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落足地陰殿 思飛虛無地

“可是,現在我們該往何處?”薑嵐道。

“去鬼族,陰曹地府。”洛周玠十指扣起了薑嵐,“人族,獸族,狐族各界均容不下我,現在隻能先去鬼族找找偌淑幫忙了。”

“不是說鬼族大亂嗎。”蘭芝提醒他說。

“正是因為鬼族大亂,我們才應該去。現在,鬼族奪命鬼君偌千寒正需要我們的幫助。”

“十一。”偌淑見到洛周玠時十分開心直接撲在他懷裏,那金銀瑪瑙點翠瓔珞晃動,深綠色對襟衫朦朧著她雪白的梨花胸脯,那紅裙葡萄帶繞過她腋下,飄飄然在肩下兩側,蜜桃披帛還飄搖在空中,正是“月到風來閣,水滿玉生殿”甚是活潑,梳以垂鬟分髾髻:“我聽說你出事了,可是……我沒辦法去陪你。黑白護法叛變挺棘手的……”

“沒關係,畢竟你們鬼族有些棘手的問題。”洛周玠壞笑一下抱住了她,“淑兒最近辛苦了。”

“是啊,我們鬼族與白虎神族自古聯係甚密,黑白兩大護法毀了祭壇,支撐四洲鬼界的陰陽之氣混亂,造成其他各界陰增陽削,真擔心造成什麽麻煩。”她愁容滿麵鬆開了洛周玠。卻始終沒有注意到一旁滿臉不開心的薑嵐,而蘭芝沐溫下意識地看了眼薑嵐,也始終沒有說話。

“你們可是造成了一個天大的麻煩啊。”

“嗯?”偌淑疑惑地看了眼崔俊,見崔俊聳了聳肩沒再說話,她又保住洛周玠的一隻胳膊問:“十一你怎麽會被各界通緝呢?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洛周玠低頭看了眼偌淑,“如今我隻有來你們鬼族祈求一方避身之所了。”

“太好了,那你就會在這裏待好久了是不是?”偌淑緊緊地貼著洛周玠,那一雙澄澈微藍的眸子好似生煙碧玉,他看得呆住了。那薑嵐將此情此景看在眼裏,一陣委屈心酸,別過頭去恰巧看到了一名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窄袖圓領袍,血染長劍,寒光點點掙紮出血泊和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她不覺一驚,男子眼神中的殺氣透著地獄的陰冷,讓她覺得背後發涼。似乎是看到了薑嵐的不適,他收了長劍,身子一抖,便是一身錦緞襦裙:“十一道長,有失遠迎。”

“哥哥!”偌淑鬆開了洛周玠,歡快地跳向男子,眼睛不住地眨著,似乎在示意什麽。偌千寒溫柔一笑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黑白護法糾集獸族眾人,妄圖攻入腹地,真是可笑。”他從洛周玠麵前走過:“聽說洛公子遇到了些麻煩。”

“是有些小麻煩。”

“遭七大界通緝可不是小事啊。”偌千寒的雙眼透著深藍,仿佛冬天的大海,冰晶的世界,“如今我鬼族神壇被毀,鬼界大亂,想幫助公子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洛周玠知道您也難辦,隻是我實在是無處可去,希望殿下容我幾日,我們兄妹五人盡快準備,不日離開,不會為鬼族添亂的。”

“幾日又到底是多久?”偌千寒睥睨眾人,“隻怕被其他人知道,來我鬼界鬧騰的就不隻獸族了。也怕仙族來找我要人啊,我陰曹地府與荷澤池可是有些過結的。”

見洛周玠一陣難決,他又道:“不過,我也不是無情冷血之人。我妹妹有心救你,我這個做哥哥的也不能傷了妹妹的心。”洛周玠滿眼感激望了望偌淑,隻聽偌千寒繼續說:“如果十一道長願意留在我陰曹地府,成為鬼族一份子又有何不可?”

