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龍靈山大戰

大火過後的梨花坳,槁木死灰,盈盈滿目。在耀眼的日光下,顯得那麽芩寂,永恒。一隻不明所以的灰色兔子,箕踞其中,在掏尋著什麽。突然,不知怎麽的一聲驚動,兔子仰起頭,大眼睛四邊轉轉,跑開了。而遠處的一個身影,漸漸清晰,是黎妙容出來了。見她素衣橐橐,舉止安閑,彎腰起身著,收拾一個個的枯木枝。她是想要將這裏收拾幹淨,那麽優美而又平平凡凡的一顰一動,使人得到的不一樣的光照。“師姐!”黎妙容抬起頭來,竟是梅采薇回來了。她狐疑地四處看著,邊向黎妙容靠近,著急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黎妙容道,“沒什麽?隻是燃了大火!”

梅采薇見她雲淡風輕,也不再問,便把自己來意急急說了,“快去救救歐陽師兄!”

黎妙容詫異,道,“師兄怎麽了?”

“雲頭僧聚集了各路武林高手,在縹緲崖攔住了他,好幾個人已經鬥了幾天幾夜了。”

“我們現在就去”黎妙容急了,以至於剛一抬腿,心下就狠狠地痛了一下,她忍不住捂了。

這是與天蠍老怪他們打鬥時所受的傷,梅采薇見了趕緊扶住,問道,“怎麽了?”卻是又碰到了黎妙容臂上的傷口,黎妙容瑟縮了一下,梅采薇察覺到又趕緊放開。

看這梨花坳成了這個樣子,肯定是發生什麽事了,梅采薇追問道,“黎師姐,是發生什麽事了?”她四顧尋了尋,又問道,“他們呢?”

黎妙容仍舊捂著傷口,道,“沒事,他們別處去了。”

拖住天蠍老怪他們那麽久,他們是肯定有時間逃到安全的地方去的。

“我扶你坐一下吧”梅采薇道,她想細細地去問一下。

黎妙容將手放下了,道,“不用,我們現在就去歐陽師兄那裏。”

梅采薇想想,歐陽師兄的事確實更著急,既然黎師姐說章繼他們沒事就一定是沒事了,不要多想。於是,兩人便是出發著向了縹緲崖去。

縹緲崖是位於金華和杭州交界處不遠的龍靈山,據說當初這個崖本沒有的,因了桃花塢、狴犴派、鍾眇派、幔水派、東角派等幾派掌門在此打鬥,對招太過精彩,掌擊太過激烈,才打出了這麽一條深淵來。崖上煙霧靄靄,如出重霄,從崖上往下一看,深不見底,如淩無地。

而那幾位傳說中的各門派長老,便是隨著這深淵愈是深去,成為了一個經受得住各種揣測的秘密。在那崖上,似是為了這個秘密,自那以後也是常年竟日霧色不散,成為一道奇觀,因此為名縹緲崖的。那日,歐陽如是修然鵠立在這崖邊,四野愁雲靉靆,滿空冷霧飄揚,一頭白發與白衣飄**,白霧與白雲不分,儼然,立出了一個與縹緲崖一樣深重的故事來。日腳霞映,他還是那麽立著,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他自與這裏的一切一切都不同。而翠柏森森中,一時突然躍出幾個人來,“歐陽大公子,幾日不見,何以成了這蕭瑟模樣?”是雲頭僧。

歐陽如是沒有回頭,也沒有作聲。他能看透大多數人,卻始終看不透自己。而這個人,滴溜溜的鬥雞眼瞄著一切,不可琢磨的心思看透了他。

雲頭僧見他沒有回答,便道,“動手吧”,身後幾個人便一起上前了。這些人,無論是何派係,無論有沒有派係,從今日他們為了飽嚥貪欲而聚集在一起,他們就是無門無派的個人了。其中有六水派係中靈江畔幔水派殷英妺,四方角徵商羽派係中西商派的掌門郭清,以及他的大弟子廖安真,還有龍生九子派係中睚眥派龍一刀,他帶著好幾位手下的弟子,看來睚眥派是全體意向一致,無謂什麽名聲不名聲的了。另外的便是真正的無門無派的了,或使大刀,或使長劍,獨步江湖,小有名氣。

殷英妺執劍在手,道,“歐陽公子,休怪我們得罪了”話音剛落,幾人如離弦之箭已到了歐陽如是身後。歐陽如是仍是沒有回頭,一俯身,一陣白霧騰起,霞色漫漫,隨著歐陽如是急速向後退去的身影,一路翻躍到近前去攻擊的幾人身後邊。

而揚起的白發還未落下,龍一刀已轉身一個踏步越到眼前。龍生九子派係中,睚眥派一直是最不受重視的,而他們的夢想卻是武林盟主之位,這樣的力量,除了傳說中的玉決,沒有誰可以做到了,故而可以想見,此時他要奪到玉決的決心。雲頭僧的計劃,不過是一個導火索而已。當下,隻見他的大刀揮揮謔謔,斬斷霞色,揮出另一道霞光。

而歐陽如是閉著眼睛,一雙腳隻是駐地不動,身子偏來側去,躲避他的大刀。龍一刀見此,一刀就向他腳邊掃去。

歐陽如是一個輕點踴起,當時就立在了龍一刀的刀身之上。龍一刀拔刀抽來,歐陽如是卻是也向前輕度幾步,仍立在那裏。可再差勁,身為一個掌門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龍一刀就刀一個回旋,兩腿直掃歐陽如是麵部,歐陽如是稍稍一後仆,用手抓住他的雙腿。

而龍一刀並未停止,仍是回旋向右,力道其中,歐陽如是抓持不住,當下鬆了。一時龍一刀就是回旋轉來,先時在歐陽如是腳下的刀就是撲麵而來了。歐陽如是躲過,同時一掌送出,龍一刀側身旋轉,一刀又是朝歐陽如是側首而來,歐陽如是彎腰偏過。

戰勢漸緊,歐陽如是已睜開了眼睛,先時也並不是輕敵才閉著眼睛,而是真的不願意看見這些擾攘。龍一刀大刀又快又狠,確實不可大意。斯時,歐陽如是俯身躲過大刀後便急速後退去了幾步,龍一刀正欲追去,卻是後邊霍槐南急不可耐了道,“龍兄退後,該輪到我了!”說時,他已越過龍一刀前去了。

霍槐南並沒有使什麽武器,一雙空拳,一懷身段,動若飛龍,靜如山嶽,已令江湖人嘖嘖不已。他此番來也並不是為了什麽雲頭僧的計劃,隻是想和歐陽如是打一場而已。

先時他就有過這個想法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實力與歐陽如是的差距,若是輸了隻會落個不自量力的名聲,而這次這麽多人,輸了便也是不算輸,贏了,論起打敗歐陽如是的幾人中便有自己一個了。斯時,他是怕幾人打歐陽如是一個,他體力漸歇了自己再去和他打就沒什麽意思。霧色薈蔚中,隻見他一個騰躍撲到歐陽如是跟前,而觀者的眼色還未定,他又是一個騰躍已起了,如鷹隼淩霄,逼向歐陽如是眼眸。

歐陽如是急速向後退去,卻是不及,霍槐南已是一掌擊來,歐陽如是趕緊舉掌去接,而發勁未足,掌心如被沉雷擊中,閃電竄入臂端。覺得疼痛,他的手掌便是慣性收回。

看來雲頭僧這回是下了狠心了,才對手的這兩位的功力可不是李惟仁手下那幾位所能比的。

歐陽如是後退幾步以避免他的下一步攻擊,幾日來沉浸在霧氣中的思緒清晰了起來。

舉眼去看他身後還未出手的另外幾位,這些可都不是好對付的,歐陽如是輕笑起來,看著霍槐南又是一個躍步到了身前,衣袂旋**,出招!一掌直奔霍槐南胸前,霍槐南閃身躲過,同時一個擺拳側來,歐陽如是讓開,一手上去抓住,然,落空!

