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玉峰遇襲

這邊,梅采薇一行人行至青玉峰。剛入林子便見一個束發的青衣童子蹲在前方低頭玩耍著什麽,未待靠近,頑童便發覺了他們,被嚇跑了。

梅采薇走進一看,原來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鳥窩。她把它拾起來握在手裏,很柔軟,是用一根根枯草圈起來的,越向裏,枯草越細,有五顆綠色小蛋安靜地臥在裏邊,圓潤光澤,如同姑娘的臉蛋。

梅采薇盯著它們,放佛看見了蛋殼裏一隻還未成形的雛鳥,正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在它的眼裏,她又能看見它長大了之後的模樣,隨著母親,揮扇著灰色的翅膀從這個山頭飛至那個山頭。

稍一停頓,她看了下身旁的大樹,便腳下發力,飛至樹上將鳥窩放在一個穩當的枝椏間。然後輕盈的落下,也不言語,兀自前走,其他人即是跟上。

“他們還是活不了的。”卓越道。

那裏不是他們原來的家,小鳥的母親未必找得到他們。梅采薇聽了低下頭,自己何嚐不知呢!但卻隻是想做些什麽。可是,若不能幫助他們活下來,自己做的那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卓越見她低頭不做聲,心想平日裏這位小師妹多是一副嚴肅地教導師弟師妹們的麵孔,今日卻有如此多情的一麵,若非情所致,怎會如此?素知他對大師兄的愛慕之心,每當大師兄遊曆歸來那幾日,她便甚是活躍,離去之後,她又要鬱鬱寡歡一陣子。而今,大師兄懷抱嬌媚娘踏馬而去,怎能不如此?卓越暗歎,本來無一物,何時惹塵埃?好好的一個人為何非要為情所累。

走了大約一刻鍾,便出了林子,一間小茶館迎於眼前,隨風而動的旌旗下,擺了幾張陳舊磨損的方桌和條凳,五六個客人正喝茶說笑。桃花塢幾人便是坐下,招呼裏邊的老板倒茶。

隨著一聲吆喝,老板很快就提了一壺茶來,殷勤笑臉,逐次倒上。隻見他頭上纏了發白的青色頭巾,穿著短褂,係著白褡榑,一條白毛巾搭在肩頭,約莫四五十歲光景,再看其他客人,也全都是短褂農夫打扮。

待茶倒完,眾人就要舉杯,卓越卻是一聲,“且慢”。

他睨了一眼老板,再覷一眼旁桌的客人,皆有異色,心下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而這邊,老板稍作思索後,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道“客官怎麽了,是還有什麽吩咐麽?小店還存著些許充饑之物,不知幾位客官是否需要?”

雖然腹中饑渴,但幾位小師弟並沒做聲,隻聽得茶招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著。他們知道,此次任務重大,危險重重,須萬分謹慎小心,師兄這一聲“且慢”定是發現了什麽。

果然,“茶館老板”等人按耐不住了,一是緊張,對付的人畢竟來自武林盟主梅長行門下,素聞桃花塢三大長徒武功了得,大徒弟歐陽如是驚濤掌有覆千軍之勢,二徒弟黎妙容柳如劍可織雨斬雲,三徒弟王伯夫魅影神功殺人於無形,可此三人行蹤漂浮,鮮少有人知其真麵目,不知此次護送玉決是否有他們在內。二是激動,因為出發前,楊都使曾允諾,若是完成此次任務,不僅給予自由,還有高官厚祿,美女宅院,豈不俾人興奮?

一聲杯響,他們迅速抽出了藏於桌下的大刀,店內也突然湧出了三名凶神惡煞的短褂大漢,桃花塢眾人立即是振衣而起,“嚓嚓”佩劍出鞘迎戰。

瞬間,刀光劍影,閃得人睜不開眼,錚錚鳴響,震得人耳膜生疼。幾人往來錯綜,令人眼花繚亂。桌椅折碎的聲音連續不斷,不時一聲暴喝,一聲呻吟,血腥的味道漸次轉濃。

且說這幾位大漢,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而且都是受過詔獄之刑的,因此,眼裏除了狠還是狠,每一刀下去似乎都能將人震傻。

桃花塢的弟子精通劍術,但也差點經不住這樣的蠻幹氣勢,心中默念桃花劍法的口訣,身形隨之幻變,恰若一夜春風,落英繽紛。

小九是幾人中資曆最小的,隻是練了桃花劍法第二式,當下,他隻是使出渾身解數,一會兒是第一式:

花弦嬌風軟,銘語曰,“笑歌花瀲灩,醉舞月朦朧。”

到底經驗不足,身形在大漢刀下躲來躲去是美,而一隻劍卻怎麽也近不得大漢身。

後又是第二式:

