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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室被改建成網吧可以說是順應時代發展潮流的自然而然的事,而本來經常光顧遊戲室的人大多數也樂於進入網吧,畢竟在那裏,他們學會了跟處於網絡另一頭的人進行純思想上的交流,也就是所謂的網戀。

我對於狸學會網戀這件事,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麽特別值得驚訝的,他雖然是個小個子,偶爾嘰裏呱啦的跟我說些不知道什麽主題的東西,但是他的朋友比我要多的多,說的誇張一點的話,就是曾經那整個遊戲室的人他都認識,都可以一起打打遊戲吃個飯然後抽根煙,朋友什麽的在他看來無非就是做些這種事情。

“但女朋友就不一樣了,她是能夠理解我的,是在思想上、靈魂上能跟我有深度交流的,唯一異性!”他媽跟他爸離婚了。

他點燃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歪著腦袋裝作沉思的樣子,架著的二郎腿一直抖動個不停,隔了會兒才吐出一個煙圈,接著才又重新開口:“這麽些年時間我都白過了!你說我之前怎麽沒想到要在網上找個媳婦兒呢?”因為他家庭的關係,他接觸電腦要比我早得多。

我看著他吐出來的一個煙圈緩緩上升。“你怎麽就能肯定她是那個在靈魂上能跟你有深度交流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靈魂長什麽樣吧?!”那個眼圈最終潰散消失。

“她能關心我,能在乎我的心情,而且,她似乎有看透我的能力。就像……我想吃蘋果了,但是我還沒說,她就已經削好了擺在我麵前一樣。這點你小子就不行!你頂多就是擺個沒洗的在我麵前。”

“一個蘋果就解決了?這也算是靈魂的交流?你們的靈魂真淺。”

“老子他媽的在舉例子!我說,你就那麽不相信我媳婦兒是不是?”

“是。”

對話的結果就是他丟掉煙頭過來揍我,不太過火的打鬧。

不過打鬧歸打鬧,他和網絡那邊的那個她的事,我管不了。

有樂於進網吧尋找另一半的,也就有樂於進網吧隻為換個遊戲打的,比如說我。對於網絡另一邊可能存在的那個人我實在是沒辦法把她當真實存在的人,雖然聊天說話語氣都很像,但是隔著一塊屏幕,一切就顯得如遊戲裏經常會死掉的人一樣虛幻了,不過一點數據罷了。

“哎,今天她送我禮物了!”我看了下,不過一個表情而已。但是狸一臉的高興,似乎這個晚上他能看著這個簡單的表情幸福地入睡一樣。

“不愧是我媳婦兒,打遊戲也很厲害!真的,就我們最近在玩的那個遊戲,和她組隊特別順暢!

“我跟你說,她今天跟我說她覺得愛看書的男生才有魅力,特別是那種讀的書多打遊戲又能上手的!那一刻我就覺得,我以前看的書真是太少了!我都找不話來誇她了,找不到一些合適的詞。所以我要做個看書多有學識的人!”彼時的他手裏正拿著一本從圖書館借來的《瓦爾登湖》,看了幾天之後他跟我說:

“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為什麽非得自己去建棟房子,還讚揚窮人?搞得好像有錢人就都有罪一樣。”

“……你不適合看這樣的書,還是換一本吧。”

“不,我媳婦兒說我就得看這樣的書!這是她推薦給我的。”

過了幾天我看到他翻的還是那幾頁,而那本書大多數時候都隻是被他枕著睡覺用的枕頭,有沒有流口水上去就不得而知了。

而當狸陷入這段讓他有巨大改變的網戀中的時候,我卻依舊是沉入遊戲裏不可自拔。轉眼我們都已經是大三的學生要奔大四了。從狸出現到遊戲室的消失,時間就是在遊戲裏角色的死亡中流逝的。沒什麽人生目標的我和他,每天就往返於宿舍和網吧,就連吃飯也都是在網吧解決的,當時周圍開了一家麵館和一個家賣炒飯的,那就是我們一天的主要夥食。

到大四我搬回寢室那會兒,寢室裏就剩下我和另一個考研的人了,他見到我晚上十點回去的時候還感到特別驚訝,“哎,你不是早上才回來嗎?”說話的時候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也不等我做出回答就又把頭低下去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純粹是作為室友的一句寒暄而已。

而我則是因為想要回歸一下正常生活才晚上回去的。十一點過躺在**是睡不著的,這也很正常,畢竟之前的生活是晝夜顛倒的,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調整過來。當時想了些什麽有些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畢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

大學課程大多荒廢了,考前突擊有時候管用有時候不管用,重修的課很多,多到再多一點就畢不了業了,就這樣的我出去肯定是找不到工作的。可能是因為偶爾去教室所感受到的氛圍與以前不同了,又或者是每天回去麵對著的是異常安靜的寢室,讓我開始焦慮起來--就要畢業了,畢業之後我該怎麽辦?

