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韓陵忳笑道:“是有一陣沒來拜見姨母了,朝中事多,離宮都難,姨母見諒。我倒是一百個想去,可一再請問皇上,皇上說不必,我也沒法子。”

臨涇長公主道:“從前先帝打下鄯善,拜你爹爹為征西將軍、領護西戎校尉、鄯善王,鎮守鄯善,你也是在那裏出生的,還有誰比你更熟。”說著看韓陵忳,笑道,“就算事多,也不會忙得沒空娶親吧?這樣年紀了,還不娶!清都,跟陛下說說去,選上一位品貌出眾的公主賜婚吧。”

韓陵忳哪料到臨涇長公主扯到自己親事,臉上一紅,道:“姨母,現今陵忳現在是真沒空想這回事。”

臨涇長公主道:“這年紀了,叫你娶親還推三阻四,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麽!”

清都長公主笑道:“陵忳,你帶司馬小君去吧。”

韓陵忳如釋重負,忙退下了。見韓陵忳去了,臨涇長公主方道:“你也不勸著陛下,還侍候筆墨?陛下也真是心大,不怕出事!”

清都長公主笑道:“陛下自十多歲登基時候起,真拿定主意的事,從來都是不肯聽人勸的。罷啦,又不是小孩子了,陛下想必自有打算。”說罷在臨涇長公主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臨涇長公主聽了一愣,道,“這是多久的事了?怎麽又提起來了?當年那個什麽地方的獠族蠻人,不都殺了嗎?清都你不是還親自去了嗎?”

“是啊,還親去了一趟。”清都長公主道,“可還是沒斬草除根。”

臨涇長公主不語,半日,方道:“剛才那司馬小君恨我入骨,一副欲殺之而後快的樣子,可他不知道,他那爹娘還真都是該死的,實在不冤他們。皇上才登基那幾年,實在是太難了。都多虧了你,清都。”

清都長公主望著窗外,悠悠地道:“是啊,一晃也不知不覺這麽多年了……你老啦,我也老啦。”

臨涇長公主拿起那麵神仙車馬畫像鏡,對著自己照了照,笑道:“我是老了,你沒有,還是跟當年一樣美貌。唉,誰叫我定不下心,不能像你一樣跟著天師學養性修身的法門呢?”

清都長公主笑道:“如今也不遲啊,陛下不是又新封了天師,你別看著小,可厲害得很。”

“這我是信的。”臨涇長公主道,“罷啦,再跟著學,難道能把臉上這一道道的皺紋給練沒有?”

二人說著又是一陣笑,直笑得前仰後合。這時秋蘭進來,笑道:“好久沒見咱們公主這麽開心了,臨涇長公主,您就該多來跟她說說話。”

清都長公主問道:“你怎麽回宮了?怎麽不陪著霂兒?”

“皇後她正齋戒禮佛呢,誰都不要侍候,說這樣心虔。”秋蘭道,“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講究比誰都多。一大群人在寺裏麵,公主不用擔心。我聽說公主要挪住處,怕白芷忙不過來,就回來幫著她看看。不打擾二位公主說話了,我跟白芷再帶著人把這屋裏屋外好好整理一番。”

見秋蘭要退下,臨涇長公主道:“秋蘭,你等等。我帶了些東西來,有些是送皇後的,一會你替我帶了去,問皇後的安。”

秋蘭笑道:“是。”又向前走了兩步,悄聲道,“我方才見著韓將軍帶那司馬小君出去,一身濕淋淋的,卻記起些外麵的事來。聽說這幾日琅琊王有些坐立不安的,原本上次蘇大人在他壽宴上闖進府搜撿,雖是沒坐實,又有琅琊王妃求情,也不了了之,可這一回……雖說司馬彌陀與竇瑾這兩親家咒詛皇上,當時並沒牽連琅琊王他父子,可司馬楚之跟司馬休之都是南投而來的,且終歸都是司馬氏一族,現今能在大代還封王的,也就隻有琅琊王了。他向來謹慎得很,偏生跑出個謀反的司馬小君來,跟他也算有親……”

清都長公主道:“琅琊王不會有反心。他反誰去?回南嗎?這親,他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個‘馬’字的事兒,上上下下的早就傳遍了,議論著呢。”臨涇長公主道,“蘇連在琅琊王壽宴上那一鬧,誰還不知道!都知道太子從前身邊的沈鳴泉與天鬼勾結,意圖謀害太子,沈府發現一封信,燒得幾乎精光,偏留下了個‘馬’字……”

清都長公主道:“僅憑一個馬字,連我都覺得說不過去!即便那封燒掉的信真是給什麽有關係的人寫的,也可能有很多緣故啊。”

臨涇長公主瞅著她,笑道:“清都什麽時候也這般公允起來了?”

