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璟仁之死

心裏仍有揪痛陣陣,腦袋裏混沌懶思,卻又不由得不思。人常說,隻要你足夠努力,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如果真的是這樣多好,歐陽如是就不會是如今這副模樣了。真的有太多事,你隻能付之無可如何,任由它折磨你。

歐陽如是是這般處境,梅采薇亦是這般處境,她替歐陽如是胸前的劍傷換上新藥,理好衣襟,用了漆黑的眸子心痛的看著他。

為他心痛,也是為自己心痛,原來歐陽師兄是真的喜歡宋無月,可她竟是這樣對他。一旁的高衍對於昨夜發生的事也是錯愕不已,對於今日的歐陽如是更是心生湣惜來,道,“好好的黑發怎麽就白了呢?”

許譽對於宋無月種種並不了解的,所以當下沒有說話。歐陽如是和梅采薇更是有著自己的心事,不會回答他話。高衍見沒人接他話,歎一口氣繼續道,“這個宋姑娘也太狠心了,再怎麽也不能這樣對自己的夫君呀”這下應該有人有共鳴了要接他話了吧!的確是,歐陽如是和梅采薇的心弦雙雙觸動了,隻是不是因為他強調的狠心,而是“夫君”這個詞。

“娘子娘子”,歐陽如是又想起了故意逗宋無月生氣時她的可愛模樣。而梅采薇心中酸楚,他們根本不是夫妻!像是故意要挑開人們對宋無月的注意,她道,“歐陽師兄,十年前,你和卞芙之間,是發生了什麽事?”

在她心中,她隻願意承認歐陽如是至愛是卞芙,現在她也想告訴別人這個。歐陽如是轉轉思緒,白發自肩頭滑下,正是蓋住受傷的地方。眾人對於這個問題也是好奇的,靜靜地等著他的回答。良久,他卻是還沒有說話。高衍便繼續問道,“卞芙是誰啊?”

她是誰?她是曾經山盟海誓最後卻同樣刺了自己一劍的人,她是自己至今還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放下的人。歐陽如是別過頭,道,“別問了,讓我安靜一下”,是自己問得不好嗎?梅采薇心裏很不舒服,當下便起身了要出去。高衍卻是不放棄,但也是好心,道,“你心裏怎麽裝這麽多事啊,我師父說了,心裏有事就要說出來,不然要出事的,你今天是頭發白了,明天還不知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歐陽如是自是沒搭理他,他還欲再說,梅采薇卻是一把拉著他出來,從外閂上了門。高衍道,“你拉我幹什麽?我是在安慰他呢。”

梅采薇道,“你傻嗎?”對於高衍幾日來憨憨地對她的照顧,她確實產生了兄長般的感覺,心裏有氣,便是不自禁地向他發泄了。

高衍一頓,難道自己又做錯了?哪裏錯了?也不再爭辯,他咕噥道,“我以前不是這麽傻的,如果不是小時挨了餓,我現在還不知多聰明!”

梅采薇自不會理論這些,當下察覺自己失言,但也沒有道歉,蹙著一雙眉走了。高衍還以為她在生自己的氣,傻傻的又追上去。而房裏的歐陽如是一個人靜著,心緒愈來愈糟,倒不如梅采薇有個高衍在旁邊鬧著。

卞芙,宋無月,一個個,一幕幕,在腦海裏扯棉撕絮般翻來滾去,真希望那兩柄亮晃晃的劍是刺進自己的腦子,將它們都斬斷,惡狠狠地斬斷。歐陽如是垂下頭,幾綹發絲如銀瀉下,泛在歐陽如是眼中。歐陽如是心裏輕輕念著,璟仁。

一起身,窗戶已洞開,而歐陽如是頡頏跳躍,已向著璟仁醫館的方向去了。當初就是這副樣子去找的璟仁,是他將歐陽如是的白發重新變黑,並且是在他那裏歐陽如是渡過了初失卞芙的苦痛。如今,他也能治好歐陽如是的白發病罷?歐陽如是不知道,但他就是想找他。

路途雖遠,而比起心內嘈雜混亂,歐陽如是更是願意在這不顧一切前進的感覺當中,他湧動著體內真氣,從一處落到另外一處,從另一處又落到更遠的一處,心裏好像有著方向,又好像沒有方向。不知過了多久,璟仁醫館的麵貌已呈現在眼前了。沒有患者看病,沒有醫者討論,安靜至極。他落在中間的甬道上,往裏走去,一直到璟仁的房間,還沒有人聲響動。“吱呀”,璟仁房門被歐陽如是推開,他正躺在**,一雙眼往這裏瞧著。

歐陽如是詫異,問道,“你怎麽了?”