他心裏咯噔一下:“不知殿下是什麽意思……”

“我們,少一個,東床快婿。”偌千寒湊在他耳邊,“鬼族一向相信整個族人的利益遠重於外族人的利益,也同樣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族人的利益。”

“承蒙愛妹垂憐,洛周玠受之有愧,不敢奢求。”他聽得出來,偌千寒在威脅自己,如果不同意恐怕無處立身,如若同意怕會被控製。當年草草娶了薑嵐為的就是免受洛周鼐掌控,對一個普通女子他可以草草了事,無人知曉他成親與否,如果她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自己可以在任何時候將薑嵐丟棄,可是眼前這個偌淑,貴為鬼界公主,自己又處在風口浪尖,成親自然會被各界人知曉,那麽自己將永遠被偌千寒牽著鼻子走,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洛周玠從出關那日起,就想著奪回守降宮,隻是因為父親的“遺言”他決定留在垂繩島,現在將軍府卻在一夜間毀滅,他覺得自己要做的就是奪回守降宮再找大哥討個說法。

“各界都在通緝小子,某人擔心連累了淑兒。”

“連累?你在這個時候來我這不就已經連累我們了嗎?別再用‘連累’當托詞。”

“不知殿下能否容我考慮考慮。”

“各族的追兵能否容我考慮?”

“殿下言重了,如今隻是人族派有追兵。”

“可你現在到了我這裏,其他有覬覦我鬼族法力的再來上一腳,那我的敵人就不單單是黑白護法和獸族了。”

洛周玠猶豫著,當初娶了薑嵐是為了擺脫大哥控製,也為了證明自己並未培養自己的心腹,然而大哥接下來卻想殺了自己,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娶了這個芙蓉如麵的偌淑又有了整個鬼族作為後盾,何樂而不為呢?他越過偌千寒的肩與薑嵐對視,薑嵐卻麵無表情閃開了目光。見此洛周玠從心底彌漫著愧疚,和一種溢於言表的悲傷,此時他忽然很難抉擇。他把目光移向沐溫似乎在向他求助,沐溫扭頭看了眼薑嵐,那薑嵐好像想要說些什麽,卻猶豫著始終沒有勇氣說出話來。沐溫試圖洞察薑嵐的思想,卻發現薑嵐周邊護著一層上古靈力,堅不可摧,自己的法力於它麵前不過是螻蟻一般。

“洛周玠。”偌淑輕移蓮步到了洛周玠身邊,隻是柔柔地看著他。洛周玠看著她那雙澄澈透明的眼睛,回答道:“能娶淑兒,是我洛周玠的幸運。”話剛說出,偌淑便笑開了花:“能嫁給你,才是花光我偌淑所有的幸運。”洛周玠的笑有些僵硬,他閃爍著眼光不安地望向薑嵐,對上她毫無表情的麵龐,看不出喜怒哀樂,那雙眼睛卻撲棱著點點哀愁與委屈。

“十一早已經成親了!”蘭芝看著薑嵐欲言又止有些心疼,“偌公子要委屈妹妹做小嗎?”

偌淑驚愕無措地盯著蘭芝,讓蘭芝有些不自在,可能是鬼族人的眼神向來如此吧,蘭芝繼續說道:“成親快兩年了,他娶了我家二姐,隻不過當時沒有大辦昏禮罷了。”這話一出,洛周玠責怪地看著蘭芝,蘭芝回贈他一個白眼。洛周玠不覺把眼光移回了薑嵐那裏,她眼眸氤氳著淚水,好像一個受氣的孩子,轉過身子背對著他偷偷擦了擦淚水,好在並沒有人注意她。

“可能是四姐記性不大好,錯把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認成二姐了吧。”崔俊上前一步。蘭芝不滿張口辯駁卻被沐溫攔了下來,示意她別說話:“四妹你一定是記錯了,那個女子早就死了怎麽牽扯到了二妹?”偌淑略有生氣:“洛周玠。”

“是芝兒記錯了。”洛周玠回答,那偌淑一甩袖子離開了。偌千寒一笑走上前:“你們這是一家人都湊過來了?二妹三哥?