落英偏弄晴,銘語曰,“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在大漢腋下竄著,眼見一劍就要傷著他了,大漢卻就是一躲,而跟著一腿向了小九後背,小九身形忽閃,躲去。

桃花劍法本是不弱的,隻是這幾個大漢亦不是弱的。加上此行幾人都是初出茅廬,經驗實在不足,於是是好好僵持了一陣子。

其中,梅采薇乃女身,更是受不住這樣的蠻勁,迫不得已使出柳如劍法,雖尚有些生硬,半吊子凱風將吟式,頓頓停停,卻也使得大漢蠻勁無處起,無處落,身上多處受傷,隻幾招便倒地。

這邊卓越的桃花劍法已煉至第五層,與其他師弟不同的是,身形更多,更快,若是一掌打在身上,隱約間一股真氣逆流之感,肝鬲生疼。

與他對陣的便有兩位大漢,他隻是不與他們的蠻勁正麵相對,來刀便閃,來拳便躲,一會兒是花語熏風暖,正如銘語曰:

“占盡春風別有香,清香別是異芬芳。”

他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令其中的兩位大漢是莫名其妙,搔首踟躕間卻就是腋下受了一劍,反射性壓下手臂時,又是手臂上受了一劍。

一會兒,卓越又是使出落英偏弄晴來,剛是竄到了前麵,兩位大漢就是大刀舉起來了,倏忽一下,卓越卻就是在了後麵,還不及反應,脊背上已受了一掌。不幾時,兩位大漢皆被他撂倒。

旌旗儺儺,刀劍嘡嘡,幾人纏鬥了一些功夫,大漢們全部倒地呻吟。剛才的“茶館老板”此時已是扯掉了頭巾,身旁灑滿了鮮血,他捂著傷口對梅采薇道,“你不是黎妙容,為何使得柳如劍?”畢竟江湖中人,知道黎妙容的劍法不至如此晦澀愆滯。

梅采薇側身,劍指要喉,道,“既然知我師姐還敢前來冒犯?快說是誰指使你們的,我們便放你一條生路。”

“哈哈”大漢笑起來,道“此次出來還沒想回去,那詔獄之罪,便是鬼與不想受了,你要殺便殺吧!”

“詔獄?”馬上便知是朝廷派來的。梅采薇收起劍,不再理會他,自道“走”。

原本幹淨整潔的小茶館此時已是不堪入目。隻見得濃腥的血水慌不擇路,桌椅的碎塊陷進泥土,卻沒見得林子裏邊有一青衣童子,默默注視了這一切。

青玉峰腳下,是一頭樹林,一頭竹林,往上便進峰可得各種琪花瑤樹,奇珍異草,受天地之靈,其藥效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更有各類異獸文禽出沒,然也阻擋不了許多勇敢的醫者前去探尋。

此時,梅采薇等人已進了青玉峰這邊的竹林,眾人皆沉默,隻聽得不知名的鳥叫此起彼伏,如同大戰之後此時的心事。

桃花劍法共有八層,而卓越練至第五層後,師傅卻一直不肯傳授他餘下幾層。素知自己資質不如師兄師姐,所以一直以來都很勤奮刻苦,可師傅依然時時敷衍自己。他為何看不到自己的努力呢?卓越很是愁悶,嗣後每日鑽研桃花劍法,想著師傅不看重自己,那也不能自暴自棄,一定要練出個所以然來。

開始是進步飛速,可是到了最近,越練越不對勁,真氣開始捉摸不透,運功時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劍法也因此時時被打亂。

或許這是不好的征兆,可是功力卻大增。以前常聽得前輩們講走火入魔的事情,他不禁有些害怕,但記得師傅曾講過,“走火者,氣不當,氣稍差,氣岔,髒腑欲動,身發不寧,否則髒腑身發寧而痹。入魔者,山崩地裂,龍吟海嘯,光異穹移,鬼哭狼嚎,聲色幻而謂實,性變而不自知。解之煙雲所以諸乎哉!”

這些練功時都注意到了,不至於如此。而剛才同大漢們打鬥的時候,如往常一般撩挑閃移,功力卻是較平時大出幾倍,莫非這本就是桃花劍法第六層之所在?

卓越默默念著桃花劍的口訣,想尋出其中的規律,或許能與自己鑽研出的這似是而非的第六層相契合,卻被旁的九師弟打斷,“卓師兄,你是怎麽知道他們有問題的呀?看他們一臉憨厚,談論的也盡是些春種秋收之事,我著實被他們騙了。”

九師弟生於富商之家,活潑好動,一臉孩子氣,人皆喚其小九。此時雖然肚子有些餓,但不能放過向師兄學習的機會,卓師兄一直是他欽佩的對象。

卓越從口訣中醒過神來,吸一口竹子的清香,稍覺舒暢,應道“座上談論的幾人神情怡然,但桌下的腿卻僵直,而‘茶館老板’倒茶時臨杯而入,顯然是對倒茶不熟練……”

沒待卓越講完,小九便做恍然大悟狀,道“原來如此,卓師兄觀察得竟如此細致。”

梅采薇接過話“隱於心,畢於形,形有四,言,行,目,色,你卻隻看到了言和色。”

小九聽了,在背後扮了鬼臉,不做聲。平時便對她的嚴厲冷言頗有些逆反心理,但不敢表現出來。此時隻在心裏說,“你懂那麽多,怎麽也沒看出來呢?”