一拳已轉了方向,從下首攻來,而同時另一邊一拳亦是襲來,歐陽如是便是左上右下,格擋住。

兩人已是很近的距離了,歐陽如是屈膝上頂,霍槐南退步讓開,即時歐陽如是落膝便是追了上去,霍槐南立定去迎,兩下又是兩掌三掌來去,錯身離開,然是一下沒有停留,即離即攏了去,兩下三下對招,又彈開來……如此數個回合,最後,歐陽如是一掌擊去,霍槐南不欲去接,側身躲過,卻是正送上了歐陽如是腿部的一個豎掃當麵,腰部中擊,旋即飛了出去。

幾個朗切勉強站定,霍槐南轉過身來一個踏步躍起,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饑鷹掠食向歐陽如是俯衝下來。

歐陽如是馬步立定,一掌迎去,霍槐南卻是突然翻轉上下,兩腿徑向了歐陽如是,歐陽如是便是前踏了一小步,一手去攫取他的腿,霍槐南輪腿打掉,須臾間已到歐陽如是麵門,歐陽如是淩著他的腿迅捷地一個轉身偏過,同時一手已抓住了他的大腿根,霍槐南無法掙脫,當即受住了歐陽如是另一隻手送來到腹部的一掌,而自己還未落地,仍是被歐陽如是抓著,同時他的另一隻手又是一掌送來,接著一掌,兩掌,三掌……

雲霧騰騰,隨著兩人的身形不斷退後,倏忽間歐陽如是已不知送了多少掌,霍槐南是有些不知所以然了,隻知道自己在被一掌一掌地擊飛著,從那邊到了這邊,最後歐陽如是一個鬆手,霍槐南“噹”的一聲落在地上,疼痛感這時才真正的清晰起來,肚腹中像是破了一個窟髏。

他捂著腹部,掙紮著站起來,不敢再打,看著歐陽如是的卻還是那種不服氣的眼神。

此時,龍一刀又是上前了去,大刀撥削掠奈,堪避霞光。他是較直接的,奪取玉決就是奪取玉決,當下就是想將歐陽如是打敗了,而其身後的郭清等人,遲遲不動手,一是尊重一對一切磋武藝,而二是他有自己的一番小心思,那便是等他們兩敗俱傷了他可以坐享其成。

當下,龍一刀又與歐陽如是鬥了數個回合,其結果亦如霍槐南,連環幾掌,打飛了去。然,他迅速爬起來,還欲再戰,卻被自己手下扶住,而殷英妺上前迎戰了去。

她窈窕身姿,著了一襲灰衣,連帽蓋住整個頭部,似是怕人發現了她。當下,她使著一雙軟劍,左右突突不暇,歐陽如是連番躲避。對付女流,一時沒想到從何下手。

久持不下,倏忽,殷英妺一個紫燕斜飛,雙鋒直搗歐陽如是麵門,歐陽如是後仆一個旋轉躲去,衣衫橐橐相撞,錯身而過。殷英妺腳尖輕點那邊樹幹,回轉而來,又是一個蝴蝶穿花,雙劍舞舞禦風,叫歐陽如是再不知從何躲去。立時之下,歐陽如是隻得不斷後退。郭清見此,以是良機,“嗆啷”一聲拔出佩劍,幾步已到歐陽如是身後。

知了如此,眼前又有殷英妺無可躲去,歐陽如是一個騰躍起來,一邊不改仍是後退。而餘下殷英妺劍鋒甚急,險些傷了迎麵郭清。其時,歐陽如是還未落下,二人一時各自收回劍鋒,同向上了歐陽如是去,如同兩鶴朝天般,徑直刺向了歐陽如是腳部。

歐陽如是身體微沉,見此,及時馭了氣息湧起,身體便是騰浮起來,而下有郭清和殷英妺已經追了來,歐陽如是向後一個翻躍,落在他們身後,而他們的身體亦如遊龍一般,向後轉了來,一時三劍如同白蛇吐信,嘶嘶破風,歐陽如是抽出宋無月送的玉笛,“鐺鐺鐺……”左右格擋。同時他們的進攻愈發急迫起來,如兩龍穿梭,行走歐陽如是周圍,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

鬥了不知多久,又換一人上,而後又或是幾人一起上,又或是兩人去戰,又或是一人去挑,不知更籌幾換,日升日落,鬥得愁雲冪冪,慘霧沉沉,翠色暗暗,礫石揚揚。

一時,梅采薇等著急地要把玉決送回複命,卻四處尋不到歐陽如是,於山下砍柴的人口中得知有人在山上打架,便急急上來了,果然是他。但見那形勢,似乎不太好。

“這麽多人打他一個呀?”高衍道,此時三人躲在崖後邊的鬱鬱青鬆下,三隻眼睛緊緊盯了那濃霧中的幾個身影來去。

上次還仁慈著想放了那個雲頭僧,沒想到他又生出這些事來,梅采薇一臉嚴峻,道,“看來似乎已經打了很久了。”

高衍欣賞著高手過招,嘖嘖不已,道,“這歐陽如是還有一兩下子啊”那他怎麽被宋姑娘一劍刺了胸膛呢?難道宋姑娘更厲害?看著他那一頭白發,高衍便是一眼湣惜。

梅采薇道,“歐陽師兄會頂不住的,我得去幫他!”

許譽攔住,道,“這幾個人並不是尋常之輩,我們出去隻會給歐陽師兄添麻煩,不如回去梨花坳找黎師姐來幫忙!”

梅采薇想想也是,道,“好,那你回去去找黎師姐,我在這裏看著”這等情勢之下,她撇下自己的歐陽大師兄如何能放心呢?

