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覃爰山莊

窄袖輕珊,肥馬長劍,英姿颯颯的江嬙,執轡垂鞭於逶迤小道上。自上次和李惟仁吵架出來,她就沒回去過,一直在忙著自己的事,因此也就不知道家裏已經發生的那種種。

此時,她仍是剛出家門時的那副意氣,不是和李惟仁吵架的生氣,而是由此而生的走出高牆重脊,重新踏入江湖的豪氣。

她要尋著那有著巨大腳印戕害民裏的怪獸,以此告訴別人,更是告訴嫵月教,她回來了,嫵月教沒有散,不會散!她之所以在如今走在杭州的一條小道上,便是一路追蹤著那怪獸腳印而來的。路漸崎嶇陡峭,她下馬來將其栓上,徒步上去。

畢竟年輕時還是在江湖上叱吒過一陣子的,她記得這是去嫵月教南中堂的方向。且不去說什麽怪獸,她也是願意去這昔日的充滿回憶的地方看上一看的。如此就懷舊,這是多年的深宅生活在她的性格裏烙下的一點陰影,還是其實在內心深處,她已經接受了嫵月教逝去的事實?

不,不會是後者的!她搖搖頭,趕走一些思緒。她隻是在勘察,為嫵月教的光大振興做準備,而不是什麽懷舊。想著,左拐右拐,就要到了。江嬙抬頭去看,卻就見了一男一女從那裏邊出來,心裏一驚,趕緊躍進旁邊的草叢中。

男的修立清朗,女的憨憨可愛,看著不像是嫵月教中人,莫非那怪獸與他們有什麽關係?江嬙想著,他們已經經過了自己,往山下去了。她便是跟了上去。一路上,他們走走停停,先是到了百紋山旁的梨花坳,後來徑直向了覃爰山的方向去。

剛到那山下,稍稍一個不小心,卻就是被那男子發現了,“誰?”,他轉身向了她的方向咄道。

江嬙也不忸怩,直接就出來了,道,“嫵月教江嬙。”

男子道,“原來是前輩,久仰!”

沒想到還挺客氣,江嬙問道,“你是誰?”

“在下卓越,乃天蠍老怪的徒弟,算來也是嫵月教中人了”他在竭力親近,卻不知天蠍老怪已是退教了,此時在他麵前的若是別人,說不定以他叛教之人徒弟的身份,會反他之意立馬對他動手呢。

而江嬙不想糾纏無辜,直奔自己的目的,問道,“那怪獸是不是和你們有關係?”如果他們是天蠍老怪的徒弟,那怪獸和他們有關係就不奇怪了。

“怪獸?”卓越現出不解的樣子。江嬙想起鄉親們對怪獸的描述,欲對他去說一番,卻是他傍邊的小姑娘提醒他道了,“就是類啊”。

那幾天,她算是把天蠍老怪處所的小花小草小動物都看盡了。這就是茶珠兒,對所有東西都感到好奇,與她性格裏那種經常發現生活中瑣碎細微打動人內心深處的東西是雞蛋相生的。

卓越聽了,才想起來那個龐然大物,對了江嬙道,“那是師傅養的。”

“天蠍老怪……”江嬙想著,“難道,天蠍老怪還在南中堂中住著?”

卓越道,“是,還有葛嫩,姚思誌等前輩都在呢。”

江嬙自言道,“說了退教去,卻還住在嫵月教的地方!”自己對於嫵月教的忠心,以至於她對他們別樣的怒意。

卓越道,“退教?”

江嬙正欲回答,卻聽得那卓越身後一陣刀劍拚殺的聲音傳來。三人立即往那去看,你道是誰,卻就是小老翁,姚老頭,李玉橖,韋佺等人,他們正是被一群黑衣人圍在中間斯鬥。原來,才到覃爰山莊中不久,玉橖便對了老頑童等商量要離開。因為這幾次的遇險,顯然,都是衝著章繼等去的。而他們是無緣無故的受了牽連,差點壞了大事。她想離他們遠點。姚老頭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此刻他沒有做聲,他想的是更多的東西。小老翁道,“這個時候走,太不仗義了吧。”

“老爺,萬事以您的安全為主,這個時候我們不應該顧及太多。”