“幾位路途辛苦,不妨先去休息,待選個吉日辦了昏禮。”他繼續說著,一揮手憑空出現五六個著黑鬥篷的人,無腳飄搖引著五人去了廂房。

“嵐嵐,你不怪我吧?”二人坐在床邊,洛周玠拉起薑嵐的手,合在自己手中。薑嵐搖了搖頭,躲開他的眼睛低頭道:“我知道你娶她對你有利。”洛周玠用一隻手勾起她的下巴,薑嵐躲開他的手,對他說:“我會一直陪著你走到天荒地老,支持你的每一個決策計謀。無怨!無悔!”說著輕輕靠在了他的肩頭,他滿懷著歉意摟住她的肩膀。

薑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她也不懂自己對洛周玠的情到底歸於哪類,隻是覺得眼前這個人是世間賜於她的另一個哥哥,隻是這個哥哥的心裏好像並不是隻有自己——甚至根本沒有自己。那日醒來卻是在一方茅草屋中,陌生男子說他叫龔雄,帶她見了龔雄的母親——便是那紅衣女子彼岸花娘——傷勢未愈之間她費勁了心思逃離,慌張逃去泉鳴山找到澤昀尋到一處溫馨之地,卻發現被彼岸花娘下了蠱,澤昀本是一方隱士高人卻畢竟不懂醫術對此無能為力,帶著奄奄一息的薑嵐找到老友,那兄弟二人也是仙界中人,是兩株黑節草,大哥名衣搖 ,二弟名疑耀 。在二人的照料下薑嵐也很快恢複,同那兄弟二人去采藥時中了圈套落入生殺大殿的彼岸花娘手中,這才有了前麵薑嵐的闡述。

翌日,不知是何緣故獸族撤了大半兵馬,整個陰曹地府又恢複了陰冷戚寒的死氣沉沉之感,卻多了鮮活的血液氣味。當日清晨,偌淑怒氣衝衝地在薑嵐門前站著,等著洛周玠打開門走出時她一把抓住洛周玠說要討個說法。洛周玠一反往日的寵溺親切,與她拉遠了距離,客套之話並無他意,但在偌淑看來卻是句句毒藥。那日以後再沒有昏禮的消息,整個鬼界似乎也恢複了往日情景,就這樣過了半月,洛周玠再次央人通告想見偌千寒,卻聽得黑白護法被獸族送押回來,偌淑與獸族句泓溪即將完婚。

洛周玠退回住處,與眾人商量著擔心鬼君偌千寒會把自己交出去,蘭芝建議道:“不如先奪回守降宮,也好有個落腳處。”

“他們與獸族聯姻,找誰不好,偏偏找了那個獸族叛徒句泓溪,而獸族又在半個月前撤了兵,你們不覺得有蹊蹺嗎?”

“五弟說的不錯,我沒有想殺退桃殷與獸族就是因為他們的頭領是句泓溪。句泓溪是獸族數一數二的威信人物,傳聞他曾想殺兄篡位,被逐出獸界,可是句泓溪被封印的那個村莊卻遭到了獸族人的報複。可見他的兄長句泓毅依舊疼愛弟弟,試想一個要守住自己權位的人怎麽會如此保護一個一心致自己於死地的弟弟?”

“十一的意思是……句泓溪攻占離淵洲是獸族的陰謀?”沐溫驚訝道。

“不論如何,我們要想辦法找到一個容身之處。可是……”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蘭芝,眾人猶豫片刻,薑嵐走過去打開了門。來人是鬼族滅長老,與眾人招呼後帶來鬼君一句話,讓他們這幾日別出去閑逛,怕的是出些意外。問到到底是何事,滅長老卻並不告訴隻說是鬼族家事。待滅長老離開後,崔俊又提起前話:“容身之處並不難找。三日後乾坤二派的虛無之門就會打開,三百年開以十年,這是我們的機會。”聽了這話,眾人一驚,薑嵐卻更是一驚又如久夢初醒又如失魂散神。

“這……好是好,可是乾坤二派向來不參與世界繁多雜事,他們又怎麽會容我們去藏身?”