許譽道,“我並沒有去過梨花坳,也沒見過黎師姐啊。”

對啊,梨花坳是歐陽師兄那次受傷才領著他們去的,黎師姐也是那次受歐陽師兄引見才認識的,而許譽當時並不是和他們在一起。一時有些心急竟忘了這茬,梅采薇垂下眼瞼,放心不下地又抬眼看了看歐陽如是那處,高衍催促道,“要找救兵快去啊,不然就來不及了。”

梅采薇握住佩劍的手緊了緊,道,“我去了”隨即便轉身,在沒膝高的篙草野徑中煢煢前行。

斯時,她已是領了黎妙容回來了。黎妙容同是蹲了那個位置,觀察崖上的形勢,同時,也是運調了一下體內的氣息,將自己的傷患處略略封住,不至於打鬥時衝撞了傷口太痛,也不至於真氣不能流通內力不能釋放。極目瞧去崖上那幾人的麵容,看來他們沒有妄自行動,而是去尋自己幫忙是對的,黎妙容道,“你們蹲在此處,不要輕舉妄動”幾人答應了。

便看著黎妙容折下一根軟枝,一個躍升,落在了那雲霧渺渺之中。

雲頭僧並不認識黎妙容,但見她衣袂飄飄而落,毫不猶豫的加入了戰局,便知是歐陽如是的幫手了,心裏對她的身份已有了三四分猜度。看來,要殺了歐陽如是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麽容易。

眼見了和黎妙容對手的是祝和,他擎了一架小巧工弩,在黎妙容還未落地時便是一箭發射去了的。他們這些人自然都是認識黎妙容的,當下正是圍攻她的大師兄,也就沒什麽好寒暄客氣的。

黎妙容時輕盈一個側身,躲過箭去,又是一箭已來,再躲,時三箭齊發,黎妙容手腕擺旋,軟枝簌簌,三箭盡皆擋落,她翩翩著地。祝和又是三箭齊發,連發三巡,隨即收起工弩,雙手一抻狀,兩隻血蝠銀翼“噌噌”自袖中彈出,即是兩邊各抻出的三支銀刺,有兩寸多長,靄靄霧氣中森森冷光謔謔。

隻見他張起血蝠銀翼,追著箭簇而來,黎妙容的軟枝“啪啪”打掉數箭,隨即迎上,然,還未近前,黎妙容駐地仆身在肚腹間,迅捷回旋起來,如同一隻梭子衝著祝和,祝和一時不知從何下手,須臾,黎妙容卻至了他側首,他轉身去招架卻又不見了她,慌忙間又轉身去怕她偷襲,不想正與黎妙容撞了一個對麵,她一軟枝已是襲麵而來,祝和舉刺格擋,同時另一隻手已衝了黎妙容腹部而去,又不想,兩手皆是落空。

黎妙容不知轉了何處去,祝和趕緊回身去尋,黎妙容又一時出現在了他的側首,祝和迅捷就起一個左刺而去,黎妙容旋轉開來躲去,一腳輕點地麵,又是梭了回來,而已是至了祝和的後麵。祝和這回不再轉身,而是隨的一手就起向後抓去,黎妙容同是旋轉開來躲去。

這幾招便是柳如劍法的凱風將吟式變化進階版了。不容她再次梭回,祝和已迅速追至黎妙容身前,然,這也不過徒勞,黎妙容已梭至他身後,同樣,他隨的一手向後抓去。

這一次,卻是再也收不回來,銀翼被黎妙容鉗製住了,愚蠢的武者第一反應肯定就是另一隻手接著去攻,然他不是,當下隨的一旋轉,黎妙容不注意一時反手了去,使不出勁道,祝和被鉗製住的手即時被解救了出來。那時祝和僅旋轉出去半圈,見此隨即又轉了回來,另一手銀刺衝了黎妙容來,黎妙容用軟枝去擋,同時借力後退去,祝和亦毫不放鬆,追了她來。

那時,黎妙容仍是當空肚腹間,暮然,她一個絕地回翔,素衣有了生命似的湧動起來,燦然盛開的海棠花淩空爆炸,祝和眼神有些恍惚,當時就是一腳踹了胸部的疼痛感傳入大腦,不由他主,身子已是飛開了去。一方唱罷,另一方及時登場,是慶玉,這人是做販馬生意的,東尋西趁,也是響當當的豪傑了。其馬上功夫自是了得,可是這裏沒有馬。

當下,他使了一根木根,稍稍壓地,便飛身越過祝和,到了黎妙容跟前,沒做片刻停留,隨即挺棍去刺,黎妙容躲過,軟枝去點,木棍回迎,一時對上幾著,突然黎妙容一個巧腰後仆,旋到木棍這邊,一腳豎起,立時將木棍踩於腳下,就要落於地上,然,並不容易,慶玉使力,硬是將黎妙容的腳架在了半空,這樣硬對硬自然不是黎妙容的強項,斯時,她便是左腳輕掂,全身立於了木棍之上。慶玉也不再使力,隨著木棍那頭下沉,一掌鬆了將木棍這頭送去,衝了黎妙容當前抨去,黎妙容左側身躲過,慶玉是追著了木棍就時橫掃向她,黎妙容亦是後仆躲去,如此幾回,黎妙容都是搪塞躲避,並不回他手。慶玉見此便是加強了攻勢,一時照著她的上三路,如瓢潑盆傾,疾風暴雨,突突抨撻下來。

黎妙容一躲再躲,漸漸有些躲之不及,索性一個簡單的凱風將吟式出來,就要纏身旋轉到他的後麵,誰知這一招慶玉先時在祝和身上看到過的,心裏已有所招架了,當下,一棍並不收回,身子隨著黎妙容回旋而去,稍稍立定,也不用棍,就是一腿踹去,黎妙容回翔開來,軟枝輕點地麵,又折了回去。這次。她卻不是糾纏在肚腹間了,而是到了慶玉頸項邊,慶玉收回木棍去掃,她卻已到了頭頂上,隨時就是一軟枝鞭向天門。慶玉剛剛閃過,黎妙容就又是追來,慶玉便是向後一個空翻,以木棍撐地,雙腿騰躍起來,去接黎妙容的招。

黎妙容以軟枝相持,又是彼此幾個來來去去。慶玉的打鬥特點是敵不變他不變,敵一變他才變的,如先時的他一直攻打上三路,又如這時的純以腳力格擋,他是沒想過去變的。最後,是黎妙容雙腿一沉去攻擊慶玉落在下首的上身結束了僵局。斯時慶玉見了,借棍回旋躲過,一個翻身,雙腿才落在地上。沒有變化也是有他的長處的,如此長時間血液倒流竟也沒有引起他的不適感,這便是“術業有專攻”了罷。

黎妙容也落於地,並沒有追去,如同她的性格,不會那麽咄咄逼人的。而慶玉隨即追趕了來,一棍已到眼前,黎妙容亦是側身躲過任木棍當前而去,同時一腳豎起,直抵慶玉咽喉,慶玉收棍欲後仆,不成想木棍卻是已被黎妙容抓住,一時不及去鬆手,便是後仆不及,被黎妙容一腳踹中。

