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人嶺遇襲

幾日來一直都是好天氣,這日也不列外。

天高地闊,草長鶯飛,一派活潑。

可是這並沒能影響宋無月的鬱悶,好不容易死纏爛打的與他們同行,還沒摸清玉決擱哪呢,他們卻要分開。

桃花塢的人簡直太狡猾了!她嚷嚷著“幹嘛要分成兩路啊,大家一起多熱鬧啊!”一邊心裏快速地打著嘀咕,我應該跟著誰呢,經過這幾日的觀察,玉決多半放在……還沒待想完,遽然腳下一空,耳畔隻聽得呼呼地風聲,嚇得她趕緊閉上眼,再睜開時身子卻已穩當地坐在了馬上,即是歐陽如是的懷裏。

他笑吟吟道“人太多,礙著我與夫人享受二人世界了。”說完便執轡策馬,留下一陣淺塵伴蹄香。

眼看遠處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見,梅采薇的心是沉到了穀底,好不容易得到陪伴師兄幾日的機會,卻迅速地如同煙花一般消散了。

常想不顧任務、不顧爹爹、不顧桃花塢、不顧所有的羈絆,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可是自己何時才能去踏出第一步呢?

抬起頭來,天上的雲彩聚散隨緣,如果沒有勇氣,那就好好做好現在的事情吧,梅采薇心中歎道,她握緊手中的柳如劍,向著另一條路道“出發”。

隨著蹄聲鐸鐸,晡時將過,日掛西天,歐陽如是二人已到了情人嶺,是因遍地情人鬆而得名。

這裏每兩棵鬆樹相互依偎,曲繞環結,共度風雨,姿態優美,侔若一對對飲水鴛鴦,情深伉儷。

此時,歐陽如是和宋無月正緩緩踱步其中,微風輕拂,獨特的馨香隨之蓋鼻,沁人心脾,如若遠方情人的問候,歐陽如是不禁有點忘乎所以,悠然吟道,“情人嶺上情人多,詎差鼻間這一個?”

可此時的宋無月並沒有這樣的好心情,苦苦追尋的玉決那麽近,又那麽遠,簡直煩躁極了。

她揮著柳條將路邊的花兒一朵朵打碎,心裏將歐陽如是罵了一遍又一遍,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下失去了重心,向下仆去。打碎的花瓣仍在翻飛,就像將要摔倒的宋無月。

須臾,卻沒有料想中的疼痛,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待宋無月反應過來,才發現是歐陽如是抱住了她,正欲罵“流氓”,但想到玉決還未到手就住了口,道“夫君好身手,多謝了”,隨即抽出身來。

歐陽如是作出戀戀不舍的樣子,道“夫人好像不太高興啊!”

宋無月心裏恨恨地想,臭流氓,掐死你我就高興了。卻不得說出口,隻能重新揮起手中的柳條將花兒當做他一朵朵打碎,嘴裏說著心不在焉的話,“夫君多慮了”,還沒說完,突然雙腳騰空,身子向旁側飛了去。又是被歐陽如是抱了起來。

宋無月一個怒火竄到頭頂,運足中氣。正欲破口大罵,一轉頭卻被眼前的場景嚇呆了,一隻比人高的錦毛大虎正佇立在離剛才不足一米的位置眈眈直視著他們,落花飛舞,馬匹嚎叫著跑開,宋無月全沒有看見,隻覺心中顫栗,腿腳無力。

她緊緊抓住了歐陽如是的衣襟,不敢鬆手。雖然身為嫵月教的大小姐,但自己從小貪玩不喜練武,想各種法子躲師傅的眼睛去玩耍,所以直至今日武功沒有半點長進,各種鬼主意倒是層出不窮。若是個人,她有千萬種方法溜走,可這是隻比人還高的動物,一隻明顯有意找茬的老虎。心中不禁大喊,天啊,我不想死。

歐陽如是見她一雙眼睛睜圓了,小臉煞白的模樣,覺得好笑,便想要逗她。而且這幾日一直疑惑她的內力,一般人是絕不敢輕易如此深入龍潭虎穴打玉決主意的,可是他幾次試探都沒有感受到她的內力。以他的功力都枉然,隱藏的如此之深,非絕世高人不能使之。便道“夫人護我!”隨手一推,徑直將宋無月送到了老虎麵前。

那老虎原本正踱步尋思下嘴之處,忽見目標自己送上門來,便應勢躍起迎去,霎時一股嗜血之氣噴薄而出。眼見嬌小的紫色身影就要落入虎口,一個白影閃過,歐陽如是卻已輕鬆地將宋無月攬入懷中。

這個時候都軟塌塌的,看來她是真的不會武功了。

而撲空的老虎落到了另一邊,激起一陣沙塵飛揚,迷迷蒙蒙。

其時,空氣中老虎獨有的氣味愈是濃烈,它被激怒了,眥目厲光,稍作蓄勢,上前兩步,躍起,仿佛五指山一般徑向歐陽如是壓去。

歐陽如是也不驚慌,一手抱著宋無月,一手出掌,稍一運氣,老虎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呻吟便已飛出幾米遠,落入了亂花叢中,吐出幾口鮮血,竟就斷氣。

而再看懷中的人兒,已是暈死了過去。

“據說,世有奇女子,能使鬥轉星移,幻作花鳥蟲魚的模樣,魅惑異常。”

“真的嗎?那是不是很漂亮?”