姚老頭這時也道,“他們在這裏很安全,我們是應該走了”他們都堅持了,小老翁便也不再膠執。

幾人打點招呼一下,章繼等絮詞完畢也不再挽留。雖然認識時間不久,但並肩作戰讓他們的感情迅速加溫。

而再有溫度的感情,也抵不過江湖無不散的宴席這句話。才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唏噓幾歎,而即時,宛卿道了一句,“不過是想甩掉你們這些包袱而已”,才走不遠的玉橖自然聽見了,眼色不動,她說的對,而提起離開的另一個原因,也是對這個人沒有多少好感。

誰知,剛走到那覃爰山腳下,卻就聽見了卓越與江嬙對話的聲音。玉橖看見母親自然高興,馬上就要迎上去,卻被姚老頭一手擋住,做了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她也就怔住。

然,古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一幕何其相似,黑衣人正就在他們後麵呢,才聽沒幾句,他們就是翽翽其羽,冰冷銑器到了他們後脊,幾人驚覺轉身,纏鬥起來。當下,卓越見了這一幕,立馬上去幫助。江嬙秉著俠義精神,也要拔劍上前的,後一眼瞧見了自己的女兒,更是幾步到了她身邊。那些個黑衣人,配合緊密,招招狠厲,原本那玉橖等中有兩個不會武功的,處於劣勢。加入一個卓越,也可以堅持一會兒,但再加入一個江嬙,情況就不一樣了,這幾天來她邊尋著怪獸,邊將自己以前的招招試試都練了回來,想著,比吳媚之更是強一些。當下,她長劍閃閃,寒光颼颼,在那鬆紋刀、桑門劍、方天戟、五明鏟、宣花斧、鏒金錘……中風行雲動,衝波逆折,一時袂下藏身,一時夜叉探海,直打得那黑衣人喊道,“你是什麽人,來管我們的事?”

江嬙直言道,“我女兒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人便不再問了,一行幾人遞了幾巡眼色,便是主力都向了她來,隻留下幾人糾纏玉橖等。光是看著這黑壓壓的就有壓迫感,江嬙奮力一個雲飛電掃,侔若浪滾萬朵,霞開萬壑。

然,黑衣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招招應去,即時相還,一時一個倒馬刺近了鼻尖,一時一個宣花斧到了腦門,江嬙踢起雙飛腳,將拿倒馬刺的逼開,拿五明鏟的餓虎捕食般已從背後湧來,江嬙也不轉身,後仆一劍送去,“哐”的一聲,五明鏟擋開,他又是一羅漢腳踹來,江嬙當即回旋躲避,還未立定,又是與拿鬆紋刀的對上了。

逼拶窘迫,時時驚險,江嬙已是應付不來。玉橖見著,自是想來幫忙的,可就是脫離不開糾纏自己這人。原本不見了母親,料是與父親一樣遭遇不測的,心裏是巨大悲慟,沒想到在這裏又遇見了,這不就是起死回生的驚喜嗎?

她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她還有母親,更有天蘇門。看見了那刀劍擦著自己母親的身體而過,玉橖是迫切的想要去替她擋下。

突然眼下一閃,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一隻桑門劍劃過了母親的後脊,一條血痕是立即映現了出來。

有了這第一劍,對於黑衣人來說,後麵的招招試試就是要容易許多了,很快,倒馬刺掠過了江嬙的臂間,幾番掙紮,又是鬆紋刀砍在自己的腿上。江嬙左趔趄右閃躲,不一時,身上已是傷痕累累。

玉橖腳一蹬,奮力欲來救她,卻是被當前與她糾纏拿流金鐺的一腿踢下,玉橖地下執劍與他相格,翻滾不斷,激起塵土亂飛,後一手使力欲起,半空卻又是被他一腿踢飛。玉橖撲在那地上撐起上身,回眼看去,心“咯噔”一下掉進了淵底。江嬙長劍已斷,全身已無一處完好,但她仍是奮力抵抗,一時以手擋劍,手臂瞬時斷落在地上。

為了女兒,為了嫵月教,也是為了找回她自己,不到最後一刻,江嬙不會放棄。她拖著沉重的身子,貼地連環掃腿,在幾人中來去如花階碟舞,逼得大意的幾人連連後退,然,其中一個揮宣化斧的,尋著間隙就是一斧朝她劈了下去。沒有意外,斧口自江嬙肩上劃下,一直到了肚腹,她的身體已是浸泡在了自己的鮮血裏。

