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廣寒夜舞碧空盡 角樓紮刻崔俊生

洛周玠帶著薑嵐回到房間,也許是與沐溫喝多了酒,再加上剛剛那個草草的昏禮,有些累了,甩開薑嵐的手徑自倒在**睡了。這一身行頭卻也還在。

薑嵐隻道頭上這鳳冠好重,她輕手輕腳地走近床邊,把他帽子摘下,施了個法術褪得他隻剩下中衣中褲和襪子,又替他蓋好了被子。自己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摘下了鳳冠:“好漂亮啊。”她低聲感慨,又扭頭看了看洛周玠似乎怕把他驚醒,看他依舊躺著也就放下心來。一臉新奇地摸了摸發髻,看了看鳳帔:“當年伏羲哥哥他們都沒穿得這麽好看。嘿嘿,我今天一定特別漂亮吧,哥哥要是在就好了……”她特別滿足地看了看一身的喜服,嘟著嘴委屈地低聲叫了聲“哥哥”。

忽然她聽見洛周玠咳嗽了幾聲,心頭一緊,連忙跑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還好吧?”

洛周玠擺了擺手把她推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倒頭睡了過去,刹那間禮服一並不見。薑嵐看著自己又回了以前的衣著,有些失望,轉而又是一臉喜悅:“洛,周,玠。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嘻嘻,‘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她坐在床邊,看著這個陌生的男子——雖說不是貌比潘安,但依舊俊俏——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就這樣一夜過去,沒有什麽丫頭來煩擾,一夜也過得安寧。洛周玠很早醒來,猛地一睜眼,看到趴在自己床邊睡著了的薑嵐,嚇得猛地坐了起來:“不是做夢!怎麽忽然就帶了個人回家……”一陣鬱悶,隻見薑嵐揉了揉眼睛,緩緩抬起頭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看著自己:“嘿嘿,你醒了啊。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飯吧。”話語中透著一股子傻裏傻氣的喜悅。烏黑黑的眸子恍若幽深的潭水,一看過去就被深深地吸引其中;雪白白的皮膚猶如雪夜的月亮,一杯葡萄酒便全然映了夜光;櫻紅紅的小嘴宛如黑暗中的火把金秋中的紅楓,一片葉兒斬不斷二月柳風。讓洛周玠不覺想到“空潭瀉春,古鏡照神,體素儲潔……”

“不用,會有人做飯,我們該去看看大夫人了。”

“噢。”

“一會兒沒有讚禮唱禮,你立西階堂下四拜……你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嗎?”

“有黃琮,還有哥哥送我的玉梳,還有……”

“嗬……”洛周玠嗤笑一聲,“也罷,趁著還早,你拿著些銀錢去買點蜜餞之類的。”

“噢。”“算了,還是我去吧。”

“噢。”

洛周玠拉著她往外去了:“你有哥哥?”

“嗯嗯,對啊。”薑嵐忽然來了興致,一臉的驕傲:“我哥哥可帥了,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也是最疼我的。”

“哦。那你哥哥呢?”

“不知道……我找了他好久好久,但是,他好像消失了一樣。”

“所以你……現在還在找他?”

“嗯,我找了他快六……年了。我手裏有個黃琮,哥哥那裏有個蒼璧。”

“哦。”洛周玠拉著她繼續走著,兩人默默走出了將軍府,洛周玠看了看灰色的街道才想起自己起的太早,集市還沒開張。他忽然想到出關這一年來,偌淑倒是不時送些東西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有些價值,做贄幣也說得過去。想到偌淑,他嘴角不自覺上揚些許,那一雙澄澈的眸子還有她說話時總帶有的歡快的語調,出神不多久又是一笑,看了看眼前這個乖巧的女子,她給人一種靜謐安詳之感,還有那深不可測的麵紗朦朧在二人之間。也許該派人調查一下她的身世。想著便拉起她回去了:“集市沒開,我幫你準備贄幣,到時候你獻上去就好了。”

“噢。”

