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解心結 訪金家

將要隨扶丘去金家的是亓蓁與逝川。

亓蓁身為屈家子弟,代表屈鏡如與扶丘一同前去也說得過去,隻是逝川……一看打扮就知是西域人的他隻怕牽強,逝川悠然一笑,道出一件他們不知道的事:“我與金家大公子曾有過一次過命交情,也算他半個救命恩人,這件事蓁兒清楚。”

亓蓁憶起那晚在外郊一事,知他的指的是她暗中出手相助之事。

荊凡需要整理這幾日報名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員名冊,暫不同去,據幾人推斷,名冊上這些人中,必定也有幕後主使者的人,荊凡心中已有幾個目標,這件事他來做最合適不過。

“據我觀察,金宵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們還是小心行事為好。”扶丘蹙眉,沒逝川那樣樂觀。

金宵看似溫和,實則心機極深,要騙過他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逝川寬慰道:“金宵或許能看出我們‘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他也算是個坦**磊落之人,不會行小人行徑,隻要我們不觸到他的底線,就沒什麽事。”一個人的笛聲不會騙人,那晚他的笛聲,不是一個小人所能吹出來的。

事情安排完,逝川蹬了蹬腿,神情有些懶散,伸手敲了敲自己發麻的手臂,有些疲累道:“現在隻等去金家一探究竟了。”亓蓁的藥加上他的調息,傷已好了大半,可不眠不休的勞累,還是未免會疲勞。

剩下的事,就等扶丘的拜帖到達金家,金家派人來接了。

離開前,扶丘瞧著逝川,欲言又止,逝川瞧了一眼荊凡,清楚扶丘心中所想,擺擺手道:“你但說無妨,我們這裏沒有外人。”

他跟荊凡說過,具體的細節在日後相處中他自然就能發現,現如今就是一個,荊凡雖失信,他可不能毀約。

扶丘的顧忌是不知逝川對荊凡坦白到什麽地步,有沒有把七王爺供出來,接下來要說的事與七王爺有關,眼下見逝川無所顧忌,暗想逝川對荊凡應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就道出要說之事。

“七王爺今日將鳳鳴公主的卷宗送了過來,說這對我們或許會有所幫助。”

七王爺?荊凡揚眉。

在中原朝中,史官那裏會保留每一位皇室子弟的卷宗,鳳鳴公主遠嫁西域,卷宗還留在中原,記錄的也就是鳳鳴公主遠嫁之前的事。七王爺既然選擇派人送過來,必定是從中看到什麽重要的東西。

“什麽時候送過來的?”亓蓁問。

逝川感興趣的事,七王爺是如何得知他們查到了鳳鳴公主的頭上。

“今早剛到。”扶丘老實回答。

“那你怎麽不早說?”逝川表麵溫和笑意,任誰能都看出他眼裏展露出的‘殺意’。

他們憑空猜測一大堆,若是有鳳鳴公主的卷宗做底,哪還用猜那麽多,說不定能從卷宗中查出什麽蛛絲馬跡。

“我這不是……忘了麽。”

未挑明,四人都明白扶丘對荊凡還不能完全信任,一個捕快的謹慎,讓他聰明反被聰明誤。

亓蓁道:“先去金家,等回來後再看。”

拜帖已經送去,金家很快就會派人來接,鳳鳴公主的事隻能暫緩。

逝川點頭稱是,先解決眼前最要緊的事。

荊凡淡淡道:“先給我。”

逝川想,七王爺不會很勤奮地專門將鳳鳴公主的卷宗挑出重點來送給他們,扶丘收到的必是鳳鳴公主事無巨細的卷宗,一個一個查起來也浪費時間。荊凡難得有心,將這苦差事給他也好,於是連忙點頭道:“那就麻煩荊凡兄了。”

身為捕快,扶丘最能明白查卷宗的枯燥無味,荊凡主動查,攬下這等苦差事,讓他滿心慚愧。

默了默,扶丘拱手道:“荊公子,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扶丘在這裏給你道歉,對不住,還望荊公子海涵。”他斷案雷厲風行,為人卻是憨實,心裏有鯁,不吐出來不痛快。

這件事是他多心,本就該道歉,他也不藏著掖著。

見狀,逝川哈哈大笑兩聲,分別拍了拍扶丘和荊凡的肩膀:“什麽海涵不海涵的,荊凡是那麽小氣的人麽!”話對扶丘說,卻給荊凡戴了高帽,荊凡瞥了他一眼,用佩刀將他的手從肩上推下。

然後,看也不看兩人一眼,直接轉身離開。

留下的逝川與扶丘麵麵相覷又相視一笑。

相處時間雖短,荊凡的性子卻已了解,他嘴上沒說什麽,就代表心裏真的沒什麽,或許他根本就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扶丘若再為此事耿耿於懷,倒顯得自己小氣了。

