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暫結盟 敞心扉
高雲更加驚訝,聲調提高了不少,失聲道:“難道金兄不知,蓁妹妹最近與一名西域浪子走的很近,那西域浪子經常會去別院找蓁妹妹,這樣說來,綾羅妹妹與蓁妹妹住在一起,豈不是……”
剩下的話高雲沒說出來,可聽者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男子經常出入女子別院,就算身處江湖,也未免人言可畏,特別在外人眼中項綾羅與他還是定了親事的。
聽到高雲口中的西域浪子……金宵想到一人,淡笑道:“高公子誤會了,這位西域人我也認識,名叫逝川,也是參加此次武林大會的人,為人豪爽不羈,是個可交的朋友。想來初到中原,認識了亓蓁姑娘,兩人關係好一些實屬正常,至於綾羅姑娘,她與亓蓁姑娘交好,多交一個朋友,也不是壞事,高公子,你說呢?”
高雲臉上的憤恨一逝而過,轉而笑道:“既然金兄如此說了,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難道是他猜錯了?高雲實是看不出這個貴公子心中在想什麽,是他掩飾的太好,還是他壓根就不在意。
逝川在涼亭找到荊凡,荊凡正在認真擦拭佩刀。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很認真,似乎在手中的不是冰冷武器,而是一件心愛之物。
一個真正的刀客,才會這樣愛惜自己的佩刀。
荊凡與刀仿佛融為一體,刀是他,他也是刀,師父曾說過,這樣的人,既危險又孤獨,他的到來倒顯得唐突了。
想了一會兒,逝川才找到措辭,“荊兄好興致啊。”
“你的興致也不錯。”荊凡頭也不抬道。
他的意思應該是指,逝川看他擦拭佩刀的興致。
要麽不說話,一說話就能噎死人,這應該是他的本質,與他相比,自己是小巫見大巫,逝川安慰自己一番,重新堆起笑臉,走到石階處坐下,一條腿半曲在石階上,一隻手隨意搭在上麵,背後靠著大石柱,道:“正好我的興致還能再延續一會兒,你先擦,擦完了我們再說。”
“何事?”荊凡眼未抬,手未停。
逝川將全身重量均置於台階上,道:“剛才關於那個女子畫像的事,你顯然有所隱瞞。”
“所以……”荊凡手下動作停下,問道:“你是來質問我?”
“當然不是。”逝川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對對方都有所隱瞞,就算扯平了,今後同盟,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理由。”荊凡恢複拭刀的動作。
“蓁兒不想欺瞞你,也不想為難我,所以我們就沒必要去為難她了吧。”逝川說的輕描淡寫,視線卻一直在他手上徘徊。
有時候,一個人的下意識動作,才能傳達出內心真正的想法。
荊凡手指一頓,布錦差點兒因他的力道不夠飄落在地,那一頓也隻是一瞬間,他很快握緊布錦,繼續擦刀。
不出所料,逝川浮起嘴角,道:“為了公平起見,我先坦白,然後你再說。”
不說話就等於默認了他的意見,於是逝川開始道:
“我叫逝川,不是你們以為的西域遊客,而是西域九皇子,此次來中原除了參加武林大會之外,就是為了查一件事,而這些事與一醉樓有關,跟你們的目的不約而同,我們各取所需。蓁兒都相信我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別有用心,至於扶丘,他與我是舊識,我們西域皇族與中原王朝的私交比你們想象中的要深。大致就是這樣,具體的細節在我們接下來的相處中會慢慢告訴你,這是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
荊凡依舊在專心拭刀,逝川知道,剛才他的話,一定一字不落地落到了他的耳中。
“現在該你了。”逝川道。
刀已拭完,荊凡舉起,在陽光下比劃一下,覺得還順手,便插入刀鞘,問道:“該我什麽?”