“相反,她本身卻奇醜無比,常年戴著一塊黑麵紗,遮住整個臉部。”

剛睜開眼,望見漫天星鬥,宋無月就想起了師哥。那個每天給他講故事的師哥,她從未離他這麽久。

這次偷偷跑出來,他和爹爹肯定很擔心,心下暗暗給自己打氣,一定要快點將玉決拿到手,回家與他們團聚。

想到這裏,宋無月這才真正清醒過來,我這是在哪裏?

她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荒郊野嶺上,夜深微涼,望向黑洞洞的遠方,仿佛還有野獸的聲響。而離自己不遠處正躺著歐陽如是,身上也蓋著和自己身上一樣的樹葉,一副睡得很熟的模樣。

這下她的大小姐脾氣真是忍不下去了,且不說找一間客棧吧,那也得找一像樣的睡覺的屋吧,好歹一個女孩,而且白天被他送入虎口的場景仍曆曆在目,一絲後怕之後怒氣立馬衝到頭頂。宋無月扯掉身上的樹葉,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歐陽如是身旁,正欲將他臭罵一頓,忽然間卻是一個念頭閃過,宋無月眼珠一轉,狡黠地笑了起來,轉了身向黑幕深處走去。

師傅韓少夫是有名的使毒高手,一隻用毒煉就的黑沙掌更是了得。因此,捉一兩條蛇對宋無月來說不在話下。她解開歐陽如是的衣襟,迅速將蛇塞了進去,然後趕緊跑到旁邊躺下假裝睡覺,心裏雀躍的很卻也感覺到了冷,又起來把樹葉撿到身上蓋著,想到歐陽如是被蛇咬了之後受到驚嚇的可憐模樣,宋無月就覺得很興奮,她閉著眼睛癡癡地笑著,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日已上三竿,幾層葉子也沒能遮住刺眼的陽光,把宋無月從夢中照回現實。她懊惱撤去葉子,迷糊地坐了起來,發現一旁正是炊煙滾滾,揉了揉眼,卻是歐陽如是正津津有味的吃著烤雞。

香噴噴的,春風拂麵,吹進了嘴裏,宋無月吞了吞口水,仿佛裏邊含有烤雞的汁兒。

正是好久沒進食了,她一把奪過烤雞,道“這是你昨天的補償”。

正欲上口,卻又被歐陽如是奪了過去,“夫人現原形了啊!”

這幾日為了近身拿到玉決,她一直裝作言聽計從的乖乖模樣。心裏卻是早已將他千刀萬剮了,可是一想到爹爹的病,她就忍住了發作,心裏塞得滿滿的憋屈。

歐陽如是見她緊緊盯著自己的烤雞,嘴巴、眼睛、鼻子都快縮到了一起,隻覺想笑,正欲將烤雞分她一半,卻見她湊近來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尋找著什麽。他眼裏黠光一閃,迅速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條蛇來。

“啊”,宋無月正納悶,昨天放的蛇他怎麽沒反應呢,它卻突然猙獰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嚇得大叫。往後退了幾步,卻又是踉蹌一屁股坐在了一堆石子上。

這下屁股可是受罪不淺,她立馬彈起來側躺在旁的草叢上了,揉著屁股,“哎喲哎喲”地呻吟,真疼,感覺世界都冒花了。

這邊,這個即將步入老年的男人卻沒成體統的哈哈大笑著,依稀可見牙隙間的肉渣。

其實宋無月昨晚的一舉一動他悉數知曉,在外風餐露宿多年,豈會連這點警覺都沒有?假裝熟睡隻是想看看宋無月到底想做什麽,最後她卻隻是塞進一條蛇,而不是搜玉決,真令人哭笑不得,練功多年,體內的真氣不引自發,一條蛇對他而言就像是一條蚯蚓躺在手心,隻覺發癢。

他把蛇又塞進懷裏,咬了一口烤雞,道“這隻雞太小了,我吃都不夠,夫人就忍一下如何?”

宋無月狠狠地瞪著他,從來都是自己戲弄別人,何時自己被別人這樣戲弄過,再也想不起什麽大局為重了,五髒六腑的怒火隻欲噴湧而出,喊出這幾日裏所有的憋屈“我!要!吃!雞!”

耳膜的餘震還在繼續,眼前卻是倏忽一個黑影掠過,從天而降一隻活雞,把眼睛給驚呆了。

隻見它無力地撲掕著翅膀,眼睛半睜,如同沒睡醒的模樣,橫在宋無月與歐陽如是中間。

難道上天聽到了?