不多時兩人有是一身行頭去拜了大夫人,準確說來隻有薑嵐與大夫人著了禮服西坐,洛周玠隻一旁不耐煩地看著。見那薑嵐拜了四拜,琉璃引著她上前,收以贄幣。大夫人臉上不自覺露出些許心疼之意,看著她白淨惹人的臉,慈祥地笑了一下,那薑嵐原本繃著的臉也回以燦爛一笑。又由琉璃引著下了台階,再是四拜。一切了了,再回頭卻不見了洛周玠。大夫人上前去拉著她的手:“姑娘,以後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他們兄弟之間如何,老身也不曾過問,隻是苦了你了,也許成了他們的棋子……”

“大夫人,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覺得我好開心啊。”

“你這孩子惹人疼。隨我一起去吃早飯吧。”見薑嵐猶豫著,看了看洛周玠消失的地方,她又道:“他一向不在家待著。鼐兒給了他個閑散職位,他倒喜歡到處跑著。不用擔心他,隨我走吧。”

再說洛周玠去了哪裏?他忽然間想起昨天晚上把沐溫丟在了慈濟洲的桃林裏,外麵的人進不去,裏麵的人也出不來。趁著天早趕緊去給他解開才好。他到了林中,發現沐溫正閉目其中,四周並無異象,隻是落下的點點桃花在他頭頂不高處聚集,又有幾片從頂上滑落。他似乎感覺到有人來了,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洛周玠就在眼前,他大罵道:“洛十一,你把本公子困在這裏一晚上是什麽意思!能耐嗎!有本事單挑啊!”

“單挑?好啊!”洛周玠眼前一亮,“在密室的五年,與上古各個交手,傷痛無數,出關後從來沒有誰要跟我打的,我倒是想念密室的那種感覺。”

“你!”沐溫一時沒話,又是不服氣,“來啊!把封印給我解咯!我活了一百多年,就沒怎麽服過誰!”

“這裏不是打的地方,倒救洲山川古跡人煙稀少,妖獸不多,你我同去如何?”說著便解開封咒消失不見,沐溫身子一震也跟了上去。

二人來到倒救洲,果然是人跡罕至之地。此時他們所站之處一片空曠,倒是有幾叢枯草,四周環以山嶺,各個濃綠茂林,好像這一片空曠之地是一個棄嬰,無人撫養。沐溫剛剛站穩便向洛周玠發起攻擊,洛周玠一個閃身輕鬆躲了過去。二人打鬥約摸百個回合,沐溫有些不耐煩:“我每次打你,你都不還手,隻是躲,躲來躲去怎麽切磋!”

“你追都追不上我,更別說怎樣傷我了。你先得提高你的速度。”洛周玠一臉得意。

“姓洛的,你好好跟我打一場!”沐溫把法杖狠狠釘在地麵,原本就泛著蠟黃的土地赫然裂開一條條黑痕。洛周玠右掌一推,沐溫覺得自己全身不能動彈,更是憤怒,眼中燃著怒火死死的盯著洛周玠。

“你說要跟我打的。”洛周玠一臉無辜,“我又不擅長攻擊,我曉得符籙,懂得封印。”

說著解開了沐溫的定身咒。

“聞所未聞!胡說八道!”沐溫法杖一閃:“接招!”

洛周玠來不及閃躲,接了他一招。倒是沐溫被震地退了幾步。

“行了行了。”洛周玠擺了擺手,“我有事跟你說。”接著把沐溫醉酒以後的事,一一說了。

“就這麽簡單結了婚!?你也太快了吧!”

“我都二十四了,早該成婚了。”

“好吧……”沐溫聽他的話,也是有理,“我叫來蘭芝,咱們認識一下。”