這句話,**裸地是對他的無視。
逝川壓住內心的不快,提醒道:“剛才說好的,我先坦白,你再說,我的秘密都告訴了你,你現在也應該回饋一下吧。”
刀已收鞘,荊凡起身,經過逝川身邊時,道:“我剛才可沒答應你,西域九皇子。”
說罷,連瞧都沒瞧他,直接離開,孤高冷傲的身影,讓人直想對著打上幾拳。
“……”逝川對著他可氣的背影狠狠揮舞幾下手臂,想他一世英名,竟毀在這個冰塊臉手中。
四人再次聚到一起已是午飯過後。
話已說開,幾人談論起來果然不再有什麽顧忌,逝川說起話來更是毫不避忌。
說到鳳鳴公主,逝川自然提起了西域皇宮裏的鳳夫人,“我九歲起就出宮拜師,十七歲才回西域皇宮,那時的鳳夫人已經病入膏肓,因為沒有子嗣,我便在她靈前守了三天,當時是親眼見她入棺。”言外之意,鳳鳴公主確實已經去世。
“鳳夫人在西域皇宮整整七年,真的一個子嗣都沒有麽?”扶丘沉不住氣問道。
想了想,逝川搖搖頭,“也不是,聽說她有一個孩兒,不過出生後沒多久就死了。”
“怎麽死的?”荊凡問。
一看到荊凡那張欠揍的臉,逝川就沒什麽好氣地說道:“這我怎麽知道?那時候我還沒回宮,而鳳夫人是在她孩子死後的第二年才重病而亡!”
語氣這麽衝?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恩怨?
扶丘看了看亓蓁,亓蓁也不解,之前隻聽逝川對自己說跟荊凡的心結已解,並未說具體怎麽解開的心結。
看逝川的反應,他們兩人的談話並不愉快。再看荊凡沒什麽反應的反應,又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麽不愉快。扶丘暗想,可能不是荊凡的原因,逝川是遇到其他煩心事,語氣才會這麽不好。
這麽衝了一句,將心中積累的不快一掃而盡,逝川忽然憶起一件事,問大家:“你們可否聽過蠱王這個人?”
蠱王?幾個人相互搖頭表示不知。
蠱王遠在西域,於十幾年前已經淡出江湖,處在中原的他們又是小輩,不知道這個人也很正常,況且蠱王已於七年前逝去,西域知曉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別提中原。逝川本來也沒對他們抱太大希望,看他們不知的表情也在意料之中。
“你提的蠱王,可是與我們前麵發現的記憶蠱有關?”亓蓁想了想問。
“正是,蓁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
亓蓁點頭道:“記得。”
“這個孩子,是解開記憶蠱的關鍵。”看他們三人不語,於是,逝川就道起了鳳鳴的身世由來。
七年前,逝川正跟隨師父在山上習武。一日,隨師父下山曆練,碰到一個滿身是血,手裏懷抱一名嬰兒的黑衣人,身後追著十幾個殺手。年少輕狂的他當然路見不平,順便檢驗一下自己的武藝,十幾個殺手不出一盞茶便被全部打退,師父安然站在一旁半點忙都沒幫。
自負又年少的他沒有發覺那些殺手在發現他左手心的麒麟印記之後便不敢再下殺手,見他護著那渾身是血的人,幾人眼神對接,撤退了。
殺手撤退後,那渾身是血的男子也奄奄一息,隻斷斷續續道:“……鳳……鳳……鳳鳴……”
然後再也說不出半句話,手無力垂下,尚在繈褓的嬰兒感受到什麽,‘哇哇’大哭。
師父道,那死去的人就是蠱王。而那個嬰兒,就是亓蓁那日見到的鳳鳴子,因著蠱王臨死前提到‘鳳鳴’二字,逝川為了省去取名的麻煩,直接叫那嬰兒鳳鳴子了事。
亓蓁問他,“你將鳳鳴子帶回中原,是不是你早在西域就已懷疑到是蠱在作亂。”也早已做好了解決蠱亂的準備,他考慮事情的長遠,讓她始料未及。
“是。”逝川承認道,“那個時候隻是不太確定,直到發現蛐蛐兒之後才敢肯定。”
扶丘默了默,問道:“九皇子,那蠱王臨死前提到的鳳鳴,會不會就是鳳鳴公主?”
“很有可能。”荊凡道。
被人搶先一步回答,對方又是荊凡,逝川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你說很有可能,那到底是可能,還是不可能,還是夾在兩者中間啊?”
這句話,明顯是針對他。
亓蓁道:“若是這位鳳鳴就是鳳鳴公主,那鳳鳴公主怎麽會認識蠱王,那孩子又是誰的?鳳鳴公主麽?”