他急速後去,踉蹌幾步站定。木棍此時已落在黎妙容手上了,慶玉轉手掏出了一條馬鞭來,不愧是販馬的,隨身帶著馬鞭!隻是不知他這揮鞭的本領如何。

隻見他迅速衝向了黎妙容,一鞭立時而下,黎妙容閃,他又是一鞭追著去,黎妙容還是閃,他不知變化不知停歇,更是一鞭一鞭追著,隻是愈來愈快,神出鬼沒,點水不漏。是時,地麵上的煙塵如同煨煮了一般“咕嚕”緣鞭遍起。鞭法竟使得也是不錯。黎妙容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而他卻是越來越帶勁。

最後,她如往常一般躲去,慶玉如往常一般去追,抬頭一看,卻是不見她的身影,慌忙間轉身也是不及,黎妙容已軟枝箠在他背上督俞處,如同**般,慶玉右腿瞬時癱軟下來。他料到不妙,及時左腿使力一蹬,偏離了黎妙容去。

而黎妙容並沒有要接著一擊去的意思,眼看著他急急遠離,放心地一下跪在那裏,也並沒有去追。這時便是康元陽上來了,他身軀高大,四肢條壯,骨骼奇堅,是硬派武係中不會不提的矚目代表。當下,他自不是像其他人那般,騰躍飛身到敵手麵前,而是“duangduang”幾步走了過來,霧色從其腳下震地而起,蔓延開來,遠遠地黎妙容亦感受到了這般力量,但是她自不會害怕。

隻見康元陽在她不遠處停下,亮出架勢,道,“動手吧!”黎妙容飛身起來,軟枝當前,挑撥架掛,翠色一點一點向他壓去,而康元陽並不後退,下路奇穩住,隻用了赤拳格擋。

黎妙容仍自是淩空的,見他下首不動,便想著去試上一試,一個落葉翻風,一腳已至了,誰知他也不躲,黎妙容隨即便覺得踢上了鐵氈一般,反震一直回到大腿根部,不異於截肢之痛了。爍礫神功竟然這麽厲害,這是始料未及的,黎妙容猝不及防反彈回來,隻沒有受傷的左腳使力斜靠在一枝幹上。康元陽鐵臉圓睛,橫唇闊口,“嘿嘿”笑了起來。

爍礫神功怕的就是敵手不打不觸其身,一旦下了力氣挨了習者的身體,就是爍礫神功真正施展出來的時候。看著康元陽得意的站在那裏,黎妙容不動聲色,盡管先時受的傷亦是隱隱作痛起來。

她單出兩指“謔謔”點住腿上幾處穴位,疼痛漸漸減輕了些,然後兩手作訣,原地騰浮起來,素衣生風,扯得****作響。這是終風落晹式,康元陽知道,當下就原地兩腳“噹噹”蹬著兩下,漫起滾滾煙塵。

一時勁起於腳,主宰於腰,周身俱膨脹起來。他已經做足了架勢,發足了勁,在等著黎妙容了。而黎妙容終風落晹式,自是與梅采薇不同的,柳如劍法的簡單以至於複雜就在於此處了,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不同的人使出自有它不同的厲害之處。

斯時,黎妙容以形運氣,當空自是舞著,或纏或圈,或送或引,悠悠揚揚,高高低低,似是軟枝隨了身體而動,又似是身體隨了軟枝而動,總之手、眼、身、法、步、腕、肘、膝、肩沒有一處不在動的。一時風回佩轉,黎妙容軟枝直搠而來,隱隱綽綽的,帶著靄靄團霧,分不清真氣還是霧氣。

還未到康元陽麵前時,康元陽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氣力在衝向自己,他穩住心神,一層一層勁道自腳底而起著,累累貫穿全身,恍惚間他的身軀像是又高大了些。這便是硬氣與形氣的真正較量了。世間之事,日出還生。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多年前的龍靈山,即是此地,不也是這樣的一幕嗎?康元陽雙拳一緊,直直挺了黎妙容當胸著的軟枝,兩下膠著,表麵看來,過了幾時也未曾有過異樣,但見兩邊,黎妙容方素氣愈是滾滾掩其身影,康元陽方煙塵更是騰騰沒其項頸。

一時四方都感受到了這般力量,歐陽如是這邊的打鬥更是尋著間隙停了下來,以覘觀情勢。大家都是武者,自然對這樣的對著關心,而雲頭僧,自然也是被這股力量詫異著,但身體奈何不住,隻與廖安真等一幹小輩遠遠地躲在一個大石頭後麵覷著。

雲停風回,霞滿又催,如此對峙日久,各位看官肯定覺著了乏味,但對於其在場的各位武者而言,那巧妙驚險之處時時在線,牽扯著眼眸一刻不敢挪動。諸位瞧不出,隻見那黎妙容康元陽四圍的煙霧騰躍滾動無限變化即知了。

其時,在縹緲崖上歐陽如是動手以來,已有四五日時間了。難得一見的大場麵,江湖上自是口口相傳,已有不少的人同了梅采薇等一起,躲在了那崖後的樹林中,或是有名的,或是無名的,或是站在明處的,或是站在暗處的,各各抱胸相望,醞釀著自己的心思。一時,觀戰的人們突然躁動起來,“康元陽撐不住了。”

“你怎麽知道?”

“哼,這還看不出嗎?”

“傲什麽傲啊?”

“你又是誰,誰跟你說話了?”

“你是誰啊?你知道我是誰嗎?”

……

一如所言,康元陽的確撐不住了,但即是如此,仍僵持了幾個時辰之久。最後,那團團煙霧暮然一下炸了開來,竟如砂礫一般灑向了四圍人的身上,不知道的人是滿身去尋沙子,卻是不見一粒。知道的人,自然明白這是氣力太過強大,致得煙霧也有了力量,隻盯著那煙霧散開後的景象。康元陽仍是下盤極穩的站在那裏,而黎妙容已是落在地上。

樹林中喳喳聲,“看吧,是黎妙容輸了。”

“你傻呀,是康元陽輸了。”

“黎妙容都掉下來了,不是輸了嗎?”

……

突然,康元陽一口鮮血直噴而出,灑了丈遠,直到了黎妙容的腳下。

眾人見了這景象,嘖嘖而歎。“怎麽會……這麽一個壯漢?”