“過些日子再說吧。你回去把蘭芝帶來,我把嵐嵐叫過來。就去慈濟那片桃園吧!”沐溫嗬嗬兩聲,說著二人各自散了。

那一日仲春,洛周玠帶著那青衣女子來到桃園,沐溫等人早已到了,看去卻是三人。那人穿著乳白長褙子,衣擺衣袖以山水墨畫,胸前紅繩係扣,再看清秀麵龐掛著一絲不羈。

“洛十一,這是我徒弟君以塵。”蘭芝拉了拉男子衣袖。男子看了眼洛周玠:“你就是洛周玠?人稱十一道人?也不過如此。”他拂了下長袖。

“那我們三個與他單挑如何?”沐溫提議。

“三人?單挑?”洛周玠一陣好笑。

“你,單挑,我們三個。”蘭芝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三人。

“好啊。嵐嵐一旁觀戰,你們別碰她,她很脆。”洛周玠用手臂把薑嵐往旁邊推了一推。

說話間,蘭芝亮出水劍,桃花"叮咚"地在她劍上**起了微波。那君以塵也亮出一把長槍,槍纓以馬鬃毛,在桃風中高傲地飄起幾縷,槍刃晃晃,紛紛落下的桃瓣都在它處斷做兩方,真可謂吹發可斷。雙鳳擁托槍刃,鳳羽鎏金,鳳眼鈿嵌,這便是他的武器鎏金雙鳳槍。三人齊上,洛周玠左右閃躲,如同魚遊水中甚是輕鬆得手。不下十回合,洛周玠奪下蘭芝手中的水劍,那水劍到了洛周玠手中,仿佛被喚醒了一樣猛然長長,化為波濤洶湧,隱約可見雙龍其中。

“這白眼狼!認主百年都不記得我了!”蘭芝一臉憤怒,空手去奪,那君以塵眼疾手快長槍一抖,倒是先一步刺來洛周玠眼前,洛周玠水劍一擋,此時沐溫已經逼近,洛周玠水劍環著長槍繞了幾圈,君以塵手上不得力道,洛周玠又順勢把長槍橫在沐溫麵前,向他打去,將沐蘭二人掃出老遠,君以塵急忙死死抓住長槍,與洛周玠打將起來。但他的沒一擊都被洛周玠水劍擋住,薑嵐在一旁看得歡心:“好厲害,好厲害!”

正說著卻發現那長槍向自己飛來,她急忙伸出左手正對著槍尖,那槍尖就在她手掌一寸處(以漢朝尺寸),她看著自顧自在掌前旋轉的長槍,得意地笑了笑,抬起頭向向洛周玠炫耀什麽,忽然胸前一痛,被打出了一丈,一口鮮血噴出,抬頭又見那長槍被君以塵再施一力向自己奔來。薑嵐一臉委屈:不是說不打我嗎?她眼巴巴地看著洛周玠,等他來接住這一槍,驟然左肩一痛那長槍深深地把她的肩膀釘在了地上。不知是不是太痛,薑嵐緊緊閉住了雙眼,原本柔美的五官卻痛苦地皺縮在一起,她狠狠地抽搐著,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痛苦。桃花緩緩落下的聲音清晰可辨,眾人都沒有動靜,不知道是看得愣了還是不願打破這一絲靜,抑或者在等著洛周玠的下一步。這時沐溫走向薑嵐,不忍地看著她把頭深深沒在另一側的肩膀下抽搐。

"你忍著點。"沐溫可憐地對她道,用力去拉長槍,那長槍卻絲毫不動。他運氣手臂狠狠抽出了那杆長槍。那槍刃下端的倒刃又狠狠地拉扯出她的血肉,鮮血向外噴張,濺到了沐溫的衣裳上,與那褐色衣裳渾然一體,沐溫不免皺了下眉頭,這一槍是下了多少狠勁,這長槍離體又是多麽疼。可是那薑嵐狠狠地咬著嘴唇,身體甚至沒有因為疼痛而顫抖。沐溫把長槍向君以塵扔了過去,君以塵一臉嗤笑穩穩接住。洛周玠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著薑嵐右手死死按住傷口,趔趄著爬起來,雙眼水盈盈的惡狠狠掃了眼長槍,把目光狠狠定在洛周玠臉上。他看得出來,薑嵐眼中的失落和委屈。正想上前,薑嵐站起身來道:"不打擾你們了,大夫人那裏還等著嵐嵐呢。"身子一震,陡然消失,隻剩下那裏幾片胡亂旋轉的桃花,悠悠然跌進了血泊。

“跑得可真夠快的,不知道剛剛怎麽就沒躲過我那一槍。嗬!”