“我這不是公允。”清都長公主悠悠地道,“若是對司馬金龍發難,豈不冷了南投的臣子的心?青齊諸州那些降臣降將,豈不更生異心?”

這時聽見腳步聲響,又聽見裴霖的聲音笑道:“今兒什麽日子,臨涇竟來了?”

臨涇長公主見是裴霖,忙笑道:“哎喲,這話該我說!什麽日子,我來跟清都說說話,你也來了?”

裴霖坐了下來,宮女忙著又送蓮葉湯來,裴霖搖了搖頭,道:“罷了,我方才在陛下那裏,已經喝過了,倒是沒來得及吃什麽。”

白芷聽見,忙端了點心過來,道:“太師先用著。這些東西,太師想必嫌甜膩了,我這就喚人去阿真廚弄些爽口的。”

清都長公主笑對裴霖道:“近來陛下飲食無心,倒是累了你了,跟著挨餓。你這些天整日都在太華殿,也勸著陛下些,別太勞累了。”說著又幽幽歎息了一聲,道,“唉!誰承想出這等事……”

裴霖也歎了一口氣,道:“現下多事,陛下整日操勞國事,我們做臣子的,豈有先抱怨起來的道理?”

不知何時,雨又下大了起來,三人聽著窗外雨滴打在碧色蓮葉上,宛如珠落玉盤,一時都不曾說話。良久,裴霖緩緩地道:“我進來的時候,聽見你們倆在說琅琊王。”

清都長公主笑道:“你有何高見?”

“沈鳴泉是沈信的孫兒,該有的禮是一樣都不會少的,豈有在信裏麵對琅琊王指名道姓之理?”裴霖道,“他跟琅琊王不屬同輩,更不能去叫司馬金龍一聲司馬兄,也非世交,更不能叫什麽世伯的,尋常士族還真不能跟司馬氏平起平坐。”

“哎呀呀,我一聽說你們這些士族不士族的就頭疼。”臨涇長公主搖著扇子道,“方才那個司馬小君才指著我鼻子罵了一通,他當麵罵出來我倒覺得好,你這轉彎抹角地我更聽著頭疼!”

裴霖笑道:“臨涇,你這是冤枉我了。”

“知道,知道,知道你不一樣,教出來的孩子也不一樣。長孫家丫頭可惜了,嫁你兒子多好,偏去跟沈家纏夾不清。”臨涇長公主忽發奇想,道,“要不,我去做個媒吧,宗室公主這麽多!”

裴霖微笑道:“臨涇向來自比男兒,這時候還是像個女子了,管上這做媒的閑事兒了。”

清都長公主道:“今兒臨涇就想做媒,這都是第二回了。”

裴霖道:“哦?”

“方才話頭岔開了,我倒真想問你,清都,陵忳也這年紀了,怎麽不賜婚?”臨涇長公主問道,“有什麽緣故嗎?”

清都長公主道:“你這個做姨母的反倒來問我!誰說不賜了,你自己問他去。交趾王破六韓氏的兒子,又人才出眾,誰家不想爭著搶著給女兒的,公主由著挑,他自己推脫呢!就是你的話,這些孩子,一個個的都不知道想怎麽樣,個個都拿定主意一定要娶自己想娶的,沒遇上想娶的索性就不娶,讓納個妾都不肯。父母的話都不聽了,這還有理嗎!這一個個的,讀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裴霖忍不住笑,道:“這時候你就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就不稀罕你們大代祖宗那看上誰就去搶誰的規矩了?”