嘴裏也是滿滿的鮮血不斷湧著,幾個音節從裏緩緩發出,“我乃嫵月教江嬙”,身體已成這樣,這句話卻是字字清正有力。揮宣花斧的自不管這許多,正沉浸在血戮的得意興奮中,又是一陣氣力壓去,江嬙“噹”的一聲斷成兩截倒在地上。

沒有歇斯底裏,甚至是眼淚都沒有一顆,玉橖仍是坐在那裏,保持著那個姿勢,定定地看著江嬙的方向。突然,一聲炮響,她看著的地方騰起滾滾雲煙,什麽都看不見了,而她,仍是那樣的呆呆的。“走”,是韋佺的聲音,隨即玉橖麻木的身體便是隨著他一同躍起了。

鄭衛攜了老頑童,雷典攜了姚老頭,卓越自然是攜了茶珠兒,幾人頡頏上下,奮力逃著,一直到了一個極其隱秘的天然林屏後邊,才歇下。韋佺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他並不知道江嬙是李玉橖的母親,因此對於她現時的癡呆狀不理解,也沒空去多想,隻急急問著。鄭衛緘默著,似是不願意說什麽。一旁雷典聽及問此,顯出了悲戚的麵容,道,“弟兄們都死了。”

“什麽?”韋佺不敢相信,那麽多人呢。

“花子幫,天蘇門的弟兄,抓的抓,殺的殺……”雷典說著,忿忿捶著自己的大腿,又將腦袋深深地埋下去,說出一個極其不願說的事實,“花子幫,天蘇門已經沒有了”。

震耳發聾,韋佺腦袋裏已混沌了,“怎麽會?那麽多人呢。”

鄭衛道,“朝廷如此大力度的搜捕,我是早已料到了,才讓皇上和我們分開。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鄭衛亦是說不下去了,姚老頭道,“錦衣衛的手段,自是我們無法預料的。”聽了這個消息,一貫冷峻的臉上終顯黑沉了些。

韋佺道,“那我們怎麽辦呢?”這是一個大家都應該想的問題,隻是此時都沒有去想。若是想來,愁腸百結也不及形容了。他們的夢想?他們的家?他們的義氣?他們的忠心?

……這些都需不需要堅持?奇怪的是,他們都是為皇上做事,此時看向的卻不是皇上,而是姚老頭。姚老頭不負眾望,給出一個主意,道,“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眾人收回眼神,默認。

鄭衛更是鼓舞起來,“大家都想想,有什麽安全的地方。”

他看到了江嬙的死,當時也正是利用了她的死,趁黑衣人們不注意才灑下煙霧彈的,他也知道江嬙是李玉橖的母親,畢竟多年來一直關注著節臣後裔。但這種情況下,他是沒有心思去安撫玉橖的情緒了。

然而此時,正是玉橖回了他主意,“我有一處地方”她已不再是呆呆的了,而是冷冷的,卻又不像是姚老頭那種冷,她的冷裏有更多的力量。對於她所選定的地方,鄭衛一如既往,還是比較放心,當下就招呼眾人,隨著她走。對於她的情緒,也便是有所關心了。問道,“玉橖……”

然還沒有說完,李玉橖就截住了他,道,“鄭先生,我沒事!”果然有了更多的力量,隻是不知道這力量從何而來。鄭衛聽此,也不再多問,對於大悲大傷之人,其實再怎樣的話也是無益的。幾人行行度度,一邊想快點到達目的地,一邊怕黑衣人發現了他們,直過了一兩刻鍾,才到達玉橖所說的地方。那看來,的確很安全,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錯錯落落幾戶人家,路遇幾個村民,都拙仆麵慈,看門小犬看見他們也不嚎吠,隻是兀自與雞鴨遊戲。路徑隨便,房屋料理也很粗糙,這樣的氛圍,危機意識很難萌發起來。進了一個院子,玉橖道,“就是這裏了。”

鄭衛問,“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什麽地方?玉橖四顧去,心中有些淒然,道,“我家”,也是薑書桓的家。

他們兩家茅茨並排而立,在旁圍抱三四牖副屋,而中其院籬被撤去並作一個院子,再看那大柏樹下,掛著了兩個泛白的木板,上書擘髁大字,“斜陽萬裏,濁酒盈腸”另一邊即書,“斜陽窠”,很是隨意的排版,而往下便是布滿塵土的石桌石凳,猶可想見,當年兩位爺爺的汙尊鬥酒,狂**之思。韋佺口快,問道,“你家?你家不是很有錢嗎?怎麽……”