她拋出幾個問題,幾人陷入沉默,十幾年前的事,誰都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荊凡有人解圍,對方還是亓蓁,逝川心裏有些不痛快,隔開亓蓁的問題,他接著說道:“你們可能還不知道蠱王的厲害,他之所以被稱為蠱王,是因為他的蠱術已經修煉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根本不需要自身做母體,就能操縱世間的任何蠱。遠在千裏之外的中原若是有人中了蠱,無論是不是他所種,他都能在西域控製,他的蠱,從不受任何外界條件的限製,仿佛他就是一個為了蠱而生的人物。蠱術在西域也被列為禁術,故,他的能力再強大,也隻能永遠在暗處行事。很多年來,都無人知曉他的行蹤。”
“不過,聽說二十年前,他曾利用蠱術將中原與西域搞得腥風血雨,還差點讓西域與中原兵戎相見。最後這件事怎麽解決的,時間久遠,我也不太清楚,也就是從那時起,蠱王開始銷聲匿跡,至於怎麽跟鳳鳴公主認識,這個怕是個永遠的謎。”
“蠱王雖死,鳳鳴子卻繼承了蠱王的特殊體質,小鳳他由於嬰兒時期被人下了藥,心智一直停留在嬰兒階段,還沒展現出強大的控蠱能力。若是他的生母出現,可能會喚醒他的神智,到時候,後果將不堪設想。而如果蠱王口中的鳳鳴就是鳳鳴公主的話,鳳鳴公主又是風夫人,鳳夫人已經去世,世上再沒能喚醒小鳳的人,這一切擔憂也就煙消雲散了。”
說到這裏,逝川惡劣地笑道:“你們希望是哪個結果?”
一個結果是蠱王重現世間,且鳳鳴公主很有可能詐死,身份轉為一醉樓樓主,密謀危害朝廷武林和西域的事;一個結果是鳳鳴子永遠處在嬰孩階段,一醉樓樓主另有其人,密謀之事依然會危害中原和西域。
若鳳鳴公主是幕後主謀,隻怕最後落出水麵的真相驚人!
亓蓁瞥了他一眼,沒理會他剛才的玩話,隻道:“你的意思是,這記憶蠱,有可能是從蠱王那裏流傳出來,解藥就在鳳鳴子身上。”
逝川說了這麽多,看似與他們所談之事無關,實則有很大關聯,解藥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樞紐。有了解藥,他們就相當於贏得一半的勝利。
“蓁兒,你真聰明,能從我這麽多的信息中抽絲剝繭,得到最關鍵的信息。”逝川不吝誇獎。
亓蓁對他的誇讚並不領情,問道:“那鳳鳴子眼下所在何處?”
“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我相信你們,但我想在小鳳最後出現之前,他所在之處越少人知曉越好。”逝川絲毫不隱瞞自己的顧慮。
扶丘點頭,他在斷案過程中就是如此,關於罪犯位置,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對任何人說,甚至對七王爺也曾守口如瓶。這是保證安全最有效也最直接的辦法,對逝川的顧慮,他表示理解。
荊凡完全沒有任何意見。
亓蓁大概猜到了鳳鳴子在哪兒。
逝川見大家都沒什麽意見,開始下一個話茬,“剛才我們所說的一切都隻是猜測,猜測是否屬實,還要從我們眼下的線索查起。”
扶丘道:“你是說……”
“金家。”荊凡與亓蓁同聲說道。
昨晚所查,和一醉樓最直接的線索就是金家。
“不錯,就是金家。”逝川悠然一笑。
扶丘又道:“那我們今晚再夜探金家。”
金家經商,雖有護院,與江湖人士卻不能比,他們幾個都是萬裏挑一的人物,夜晚潛進金家不是什麽難事。
“不,我們光明正大地走進金家,還要金大公子親自出來迎接。”逝川正色道:“有時候,事情不能隻從一個方向解決,換一個方向,可能會達到出乎意料的結果。”
荊凡端起一杯茶水,水到唇邊之時停了下來,也望著逝川,這樣與生俱來的自信和氣魄,他在另一個人身上也同樣見到過,在這世間,那人是他唯一欽佩之人。
扶丘想到一個問題,問道:“可是我們以什麽名義進金家呢?”