“君以塵!”蘭芝嗬了一聲,“少說兩句。”

“少說?十一都沒有說我什麽。”眾人聽了都沒再接話,洛周玠轉過身看著君以塵:“她不會什麽法術,你打她作甚。”君以塵輕蔑一笑:“她在一旁聒噪,我煩。”接著看了眼長槍:“還弄髒了我的槍。”

“好了好了,說這做什麽,慈濟洲這樣的美景,我們該好好欣賞一番。”蘭芝建議道。

於是四人趁著這午後不大的日頭繼續閑逛起來。

再說這薑嵐,那一槍不是接不住,她在等著洛周玠為她擋去那一槍,她以為這是哥哥的那句“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她以為六百年她找到一個會像哥哥一樣保護她的人。可是那一槍狠狠地把她釘在地上,也狠狠地碎了她的心。她一個人坐在崖間,痛苦地抱著肩膀,自言自語道:"哥哥,好痛啊。哥哥……哥哥你在哪裏……哥哥。"她忽然笑了起來,但卻是那麽痛苦:"嘿嘿,哥哥,我還以為你在人間投胎了呢,我還以為剛剛那個洛十一是你啊。哈哈,原來不是哦……可是,"她哽咽了起來,洪水般的淚水不住地啪嗒到了地上,墜彎了一根草,打折了一朵花:“可是,你在哪兒呢。嵐嵐不喜歡這裏,嵐嵐沒有朋友……”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世界沒了顏色,崖間的細水在她耳邊蒙了一層膜在歌唱,天旋地轉間整個靈魂掏空了軀體。她一陣惡心,幹嘔了幾下,低頭看見左肩滿滿的血跡染紅了她的水青色上襦:"原來我失血太多了呀。"她恍然大悟般穩住了身子,細長粉嫩的手無力地招弄一下,一株葉似龍牙,背紫色的五瓣黃花出現,葉片嬌小正是蛇銜,在她右手掌下宛若亭亭少女悠然轉動著身體,在它旁邊又緩緩出現一垛垛璨黃的東西,儼然拚成一顆黃色大桑葚,待它慢慢清楚才發現原來是馬尾鬆花粉。這兩株物件在薑嵐手掌下懸空這轉動,越來越快,仿佛是她手底下的一方金黃花冠。不多時,隻見得粉末顆顆明了,慢慢堆積在一起。她右手輕彈,這粉末乖巧地繞過衣服裂口趴在薑嵐左肩的傷口上,她口中發出"嘶"的一聲,那藥粉徑直向著傷口內部去了,悄悄貼住了背部的傷口。她右手有是一顫,一直大蜘蛛驀地出現在崖上,正是《山海經》所描述的"大如車輪"。它那八條腿糙糙雜雜,一個個眼珠烏黑地看來看去。似乎是看到了薑嵐,舞動著螯牙凶殘這臉向她奔去,不過兩步便停在了她身後。

"山蜘蛛,借你的一寸絲好嗎?"她扭著身子麵向這蜘蛛,卻並不抬頭,"嵐嵐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好痛啊。"那巨蜘蛛眼睛下嘩嘩落了幾滴**,把薑嵐那隻撐在地上的手連著大半個手臂包了起來。

"嘿嘿,你眼睛難受啊?又排泄什麽鹽哦,好惡心。"薑嵐試圖抽出手來,卻發現此時的右臂這樣沉重,而自己也好容易找到平衡點不願再動:"快吐絲吐絲了啦!"她依舊低著頭,隻聽得草兒沙沙,在視線中覓不到一點山蜘蛛的蹤跡,因為她向來怕蜘蛛,雖然她從小與山川草木,平林走獸說得上話,但她最怕的便是直視它們的眼睛——她懼怕著任何與人不同外貌的動物——包括那一樹叢中的一雙眼睛!