璟仁沒回答他,道,“你頭發怎麽又白了?”

歐陽如是走到他的身邊,垂下了頭,自己的事情一言難盡,正是想跟他說的。而看他的狀況,身體鱗削,臉色青白,鬢發枯槁,而眼裏更是沒有一點光彩。這是病了很久的模樣啊,難道他自己沒有辦法治嗎?歐陽如是問,“你什麽時候成這樣子的?”

璟仁道,“剛才啊。”

歐陽如是不相信,也不去深究,繼續問道,“你這是什麽病?”

璟仁轉過頭不再看他,眼裏有遙遠的地方,道,“心病。”

難道和自己一樣嗎,怎麽會,璟仁怎麽會和自己一樣陷入這些兒女情態中,歐陽如是想著,道“什麽心病?”

“隻有自己能解開,無須為人言的心病。”

聽此歐陽如是便也不再問,道,“你開一副方子吧,我去抓藥。”

“不用了,我命已到盡頭了。”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那個永遠對生活充滿著力量,對生命充滿著熱愛的璟仁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歐陽如是道,“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璟仁道,“我中了毒。”

“什麽毒?”

“夢的毒”歐陽如是不解,璟仁繼續道,“韓少夫給我吃了雲夢丹”“雲夢丹?”

原來,先時杭州城裏那麽多人得了臆症,便是韓少夫在為他的雲夢丹試藥呢,後來,李惟仁向他要雲夢丹的藥方,說是要給著名的璟仁大夫,想到他給天蠍老怪調製的天蠍之毒便是被璟仁製成的禦血丹給解了,韓少夫便想試試璟仁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於是就給他了。誰知璟仁不出幾日,竟就真的研製出了解藥。自己的心血難道就這麽不堪一擊嗎?

韓少夫不會允許這樣一個人存在。如今,真正的雲夢丹研製出來了。韓少夫找到璟仁,兩個算是暗中較勁了好幾番的人終於見麵了,就在歐陽如是落下的那個甬道裏。甬道的兩旁花色名目並不是很多,不過芭蕉芍藥,草藥倒是不少,或綠或黃,或闊或窄,生生勃發。韓少夫看了一圈,與他想象中的一樣,他對了璟仁道,“每日有這些草藥作伴,很幸福吧。”

璟仁道,“你是誰?”

韓少夫道,“別緊張,我們是同道中人。”

璟仁道,“我沒有緊張,如果你不是找我看病的,請出去吧,我很忙!”他不是不客氣,是真的很忙,對於秦遊的倭症,他一直耿耿於懷,最近似乎有點眉目了,他要乘勝追擊。

韓少夫見他這般傲氣很是不舒服,挑明來意道,“我今日是來找你比試的。”

“比試?”

“對,我想璟仁大夫應該不會害怕吧”他就是特想壓製一下他的傲氣。

璟仁自然不會被他壓下去,問道,“怎麽比?”

“我這裏有一丸毒藥,名曰雲夢丹,顧名思義,就是吃了之後,一睡不醒,一直做夢,直到死去……”

璟仁截過,道,“之前鄉親們的病就是你造成的?”“是,不過用他們試試藥效,你看過了方子,是不是很精妙?”

韓少夫甚是得意,這可是他殫精竭慮,試驗了無數次才有的一次成品。

璟仁對於他草菅人命的態度更是嗤之以鼻,道,“有多精妙?不過是被我給解出來了。”

這便是韓少夫在意的,一下戳中,韓少夫忿忿拿出大招,“可是,這個,你絕對解不出來!”他掏出懷中一顆綠丸,這應該就是真正的雲夢丹了。

情緒激得一浪比一浪高,璟仁去壓下他,道,“隻要肯下功夫,沒有解決不了的!”

韓少夫更是生氣,但是壓抑住,道,“璟仁大夫這話未免說得太早了。”

對於先時雲夢丹的解藥,現時秦遊倭症的眉目,璟仁也是自信心有些爆棚了,更是篤定了自己的觀點,道,“真理放在何時都不早!”