“還看不出來嗎?康元陽本就不是黎妙容對手,隻不過一直在強撐而已,這下恐是傷的不輕啊。”

……

康元陽嘴裏不停往外湧著血沫,而眼是定定的瞧著黎妙容,腿仍是穩穩的站在那裏。而黎妙容,執軟枝修立,不動聲色,其實,她的體內亦是波動不輕,難以調息。郭清自是知道這一點,遠在他們住手之前,他就打算好了的,要趁此偷襲。當下,眾人尚是沉浸在那場打鬥的餘興回味之中,忽見他衣衱飛揚,輕步疾行,如遊龍取水,不一時一劍已到黎妙容後背。

樹林之中霎時一片目瞪口呆,唏噓驚詫。黎妙容傷痛氣息擾攘,四覺遲鈍,料那一劍就要穩穩的受著了,劍鋒已觸輕衣,卻是一玉笛飛來,“鐺”的一聲,劍被彈開。知是歐陽如是,郭清也不管那許多,抓緊機會,趁歐陽如是還未上前來,黎妙容還未轉身,迅疾反劍又是一刺。黎妙容此時已反應過來,前仆躲過同時一腳後踢而去,郭清一時心急隻顧刺她,不及躲閃,一腳正中了心窩。

此時黎妙容的勁道自然不是很大,郭清隻踉蹌兩步便立定,隨即又是一劍挑來,黎妙容以軟枝去應,一時左格右擋,上點下撥,錯錯雜雜,紛紛綽綽,令人難以看清其來往。

其時,黎妙容也在不斷後退,崖上幾位武者自然都是知道黎妙容此時狀況的,所以在歐陽如是要上前去幫忙時,殷英妺立即雙劍攔住,龍一刀等見了此也不再觀戰,即繼續與歐陽如是的戰局。兩處自是刀光劍影,激烈紛呈。黎妙容逼仄至極,最後一時,“嘣”了一聲,手中軟枝竟是炸開,碎末四下飛濺,這是內力不支的表現了。郭清勾起半唇冷笑,一邊毫不停留,劍花洵爛,時時點向黎妙容要害處。黎妙容沒了武器,躲閃間趁時右手一抻,不遠處的枯枝即被內力招引而來,落在她的手中。

一枝又去擋那亮劍。郭清此時心裏滿滿自信,見那枯枝,體內放出一層內氣來,緣劍而出,劈在枯枝端。

黎妙容自以內力承接。郭清見著其沒有反應,更是加進,一層一層內氣湧動起來,一劍在手,一時如銀龍出海,一時如玉蟒伸腰,招招厲害,招招要將黎妙容粉身碎骨。黎妙容奮力阻擋,她現在是新傷舊傷一起痛了起來,但又有何暇顧之?

她連連後退去,拉開一點距離,一個凱風將吟式使了出來,但此種身體狀況之下,招式使得晦澀而跼蹐,郭清一下就尋出其破綻,一劍挑向她的腰部,黎妙容以枯枝撐地浮起,郭清挽劍複刺,黎妙容纏其身而躲,郭清隨之而轉,回腕再刺,黎妙容卻已到了他身後,郭清後空翻而起,一腿至了黎妙容麵部,黎妙容躲過,接著郭清卻是一個反後空翻而來,一劍又至了臉麵,黎妙容枯枝去擋,郭清翽翽亮劍纏住。此時,兩人具是騰空,一個側麵,一個仰麵,一個在上,一個在下,煙浮彖結,花前蝶舞。最後,郭清一個狠搠,直逼黎妙容眼眸,黎妙容正想著躲去,微一抬眼,卻見有祝和的三箭齊發而來。

看來,郭清正是看準了這個當口而搠的。黎妙容猛一使力,竄入郭清身下,郭清趕緊轉腕去劍,卻是不見。

斯時,她已經轉到郭清上麵了,兩腳踏在郭清腰部,徑往下壓。同時,她手中的枯枝已送了出去,如共工撞到不周山的氣勢,撞落了那數隻疾箭,仍是徑直向前,衝了利箭的發起者,祝和而來。祝和連連後退,同時手中弓弩不停,啾啾嘶鳴,箭如飛蝗,徑向了那枯枝,也向了黎妙容而來。

黎妙容抓緊時間,調起體內氣息奔湧,奮力向下,郭清始終不及,一時“嘡”的一聲狠狠砸在地上,煙塵四起,隨即一口鮮血噴出。

而黎妙容再躲箭簇不及,最後兩隻插入胸前。這樣一些人,自然是招招要你性命的。幸而黎妙容在箭插入之時,及時飛身後去,不然憑那力量,該是要穿胸而過了。

而祝和在及杪之時,停下弓弩,輕鬆躲過那飛之而來的枯枝。看那枯枝一直竄到雲頭僧等所躲的大石頭上,“砰”的一聲,石身炸開。那時,雲頭僧已隨著廖安真等逃離了,隻是不及逃遠,被飛濺的碎屑砸了滿身,身上亦是覺著了有些痛。

“怎麽辦?”梅采薇等將這一切落在眼裏,看黎妙容情勢愈蹙,心中焦急。“我們上去幫忙!”

許譽亦是無可奈何,回道,“我們幫不了他們。”

梅采薇也是知道這點的,但她心急想以卵擊石試試。高衍看到來了這麽多人,心中自是有些興奮的,這樣的江湖大熱鬧,自己在其中也算是一個主要人物吧!當下他以行家的口吻道,“你們自然不行,想想還有沒有什麽武功厲害的人物,再去尋來幫幫!”

梅采薇認真的去想,道,“爹爹?”可是來得及嗎?或許來得及呢?正糾結著,耳畔傳來一陣暴響,梅采薇趕緊抬頭去看,是黎妙容與殷英妺対掌彈開了。

那時煙霧滾滾,過了許久才散開,徐徐露出一邊傲然而立的殷英妺,和一邊側躺在地,惴惴呴氣的黎妙容來。“師姐!”梅采薇喊著,就要出去了,一把被許譽拉住,“梅師姐,你冷靜一點!”他們出去不過是送死成為他們的累贅而已。

梅采薇按捺住心,再看那戰局時,黎妙容已經在慢慢站起來了。她胸前的箭羽已經被拔去,隻留下兩行鮮紅的印跡。先時那血本是被穴道封住的,此時氣息激動,血又突突湧了出來,浸染素衣,一直到地上,慘然淒厲。那邊歐陽如是自是無暇顧及到她的,正有霍槐南,龍一刀,祝和,慶玉等人一起攻擊著他,剛躲過一劍,便是一拳,抵過一拳,又是一腿,閃過一腿,背後卻是一支冷箭。

歐陽如是回翔騰躍,大袍翻飛,浮騰仙蹤,衫飄影綽。眼見著黎妙容負傷又是與殷英妺纏鬥起來,有心要去助她,而霍槐南正是一掌擊來,便使出一個浪逐堆煙來,一掌去接,而另又一掌衝他腹部而去,霍槐南氣力全放在那一掌上,便也不思去躲,心想他一掌重便是一掌輕,結果不過一個兩敗俱傷罷。誰知他兩掌卻像是連在一起的氣力,真個“玉山**影無堅壁,銀海光搖欲拽天。”

瀚海氣息仆身而上,霍槐南全身都感受到了,隨即便是後退飛去。龍一刀大喝一聲,接之而來,一刀虛照,側麵削去,慶玉實棍,當麵挺來。歐陽如是仍是浪逐堆煙,前仆回旋,到了他們後麵,起身便是兩掌送去。龍一刀回身,橫刀相格,慶玉亦是木棍相抵,歐陽如是收回向了龍一刀的左手,而右手抓住慶玉的木棍,借力騰躍起來,倒立在上。

