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出山大興生死蠱 魏龔協同看郎中

一晃,洛周玠已經十五歲了。在守降宮生活學習九年,前日與父親通信說某日回去,臨去那日正是人間冬季,他與道塵其他弟子道了別,道塵給他一些符咒,隻說保身除妖,洛周玠也看不懂這些符咒,聽他說著也就收下了。又與六畫說了便下山去了。

且說臨別時道是道人的一名弟子名桃殷送他直到出了結界。

“師弟一去,煩勞去趟大興城幫我送一封信給我舅父,他就是平安質鋪的張員外。他看了我這信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洛周玠點了點頭,收下了那封信。隻是這信裏麵似乎不單單有紙張,還有一個指甲大小的橢圓物什。

“師弟,師兄信得過你才把它交給你的。這是與我家族存亡有關的大事啊!”桃殷緊緊握著洛周玠的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嘿嘿,師兄,怕不是什麽定情信物吧?央舅父找了娘子,等出師好回去成親?”洛周玠看著他一本正經,不免想開個玩笑。桃殷臉驟然泛紅:“切莫說笑!”

洛周玠哈哈一笑,辭別了桃殷,一閃身便到了所謂的大興城。

再看沐溫蘭芝,在守降宮待了約摸一年,隻因為蘭芝還未痊愈,沐溫也就不打算先回去而就在這裏照顧她。這一年裏蘭芝倒是把守降宮翻了個便,鬧騰地底朝天,也與守降宮眾弟子熟識,難得歡騰。那一年後是東海龍宮司馬龍,也就是雷鳴潭潭主,派人接蘭芝回去,沐溫也就回了荷澤池。

且說大興城。比不得皇城繁華,卻也是車水馬龍行人來往不絕。日間商販叫賣聲,聲聲入耳;夜裏燈火闌珊處,處處動心。所不同的應該就是位置所帶來的氣候風俗的不同吧。皇城位於中部“垂繩島”,是這個世界最冷的地方。當地人衣著不同於其他幾洲,而是立領紐扣,女子妝容以“麵如凝脂,眼如點漆,眉黛煙青”為美,建築上,琉璃製作技術最為發達,閣樓喜用十字歇頂,皇家大殿也用廡殿頂,宣朝建都此地,為使皇室建築達到規模宏達庭軒大氣的效果,而減少鬥拱用材,增加補間鬥拱攢數,開間大也就顯得寬闊,再配之以典雅絢爛的旋子彩畫,比較起民間建築確實有著一股王者天下的豪氣;陽平山位於北部“離淵洲”,崇尚玄色故曰“水德”,人好黑紅兩色,建築上代表性的東西就是闕門了,像守降宮入口處那樣的字母闕也是很常見的。其餘三洲分別為“井沿”“慈濟”“倒救”,各有各的習俗樣貌,也就不在這裏一一贅述。而這大興城位於井沿洲,整個大陸攘以雪木,如果是春夏應該是一番盎然景色。

且說這四洲一島名字從何而來?原說開世之時有一高人道號“慕仙道人”,又稱“不無道人”,觀世界爭鬥不斷,混亂混沌,從道迷茫,不免感慨作《井垂繩》曰:

你落深井我在沿,垂繩慈濟道心憐。

我雖倒有拔救意,也要迷人願離淵。

高人慈悲轉以混亂為平和,讓四洲一島和平共處,世人為了紀念他便如此命名。

再一次的來到人煙密集處,他對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場景,不禁傷感著什麽。

十五年前,自己害死了母親,溪君死後,溪梅溪蘭眾人也陸續自殺,在家的六年每一個照顧自己的乳母都在不到一年都慘死,成了一樁樁懸案。二夫人向來與自己保持距離,大夫人確實照顧自己,但也怕沾染什麽東西,爹爹每日公務繁忙,陪自己的時間也不多。隻有那個寶笙從小被買來竟然照顧了自己四年。整個府,整個城,都把自己視為不祥之物,而九年前那隻野獸也是自己喚來的。

原來那天晚上,蘭芝爬上樹摘了果子,他抬頭看著滿天繁星點點,樹影斑斑駁駁,山下人間一番秋景,襲來的風撩撥著四周的葉兒,抬頭看嫦娥舞月,耳畔回**溪水悠然。他直勾勾地盯著天上的星星,忽然西方白虎星宿有著異動,他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兩個黑影,莫名其妙地做了個手決。白虎星宿中一顆星星又是一閃,一個不可名狀的動物就這樣出現。也許那日察覺了白虎星宿的異動吧。原本洛周玠是可以在山中四處走動,那日後六畫便不許他出那個洞口了,這九年也過得平和。

他戴著繩搓的抹額,穿著複襦一個人走在人群中,這個複襦還是九年前的那件,因為太小他央著師兄施了個法把它變得大些。再看來來往往的人布衣長裙者,總角及冠者,錦緞貂裘者,來往行人多著圓領衣裳,唐巾靴子,更有女著男裝騎馬者,頂著彌漫的碎雪步履匆匆,恍若乘著時間的車馬,趕著城池關門的最後一聲呼喊。