韓少夫露出狠色,道,“好啊,那你現在就服下這顆藥,看你能不能救你自己的命!”

“哼,有何可怕,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璟仁伸手,接住雲夢丹就往自己嘴裏送去了。細心體會,一時沒有什麽感覺。

韓少夫狠狠道,“這不比先時的雲夢丹,得經年累月等待藥物的滲透。我加入紅花水蛭之後,它的速度變得更快,不過一夜便可致你的命。我明日此時再來看你的屍體罷!”

就是不信你有這般大的能耐,韓少夫甩袖轉身,飛躍而去。雖剛才是一時衝動才服下的這顆藥,但璟仁心裏還是有信心能解毒的。當下他去了藥壚,先是給自己熬下一副緩解藥性的方子,後想想,又給自己熬下一副反胃嘔吐的方子。後又洗了些藥草,當即就嚼在嘴裏咽下去了,這是給自己醒神的。因為這藥是在夢中殺人的,若自己睡著,恐怕就很難再醒過來了。

但這藥畢竟是韓少夫傾心研製的,威力還是有的,盡管璟仁在不斷地給自己醒神,他還是一直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堅持到藥好,他一口灌下去,隨即五內翻騰,跑到茅廁,嗷嗚嗷嗚吐出好多,昨夜的宵食都出來了。坐在椅上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昏沉欲睡的腦袋竟是清醒了,璟仁緊忙給自己把脈,心中一陣雀躍,他韓少夫口口聲聲厲害無比的雲夢丹就是這麽被解了。第二日,韓少夫如約而至,知道了如此種種,自是憤悒難平,放出一段狠話,道,“你等著!”璟仁便是不放在心中了,自去繼續秦遊倭症的研究。研究一路春風,璟仁更是一顆心都埋在其中,都快把韓少夫忘了的時候,他又來了,果然不負他臨走前那句狠話。這次他的開場白不再寒暄贅辭。

一開口便是對了璟仁道,“這次的雲夢丹,看你又是如何解?”他伸手遞到璟仁麵前。璟仁拿起咽下。想不到他竟如此執著,璟仁對這場較量有了莫大的興趣。韓少夫緊緊盯著他,道,“這次的速度更快,老規矩,我明日來給你收屍!”

璟仁道,“收屍就不勞煩你了。”

“哼”,對於他的傲氣,韓少夫隻在心裏說著,總有一天你會自食惡果的。但此時看他的臉色,這句話更像是安慰自己。一如上次,“哼”了一聲之後,他甩袖轉身離去了。此番,他知道了璟仁用反胃的方法將雲夢丹吐出來,應該有防這一著的。若是反胃嘔吐不出來,反倒加快了藥性。

所以璟仁還是一邊熬著反胃嘔吐的方子,一邊熬著了緩解藥性的方子。另一邊琢磨著上次雲頭僧給的雲夢丹原方。萬變不離其宗,再怎麽著它也是雲夢丹,隻要把主要的毒解了,其他的自然而然就解了。誰知,這次的瞌睡比上次來得要凶猛很多,璟仁不斷加強醒神的藥物,還是眼皮難撐。一旦睡著就完了,他開始有點慌了,勉強支撐著把上次給癔症患者們開的方子加了幾味藥,給自己熬了起來。看著爐內火苗竄竄,璟仁眼皮開開合合,他一時想起了歐陽如是,如果是歐陽如是,此種情況之下,他會怎麽做呢?

對的,他總是有很多另辟蹊徑的主意,此時聽得他在旁邊道,“如果眼皮不能合上,那就用個東西把他撐起來唄”璟仁起身,拿了兩片小紙膠,將自己的兩邊眼皮黏在了眉間。如此果然管用,盡管腦袋昏昏沉沉的,但眼皮不能合上也不會睡過去了。解決了這個問題,璟仁趕緊拿起了手邊的藥方繼續研究起來,努力地撬開自己混沌的腦袋,去思索,去記憶,去尋找。

一時,藥好了。璟仁一口而下,如自己所料,韓少夫這次果然防了這一招,嘔吐之後,腦袋仍是昏昏沉沉的。璟仁便是趕緊喝下了緩解藥性的方子,摸摸自己的脈象,還好!然後又是往解癔症之毒的藥罐子裏加了幾位藥,又摸摸自己的脈象,看看自己的臉色,往書房裏去翻了幾本書,如此幾番,藥罐子裏的藥已是填得滿滿的了。他又另起一罐,這次他用的不是尋常的泉水,而是自己院子裏的罐藏的雪水。這是歐陽如是上次從青玉峰回來,在他這裏養傷衣服上攜帶的片片雪花。