以躲過背後祝和的血蝠之翼。“喀拉”一聲,血蝠之翼脫離祝和本手,帶著一條鐵鏈,飛向高處的歐陽如是,歐陽如是隨即下沉,同時一腳踢向慶玉後背,慶玉其時仍被他抓著木棍,難以脫手,躲之不及,便同是一腳向後踹去。歐陽如是見了,便是另一隻腳踩壓下去,而這一隻腳正中了他的氣海俞。

慶玉受力前仆而去,而耐力強的人大多愛掙紮,他隨即借著歐陽如是仍擎著木棍的力量轉身去,欲再加上一腳。歐陽如是先時不鬆手的目的便在這一刻了,見了他正麵對他,立即氣息湧動,一掌送去他胸上。

這一可是不輕,慶玉還沒飛出去便是一口鮮血直噴,歐陽如是及時躲開,同時順起他的木棍來,去擋飛來飛去的血蝠之翼。龍一刀幾步繞過慶玉,一刀冷氣嗖嗖,寒光閃閃,與血蝠之翼形成上下攻擊,謔謔突突,逼得那歐陽如是不斷後退。

那邊的黎妙容已不隻是胸上的箭簇之傷了,先時受傷的臂間和左腿均受了或深或淺的劍傷,血色彌漫。

彼時正是臉色蒼白,身形輕浮,左側右仆的,躲避著殷英妺的雙劍。管不了那麽多了,歐陽如是著力就起身向黎妙容那邊飛了過去,一血蝠之翼正抓在他的臂間,他使力聳去,將它甩開,又是一血蝠之翼飛來,他側身躲過,龍一刀卻是一刀掠在她的腿間,幸他及時回轉,所入不深,但仍是流血了。

歐陽如是不去顧及,已是到了黎妙容身旁,玉笛袖出,“鐺鐺”格擋殷英妺雙劍。

那邊兩人自是追了來,又有霍槐南與慶玉稍稍調息好了身體重入戰局,一時來來往往,上入下遁,錯綜交橫,袂接肩摩,紛紛揚揚。歐陽如是倏忽這邊,倏忽那邊,令人眼花繚亂。斯時,那一塊竟是也沒有了雲霧和煙塵,如果眼力夠快,朗朗若見毫發。

與四圍形成了迥然兩個世界。莫非這也是氣力太強壓迫所致?旁觀眾人心中揣度著。當中,黎妙容強忍著疼痛,腋下肩邊,梭來梭去,而血漬滴滴,居然地麵。

歐陽如是本是想來解她之圍的,不成想卻是引來了更多的威脅。眼見著郭清攔住了她,殷英妺一劍刺去,祝和一手血蝠之翼飛來,黎妙容駐地回旋幾刃之間,素以帶血飄飄****,漸漸風行腳際。

什麽?她竟然使出了穀風雙剪式!歐陽如是雖然不了解她的柳如劍法,但見她平時使出來的陣勢,就可知這是一個非常消耗內力的招式了。此種身體狀況之下,她還能駕馭嗎?她還能支撐住嗎?思慮間,穀風雙剪式已是強盛之時,風飛塵亂,遮天蔽日,昏暗嘈雜,目瞽耳聾。

眾人皆處其中,不能自已。從外視之,崖岸中一際滔天旋風,凜凜昂昂,呼嘯如一條黑龍,盤摶不明其向,不計其速。四圍靄靄冪冪,是物隨其而怒,失其真色。

這已不是簡簡單單的穀風雙剪式了,當初銘語曰,“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那千絲萬縷,已成行,成片,成天地了。

的確,麵對這樣幾位對手,簡簡單單的幾縷穀風雙剪式不會有什麽用的!歐陽如是於外,擔心的眼睛努力地向裏望著,郭清,殷英妺,祝和,黎妙容都在裏邊,竟是絲毫不能看見。

樹林中的諸人自是又怕又好奇,百人一態,千目一色,沒有關情之梅采薇等的另一番心緒。

良久過後,眾人覺著了身邊風聲漸鬆了,花葉不緊了,雖不見那黑旋風處有什麽將歇的樣子,但應該是進尾聲了。眾人期待著,打底意識著是徐徐露出其中幾人的身影。

遽然,那黑旋風一下子萎了,瞬時不見了蹤影,天地間疏朗明闊,眼珠子像是暮然從泥沙間放到了湜湜泉水中,心裏也莫名其妙不使人察覺的雀躍了幾絲。

死亡,何時何地都是不敢相信之事,特別是自己的親近之人。

歐陽如是趕緊要上前去扶住,眼際卻是從天而降一衫白影,不一時已到了黎妙容身後,將她摟入懷中,席地坐下。

竟是王伯夫。此時,他不是應該在弋陽宮中正眠息嗎?因著心靈上的太相近,太相親,她瀕死的氣息,如同真氣一般竄入王伯夫的身體,所以,他醒了。要知道,深深沉睡之人,隻有在催眠者施喚醒之術的時候才會醒的。

這份心靈感應上的心意,沒有幾人能夠的,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不相信心靈感應。黎妙容躺在王伯夫懷中,靜靜地看著他,如同那時王伯夫躺在她的懷中,靜靜地看著她。王伯夫不說話,也是靜靜地低著頭與她對視。

此刻的兩雙眼中,有著千山萬水,也隻有著彼此,有著前塵後世,也隻有著此時一份情思。任其四圍再是紛擾,他們隻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便是臨死前的告別嗎?歐陽如是不相信,這樣一對有情人,難道在玉決拿來之後有希望治好伯夫的病,而妙容卻去身入泉壤還是陰陽相隔嗎?他幾步到了黎妙容身旁,道,“妙容真氣耗損,待我輸些真氣給她,回去好好調養。”一手去了欲扶起她。

王伯夫卻攔住,道,“不用了,我們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歐陽如是道,“不會死的,你們都不會死的。”

黎妙容轉頭看他,有氣無力道,“不用枉費真氣了,你我都知道,我真氣枯竭,五脈俱損,內髒皆傷,已是回天乏力了。”說著,她又偏頭去深情的看著王伯夫的眼睛,接著道,“能和伯夫死在一起,我心滿意足了。”

斯時,梅采薇等也已心焦地跑到了黎妙容身旁,她不想放棄,道“玉決我們已經拿到了,王師兄他不會死的,你再堅持一下!對了,玉決既然可以救王師兄,一定也能救你……”

歐陽如是聽了,隨即掏出懷中的玉決,受梅采薇的影響,先時的什麽理智此刻也不想去管了,任他什麽笑話不合常理,他想著試一試,並且希望不合常理的事能發生。

伯夫並沒有抬一下頭,一直盯著黎妙容,笑道,“玉決是假的。”

黎妙容亦笑,道,“你都聽見了?”