這質鋪定然在鬧市區。心裏想著便往那人多的街市去了。可是他繞了一圈又一圈卻怎麽也找不到,隻得後悔忘了問他地址。

“你在找什麽呀?你也找不到爹娘了嗎?”一個清脆的聲音飄進他的耳朵,正是離淵洲話語。洛周玠向那裏看去,是一個乞丐打扮的年齡不大的女孩,穿著一身破爛不堪打著許多補丁的褪色短褐,渾身惡臭,雙頰通紅鼻尖也被凍得通紅。臉上裹著髒兮兮的泥巴,煞白的嘴唇在冷風裏發抖,但是她眸子透著微微的藍色,確實水靈靈的惹人喜愛,想來好好洗漱打扮一番,也是個清秀的姑娘。

“不是。”洛周玠尷尬一笑,看著她水靈靈的眼睛,腦海中忽然出了調戲她一下的想法,這想法一出,他自己倒紅了臉,也許是多年不見蘭芝沒人開得玩笑了吧:“我在找一個質鋪,叫‘平安質鋪’你知道嗎?”

好在冬天如是,他的雙臉也早就被凍的發紅“我知道那個質鋪,我帶你去。”

洛周玠就默默地跟著她走出了鬧市區,穿過一個個小巷子,越來越遠離那個嘈雜的世界,隻剩下靴子踩著雪的嘎吱聲。兩旁高高的清水院牆硬生生遮住了本就不多的陽光,兩處宅子間窄窄的空隙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豈不是黑牆壓人人欲摧,人麵向日光難開?

“姐姐,這路徑應該不對吧。”

那女孩並未停下,隻說:“我在這生活了這麽久難道不知道嗎?”

洛周玠更是起疑,在守降宮待了九年,雖然並沒有拜師學過什麽但是耳濡目染,對一種邪怪氣息也有著敏感的神經。他能感覺到這窄小沉悶的小巷子有著不妥,越往裏走越是陰冷。他想到自己九年隻修身養性,賞景聽鳥,承蒙道塵傳授些許法術,能禦風而行,其他的降妖除魔卻是一竅不通。不禁哆嗦了一下,自己才剛剛十五歲。

“我好像落了東西在集市,我得回去找找。”

一轉身,那女孩閃身出現在他的麵前,還是那個清純無辜的小女孩:“小孩子家家一個人出來不安全,姐姐陪你去吧。”她雙目透著血光,洛周玠心中大叫一聲不妙,身子一震消失在女孩眼前。

“哈哈,本公子別的不會練了九年的禦風術也不是幌子,諒你也追不上!”洛周玠見四周並無女孩的影子,也就放下心來。正準備離開卻大吃一驚——自己竟然還站在剛剛那個地方!隻是比剛剛更加陰沉,四周彌漫著黑氣,一呼一吸之間滿滿的腐爛的屍體味道,令人作嘔。這時從天空飄下一陣淒冷尖厲的笑聲,一股黑煙直衝著他卷去,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洛周玠回身便逃,跑不得幾步就被黑煙追上逼到了角落,黑煙一點點逼近,他又是一個閃身貼著地麵滑逃出了黑煙視線,速度極快。煙氣陡然一散,洛周玠隻覺得周圍的黑氣更濃了,特別是自己身邊的黑氣似乎正在凝聚,如同蟒蛇纏繞它的獵物一般。洛周玠呼吸一緊再次逃離,可是他發現不論自己想著怎樣的場景,哪裏都去不了,永遠隻在那個黑壓壓的巷子裏。數十回合下來,洛周玠體力幾乎耗盡,還是被黑煙逼近。黑煙中隻見女孩的臉一點點逼近他。那股惡臭越來越濃直直地竄進他的鼻子:“有趣。你會禦風術?速度之快真是出乎意料,我在世三百年,從沒遇到過跑得比我還快的人。可是這修道之人不會降妖魔嗎?”

聽這麽一說,洛周玠忽然想起道塵給自己的符咒:“我這是偷學來的,所以,所以隻會這個。”

“原來是個小偷。那就讓姐姐我為民除害吧。”說著便張開那個毫無血色的嘴巴,越來越大。洛周玠急忙從懷裏摸出一張符,閉著眼睛狠狠貼著黑氣。女孩大叫起來,聲音慘烈不可名狀,不覺毛骨悚然。符頭閃著光,敕令張牙舞爪。女孩的慘叫漸漸消失,聲音平穩下來,黑氣不再那麽濃烈,女孩雙眼充斥著血絲,頂著洛周玠。洛周玠急忙抽出第二道符,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可是似乎並沒有多大的作用,女孩隻是愈發被激怒。就在這時一把橫紋古銅劍從黑氣中露出在洛周玠眼下。隨後不出十招,黑煙便散去,四周也沒了黑氣,令人作嘔的氣味也不見了,隻剩下躺在地上的身上貼滿了符的女孩和站在洛周玠對麵的一個衣著素白道袍男子和一個素白道袍男孩,幾分威嚴幾分仙氣,看去這冬天穿得如此單薄竟然不覺得冷。