清都長公主嗔道:“你也來打趣我!好啦,不說這些了。你的高見呢?我還等著聽呢。”

“我說過了,沈鳴泉那封信若真是寫給琅琊王的,也不會寫司馬什麽什麽,按理說該稱官銜,或是封爵,這樣禮數沈鳴泉不會忘。”裴霖道,“我倒覺得淮兒是心裏對司馬氏有疑,所以才會這般疑慮。”

臨涇長公主點頭道:“我明白了,就是哪怕是原本有疑,他心裏已經有了定數,就會按這個去想。”

“起首一個馬字,實在是不能證實什麽。”裴霖道,“別再多想這事了,說不定全然無關緊要呢!”

臨涇長公主笑了起來,拿扇子指著裴霖道:“我不信。你一定有想到,隻不過,你不想說而已。”

裴霖搖頭歎氣,道:“臨涇向來眼光最毒。”

清都長公主道:“我真是受不了你這話隻說一分的毛病!咱們在這臨望觀隨便說說,又沒外人,有什麽了!”

“我猜疑著,也許,那個馬不是名字,是官職。”裴霖又喝了一口湯,慢騰騰地道,“稱官職才跟沈鳴泉的脾氣相符。”

臨涇長公主道:“馬?跟馬有關的官職有什麽?大司馬?本朝大司馬一個巴掌都能數出來,而且自從咱們陛下登基以來,是沒有大司馬的了。”

“宗愛弑主,後扶南安王為帝,自封大司馬。”清都長公主道,“此後陛下自然也是不願意再封大司馬的了。”

裴霖道:“若非官職,那我們就換個想法。”頓了一頓,道,“我們且不管馬是不是馬,白馬還是黃馬,我們就想,在沈府出事的時候,跟沈鳴泉兄妹暗謀的人是什麽人?”

清都長公主和臨涇長公主皆是一愣,清都長公主道:“你是說……那個以美色勾引太子的姑娘?”

“對了。”裴霖道,“這姑娘姓楊,是仇池楊家的嫡女。你們應該記得,仇池楊氏這一輩,起名字有些兒奇怪。”

臨涇長公主叫道:“你是說楊鼠?”

“其實那個字不是鼠,隻是十分像鼠,常被人看作是鼠。”裴霖道,“除了楊鼠,還有楊龍,也有一個叫楊馬的。而這個楊馬,偏生又是當年長陽公主生的兒子。長陽公主鼓動其夫謀反,事情敗露被賜死,這你們都知道。”

清都長公主和臨涇長公主對望一眼,都不說話了。這時王遇進來,對裴霖笑道:“方才太華殿遣人來,說又有事情,還請太師過去。”

清都長公主道:“想必又是有什麽消息來了,你快去吧。一會點心好了,我叫人送太華殿去,你也勸著陛下用些兒。”

“那就恕我先失陪了。”裴霖對臨涇長公主笑道,“臨涇也別忙著出宮,在宮裏多陪陪清都。”

臨涇長公主道:“是了,你自去吧。”

二人目送裴霖走了,臨涇長公主回頭對清都長公主道:“若是人人都像裴霖或是沈信這樣,不拘什麽門閥之見,心胸開闊,那得少多少事兒。崔浩縱然是才華過人,但仍落了氣量這一說,就連崔氏旁係,略低些兒的,他也輕視得很。哪像沈信,哪怕是關係疏得很的了,都會著意扶助。”

清都長公主點了點頭,道:“隻可惜沈信的好處,他孫兒沒學到,倒是白糟蹋了太子待他的一番心。”說著瞅了臨涇長公主一眼,笑道,“你老在我麵前誇裴霖,誇了多少年了,要不,我現下把他讓給你,如何?”

