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阿輝已經回去了,天色暗下來,老頑頭讓我就住在他那兒,“這是老婆子以前住的房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在這裏將就一晚吧。”

房間還是很幹淨的,他應該經常都會來打掃,房子裏的陳設極其簡單,坑坑窪窪的地麵被打掃得很幹淨,整個房間看起來很空曠很冷清。木質的櫃子緊鎖著,矮一些的箱櫃沒有鎖,但是上麵也沒有什麽東西,灰倒是積了不少。整個房間看起來很暗,但是適應了之後反倒會感到很安心,這是在我租的房子裏怎麽也體會不到的。

遠離人世的地方。我這才想到。

這是個靠近海的好地方。

晚上有狗叫聲,零星幾聲,有點像是做了噩夢被嚇醒之後的自言自語。老頑頭養的狗,也是從別的地方跑來的,我們吃晚飯的時候它才回來,一回來就對著老頑頭不住的搖尾巴,伸出舌頭哈赤哈赤的發出聲響,絲毫沒有要理我的意思。

雖然已經進入十一月了,但是該叫的蟲還是要叫,怎麽都不肯安睡,一些鳥也會在這個時候跟著起哄唱些什麽,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聽著有些不真切。

睡著之前一直在仔細辨別這些聲音,睡醒了頭腦則是一片空白,躺在**等頭腦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感到沒有任何聲音,四周一片寂靜。那些蟲啊鳥的都已經入睡了吧,我這樣想著。睜開眼看看房間,漆黑一片,天還沒亮吧,我告訴自己,該再睡一會兒的,然後又閉上眼睛。

“這個老頭子打掃房間真是馬馬虎虎,你看看這角落裏都是些什麽東西!報紙、花生殼、豆子,這些耗子還真是……啊,這是前兩年存的芝麻吧?全被螞蟻給搬到這種地方來了啊,它們也真夠厲害的,以前老頭子常說這小東西力氣有多大、有多了不起我都還不信的!

“哎,這不是我找不見那件紫色花的短袖嗎?這件衣服還是我一個堂姐送給我的。她啊那個時候長胖了,這件衣服就怎麽都穿不上了,我看著也挺好的一件衣服,丟了怪可惜的,現在去哪兒買東西不要錢啊?你說是不是?哎,當時從她那兒拿回來的我記得還有好幾件,給放哪兒了?……”

矮一些的箱櫃被打開又關上,木質的立櫃也打開著,裏麵的衣服被翻出來又被疊好後重新放了進去。角落裏猛地出現一隻老鼠,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之後又立馬跑開了,後麵還跟著兩隻小一點的老鼠,大概它們是一家人吧。老婦人一邊翻衣服一邊還在絮絮叨叨的念著什麽的。我坐在**看著她翻找可能已經找不見了的衣服。

“哎呀,我就說這件衣服還在吧,老頭子非說他找不到了,他也就是懶,就是不願意去找!什麽事情都要我來,連放個衣服都舍不得自己動手。”略帶責備的口吻。

“這件衣服也是好好的嘛,放在這櫃子裏說什麽也不肯穿,這個顏色哪裏不好看了?也不知道一個大男人講究個什麽,誰家不是有衣服穿就穿啊,老這麽放著,都要讓耗子給咬壞了。啊,我想起來了,怎麽就給忘了呢?一直讓老頭子堵得耗子洞也不知道他堵了沒……窩都做到自己家來了也不知道管管,整天就知道搗鼓那些破網破叉子,也沒見補到多少魚回來……哎呀,真是!早就說了讓他來看看讓他來看看,說什麽都不來,這個洞不是還在這兒嘛,門口還這麽多耗子屎,都不知道有沒有生一窩小耗子了!”