旁邊幾位同門自知他的心下所想,笑道“小九好心學著,回去便可以在師弟師妹們麵前吹噓一番了。”

小九正要反駁,卻聽得一陣陣詭異的嗚咽聲傳來,仿佛竹子在哭泣。

“嫵月教!”梅采薇立住身子,神色凝重,眾人也都僵住了身子,不做聲,眼睛向四周尋視著。

嫵月教自然大家都知道,“縱影橫形,攬天斂月”其教徒遍布各地,個個異於常人,卻人人不識其所真目,蹤影難尋。他們教中有一種獨特的信號,那就是嗚咽的竹聲,江湖中人聽見這聲音,莫不膽顫心驚的。難道他們也對玉決有主意?此時,桃花塢眾人正執劍屏息以待。

鳥鳴聲都已消散,嗚咽聲怪誕而綿長,一片肅殺之氣。而待信號消失良久,卻不見任何人的動靜,梅采薇道,“或許隻是他麽召集教眾的信號,我們盡快離開這裏。”說完,眾人便收腳收勢,駪駪急趨,衣袍隨之發出“簌簌”聲響。

此行幾人都熟稔桃花劍法,而桃花劍法在江湖中素有信手拈命的傳稱,並不遜於嫵月教的聲名,自然不會懼怕嫵月教人,隻是此次應以安全完成任務為重,避免與他們正麵對弈。

快出林子時,卓越突然猛上一躍,眾師兄弟還以為有敵人來襲,迅速仗劍作勢,準備迎敵,卻見卓師兄擒了一隻翻騰撲棱的大鳥偏偏落地,那身形一看便知是深得桃花劍法之精髓。

小九嘴快,馬上便道“卓師兄,你捉鳥幹嘛?”

卓越將鳥奉至眾人麵前,道,“這種鳥很奇怪,你們見過嗎?”

眾人細看,那鳥喙尖爪利,雙目炯炯,一條殷虹火冠立於頭頂,羽毛片片堅硬銳利,呈烏雲色。

小九道,“世界之大,鳥類繁多,沒見過有什麽稀奇的。”

“可是這樣的竹林裏怎麽會有鳥呢?塢裏的十步竹林可是十分安靜的。”

小九不解。卓越解釋道,“竹林繁密,草少蟲少,鳥類是不會棲息在這種地方的。”

眾人恍然大悟,這時,梅采薇道,“稍事再議,現在應該速速離開。”

眾師兄弟隻好暫將疑惑壓至心底,趕緊跟在梅采薇身後。

月黑風高,竹影搖曳,就在桃花塢眾人離去的竹林中,此時聚集了幾名漢子,他們圍著一名年輕男子,其中一人道,“小姐此去,不知緣何?”

那年輕男子背著月光,看不清麵目,隻聽得聲音道,“沒有緣何,她隻是貪玩。”

眾人不語,年輕男子又道,“她是偷偷跑出來的,所以還望各位前輩保守秘密,一是為了小姐的安全,二是教主一向對小姐管教甚嚴,他若知道此事,師傅師伯難逃咎責。”

“這個令少俠放心,我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年輕男子躬身作揖,“那就拜托各位前輩了。”

從人趕緊上前扶住,“即是你的吩咐,我等照做就是了,那裏受得住令少俠如此大禮。”

年輕男子不語,心下隻是急如焚火,前些日子,教主舊疾複發,入關療傷,月兒不知那裏聽得桃花塢玉決可治愈教主的傷,便求他一同前去尋。可月兒不知道,玉決雖可治愈教主的傷,可他同時也是教主最憎恨之物,平時在教中都聽不得玉決二字。但也怪不得月兒不知道,眾人尊教主之托有心瞞她,並且她雖為教主的獨女,但教主卻極少去她的紅燭館看她,也不許她來教裏。這其中的許多緣由自己也不甚清楚,隻牢記師傅的囑托不敢多問。

他當時沒答應月兒的要求,隻叫她安心練功。可再去瞧她時卻已不見蹤影,隻留得一份書信說,她要學沉香救父。

頑劣如此,不可饒恕。可自己從小與她一同長大,知她從未見過母親,父親也很少同他親近,她心裏是很想得到教主的關注的,想到這裏便有些心疼。於是,隻秘密召集了幾位教中前輩,盡快把她尋回來,以免在外有所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