亓蓁望著荊凡消失的背影,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翹起,這件事之後,他們四人之間的芥蒂也該完全消除了。

處於刀尖上的他們,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誰敢把性命交給對方。

荊凡走後,扶丘緊接著也出去了,去金家之前,他要將鳳鳴公主的卷宗交給荊凡。

三人這一去,勢必會在金家有所行動,亓蓁需要加緊準備一些鬆針暗器,必要時說不定會動手。

逝川拉住亓蓁,將她按在椅子上,神秘道:“你先不要忙活,我有東西給你。”

“什麽?”亓蓁問。

逝川從腰間掏出一顆小瓷瓶,裏麵是臨走之前舂蔭贈與他的護心丸,叮囑道:“把這個帶在身上,關鍵時刻,能保你性命無虞。”

亓蓁接過瓷瓶,不解地問道:“怎麽突然給我這個?”

“金宵那人我雖信得過,可他的父親我不可不敢恭維,還是防備一點比較好。”說著逝川頑劣一笑,道:“我的救命之恩你還沒報,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死了,不然我的‘滴水之恩’找誰要‘湧泉相報’啊。”

金家與一醉樓勾結,可見金家不像表麵那般平穩,暗地有許多他們不清楚的東西,此行怕是凶險萬分,早早做了防備,也是以防萬一。

亓蓁也不推辭,將瓷瓶收起,玩味地說道:“你忘了,如果你隨隨便便就死了,也一樣得不到我的回報。”

她這是……在說笑?她竟然也會說笑?

逝川望著她,欣喜萬分,仿佛在看世間最美妙的寶物。

項綾羅聽說亓蓁、逝川和扶丘都要去金家,吵嚷著也要去,阿炎提醒道,他們是去拜訪,小姐你用什麽名義去啊,家主若是知道這件事,指不定就把你和金公子的親事給定了下來。

一聽這話,項綾羅立馬安靜下來,絕口不再提去金家的事。她對金宵哥哥無意,萬一真被別人誤會了怎麽辦,讓爹爹的麵子往哪兒擱。

又聽說荊凡還留在金家宅院,就拋下阿炎一人在別院,一個人跑去找荊凡去了。

來到荊凡住處時,荊凡正在整理武林大會人員名冊,項綾羅無忙可幫,就一個人呆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做,最後實在無聊,就讓荊凡找個事兒給她做。荊凡想了一會兒,遞給她一大堆卷宗,道:“你先看,看完之後我會提問。”

“啊?”

提問?項綾羅整個人頓時陷入冰窖中。這是她自己要求做的,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做了。

待荊凡整理完,就見項綾羅趴在卷宗上,眯著眼,早已進入夢鄉,他搖搖頭,嘴角勾出一抹很淺很淡的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那邊,扶丘、亓蓁、逝川三人到了金家之後,金家大公子親自出門迎接。

扶丘道,來啻陵幾日,本該早日拜訪東道主,無奈瑣務纏身,無暇前來,今日得空,特來慰問。

亓蓁不由得暗暗驚歎,果然在官場混了幾年,嘴皮功夫過人,完全見不到四人在一起時他口拙的樣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金宵和逝川大概都是經常曆經這種場麵的人,處理起來遊刃有餘。

先前擔心扶丘會露餡的她也稍稍放下心來。

見到扶丘身後的逝川與亓蓁,金宵也未多問,隻道逝川曾救過他一次,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不想今日能來,讓他又驚又喜;而亓蓁是尊主屈鏡如最器重的屈家子弟,能來金家也令金家蓬蓽生輝。

幾句話半真半假,表麵客套也就過去。

這種場合,除了扶丘,也是西域九皇子逝川的天下,他接過金宵的話,解釋了自己與亓蓁和扶丘一同前來的原因,簡單道出扶丘曾在西域辦案,他無意間出手相助一事,讓兩人結下情誼,同時有意無意地指出那晚亓蓁暗中相助金宵的事,他也是機緣巧合下沾了光,幾句話說的滴水不漏,真假參半,讓人分辨不清。讓在生意場上遊刃有餘的金宵也在不禁心裏暗暗欽佩。

那晚在外郊,金宵從四魅手中接過鬆針,以為是逝川所發,後來聽聞屈家亓蓁善用鬆針暗器,也理出了脈絡,鬆針是亓蓁所發,而她應該是感謝他解決丟馬一事,才會暗中相助,他竟然會在得知是亓蓁相助之時暗喜一整天。

亓蓁在印象中見過一次這樣的逝川,十二年前她被當成祭品,而他向摩尼教大祭司要她那次,當時他說道‘我們西域人秉承的是喜歡就大聲說出來,我喜歡這個女孩,就要她!’。

之後的他,在她麵前常常是個笨拙的小男孩;現在的他,似乎變了很多,又似乎哪裏沒變……

思及到此,她不由得多看了逝川兩眼。

逝川、扶丘、金宵,三人有說有笑,隻有亓蓁神思遊走在別處,偶爾會‘好’‘無事’的應上一兩句。因著她的性子冷淡,還曾被江湖人士拿來與同樣冷若刀劍的荊凡比較,她不說話,隻靜靜聽著,也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麽。

“在下遠在西域也曾聽聞過啻陵城金家老爺的大名,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見?”逝川忽然道。

扶丘剛要說出口的話被堵在嘴裏,一時間找不到話來接。不是說好的見機行事麽,他怎麽自己倒先沉不住氣了,這不是他的作風啊。

亓蓁抬眼看他,他為何會忽然問出這句話?難不成他懷疑的人是金榮?