沒問完玉橖便是回答他,道,“我家以前在這裏”顯然她是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聊下去,畢竟家……如今,她真的隻有天蘇門一個家了,哦,天蘇門也沒有了……

躲在覃爰山莊,天蠍老怪他們可能不會想到,但朝廷的人卻是極靈敏的,恰恰是在玉橖他們走後不久,便是到了。搜遍整個莊子,一無所獲,然就以莊子為中心,向周邊搜展開來,錦衣衛是何等人物,隨著圈子慢慢擴大,隨即就發現了玉橖等的行蹤。而窩藏逆賊的覃爰山莊是何結果呢?

任你身份再是高高在上,也高不過錦衣衛的搜捕令,在他們麵前,你還是得低人一等。斯時,朱俶護著宛卿站在角落裏,看他們來來往往,心裏甚是不舒服,想他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等侮辱,還是在宛卿麵前。可是讓他更不舒服的事來了,一位錦衣衛到了他跟前,看他後麵的宛卿道,“這是誰?”

朱俶道,“不過我家小妾而已。”

“帶走!”那錦衣衛沒有二話再說,卻就是這樣。

兩位手下立即上來押解,朱俶趕緊擋在前麵,厲道,“你們幹什麽?”

那錦衣衛道,“所有不相幹人等都要押回去審問!包括那兩位!”他眼色所指,便是章繼,楊文驄兩人站的地方。他們聽見這話,立即拔出了劍,隨即嘁嘁嚓嚓,一幹錦衣衛都拔出了武器,劍拔弩張。

為首道,“你們要幹什麽?與朝廷作對嗎?”

朱俶去擋在他們中間,道,“不是與朝廷作對,隻是他們與此事無關,你們抓他們不合適!”

為首回道,“審問了才知道合不合適。”

“覃衍!”

為首一揖禮,“得罪了。”

手下再次上來,欲拿他們。然,一劍光痕閃過,朱俶持著劍橫在了名喚覃衍的人脖頸上。其手下人的武器及厲厲目光立即朝向了他。覃衍並無懼色,問朱俶道,“你要幹什麽?”身為錦衣衛,他是何等自大,自信,目中無人,這點威脅自然不放在心上。

朱俶道,“我不想幹什麽,你們要動他們就是不行!”

覃衍笑了,道,“你可是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他們”他兩手向上一揖,朝皇闕作禮,“收到密報,你窩藏反賊,今天算是給你麵子,不拿你。但若是我向皇上報告,你項上人頭,可危險了。”

朱俶不屑眼色,“不過一群走狗而已”話音剛落,覃衍反手便是敲掉了他的劍,另一手打在他的頸間,幹淨利落,他隨即就暈倒了下去。

“走”,招呼著,幾人到了楊文驄麵前,其時,他的腿傷還未好,但年輕意氣,哪管這多,隻是一劍相向,兩下就打鬥起來,章繼其實想著,這事與他們沒有關係,審問一下應該就會被放出來,並不想反抗,但現下已經這樣,不得不動手了。兵兵嗙嗙,幾人上上下下,不一時,天中館中便是一片狼藉,而章繼他們已是落了下風。

打不過便是要逃的,何況他們的初衷本就是不要被他們抓住就好了。章繼向楊文驄使了眼色,隨後便是向了宛卿靠近,自然是要帶著她一起走的。他一手拉著宛卿,一手應招,楊文驄也到了他兩身旁護著,三人且戰且退,漸漸至了門口。然,錦衣衛並不是吃素的,見了他們要逃,加大攻擊,繡春刀謔謔刀刀逼拶。

章繼使出一個桃花劍法第三式來,“晚妝零落一枝花,桐窗扶醉帶微陽”,一時劍如滾花,虹飛電閃,蓋過了數把繡春刀,楊文驄趁機拉了宛卿,腳下用力,就是要逃。誰知,宛卿剛一踏出門薦,後背便是被飛來的一把繡春刀劃中。她的身子自然比不過練武之人的身體,當即就是痛得撲到在了地上。楊文驄趕緊回轉身來扶起,便是又被錦衣衛們圍在了中間。

淩霜利刃,寒雪新鋒,飄飄絮舞萬點刀光。表麵看來,你來我往,平平穩穩,是一場分庭抗禮的好戲,但實際上,章繼等已是力不從心,招招落勢。楊文驄見機不妙,對了章繼道,“你們先走,我斷後。”

章繼回道,“你腿傷還沒好呢,你帶著宛卿快走!”