“好功夫”歐陽如是沒有片刻猶豫,將手中最後一隻雞腿處理完,立即提起那隻沒睡醒的大花雞,將它褪毛開肚,那麽熟練迅捷,待宋無月反應過來時,他已將它提去水邊洗了。

”喂,你不怕它有毒嗎?”才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肯定是某一歹人的陷阱,這荒郊野嶺的,正盛產無良山賊。

歐陽如是轉過身沒好笑道,“那個人是有多傻才會這樣下毒?你要相信這是你的獅子吼吼下來的。”

他將雞提至嘴邊,繼續道“多肥啊,你不想嚐嚐嗎?”

宋無月妥協了,屁股還在疼呢,肚子又叫了起來,顧不了那麽多,先吃了再說吧。

她挪了下地,換個舒服的姿勢側躺著,然後隻是雙眼盯著歐陽如是手中的雞,等著好好享受一番。

清風徐徐,溫暖的陽光撲麵生長,四周又有新芽舊葉層層簇簇,野生的杜鵑如彩蝶般翩翩其間,而火中的烤雞已經焦黃,還隱約間透出一種酒的清香,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不會總讓我憋屈的。

宋無月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心中跳躍著無數的小精靈,好似已不覺得屁股痛了。

“好了”,聞聲,宋無月立馬坐了起來,一雙眼興奮地盯著烤雞,可歐陽如是遞給她的卻隻是一隻雞腿,她立馬撅起嘴巴,道,“這麽點兒,這隻雞可是我吼下來的!”

歐陽如是聽了似言又止,無奈地笑笑,把手中的另一半遞給她與她交換雞腿,調侃道,“姑娘家吃這麽多。”

宋無月沒理會,自顧著享受美味,兀自一邊道,“怎麽有酒味啊?”

此時她是不會去思考這些問題的,隻覺得真好吃,而把問題丟給歐陽如是。

歐陽如是聞聞手中的雞腿,然後又嚐了一口,真有酒味,想到剛才這隻雞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從天而降,一陣雀躍,興奮地對宋無月道“這附近有酒,走,我們尋酒去。”

說完他便起身朝了那叢林深處走去。宋無月聽了這話,立馬從美食中清醒了幾分,若有美酒,那就是畫龍點睛啊,她趕緊爬起來,抱著烤雞跟上去。

樹林茂密,陽光隻一顆一顆地灑進來,歐陽如是伸長了鼻子,嗅著味道。果木的清香層層疊疊,而酒的味道卻是一絲一絲,那麽難捉摸。宋無月跟在後麵,一邊啃著烤雞,一邊兩隻大眼睛四處瞟,還以為誰會把酒擺在荒郊野外呢!

及至日過頭頂,二位還一前一後的,興致盎然。

“應該就是這裏了”歐陽如是道。

隨著酒味越來越濃,雜草越來越高,越來越密,已經把宋無月的衣裙劃破了好幾處。而此處,新綠舊綠間隻有兩顆情人鬆,相比其他的情人鬆,更大,更緊密,卻全沒有果木的清香,隻有濃濃的醇酒的味道,聞著似乎都要醉了。

沒有思索,歐陽如是抬起右手朝著地上輕輕一擊,地麵馬上塌陷下去,緊接著就傳出了酒壇子被打碎的聲音,更濃的酒香侵襲而出。一縱身,歐陽如是迎著酒香就跳了下去,而一旁的宋無月卻是真的被酒香醉暈了,聽到聲響還想著責罵他把酒糟蹋了呢,卻不知不覺間已經跟著他跳了進去。

酒窖並不很大,所以大部分酒壇子都被打碎了。昏暗的酒窖裏,隻聽得香醇的美酒潺潺流出的聲音,和一股似乎要將人托起的溫暖的氣息。

歐陽如是隻是愛酒,卻是三爵不識的,宋無月更不用說,有師傅師兄管著,喝過的酒不足一壇。所以不消幾時,二人便已醉了。踩著滿地的瓊漿玉液,又唱又跳,不斷將殘餘的酒灌進嘴裏,不知今夕何夕。

“這是梨花釀,隻有我師妹才會做。”

“我隻聽說過桃花釀,沒聽說過有梨花釀的。”

二人似乎清醒地聊著天,相互攙扶著,從另一端的窖口中走出來,眼前卻是了一片火光滔天,濃煙滾滾。

原來他們剛才烤雞的火堆因惦記著酒忘記撲滅了,一陣風吹過便引發了這場情人嶺火災。這下,有著百年曆史的情人嶺便可覆滅了。

而對此時的他們來說隻是一團好看的光。

“好熱,走這邊。”

二人跌跌撞撞地遠離火光,在雜草中歪歪扭扭開辟出一條軒敞的路,不知走了多久,多遠,腦袋裏似乎在想著某事,又好像在考慮著另外一件事,眼睛似乎在看著路,又好像在看著別的什麽。正是昏昏兀兀遽然腳下一個踏空,沒聽到驚叫聲,二人已成團滾下了山坡,壓折了不少樹苗,帶落了不少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