臨涇長公主用扇子拍了一下清都長公主,道:“你這是什麽話!”說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我老啦,你還說這些做什麽。”

她望著窗外,幽幽地道:“二十多年前,寇天師在的時候,這臨望觀剛修好,我就來看過了,也是坐在這窗邊,看外麵池子裏的蓮花。好像就是昨兒的事,眼睛一眨,再睜開的時候,就過了幾十年了。”

清都長公主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中那柄扇子,上麵繡的是木槿,就跟安樂殿外的一模一樣,紫色重瓣,燦如雲霞。“臨涇,現在想起來,雖是當日時局所迫,卻也真是對不住你。原本是應了你,賜婚是賜給你的,我這鳩占鵲巢多少年了。”

臨涇長公主笑道:“鳩?你什麽時候變成鳩了!”說著二人笑成一團,王遇忙過來奉上酪漿,笑道,“真是許久不見公主開心了。”

“唉,從你十幾歲開始,就人人都捧著你,如寶似珠的,把你慣得跟鳳凰似的。先帝賜的這個名兒,這個‘鳳’字,再合適不過了。”臨涇長公主笑著在清都長公主額頭上戳了一下,道,“年紀越大,脾氣也越大。”

清都長公主搖著扇子,道:“誰比得上你脾氣大,當年司馬氏拒婚,把你給惱得,非要殺他滿門不可!”

臨涇長公主道:“我也有臉麵的不是?本來我還未必看得上的呢。”說著又深深看了清都長公主一眼,道,“你也是,清都,有些事,看開些罷。”

清都長公主道:“我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又道,“咱們也別光說這些沒要緊的話。臨涇,近來事多,也免不了有人暗中動些心思。記得從前先帝出征,像劉潔那樣仗著在先帝東宮時候的恩寵,恃寵自專,還想另擁新君,這樣的人啊,向來都有的,現在也不會少。”

臨涇長公主拈了個冰水裏湃著的葡萄,那葡萄一顆顆的剝了皮,放在瑪瑙碗裏,紅中映綠,晶瑩剔透。“你就放心吧。什麽人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我和我們家的人,頭一個撕了他。”又道,“這葡萄甜!哪裏來的?”

“西域高昌那邊來的。”清都長公主道,“你喜歡,我叫人送些去你府上。”

臨涇長公主道:“說到西域,我倒是挺擔心你那寶貝兒子的。你們就不該讓他去,萬一出點什麽事,那可怎麽得了?這可比不上咱們大魏統轄之地啊。”

清都長公主道:“他要去,實在是攔不住。無妨,若無些曆練,以後也不能……”她說到這裏咽住了,臨涇長公主點了點頭,也不再問。

本章知識點

再談北魏的胡漢之爭

《蘇莫遮》裏講了這麽一個事件:臨涇公主曾被司馬彌陀拒婚,為此怒到把人家一家子都殺了。聽起來荒唐,但確是事實,於《魏書》有載,雖然是輕描淡寫的一筆,但確實可以看出當時的漢臣高族對拓跋鮮卑的看不上眼,尤其是具有晉朝皇族血統的司馬氏,骨子裏居高臨下的傲氣是很厲害的(相對不那麽傲氣的司馬楚之就混得很好,惠及子孫——對,他兒子就是號稱大同博物館鎮館之寶的——司馬金龍!)

司馬小君是個曆史人物,也就一筆記載,以司馬氏之名聚眾謀反,很快就被鎮壓了,執送京城斬了。《蘇莫遮》裏麵肯定是加以敷衍了的,但是核心思想沒變,司馬氏之名還是具有一定的號召力(司馬楚之當年在雲中當鎮將應該是很有勢力的)。司馬小君在小說裏那一頓罵實在是直截了當,也罵出了不少漢臣的心聲吧。

在北魏遷都之前,與漢臣通婚的情況極少極少,真的是“極少”。一個特例就是張黃龍(我真不明白怎麽會有人叫這樣名字,我懷疑是不是這位張夫人家在黃龍,被史書弄混了),她是景穆太子的宮人,後來賞賜給陸麗(小說中寫成陸驪),算是極少見的例子,都值得記入史冊了……陸氏(步六孤氏)算是貴族裏麵肯讀書願意漢化的了,但是非常諷刺的是,最終反對孝文改製、在平城鼓動太子元恂和舊貴族們謀反的就是步六孤家的陸睿,陸氏是位高權重的代姓貴族的代表。所以說,孝文改革這事兒很複雜,不僅是支不支持漢化的問題,究其實還是動了哪些人的奶酪的問題,本質上仍然脫不了權力之爭。