蛛絲粘稠,一網一網地粘在草叢上,把它們壓到了自己腳下的泥土上。它結了一整張網,很大很大的網,薑嵐聽到沒了動靜又是一揮手送走了山蜘蛛:"謝謝你了。"她抬頭看著鋪展在身後的那張大網,手兒一招,一段蛛網從上麵脫落下來黏在了她的傷口上,圍著她的左肩繞了一圈,剛好包住了傷口。那粘液一點點滲透,薑嵐疼得咬著下唇,支撐身體的那隻手狠狠地抓裂了一顆埋在土裏,剛剛露頭的石頭。她閉上眼睛靜靜地坐著,斜陽將最後一抹晝的光披在她的身上。薑嵐緩緩睜開了眼睛,再看去,這傷口自然愈合,光滑如絲的皮膚似乎可以與蛛網相媲。她肩頭垂著水青色的布條,沾染著血跡,好像是一株被烈日灼幹的蓮花不懷好氣地飄在水麵。薑嵐從黑夜中看到那隱隱反射月亮光芒的蛛網,輕輕吹了口氣,蛛網上的粘液紛紛飄起空中,凝成一滴人頭一般大小的稠稠的粘液。她一揮手,那粘液便消失在當下。那樹叢間的一雙眼睛依舊在原處,一動不動。薑嵐並不理會,此時她總覺得肝腸寸斷,她記得哥哥說:“你的歌聲,你的舞蹈是世界上唯一能讓我開心的東西。”於是她緩緩站起身來,雙手舞動帶動著蛛絲,她乘著皎潔的月光翩然起舞,那蛛絲斷斷續續反射著月光,宛如一方碧玉,碎著冰晶。隻聽那風動碎玉“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緇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一舞畢,那蛛絲成了一套衣裝,褲、褌、衫,裙,潔白又無暇閃著月夜的光芒,玉指輕挑,又是幾多花草,她便在月下又一曲悲鳴開舞。淒楚又歌“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這舞結束,那純白蛛絲衣裳染了紅橙黃綠絕妙顏色。薑嵐纖手一揮那衣著便替換了短衫宋褲。纖手捏以蘭花在項前一揮,一鎏金燒藍瓔珞映著她的雪頸,堪比人間明月。

隻見月下崖間,晚風習習。一窈窕女子著襦裙翩翩起舞,乳白訶子束在腋下,一方乳白下裙係著春季初草色腰帶,那綢繆挽以飛蝶,襳縭飄飄好似晨霧。裙擺飾著朵朵梅花,正是她用那著色的花草畫成的,又一方薄脆的乳白齊胯對襟褙子,衣緣繞著青綠。她深深沉醉於自己的舞步,像一隻孤獨的蝶翻飛玉盤品著夜光杯中的葡萄酒。這整個崖似乎成了她一個人的舞台,廣寒宮的嫦娥懷抱著月兔向她投入絲絲薄紗,螢火蟲紛紛擾擾環著她跳躍,如同一個個小燈籠照得她那麽美。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她繼而邁著一種淒冷,孤單,落寞的幽幽舞步,唱著《日月》歌著《小星》點綴著整個夜晚。不知過了多久,螢火蟲紛紛在她腳下駐了墓地,閃動著最後一絲光,那嫦娥也稍稍回了宮中,東方一抹白色喚醒了整個世界。當春的初陽徹底掛在天空時,薑嵐癱倒在了草叢間,扯著眼簾中的最後一縷黑夜緩緩閉上了眼……

這日,洛周玠四人又去慈濟洲那百穀王城吃酒,眾人盡興而反,路上洛周玠又買了個酒葫蘆,打了滿滿一壺酒回了家。那滴酒未沾的蘭芝和沒喝醉的君以塵帶著那暈暈沉沉的沐溫回了龍宮。

第二日,洛周玠正要去龍宮尋蘭芝等人,與洛真裝了個對麵,他低聲對洛周玠道:“煮豆燃豆萁。”接著便急步離開。洛周玠眉頭一皺思忖片刻臉上有著一絲凝重。正這時,皇宮來人傳話說是眾平皇帝召見。洛周玠對傳話公公推道先去換上公服,那蟒服公公隻道:“陛下說了,公子是自家人不必約束。您還是速速隨我入宮去吧。”洛周玠隻得隨著他入了宮。路上他把當年曹家故事翻來倒去推敲數遍,對洛周玠來說這曹子建下場並不悲慘,他倒是樂意被閑置一處,懶得去爭奪守降宮,更懶得操心朝廷。他隻擔心也許洛周鼐是另一番準備,雖說現如今他並不知道誰可以對自己構成威脅,但還是不得不謹慎處之。