伯夫回道,“別的聽不見,就聽見了你的聲音。”

那時,歐陽如是正想著運功激起玉決之力呢,聽見這番對話,心中狐疑層層而起,梅采薇等亦是驚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時間回到梅采薇找黎妙容之前,那時黎妙容擺脫了天蠍老怪等的糾纏,在弋陽宮中陪著王伯夫歇息了幾時。一日,坐在了王伯夫身邊,如往常一般說著自己的心事,“人真的很渺小對不對,就像螞蟻一樣……”

她深情的看著熟睡中的王伯夫,“因為愛,感覺你特別有力量……好像因為愛,無論什麽都能消弭……”

一如看著你就歲月靜好了,甚至包容生死了,“人們可以因為愛而做出很多偉大的事,螞蟻也有愛,它們抱成團滾出火圈,層層壘砌渡過河流,多偉大啊!”

她慢慢的說著,就像一個已白了頭的老婆婆,拉著自己的老伴絮絮叨叨講過去的事情那般,“那日的赤厲鳥也是這樣的……”

回憶中,那日,黎妙容引著諸人到了另一座山腳下,輪番招架了幾回,便有天蠍老怪喚出赤厲鳥來了,它們都是識人的,隻朝著黎妙容攻擊,黑壓壓的你下我上,你走我來。一方要應招,一方又要防這些狗皮膏藥一樣的東西,黎妙容有些顧之不暇。不知何時,那些赤厲鳥竟是漸漸地散去了,天蠍老怪連是好幾聲哨響也招不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便跟著那鳥去瞧,不多時,便是提了一小子而回。他將那小子丟在地上,道,“原來是你!”

另一邊酣戰仍是進行時,並不曾被如此種種所影響。那躺在地上的小子青衣束發,看了這邊一眼,原本便是在林中看到他們幾人打一個,想要幫幫那女子的。他不回天蠍老怪話,兀自爬了起來。天蠍老怪見了又是抓住他的衣領,道,“你把我的赤厲鳥都弄到哪裏去了?”小子正欲說話,而一陣旋風背後而來,自己便是落在了一個溫軟的懷抱中,隱隱清香遊走鼻間。是那個女子救了他!剛一落地,清韻聲起,她道,“何必和一個小孩過不去呢?”

天蠍老怪肩膀一高一低上前道,“他竊走了我的赤厲鳥。”

黎妙容道,“鳥有自己的翅膀,它自己想走就走,何來竊字?”

天蠍老怪半唇冷笑,“哼!我的小夥伴跟了我多年,訓練有素,沒有我的命令,他們絕不會自己飛走的,剛才卻是不管不顧的朝著他的方向去,不是他使了花招又是什麽?”

小子道,“我沒有使花招,是你的鳥自己跟了我的鳥跑的!”

“什麽?”

“一個月前我在青玉峰下撿的一隻鳥,便馴養了隨身跟著的,經過此處時,它便是興奮地朝了這裏來。我才知是遇著它的族群了,至於它們去了哪裏,我不知道。”

還有一層沒說,便是他看了戰局使他的鳥將那些赤厲鳥引到別處去的。這就是黎妙容所說的赤厲鳥之情了罷,不曾見過,更不曾有什麽書信來往,一見麵即如多年情誼,這骨子裏的血緣之愛,的確為人感歎!天蠍老怪聽了這番說辭,卻是忿忿,道,“秦遊,休要在我麵前調弄什麽巧舌,最好快些將我的小夥伴們還回來,不然,想想你母親是怎麽死的,你會死得比她難看千倍萬倍”他咬牙切齒的說著,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發生,作為一個馴獸之人,自己的小夥伴竟然不聽他的話了,這已經不僅僅是自尊心的問題了。

黎妙容正是詫異,為何一個小子會有這般沉穩溫柔的語調,忽見天蠍老怪一個偷身飛來,速度之快,令人心驚。她趕緊攜了名喚秦遊的小子側首躲去,兩下錯開。竟真似一個黑鳥穿花了,天蠍老怪是黑鳥,而黎妙容是花。天蠍老怪落地,對了黎妙容冷笑道,“這時你對他這般好,待會兒你就會後悔的。”

黎妙容不以為然,天蠍老怪繼續道,“他可是比我們在場所有人都更想要得到玉決的。”

他攤開雙手,目示著旁邊零落站立的其餘幾人,他們是在黎妙容飛身來救秦遊時就止住了攻擊來聽他們對話的,此時不解,一個小孩要玉決幹什麽?黎妙容同是不解,隻當挑撥之言了。

天蠍老怪繼續道,“他身患倭症,二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卻還是停留在十幾歲的樣子,隻有玉決能夠救他,他的母親便是因為這個而死的。”他冷笑著,問秦遊道,“你此番來,也是為了玉決吧?”自己的情況他這般清楚,秦遊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母親生前是常常與天蠍老怪來往的,沒有朋友之誼,不過是相互倚仗,相互利用而已。

那日,母親故意帶著梅采薇他們繞那麽遠的路,就是為了繞到天蠍老怪的處所使他瞧見的。而最後,卻隻是害死了她自己,這也是對他當時沉默的懲罰了。

秦遊經過了那次之後,愈是覺得了天意漫漫,無可如何。所以對於自己這副身體,對於何時境況,他也是隨意漫漫了。更何況,他心中還有著另外一件事。當下,他道,“玉決與我無關,更何況它是假的。”

一言激起千層浪,各人心緒不同。天蠍老怪笑道,“你又在撥弄什麽巧舌,你以為我們會信嗎?”小人之心總是這般揣度別人的。

秦遊不去理會他,道,“我遇見了梅長行,他手上的才是真正的玉決。”

原來,如與梅采薇等臨別之言,自那之後,他便一直呆在青玉川。而青玉峰,便是他常去的地方,因為常年嚐試各種藥,身體早已是千瘡百孔了,他必須靠著不斷地喝藥來支撐。以往這些事都是母親做的,如今隻能靠他自己了。然而,身小也有身小的好處,他隻偽裝了一件青色的衣服,便可在危險的叢林中不被幽禽異獸們發現了。

那日,他正是這般的,委身在樹後篙草中小心翼翼的走著,雙眼警覺的四顧梭巡,卻就見了一穿著素布葛衣的高大身影,他毫無顧忌,筆直往前走著。以前在山上也偶遇過同自己一樣冒險的人,或是采藥,或是采茶,或是為了青玉峰八大寶而來,但像這般大膽的卻是沒有的,而且他如此也不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而是直向了一個地方去的。

隨後,見他從懷中掏出一物,秦遊更是驚詫,這不是玉決嗎?它現在不是應該在梅姑娘等人身上被送往福建嗎?難道是出了什麽意外?梅長行垂著頭,對著玉決深深凝思了一陣,然後又抬起頭來,四圍看了看,秦遊疑惑著觀察著,倏忽間,眼前一黑,梅長行卻是已到了自己跟前。

“你為什麽跟著我?”秦遊有些不知所措,便沒有什麽言語出來。梅長行看他是個小孩子,確實也沒有什麽武功,便不再多問,道,“你經常在這山上嗎?”