當時就覺得這個雪花不一樣,黏在衣服上那麽久竟然不消融,留下來試試,果然有不一樣的功效,對肚子裏的奇毒異穢,清除功效最是好。如此熬了兩罐藥,璟仁倒在一隻碗裏,黏糊糊的,黑稠稠的,但他是毫不猶豫地一口喝了下去。

之後,沒有什麽異象,璟仁便是回到他書房去,繼續倭症的研究。反正也是等待藥效的時候,投入研究還能振奮精神!倭症,病因可歸咎於先天因素和後天因素兩個方麵。

先天因素多由於父母精血虧虛而影響子胎的生長發育;後天因素或因中毒,或因罹患溫熱疾病,或為高熱灼傷津液,耗傷氣血、精髓,致使脈絡失養,影響生長發育;或因久病致脾腎虧虛,氣血不足,不能滋養腦髓所致。

病因為腦瘤者多由痰濁化毒凝結所致,但痰毒凝結成瘤,或痰淤凝結成瘤,又與身體的陰陽失調,髒腑失和有關。從秦遊的表征來看,多為後兩個原因,而大多數大夫都是傾向於脾腎虧虛,氣血不足的,在來找他之前,他已經吃過不少調脾補腎,精養氣血的藥了,但他還是脾虧腎虛的,這說明這還不是真正的病根所在。先時接手他時,就鎖定了痰毒這一方向,絞盡腦汁開出幾副方子,如果一副不行,就接著下一副。

然,一副一副試下去,秦遊身體其他的毛病倒是都出來了,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什麽毛病再加什麽藥唄!總之,他先時開出的幾副方子還沒試完,他不想停止。

誰知,後來秦遊的狀況竟是愈來愈嚴重,什麽“將”啊“土”啊,好像藥性都叛變了,他自己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撇開倭症本身不說,他是連秦遊身上那些喝藥之後衍生的毛病他都治不好了。他是那麽執著的人,當然不會就此放棄,可秦遊的母親卻是受不了,他一再向她解釋,失敗是成功之母等等,可是他又怎樣能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呢?

秦子香一巴掌扇過去,“拿你自己去試吧!”那五指手印,似乎現在還在臉上扒拉著呢。現如今,他換了一種思路,既然藥性在他身上都叛變了,那就不喝藥。既然是他腦子中的毛病,那就刨開腦袋去除毛病!

其時,他正是刨開了兔子,小犬等等的腦袋,細細觀察呢,書房裏書排滿了一地,他平時那麽愛整理的人也顧不上了。

不知不覺,一夜就是已經過去,璟仁走出書房,腦袋裏仍是昏昏欲睡的,但這也可能是一夜沒睡覺的原因。再摸摸自己的脈,也是沒有毒深入髒的表象,看來是找對方向了。

璟仁欣喜,看著那漸漸發白的東方,一時竟是神清氣爽起來。他走進藥廬,將自己各種觀察之後,將昨日的方子又是加了幾味藥,減了幾味藥,兩罐慢火是熬了起來。等待期間,他也不再閑著,又是踏進了那書房,埋首潛心,看書觀察,是忘記了腹中饑餓,也忘記了口中咽渴。

當喝下最後一口藥時,正是韓少夫來了。他看著璟仁尚是好端端的站在他麵前,心中自是不舒服,不服氣道,“你不過是延緩了藥性而已,看你如何能真正解得了這毒!”

璟仁一向是嚴謹已身的人,此時看了他氣呼呼的冷臉,卻禁不住將心中的得意露了出來,道,“指日而待!”

