馬上去他家裏看看。”
“但願別出什麽事才好。”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