逝川眼睛一瞅,從荊凡手中奪過茶水,一飲而盡,他說了那麽久,早就渴了,而荊凡從頭到尾說的話連十個字都不到!這杯水理應要他倒給他,所以逝川喝得理直氣壯。
對他這樣孩子氣的做法,亓蓁隻看一眼便不再看,想著該以何名義進入金家。荊凡隻覺震驚,剛才,逝川出手極快,他反應過來時茶杯已經被他奪走,這速度……天下間隻有一人能做得到,就是已經退隱的前任武林至尊。
喝完,將茶杯往桌上一放,‘噔’的一聲,逝川說道:“名義絕對正大光明,聽說我們的綾羅妹妹與金家大公子金宵定了姻親,這層關係,夠了吧。”
正在門外幫幾個人把風的項綾羅忽感一陣冷風吹來,不由得狠狠地打了個噴嚏,雪還未融盡,空氣中溫度確實很低,她攏了攏身上棉衣,阿炎關心道:“小姐,我們進屋坐吧,外麵風大。”
“現在還不行。”項綾羅搖搖頭,“蓁姐姐他們也應該快談完了,萬一有人進來就不好了,我在外邊還能擋一會兒。”
見勸不動自家小姐,阿炎從裏屋拿出一件雪色披風披到項綾羅身上,仔細係上肩帶,想說什麽,抿動嘴唇,沒說出口。
“阿炎,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項綾羅看著她,真誠道。
阿炎心裏一橫,問出了疑問:“小姐,你可是我們家主最寵愛的項家小姐,怎麽能屈尊在院中為他們把風呢,從下到大小姐可沒受過這種委屈,阿炎隻是替小姐不值。就算他們有什麽正事要談,也該顧及一下小姐,讓奴婢一個人在這兒守著就成啦。”
項綾羅抓住阿炎的手,聲音難得溫柔,“阿炎,你覺得我在這院中是受委屈了?”
“嗯。”阿炎垂下眼眸,狠狠點頭,很是為自家小姐不平。
她從小就在項家長大,哪裏見過自家小姐做過這等下事,從來都是家主家母和公子們將她捧在手心裏,生怕受到半點委屈。
“我卻沒這麽想。”項綾羅笑笑,幽幽歎口氣道:“在項家,所有人都很寵我,從沒忤逆過我的意思,可我總會感覺自己像個廢物一樣,什麽都要靠別人,自己沒半點能力。”
“可是,蓁姐姐告訴我,我是項家女兒,要比其他女孩更勇敢一些,我好像從那刻起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不再是那個處處被人保護的小姐,而是一個可以有自己作為的人。蓁姐姐他們談論的事我不懂,也不能幫著出主意什麽的,可我至少能在外麵幫他們看著點,以防有人偷聽,隻要我能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的事,即使那件事很小,我也很開心。”
這種開心,以前她從來沒有過。
看阿炎一副不解的模樣,她呼出一口氣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
項綾羅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對阿炎說這麽多。
項家家主在進啻陵不久曾帶項綾羅去了金家拜訪,聽聞兩家是世交,有意結成姻親,也有的說金宵與項綾羅早已定好親事,那次拜訪是帶男女雙方見麵,因著項家家主疼愛女兒,很遵從女兒的意見。
以項綾羅的名義進金家,的確正大光明,會省了很多麻煩。
“不行!”亓蓁一口否決。
逝川問道:“為什麽?”
“我不想利用綾羅,更不想把她牽扯進來。”亓蓁道,完全不能商量的語氣。
可是綾羅她已經被牽扯進來了,從她決定幫他們的那一刻開始,或者說,從綾羅看到溫泉裏的東西開始,她就已經被幕後的人加入名單。
這個事實逝川知道,亓蓁也清楚,可她就是不想把綾羅帶到這件事情裏來。況且,作為女方,主動到男方家去,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也不好,項綾羅對金宵有意還行,若是無意,未免會尷尬,就算項綾羅為了他們不知輕重的同意,她也不會同意。
憑著亓蓁的觀察,金宵與項綾羅是郎無情,妾無意。
“事實上,我們還有一個人選。”一直未出聲的荊凡道。
逝川一愣,忽而明白過來,與亓蓁對視一笑。
“誰?”扶丘問,這一問,忽然發現另外三人正齊刷刷地都看向他。
答案不言而喻……
他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地問:“我?”
“聰明!”逝川笑了。
理由沒有項綾羅那個聽起來好聽,可扶丘也算是個正大光明的理由,身為名震天下的神捕,扶丘的名聲不是蓋的,前腳剛踏進啻陵,金家大公子就親自接待,可見他的地位非同尋常。
扶丘以朝廷身份,拜訪啻陵城第一首富,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