“哼,大話!”事到關情時,人總是很容易的露出小兒情態,韓少夫便如是,“不到最後,不知分曉,我明日再來看你罷”,說完,他甩袖離去。

璟仁笑笑,自是繼續自己的事情。他密切注意自己的身體,斟酌用藥,一邊又是研究倭症種種,身體一直挺好。直到那日,他終於對秦遊的腦部手術有了一整套縝密安全的計劃,包括術前防護,術後療養,也已經請人去通知秦遊了,等他到來了,不日便可動手。

對於一名大夫,這個時候當然是他最是興奮的時候了。更何況身體裏的雲夢丹毒已基本消除幹淨,眼皮早已不需要什麽紙膠黏住了,等韓少夫來了,便可宣告自己的勝利了。

璟仁心情駘**著,韓少夫正是來了,一直冷著臉給璟仁把完了脈,他才徹底相信自己輸了。但他的臉色還是不變的,道,“這回算你走運,我還會再來的!”

璟仁回道,“我一直在這裏”。

“哼”韓少夫又是甩袖,飛躍而去。他要趕緊去研製下一顆雲夢丹。璟仁自是擺足了勝者姿態,一直看到他的身影遠去了,才回轉身來,進了書房。書房裏擺放的盡是手術要用的器具,他愛憐似的再次一一檢查。遽然,他兩手抓住了自己的腦袋,頭怎麽突然這般痛起來,像是要爆炸似的。

他再也不能冷靜思考了,用頭去撞那白堊牆壁,突然又像是一塊厚重的黑布蒙在了腦袋上,讓自己的腦袋一直在暗裏,下沉,下沉,而且速度很快,感受不到身邊有什麽力量,隻覺著了千鈞重的腦袋。璟仁掙紮著,旋轉,奔跑。

猛一睜開眼睛,他有些恍惚了,自己正躺在藥廬裏,麵前的兩罐子已經炸開,而韓少夫站在自己身邊。模模糊糊的,他笑著蹲下了身來,道,“終於醒了,璟仁大夫做了什麽好夢?”

“夢?”恍惚漸漸褪去,璟仁腦袋的疼痛漸漸清晰,一時如有碎瓷在裏麵駐紮著。他抱住自己的腦袋,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看璟仁大夫沉浸在美好的夢中不能自拔,便給你吃了一顆閑夢丹,你這才醒過來的。讓你好好感受一下雲夢丹的厲害!”此時韓少夫已站起來,他繼續道,“不過就會幾副反胃嘔吐的藥方子而已,張璟仁也沒有多大的能耐嘛!”說完,他拂袖而去。

留下了璟仁獨自一人,在不大不小的藥廬裏,抓著腦袋翻來覆去。原來這些都是夢,歐陽如是是夢,紙膠是夢,研究是夢,熬藥是夢,解毒是夢……那研究出的解治倭症的方法也是夢了。腦袋漸漸不痛了,這是臨死的征兆。璟仁明白,他緩緩挪著腳步,走到自己的房間,在**躺下。還有時間的,可能還會找到解決的方法的。璟仁卻是不願意動了,他已經輸了。

回想著夢中的情景,多美好啊!可惜還沒給秦遊做手術,這樣的時刻,他想睡去,把那個夢做完。這個時候,歐陽如是來了。還是夢罷!

“我不是夢!”歐陽如是聽了如此種種,緊緊盯著他的好友,深深了道。

璟仁道,“是不是夢也沒有什麽關係了”在歐陽如是的印象中,璟仁是難得的如此不計較。可是在這樣的時刻,異常令人悲戚。

璟仁繼續道,“你走吧,我要睡覺了”歐陽如是無言以對,看著他閉上了眼睛,安靜地睡著,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的。竭力救他?他當然是希望自己的好友活著的。靜靜陪著他?

他也願意遂了璟仁的心願讓他去做那個幸福的夢,幸福的離去。人生活著,不就是為了一個夢嗎?他自己不就是為了那個夢而鬢發皆白的嗎?看著躺在**的璟仁許久,歐陽如是想著,漸漸地羨慕起他來!在夢中去過自己想要的一生然後不知不覺死去,比上在現實中,在天意的安排下無可奈何的生活不知要好上多少!

那樣就不會有芙兒的一劍,不會有宋無月的一劍,不會有王伯夫與黎妙容的生死離別,許多讓自己不舒服的種種都不會有,甚至連死時都不知道自己是要死的而去生出什麽死之悲哀來。

如果自己也能這樣大夢一場隨後死去,多好!歐陽如是換了一個姿勢靠在璟仁的床邊,銀發瀑布般瀉在肩上,泛著微光。而璟仁躺在那裏,就像天上遍布的魚鱗雲,沉靜祥然,侔如千古以來都是那個模樣。再沒有人,能將歐陽如是的白發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