沒有什麽大的目標和追求,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態度,但是我總得能夠混口飯吃,得掙點網費才行啊,畢業了再依靠家裏那點艱難的生活費的話,總是不太好的。

之後可能又想了些遊戲的事,總之很久以後才睡著。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是十點回的寢室,這下那個單獨的室友也不再隻是寒暄而是直接問我怎麽回事了。睡覺也都是東想西想的不安分的睡到天亮,天亮了又不願醒來,接著睡到中午,下午和晚上又去網吧,十點鍾回來,如此循環往複。焦慮歸焦慮,行動上還是一如既往,確實是沒什麽追求。

因為狸還在忙著跟他的媳婦兒談戀愛,所以那段時間我們我們幾乎都是各幹各的,連泡麵都沒在一起吃過。而偶爾見麵的時候,一開口說話他就會三句離不開他媳婦。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了十一月份臨近十二月。

狸的戀愛談了十個月零兩天,特別好記的日子。接下來的十二月雨水特別多,待在哪兒都冷得不行。那幾天他到我寢室來跟我一起窩**,我們把不在寢室的那幾個人的被子都拿過來裹身上了。

“老子當初就應該報到北方去!”狸把周邊的幾個角都掖好,然後大聲的說話,似乎這樣能驅寒。

“那邊不是更冷?”我有些感冒,聲音聽起來是N的。我們倆已經好幾天沒去網吧了,連眼鏡--考研那個室友都開始誇我說我是改過自新要從良了。

“冷個屁!那邊有暖氣!你以為跟這兒似的,光下雨不下雪的,還冷的不行。”

“在你自己家裏裝一個不就得了。”

“那個老頭才舍不得花那個錢,他是覺得隻要凍不死就沒必要弄那些東西,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算了,不提他了,沒什麽意思。”

“嗯……”

“都他媽的要畢業了她跟我說分手。”隔了會兒他冷不丁的來這麽一句,“我都規劃好了,等一畢業我就去找她,在她那兒找一份工作,盡量離她家近一點的。她家附近有個公交站台,有一個23路,去市中心特別方便,我們可以在周末的時候坐那班車出去玩;她家小區往外邊走兩個街口的地方有一個菜市場,那兒的菜新鮮又便宜,我們可以在每天下班之後去那裏買上好幾天的菜……”

幾天裏他一直沒提他們分手的原因和過程,就隻是在我這裏睡覺,從早上睡到晚上,餓了就泡泡麵吃。可能是這天風特別大的緣故吧,弄得紗窗一直響,他聽到風聲突然就想說了。不過不管是什麽原因,他肯開口總歸不是件壞事。

說到菜市場的時候他的聲音就低下去了,我以為他哭了。我扯開被子要去看他,他反倒是咧開嘴大笑了起來。

“哈哈,被老子騙了吧?開玩笑,我是那種要自己去買菜的人嗎?誰愛買誰買,不買大不了就餓死!”他大概還是想過這些的吧,在他感到最幸福的時候。

“分手就分手,老子又不是沒被人甩過!現在我宣布:從明天開始,我又恢複單身了!”他的嗓門又陡然大起來,“根據這幾天的觀察,我覺得吧我們學校的美女還是不少的,明天我們就去飯堂蹲點怎麽樣?保證能讓你也找個漂亮媳婦兒!”

“明天下雨,我看天氣預報了。而且,這麽冷的天氣,是個美女也會把自己裹成個粽子,還是等夏天吧,夏天才是看美女的季節。”

“夏天啊……夏天都畢業了,還看什麽。”他好像才反應過來我也要畢業了一樣,“你畢業了是不是要回老家?”表情可稱得上是“關心”,但畢竟這個表情很少出現在他的臉上,所以看著他扭過來的頭,我隻是驚訝地回看他。

“喂,你傻啦?還是說你不知道你要不要回家?”

“不回去。”他的表情變化得太快,沒了“關心”之後我也就覺得無趣了。

“那你去哪兒,就在這兒待著不走了?那倒也不錯。”

我重重的歎了口氣,說話鼻音還是很重:“我沒想過要回去。在這裏也好去別的地方也好,反正都差不多。”

“什麽叫差不多啊?你要不回去,我們就一起開個網吧怎麽樣?離這裏遠點的,每天都能打遊戲還能賺到錢,多好!”

“錢呢?我可沒錢開網吧,等畢了業,我就連生活費都不會有了。”

“我操!一畢業就斷你的糧啊?”

“嗯,我們說好了,他就供我到大學畢業。”

“那這樣也行,我先出頭期的錢,等以後掙了你再還我就是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哎,以前你不是說要開遊戲室的嘛,怎麽又變網吧了?不反對你家老頭了?”

“嗯……這個我已經想過了,再怎麽反對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嘛,現在開網吧正是賺錢的時候。再說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十二月行將過去的時候,我所知道的網戀分手的就有四個,狸消沉了幾天恢複過來後就又是以前的那個狸了,《瓦爾登湖》的書頁還是在前麵那幾頁,他一直沒還,估計是忘了,放在網吧的一個角落裏積灰,等到畢業了圖書館找書的時候他才撣掉上麵的灰交了罰金遞到工作人員的手上,再經由那雙手或是別人的手讓它又回歸到眾多他看不懂的書的行列中去了。

而直到畢業狸都沒再談過別的戀愛,對她也是決口不提。偶爾喝醉酒的時候他才會稍微說上一句“我今晚要幸福的安然入睡”,這是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他常說的話。狸也已經戒了煙,但是酒卻沒少喝,一開始酒量不怎麽好,但酒品還可以,喝醉了就睡,也不說胡話不鬧事,後來慢慢的越喝越多,就不那麽容易睡著了。

關於戒煙這件事自然也是在她的影響下促成的,狸也並沒有因為分手了就重拾煙頭什麽的,總之她出現過,並且給他帶來了變化,雖然他還是那個狸,在我看來也沒什麽特別大變化的地方,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一些細微的變化在悄然生長。

畢業後我們曾經很久都沒再聯係,等通上電話的時候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平知,我總算看完了《瓦爾登湖》,寫得真好。”雖然是讚歎,但是語氣很平淡。

不過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