秦遊如實回答,“恩恩。”

“那你知道這山上那裏有水潭嗎,水流,或是水都可以。”

秦遊想想,搖搖頭。

梅長行期切的目光變得深邃。轉過身丟下他,又踱向那前方去了。之後,秦遊在山腳下徘徊了幾天,卻不見梅長行下來。他覺得此事不小,便想著出來尋尋,也許能碰著梅姑娘他們,便將此事告訴他們。

看著秦遊的模樣,天蠍老怪有些相信了,垂下眼臉,心下千萬條思緒來往。在這幾人中,其實他才是最想要得到玉決的人。張維則問道,“他進青玉峰幹什麽?”

相對於天蠍老怪,他們更關心的是事情的發展。秦遊道,“我不知道,隻知道他在上麵呆了很長時間,直到我出來時還不曾見他。”

天蠍老怪冷笑,肩膀一顫一顫的,接道,“也許青玉峰不僅僅是青玉峰,梅長行終究還是那個梅長行,又是去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

王耿亦是想起了當年的事,也笑了,道,“幹什麽事,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天蠍老怪道,“去,當然要去,去看看黎大小姐的好師傅的蛇鼠模樣,哈哈哈……”

黎妙容自是聽著這一切,並不在意料之中,可是她臉上還是沒有多餘顏色,一如平常,默默地。

王耿見了更是哈哈大笑地想要去挑逗她,道,“你們在這裏拚命保護他的玉決,他卻是拿著真正的玉決去逍遙幹自己的事了,什麽叫做玩弄於鼓掌之間啊,這不就是嗎?哈哈哈……”

“好了,既然玉決不在他們手上,我們也不做過多糾纏了,走吧”天蠍老怪冷冷看秦遊一眼,有黎妙容在此,一時也不能就把他怎樣了,若他說的是真的,赤厲鳥應是不久便會自己回的。而且此時確是玉決為重,應該要急急趕到青玉峰去了。

黎妙容聽了那許多,不動聲色,其實心裏還是有想法的,畢竟自己的師傅,畢竟有關王伯夫的病,隻是強迫著自己當做意料之中的而已。她不想再多言,一個人也是默默走了。秦遊見了,便是也回轉身去繼續了他的路程。

時間跳幀,回到眼前。黎妙容與王伯夫仍是深情對視,他們的世界安靜如斯。而在旁諸人,聽了這個中詳情,自是驚疑,恍然等等心緒油然而起。特別是梅采薇,那個人是她的爹爹啊,在臨別前,他還是那般的殷殷囑托,那切切目光她這一路都是不敢忘的。

所以才會有黎妙容借玉決時的糾結痛苦,和小九的死。對啊,小九還是因為這個假玉決喪命的呢!怎麽會呢?

爹爹不會這樣的,他怎麽忍心我們付出這麽多?梅采薇不相信,奪過歐陽如是手中的玉決去細看,顏色晶瑩,雕工精巧,好像確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她運起功來,向那玉決送了好久內力,然而,它是無動於衷的,就像這藍天白雲,就像這靜默流動的時間。歐陽如是也是震驚,隻是他表現得要冷靜許多,因為對於個中真相,他還是有所懷疑的,他不相信師傅會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對於玉決真假,恐怕還有另一番誤會。他並不像梅采薇那樣很在乎自己的付出,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放太多的心思在這個任務上麵,而仍是遊曆歸來之後一貫的放浪形骸模樣。

梅采薇就不一樣了,對於這個任務,她有著太多的期盼,強烈的責任,還有對於師弟們的感情,爹爹的信任,她傾入真的太多。這樣的當頭一喝,莫過於將她一下從熊熊烈火中扔進千年冰湖裏,並且還有冰魚在啃噬著她的腦袋。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虛妄,她接受不了,而能怎樣呢?梅采薇漸漸地起身,遠離了他們,靜靜地待在一邊。

歐陽如是眼前最重要的是黎妙容與王伯夫了,這些自然不入其心扉,當下他隻是悲切的看著跟前兩人,一直不說話。而那兩人對視著,亦是不說話。這樣的氣氛,旁邊的許譽和高衍自然也是不說話的。

樹林中不知有幾人聽見了那個梅長行的彌天大謊,竟都是靜靜的,但或許,也是被這樣的氣氛所影響了!而崖上的諸人,自然都是聽見了的,有失望,有嘲笑,有疑慮,雲頭僧聽了自是震驚,但他鬥雞眼滴溜溜轉了,馬上又為他的下一步計劃打算起來。

歐陽如是等此番必是要去青玉峰尋他師傅的,天蠍老怪他們也是去了的,他們三方,至少有兩方要鬥起來,三個和尚沒水喝便是這個道理了。莫若我跟著他們,到時可坐收漁利。想著,他是輕挪腳步,想要悄悄離開,也沒人去注意他,而剛比及一半時,卻是歐陽如是一聲長嘯,嚇了他一魂驚目斷。

“怎麽了?怎麽不打了?”

“我怎麽知道啊。”

“莫非是那假和尚會什麽出神入化的武功?”

“會不會是歐陽如是中什麽暗器了。”

……猜測一個都沒中,隻是因為雲頭僧的一句話而已。上次的樹林中也是一句話救了他的命,這次竟然也是重演。

“我能救他們!”雲頭僧心裏突突直跳,眼裏卻仍是輕飄飄的,毫無懼色地頂著眼前的致命之掌。

歐陽如是緊緊盯著他,心中思緒奔湧,救不活的,救不活的,都已經這樣了,可是……他道,“總之是一歸命候矣,這樣拖延時間有何用?”他這樣說了,便是他有些相信了,看官都能明白。

雲頭僧自是知道,心中稍稍安了。道,“是啊,根本沒有必要拖延時間。所以,我是真的能救他們的,若是我救醒了他們,你答應我,放我一條生路。”

歐陽如是道,“怎麽救?”無論真假,且先說說看吧。

雲頭僧道,“玉決。”

又是玉決,歐陽如是有些反感了,卻聽得雲頭僧繼續道,“真正的玉決。”

他心中一個機靈,對啊,剛才一直在情緒之中,才沒想到看著他們死去而無可奈何是因為自己手中的是假玉決。如果是真玉決呢?

“芩風玉決,易生死,孳骨肉,長髓骨,愈百傷,解千病。它還有一個特質就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你固然是強,可是若是你用錯了方法,反其咎殃,亦是很強的。”眾人都靜靜地聽著,雲頭僧輕笑,“在場諸人中恐怕也隻有我知道使用玉決的方法了。”

歐陽如是道,“你怎麽知道的?”

“璿璣玉衡,三緯五政,八索九丘,鬼道墨工,沒有我不知道的。”

歐陽如是看著他的眼睛,他相信了,就像在先時身處縲絏被他輕飄飄的眼神壓住,就像林中之時被他短短幾句話攝住。並且還因為他對於玉決能反常理而運之的事歐陽如是更加篤定了些。他覺得他的師弟師妹們能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