“哎,我說你也別光看著了,快,去外邊給我找一塊大一些的石頭來,要能堵住這兒的那種,留一點兒縫都不行!”她看著我說,隔了會兒又自言自語起來,“要不還是去買點耗子藥先放在這兒吧,不然它要是跑出來了又該到別的地方去做窩了。你也是,石頭還是要的,現在就要,先放在這兒,免得那個老頭子總說等一下等一下,就放在這兒我看他還說什麽!等過兩天趕集了一定得讓他去買點藥來,不行,到村長那兒去問問也行,總有人有。

“唉,你是不知道,平常老是麻煩村長,我現在都不太敢經常去找他了!太麻煩人家了,他真的是個好人啊!怎麽感謝都不夠!唉,真是多虧了他啊!我們剛來的時候就他和阿祥來幫助我們。教給了老頭子不少的東西。

“至於剩下的,哼,雖然我沒看到,但我知道總有些人是站得遠遠的要看我們笑話的!哼!就那個麻婆子最不是個東西!那年冬天的時候我們沒有棉被,是村長家借給我們的,有一點兒印花的一床被子。她就跑過來說她正好曬被子,然後被子就不見了,硬說是我們偷的!說什麽‘你們剛來人窮,難免會偷點東西什麽的,我能理解,就像我那個侄子一樣,到了城裏偷東西被抓了,現在都還在派出所裏呢!’”

“說的什麽話啊?!有這麽誣賴人的嗎?憑什麽就說是我們偷的啊?而且啊,偏她說這話那天村長出去了,我看啊,她就是挑準了這個時間來找我們的事的!我們也都是老實人,怎麽可能去做這種小偷小摸的事情?老頭子更是笨的連撒謊都不會!

“當時圍在外邊的人少說也有個七八家吧,大中午的剛吃過飯,天氣又好就都出來轉轉,一聽說這邊的新搬來這家偷了東西就一窩蜂的趕過來!那天我可算是看見了,跟著麻婆子說我們的還有好幾個人!慢慢的我們能在這邊立足了她們就已經忘了那天的事了,我可還記著!平常送個小魚、蔬菜什麽的我才不會往她們那兒送!老頭子也真是,被那麽些人賴著差點要把過冬的棉被都給搶走了還說沒什麽,他啊就是沒什麽骨氣,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了,那村長家的阿蓮要是不來,他說不定就自己把被子給送出去了!

“阿祥也是個好小夥啊,媳婦雖然長得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能吃苦幹活,阿祥出去的時候基本上家裏都是她一個打理的,她弄好了自己的事情還會過來幫我剝剝豆子燒燒火什麽的。

“哎,你怎麽還坐在這兒啊,不是叫你去搬石頭了嗎?真是跟老頭子一個德行!唉,算了算了,我也就這個命了,還是我去搬吧。哎呀,這幾天我老是腰疼,動不動就感覺身上沒什麽力氣,前兩天甄嫂也這麽說,我說是她下地幹活太用力了,她非說不是。”

她按著腰慢慢走到門口,我也跟著走到門口。

外麵很亮,月亮照在地上還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你也出來啦?哎喲,我腰疼啊,你就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合適的石頭吧,我好按按腰,坐這兒休息會兒。其實啊,以前我這腰就傷過,也是好早以前了。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搬到這兒來呢。為了掙點錢我們沒少做事,最經常的就是我和老頭子一起去批發一些衣服啊鞋啊什麽的去賣,有一次自己動手搬貨的時候貨太沉了給弄到了,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沉的箱子,一箱子的布鞋啊拖鞋什麽的。當時想著沒什麽事,就沒去管它,畢竟看病是要花錢的,那個時候的錢可是不能亂花的,這種事情自己動手揉揉就好了嘛。誰知道現在疼的這麽厲害。其實之前也疼過,但都沒像現在這樣。說不定啊這個就是拖的,再怎麽說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偶爾疼一下什麽的我也都還受得住,現在這是天天疼,有時候晚上也疼,這不就開始了。所以說啊,像你這樣還年輕的就得在年輕的時候多注意點,身體畢竟還是自己的,疼的時候是真的疼啊……”