世界修道之人唯有離淵洲陽平山守降宮,也許這人便是自己哪位師兄師伯,可他卻忘了自己其實並算不得守降宮弟子。又見他們素白道袍,不免驚訝但也沒說什麽。男子走向暈倒在地上的女孩,背過劍去右手在她額頭揮了一揮,好像抓住了什麽,又起身準備離開。

“多謝兩位搭救。”

“不謝。”成年男子冷冷答道,而那個男孩則衝著洛周玠做了個鬼臉。男子又看了看地上那個女孩,忽然笑出了聲:“小公子從陽平山守降宮來?”

洛周玠點了點頭:“師兄也是嗎?”

“哈哈哈,守降宮的弟子這麽搞笑嗎!?禳家宅災患符,禳命宮破敗符,禳野鬼入宅相擾符,鎮牛羊怪異符,禳雞犬登屋符……哈哈哈,你是猴子請來的逗比吧!”忽然那男孩大笑。

洛周玠臉上一紅。自己認不得這些符咒,道塵道人給自己的時候也沒說這是什麽符,想來他是怕自己在府中遭遇什麽吧。

“不消你問!”

“哈哈哈哈,大哥,看來我們也沒必要去離淵洲了。”

那男子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斂了笑容便欲離開。洛周玠叫住他們:“兩位,不知‘平安質鋪’怎麽走?”男孩意味深長地對著男子笑了笑,男子轉過身:“走吧,正好我們也要去。”

“可是這個女孩……”

男子不予理會徑直走了,男孩跑過去對洛周玠說:“帶上她一起去吧,大冬天的凍死了怎麽好?又說我不憐香惜玉。”他們摘了女孩身上亂七八糟的符。攙扶著那個女孩跟著男子向前走著,出了巷子才發現太陽不見了蹤跡,雪早已停了,暗灰的天空肅殺著冬風,引的洛周玠上下牙齒顫個不停。

“你們不是守降宮弟子嗎?”

“不是,到也想成為什麽守降宮弟子,但是看到你……還是算了。”

“我……我在山上並沒有學什麽,隻不過算一個信士罷了,確實是給守降宮丟人了。”洛周玠又道,“你們生活在這裏?”

“不是,往平陽山去呢。”

“那你們從哪裏來?我從皇城來的,垂繩島那裏。”

“哈哈,說了你也不知道。小爺我來自二十一世紀大天朝!”

“沒聽過這個地方。”

“我還沒聽過你這麽個地方呢!玩遊戲玩得爽呢,一下子停電了,醒來以後就到了這個破地方,還變成一個小孩子……虧得大哥救我。”

洛周玠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得岔開話題:“我叫洛周玠,你和你大哥呢?”

“我叫龔雄,大哥叫魏謙。”

“狗熊?”洛周玠忍俊不禁。那男孩白了他一眼又狠狠罵了他幾句,可惜……洛周玠聽不明白。

“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你們他媽的說的是普通話……呸,是漢語嗎!老子剛來的時候根本聽不懂!媽的……虧得學了垂繩島的話,你們這地兒的普通話,就一方言嘛!”

洛周玠尷尬地咽了口吐沫,此時那女孩已經醒來,也許是被龔雄吵醒了呢,她急忙撥開左右二人。

“小姑娘,你叫什麽?我叫龔雄,前麵是我大哥魏謙,他叫……”

“洛周玠。”

“嗯,對對對,洛周玠。”

女孩看了看,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弱弱答了一句:“偌淑淑。”

“嘿,這名字好聽,偌——叔——叔?”龔雄讀過去又覺奇怪。女孩噗嗤一笑,洛周玠也在一旁大笑。

“叫我淑兒吧。

“我怎麽會在這兒呢?”

“不知道,你好像是被什麽附體了吧。這得問我大哥,反正你剛剛差點吃了洛……”

“周玠。”

“嗯嗯嗯,洛周玠。”龔雄小鳥啄食般點頭。

“哦。”女孩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可我記得,當時我還跟哥哥一起離了地陰殿,去了人間……”

“什麽?小美女你聲音太小啦!而且你該洗澡了。”

說話間魏謙在前麵停住,洛周玠抬頭看去正是“平安質鋪”。

質鋪批竹昂,屋頂平緩深遠,看去灰瓦青黑,朱紅柱子上粗下細,門一間兩架,窗戶色綠,整體色調簡單為紅白。

“洞北戶,來陰風,防徂暑也。敞南甍,納陽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牆圬而已不加白。磩階用石,冪窗用紙。竹簾紵幃,率稱是焉。”

“大狗熊,你嘀咕什麽呢?”洛周玠湊到龔雄旁邊。

“嘖,你看好一處唐朝建築啊!”

說話間四人齊齊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