但是,我還是不認為北魏的胡漢之爭有多尖銳,有多激烈,有讀者跟我提過這個觀點,而我的觀點是,不尖銳,不激烈,也沒什麽明麵上的爭,因為北魏在改製前用的是內外朝體係,漢臣的權力已經到了最低,根本沒能力爭,也不敢爭,有崔浩例子在前麵,誰想被門誅啊?崔浩因為個人能力出眾,受到太武帝特別重視,引發的一係列事件是唯一一次非常尖銳的胡漢之爭,但是之前沒有,之後也沒有。而且北魏皇帝應該是能代表上層思想的,從明元帝開始,兒子的媽就是漢女,文成帝長子之母李貴人也是漢女,所以說,皇帝不在乎,貴族也不可能在乎。他們不與漢臣結親,我覺得人家不肯嫁也是重要原因,南北朝時期門閥對於門第的自我標榜已經達到了極致,門閥大族根本看不起拓跋鮮卑,哪怕是貴族,甚至是皇帝。

這裏有一個很搞笑的證據,但卻是鐵證如山。太武帝之母密皇後杜氏,身份一點都不高,後來太武帝還想方設法找一些門第較高的姓杜的來攀親,給母親提高下地位(表揚太武帝,登基後給媽立宗廟,曠古絕今,你孝順!不過最後被孝文帝拆了)。文成帝的李貴人(後追封元皇後),算不上什麽名門大族,還是南伐搶來的!孝文帝母親好些,不過,離崔鄭盧柳仍然差得多了。他長子元恂的母親貞皇後林氏,叔父是林金閭(對,就是九宮裏麵那個!),是曾經權力很大的宦官,位至平涼公,也當過刺史,但確實不是什麽名門望族。所以說,這鐵證如山,看看北魏皇帝的漢女母親的出身就知道了——不一定是他們不願意娶,是人家願不願意嫁啊……北魏也常有“選良家子”入宮的事,漢女的話,現在就《魏書》有載的看,有南郡王李惠之女和漢臣張白澤(祖父張袞)之女,李惠女更因生孝文帝,因子貴母死被賜死後追封思皇後。這二位女子都是獻文帝嬪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獻文帝太上皇時代,即延興年間(九宮背景年代),確實已經到了可以考慮漢化的邊緣了。

在九宮係列,裴皇後這個角色是虛構的,事實上不太可能成立。她老是一臉嫌棄,也沒人噴她,畢竟北魏鮮卑貴族在漢族門閥麵前確實是有自卑感的,這一點基本上是共識。馮昭儀勸博陵長公主說得最清楚,皇後在乎嫡庶(更在乎出身),但拓跋鮮卑不在意啊,女兒嫁宗室親王哪裏不好,非得要去看皇後臉色!裴明淮跟裴皇後一脈相承,隻不過嫌棄沒寫在臉上罷了。不過,從他二哥跟他談了一回人生之後,還是有所改變。

裴琇這方麵像裴霖,眼界開闊。在《須彌樓》,他跟裴明淮那番很讓人看不明白的談話,其實是《儀禮》和《周禮》之辨。《周禮》推崇“大禹出於西戎,文王生於東夷,顧惟德所授耳”(前趙匈奴劉淵言)這種理念,意即什麽部族都沒關係,隻要有德便行,而《儀禮》推崇“有性便不可推移”,意思就是蠻夷就是蠻夷,改不了的。裴琇和裴明淮舉出的例子,李先和張袞,都是開國道武帝身邊的漢臣,都屬於不計較夷夏之別,有大局觀(曆史觀?)全心輔助的。但張袞結局不好,跟崔浩一樣,都成了安撫鮮卑貴族的犧牲品,隻是崔浩野心更大,私心更重,所以死得也更慘烈。也就是這番談話,讓裴明淮開始思考,最終孝文改製以《周禮》為綱,是道武帝當年在張袞等漢臣的建議下首先實施的,也是孝文帝最終遵行曆史規律而行的。

不過,孝文帝後來推行的改良版門閥製度,缺陷很大,在他集權時候還好,後來到了宣武帝、孝明帝時代,各種缺陷就集中地暴露出來,引起一係列嚴重問題,六鎮之亂也與此息息相關。我個人覺得,這是孝文改製中最有問題的措施,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比遷墳和改姓問題都大,遺留問題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