“正是因為我腿傷還沒好,才應該我斷後。”

“你什麽意思?”撿老弱病殘的去犧牲嗎?章繼接著道,“你們快走,我擋一陣子就去與你們會合。”

楊文驄不做聲,這樣的攻勢,他一個人能脫身嗎?而他,當說出那句話時,的確是做了犧牲的準備的。

“快走啊你們”章繼催促道。不妨一刀削來,胸前衣襟立即開了一個口子。他急速後退去,又馬上上前來,又道,“快走!”

楊文驄見此也不想再忸怩,不如把宛卿送走了自己再回來幫他!於是就拉了宛卿再次欲逃,然,錦衣衛們聽見他們對話,是特意盯了他的,左衝右突了好幾番,都未出一步。

如此便是沒法了。兩人再是堅持了幾刻,都已疲乏,章繼正想著,不如就和他們走了,撩眼去看楊文驄,心下就是一緊。斯時,楊文驄被幾個人團團圍住,身上已劃開了好幾個口子,而其招式怠鈍,繡春刀刀刀似乎都能要了他的命。章繼趕緊將腳步往那邊挪,卻是已遲了。

隻見一刀朝他麵部砍去,楊文驄躲過,而另有一刀就在那邊等著了,一刀就是砍在他的肩頭,楊文驄忍痛一劍反刺,那人躍起而一腳踹向他,他立即就是後仆下去。錦衣衛本隻是抓人,因此就沒想要把他傷成怎樣,見他倒下去,隻是上前就要拿他。而楊文驄傷紅了眼,見人上來就是一劍反抗。覃衍道,“既然反抗就不須留活口了”他們出來的目的,好像不是為了辦案,隻是為了顯示他們無所忌憚,草菅人命的權勢而已。

話音剛落,一刀就是插進了楊文驄的肚腹,熱血噴濺,落在地上,一陣聲響。

“文驄”,章繼驚呼,就要攏來,同時那刀抽出,楊文驄失去便是倒在了地上。

“文驄”,章繼垂下劍去將楊文驄扶起,數把繡春刀便是立即壓在了他的肩背上,他也不在意,隻是看著懷中的人,可是那人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已經氣斷息絕了。

斜陽窠,果然是斜陽窠,晡時將及一半,霞色萬披,已是緊緊將幾間茅屋籠罩住了。一間偏房裏,卓越幫著小老翁等安頓好,便是要離開。他這次順著了姚老頭的記號來找他們,本就隻是送茶珠兒回的。在抱影潭邊把紫嘯鶇放了,任她茶珠兒再是小心行事,也沒逃過天蠍老怪的眼睛!

他甚是生氣,一度就要殺了她。也是,那麽多的紫嘯鶇,不說一個個喂養多時,就是一個個抓回來也是費了不少心血的。天蠍老怪是多麽欣賞它的手感和紋理,何況如果馴養時間足夠長它們的實力與赤厲鳥有的一拚,所有的喜愛和期望一瞬間就沒了,天蠍老怪當然生氣。幸而卓越好語切切,多言曲附,才稍稍壓住了他心中的怒火。趁此,卓越才趕緊把茶珠兒送了出來,害怕他一時回過神來了,怒火又竄起來,又要下殺手。

斯時,小老翁不住看著他,道,“這麽久沒見,這就要走了?”離開時才一個小娃,這就一個一表人才的男子漢了,時間真是神奇。

卓越道,“按說,藺如是該好好陪陪朱伯夫的,怎耐藺如實在是有事在身,隻好日後再贖罪了”獨自一人在外這麽多年,每次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時想到的總是如果這是在家多好,這次終於見到了,心裏是說不出的高興,但相處幾許,才發現,也不過如此,更何況,他心裏確實牽掛著更重要的事。

小老翁聽了卓越的話,還是不舍,問道“什麽事啊?”