“四姐有所不知,600年前乾沙派掌門離了虛無之境,來到人間試圖尋找對手,一去不回,再沒有消息。如今隻剩坤裕派掌門一人支撐虛無之境,明顯力不從心,300年前他們從獸族和人族收了兩名弟子,那次虛無之境隻開了七年,二人在第七年就提前離開了虛無之境。”

“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人族那名弟子入乾沙派名噪一時,七十六歲仙逝。獸族那名弟子就是句泓溪,入了坤裕派,防禦極高。這就是為何當年隻能封印句泓溪卻無法殺死他的原因。”崔俊緩緩說著,眼光最後停在了薑嵐那裏,卻發現她的臉毫無表情,“一來,我們可以以句泓溪之事請他們出手——畢竟這是他們坤裕派弟子;二來,幫他們找到乾沙派掌門。”他說到這裏又掃了眼薑嵐,二人對視幾秒,薑嵐便移開了目光:“五弟所說不錯,可是我們又怎麽幫他們找到乾沙派掌門?如果找不到恐怕會結下梁子。”

“而且剛剛那長老既然帶話來了,說明偌千寒並沒有想把我們說出去。我們在這裏還是安全的。”

“四姐,隻能說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是啊,暫時。不過我們對乾坤二派並不了解,誰又知道那個坤裕派掌門是個怎樣的人呢。鬧不好再惹怒了他們。”

“沐溫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是我相信五弟。與他相處這些年便知道他博學多識,乾坤二派我們都不了解,可五弟知道這麽多,想來也是有底氣的。”洛周玠一隻手搭在崔俊肩上以示信任,又挑眉看著沐溫。

“叫大哥!”沐溫一陣掌風扇去,被洛周玠輕鬆擋下:“哎呀!大哥法力無邊啊,這一掌打得我好痛!”

沐溫又是來氣,非鬧騰著要與洛周玠一絕高下,蘭芝滿臉黑線,薑嵐倚著小窗掩口輕笑,眼光無意間對上崔俊,又急忙移開目光。

第二天清晨起各個儀式便持續起來,本是熱鬧的日子卻隻讓整個陰曹地府有著淒冷的莊重感。那莊嚴肅穆,都掩蓋於無聲之下,循環著陰冷,扭曲著莊重。唯一有著生靈氣息的莊重感的,便是婚服了。句泓溪頭戴爵弁形似無毓之冕,上衣玄色下裳纁色,黑色緣邊,蔽膝隨裳,大帶黑色,鞋履赤舄,前來迎親。姆束發以黑色絲帶和發笄,著生絲所製衣裳,那隨嫁者隨嫁者亦為黑絲衣裳,黑白相間黼紋披帛,使者侍者皆著玄端,可惜薑嵐看不見這真正的一場昏禮是何其莊重。

鬼族大亂平定,又有大婚之喜,各界人隻道句泓溪誠心悔過感動獸族眾人,這才與他娶了鬼族公主。離淵洲此時也順理成章成為獸族管轄的地方——守降宮叛逆弟子洛周玠世間蒸發,不知去向,獸族暫代管理守降宮,待人族處理好內務再考慮歸還事宜。洛周鼐煞是生氣,催促生殺大殿盡快找到洛周玠,而彼岸花娘早已料到洛周玠藏身陰曹地府處,偌淑大婚那日便親自前來賀喜,幾多理由又把幾名心腹留在陰曹地府。眾人議論紛紛:“你說鬼君怎麽會留下他們呢。”

“那彼岸花娘把她兒子留在這裏,說是要多學習學習,畢竟都是掌管生死的,鬼君怎麽好意思推脫呢。”

“生殺大殿不過是人族妄圖插手鬼族的產物,怎麽好意思說他們掌管生死呢!”

“我覺得她是另有所圖,恐怕是想毀了我族,畢竟祭壇已毀……”

“我倒是覺得他們是為了洛十一。”

“什麽意思?那洛十一不是早就沒了蹤……難道,他藏在……”

“噓!別亂說。”

“……”

這日晚間,洛周玠與一人打個照麵,那人一把拉住他,洛周玠借著月光看得出此人正是龔雄,好在洛周玠在樹蔭處龔雄並看不清他的臉,隻是覺得這人熟悉,洛周玠裝聾作啞匆匆離開。當晚洛周玠五人不辭而別,前往生靈罕至的倒救洲——那裏是乾坤二派虛無之境打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