她說話的時候我搬了幾塊石頭給她看,她都搖頭,我就走到遠一些的地方去找,那裏也有月光照耀,晚上的外麵看起來很美。

這棟房子的四周有很多棟房子,其中有一家已經沒人住了,從老婦人坐著的地方看正好能看到這家的大門,已經腐朽壞掉了。他們的房子基本都在斜坡之上,房屋周圍都種有大樹,在月光之下能看到樹葉被風吹動時搖曳的姿態,很優美,大概,是跳古典舞的美人化身的吧。

在黑暗之中最容易調動的感官大概是聽覺,走到斜坡附近的時候因為樹影和自身影子的緣故,有一些地方看不到,耳朵裏卻好像並沒聽到有什麽聲音,就連剛剛在月光下看到的樹影搖曳而伴隨著的沙沙聲都沒聽到。

“今天晚上的月亮怎麽這麽大啊?真是,在這裏住的久了有時候還會誤以為月亮也是我們的鄰居呢!不過今天晚上的月亮也是真的很大啊,哎,難道今天是十五嗎?就已經到十五了?很久不去集市這日子都記模糊了。喂,還沒找到啊?怎麽找個石頭都找不到啊?哎喲,還是什麽事都得我來,你們都靠不住!”她說著走過來,手還扶在腰上。

“嗯……這塊不行,這塊太小了!這個……這個是不是有點堵不住啊?你過來幫我看看?雖然月亮這麽亮,但要是看這些細的地方我的眼睛就不行了,真是老了啊。”

我看著那塊石頭,和普通的石頭好像沒什麽兩樣,在這個缺乏色彩的時刻它看起來很弱小,是的,是弱小。

“這上麵的是什麽?哦,肯定是待在這裏太久了都起苔了。這可不行,要是放在家裏是不吉利的。”她壓低聲音認真的告訴我。“這塊呢?不行,那邊那塊你拿給我,對,就是那個,我看看啊……

“老頭子已經睡了吧?不然就讓他出來看了。唉,天氣好的時候,他天不亮就要準備出海,像這麽好的月亮,他肯定又得很早就走了吧?還是不叫他了。我們兩個沒什麽特別的手藝,不然也不用這麽辛苦了。不過人家都說住在海邊的人就得靠海吃飯,不然又能靠什麽?你看到我們家後邊的地了吧?沒看到的話等明天我帶你去看,就那樣的地,我們也是摸索了很久才種出點糧食的。唉,誰都不容易啊。

“每次老頭子出海我都隻能待在家裏做些雜活,要說待在家裏的人應該早就習慣了才是,但是……我也很少跟人講這話,每次他出去我都是在家裏對著海神拜了又拜的!我們就兩個人,你說我能不擔心嗎?我也不是從小就長在這裏的……說出去她們是要笑話我的!哎……要不就這個好了,我摸著也舒服。我的腰啊……你幫我搬?也行,倒也不是什麽特別重的東西。”

一邊走著她一邊還在念叨,聲音不高不低,在寂靜的月光下很快就隨風吹到樹葉上去了。“阿祥他們搬走了我和老頭子也挺不習慣的,啊,對,就是那家!他們走了之後房子就成那樣了,有人說是大風給刮的,有人說是沒人住了灶神爺就搬走了,房門也就被一些小鬼給啃壞了。總之是什麽說法都有的。尤其是現在,接二連三的事情,不相信的人也是會相信的。

“現在這個時候,連海神都不相信了的也是有的,他們怎麽能連海神都不相信了呢?也不想想以前都是誰在保證他們安全出海的!還說什麽是迷信!人啊,這心裏要是不信點什麽,就總覺得不踏實。我們搬到這裏也住了不短的日子了,要是不信海神,我們又該靠誰?尤其是老頭子這種每天早上出去晚上都不一定能回來的人,難道就隻是讓他相信個天氣預報?他娘的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