卓越道,“是一些小事,很快就會辦完的,完事之後,藺如馬上就會來找你們”。

姚老頭一言戳中,道,“是不是回去找你師傅?”

卓越不知如何回答,姚老頭又道,“梨花坳中有個弋陽宮是你告訴他的?”

謊話對於卓越來說,是可以說得比真話還真的,這是在天蠍老怪那裏已經得到驗證的,然,在這兩個人麵前,這兩個看著他長大的,他在外一直思念的人麵前,他一時說不出來。

小老翁看他沉默,大驚道,“真的是你啊?”

卓越仍是不做聲,姚老頭道,“沒聽見那時在樹林裏他們的對話嗎?他現在已經是嫵月教的人了”碎碎聽見幾句話,他便是想到了許多事。

卓越辯解道,“我不是嫵月教的人。”

小老翁道,“那你告訴別人我們的位置,差點害慘了我們。”

卓越蹙起眉頭,道,“我有事情要做,你們不會理解的。”

小老翁好奇,又問,“什麽事情?”

“是我自己的事情,到時你們就明白了。”

姚老頭道,“什麽大事情,不就是幫天蠍老怪他們奪取玉決嗎?還是說你自己就要奪玉決?”

卓越聽此,瞬時睜大了眼睛,他怎麽什麽都知道?而小老翁也是驚著的模樣,不確定問道,“玉決?什麽玉決?”

難道是自己的那塊玉決?姚老頭沒理會,而卓越被姚老頭戳中了心事,很是不悅,道,“我自己的事!”

姚老頭平時說話就是很不客氣,對於他看著長大的藺如則更是不客氣,道,“你自己的事?你別忘記了你自己的身份,而去追求一些莫須有的東西!”

卓越道,“你們追求的才是一些莫須有的,如今花子幫,天蘇門都沒有了,難道你們還不放棄?”姚老頭厲色,大聲道,“你說的什麽話?”這個孩子是真的變了,小時口口聲聲教的要為他爹報仇,他都忘了。

卓越麥芒相對,直視他的厲色,道,“我說的是實話,如今這樣的形勢,攻入京城,恢複建文帝治,根本是不可能的。”

姚老頭道,“沒有不可能的事……”

茶珠兒見著他們吵架,心裏很是著急,苦著臉色到了卓越麵前,張開雙手,她希望抱抱卓越,希望他不要生氣。而卓越正在吵架呢,哪有這心思,左左右右讓開著她,與姚老頭針尖對麥芒,茶珠兒便是左左右右雙手迎著他,柔聲道著,“抱抱我”。

小老翁見他們吵架也是頭疼,見茶珠兒這般,更是憐惜,對了卓越道,“你抱抱她”,卓越隨手便是將茶珠兒摟進懷裏,嘴裏仍是對了姚老頭道,“你們做你們的事,我做我的事,誰也不要管誰了”隨後一鬆手,便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茶珠兒緊著跟出去幾步,小心翼翼喊著,“藺如哥哥”,卓越沒理,背影已是愈來愈遠去。

茶珠兒蹙著眉頭,靜靜地看著。上次放了紫嘯鶇,張伯伯大怒,已是給藺如添了不少麻煩,所以這次她不敢再纏著他,而且他送她回來的時候說過,他做完了事就會來找她的。隻是,她永遠都習慣不了他離去的背影。

惆悵幾許,才發現,不遠處石桌旁坐著李玉橖。雖然和她才認識不久,但就是這麽久,她一直是不高興的樣子,此時亦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罷,茶珠兒便是想去解慰解慰,於是坐到了她身邊。問道,“姐姐你怎麽了?”

說來,玉橖有太多太多的原因了,隻是她自然不會隨便和茶珠兒講,反問道,“他走了嗎?”

如今,對於兒女情態,她是莫名的反感,當下如此問隻是為了岔開話題。

而茶珠兒提起他的藺如哥哥便是滔滔不竭,“嗯,他隻是把我送回來,不過他還會來的,他說過他有空就會來看我,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但是我也不想逼他啊,他是做大事嘛,我隻要好好等他就行了……”

李玉橖聽著,看著,感受如此情意切切,先時的反感不禁轉為好奇,問道,“你就那麽相信他嗎?”

茶珠兒睜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議,回道,“連他都不相信,我還相信誰啊?”