洛周鼐於內室見了洛周玠,他身旁有一褲褶男子,甚是魁梧,名喚白昊。洛周鼐隻說與弟弟閑話家常,從父親離世自己殺了魏公公報仇,到感慨弟弟娶了一個無名氏,再到收複離淵洲與洛周玠共擁天下。言語之中刺探不斷,這讓洛周玠很是憋屈——自己本就不曾想要什麽皇位,隻是父親最後的甲胄之囑讓他銘記。回去的路上他腦海裏一直想著洛周鼐為勸他幫助收複離淵洲又再度提起白虎之事:“三弟雖有心但無力,朕將寶玉雙龍劍賜予他以資鼓勵,然而收複之事還是要靠四弟。四弟既然身負白虎之力,又拒絕歸天代替白毅成為族長,那何不用這白虎之力屠盡離淵洲一幫逆獸呢?”

“四弟被朕投閑置散,倒是埋沒了才華。不如就留在我身邊,再與你配個武士白昊好生保護你。”

“昨日去家裏尋弟妹,母親又說早早被你接了出去,半年未曾回家,可你也不知她何處……唉,大哥擔心她出了什麽事,昨日就派人去找了,四弟不用擔心弟妹的傷,很快就把她也接進宮。”

“前些日子看到一篇逆文,雖然大逆不道,但是字字珠璣。不難看出作者文采斐然。四弟不妨與我勸勸那才子?”

原來大哥時時監控著自己,至於那個薑嵐失蹤了大半年,也許是君以塵那一擊斷了她的性命,不知大哥為何如此在意一個毫無來曆的薑嵐,倒是奇怪,可能是因為她失蹤許久讓大哥有些不安了吧,怕自己有什麽陰謀嗎?

一隊宦官引著洛周玠三拐兩拐走入一個屋子,外設依舊承了整個皇宮的豪華,屋內空曠,陳設草草。

待他邁進屋子後,門便被關了起來,隻有白昊交叉著雙臂抱著三葉環首唐刀立在他身後。洛周玠仔細聽來,屋裏似乎有著動靜,他在屋裏繞了一繞,發現一個角落裏有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子在組裝著什麽,洛周玠緩步輕聲走過去,赫然一架木質角樓出現在他眼中。那男子盤腿坐在地上,竹木散亂地倒在未完工的角樓周邊。那角樓精致可愛,三層竹木以六根咬合組成台基,台階三層。整個角樓一層歇山頂精美之至,瓦壟根根木緣儼然排列泛著油白,二層椽子圈邊已經完工,三層赫然還是一根根由台基扣上的竹木,齒凹明顯。那男子手中還拿著一根細長的竹木,用一把刀刻著凹槽,旁邊還有一隻冒著火焰的蠟燭怒氣洶洶。

“絕妙啊,巧奪天工已然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男孩自顧自地繼續著,洛周玠坐在了他身邊,那男子雖然二十上下眉目清秀,頭戴儒巾,黑白闌(襴)衫正一番儒生的典雅高趣。

“你這角樓是用的漿糊嗎?”

那男子一瞥:“嗬。”

“這……結實嗎?”

男子不耐煩地抿了抿嘴:“姓洛的派你來幹什麽?我這是紮刻,你不知道?”

“不是,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洛周玠略有尷尬笑了笑,“哈哈。”

“噢。無論你們用什麽辦法,我都不會屈服於一個反賊的。”他拿著一小段竹木在蠟燭外焰上滾動灼燒,焰尖已然點在他手指,他卻似乎感覺不到什麽溫度。

“不燙嗎?”

“不。”男子把短木拿出來,毫不費力一般用手緩緩把它掰成一個弧度,又是六齒咬合真乃不易。

“這麽快就燒彎了?”洛周玠伸手去試一試那溫度,卻被燙紅了一塊。

“我施了法術它溫度自然比一般蠟燭高,隻不過,嗬!我不怕而已。”男子依舊在上著飛簷。

“真是厲害。不知兄台貴姓?”

“那逆賊沒告訴你?本人崔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