玉橖從她那情意中回過神來,先時的自己也是她這樣的,她道,“相信自己才是最好的。”

怎麽好像她對自己喜歡藺如也有意見似的,難道她也像吳媚之那樣覺得世上沒有一個好男人?茶珠兒想著,便是問了同樣的一個問題,“你聽說過薑書桓的故事嗎?”

李玉橖不說話。

茶珠兒便是想著她沒聽過,當下,興致盎然地講述起來,述後,還毫不保留的將自己的歆羨道給她聽,“薑書桓搖棹,那位女子斟茶,月光將他們兩罩在中間,多美好啊”茶珠兒向往著眼神沒去注意玉橖,繼續道,“雖然他們都說這隻是一個傳說,但是我相信,隻要我足夠愛,等的時間足夠長,我和藺如哥哥也能像那樣的。就像我小時待在黑暗裏的時間足夠長,我就不害怕黑暗了一樣。”

聲歇了,久久沒有回應,茶珠兒轉過頭去瞧李玉橖,她的眼睛正是緊緊地盯著了圓潤光潔的桌麵,如同深潭之水,讓人瞧不見譚底的秘密。茶珠兒問,“玉橖姐姐,你怎麽了?”是不是聽自己講述的故事,聽得入了迷?玉橖沒有回答,應該是沒有聽見吧,茶珠兒再問,“玉橖姐姐,你想什麽呢?”

李玉橖抬起眼,但還是沒有理會,跟眸冷冷的。

茶珠兒道,“是不是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我當初聽得時候也是挪不動腳呢,不知道這個薑書桓長什麽樣子,他這麽浪漫癡情,肯定……”茶珠兒就是這樣,每次和別人講話,總是會情不自禁地陷入好似自言自語中,這大概是在扶藜穀中一個人講話的日子過久了。當下她也正是陷入了。

玉橖卻是突然站起,越過她,離去了。茶珠兒不明所以止住話頭,看著她的背影,心裏不禁是又擔心起來,怎樣才能解開她心中的鬱傷呢?她那裏知道,她李玉橖也是那個傳說的一部分,然而誰又會注意,傳說中被薑書桓拋棄的那個女人?

玉橖緊緊攥著手中的佩劍,雙唇緊抿,雙眼緊蹙,似一汪縮小的水淵,那是巨大的哀傷包裹著憤怒。

他們成了一個美好的傳說,而她呢?玉橖不辨方向的走著,就那麽一直往前走著,腳下石礫咯咯,枯葉嚓嚓,都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響動。當初,在她與書桓準備的新婚府邸後麵的那座山丘上,是不是也是這般的行走?不停地走,能幫助我們減少哀傷嗎?

累了,清流終於匯聚在一處,李玉橖便是在那裏坐了下來。這真的是一個很隨便的小山村,水潭不清不濁,樹不大不小,樹林不疏不密,景色不秀不野,玉橖便是靠在一棵手腕大的不知名的樹旁,帶著一腦子混沌的思緒,融進了這隨便的景色裏。霞色漸漸褪去,夜幕一點點降臨,時間似乎很快,也很慢,玉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裏想了些什麽,總之是反反複複的,她直起有些僵硬的身體,慢慢往回踱去。

“你怎麽也說樣的話?”

突然,一個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藺如他說的是對的,若說當初的堅持還有一點意義,如今這情況再堅持就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說的是討伐燕賊的事嗎?玉橖立即收起了先時的思緒,攏進了去聽,是小老翁和姚老頭兩個人。

姚老頭繼續道,“什麽意義,為那些犧牲的人報仇就是意義。”

“你追求這樣的意義隻會讓更多的人犧牲”小老翁斯時竟是嚴肅了。

“如果最後成功了,他們的犧牲就是有意義的。”

“這樣的形勢還能成功嗎?”

“如果你現在放棄,那就肯定不會成功!”

小老翁垂下頭,“我隻是想過正常的生活。”

“從你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不會有正常的生活,你應該接受。”

一陣空洞的沉默,小老翁道,“這麽多年我一直是聽你的,可是這次,無論你怎麽說我都不會依你。”

姚老頭一直盯著他,“你真的要這個時候放棄嗎?”

小老翁道,“無論什麽意義不意義,意義本就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個詞。今晚就召集大家,告訴他們解散吧。”

姚老頭仍是緊緊地盯著他,而小老翁也不去看他,說完話兀自往前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