金家老爺,金榮,為人極其低調,自從金宵開始執掌金家生意以來,金老爺深入簡出,幾乎將金家全部交與金宵。他們查出金家與一醉樓有關,並未確定是金家某人還是全部,何以逝川就判定了金榮?

金宵也愣了一愣,隨即用笑容代替,拱手致歉道:“真不巧,家父近日身體欠安,不宜出來見客,還望逝川兄見諒。”

逝川笑了笑,擺手道:“在下也隻是仰慕金老爺大名,想要一見,既是身體欠安,在下就不好再叨擾。隻是曾聽聞,金老爺除了做生意,丹青也是啻陵城一絕,在下有幸,曾學過兩年,一直無所成,有時間再請金老爺賜教。”

丹青……扶丘與亓蓁身處中原,從未聽聞金家老爺在丹青上有什麽造詣。

金宵眸色暗了暗,很快恢複正常,笑道:“家父近幾年修禪養性,很少拿畫筆了。”

此話,婉拒逝川的請求。

逝川悠然一笑,端起桌上茶杯,邊撫杯蓋邊道:“真是可惜……我近日得閑心繪了一幅女子畫像,正想請金老爺指點一二,如此,便不打擾金老爺了。”說著飲了一口茶水,視線卻落在金宵臉上,一動不動。

聽到‘女子畫像’四個字時,金宵臉色一變,脫口而出:“女子畫像?”

“哦?難不成金公子對我這畫像感興趣?”逝川若有所指。

金宵笑了笑,掩飾了剛才的失態,道:“不知哪家姑娘得到了逝川兄的青睞?”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逝川引用了一句中原話,道:“我一心仰慕蓁兒姑娘,情不自禁之下就繪了此畫。”

如此大膽直白的話讓亓蓁縱使冷漠,也不由得躲開他的熾熱目光。

金宵暗暗鬆了口氣,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扶丘又開始看不懂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九皇子怎麽挑這個時候說這個,今日來的目的是查案,不是他表明心跡。為防他在此路上越行越遠,忘記此行目的,他趕緊在逝川下一句話說出之前開口道:“金公子,我常聞金家庭院是名聞天下的能工巧匠耿嶽大師所修建,不如借此機會,由金公子作引,好好觀賞一番,待我回朝,也好整頓我那糟亂的府邸。”

也借此機會,探一探金家布局。

金宵不疑有他,起身,拱手道:“請。”

“請。”扶丘也跟著起身。

亓蓁上前,拉了欲跟上兩人的逝川,蹙眉,“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逝川一副不解的模樣,問道:“你問的是哪一句?”見亓蓁模樣不像說笑,他正色道:“我不過想驗證一些事,現在心裏已有答案,回去再跟你說。如果……你想問的是畫像的事,我隻能告訴你,剛才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亓蓁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走,等也不等他。

逝川回身,將大堂內看似隨意地迅速打量一番,也跟了上去。

剛下過雪沒多久,金家院內白雪早已打掃幹淨,隻屋頂瓦片上一片白色,紅磚白頂,別有一番韻味。

雖是冬日,金家庭院也能見到蔥鬱之意,仔細一看,竟是些假木,如真的一般,帶來春日氣息。

隻見佳木蘢蔥,奇花異石錯落有致,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泄於石隙之下,溪流之上,帶著還未融化的幾朵雪團,如白色點綴一般。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闊,兩邊飛樓插空,雕瞢秀檻,皆隱於山坳樹杈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泄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麵銜吐。

亓蓁看了不禁暗暗稱奇,這院中主人一看就知是儒雅之士,會享受如此奇景之人,誰又能與陰森恐怖的毒蠱聯係到一起。

前麵金宵為扶丘逐一介紹院中景致,扶丘本身是個粗人,隻覺院中之景別致,卻再看不出點別的了。反倒逝川看完之後一陣誇讚,道不愧是大師手筆,果然不同凡響,還點出一二與金宵品評一番。

金宵見他是個行家,找到知音,也道出自己的見解。

扶丘放緩的步子,等逝川金宵兩人慢慢走到前麵,鬆了口氣,與亓蓁並排走。在園林造詣上,他本就是半斤八兩,兩句話就沒了,正愁沒話說呢,逝川上了前頭,他也樂得往後了。

不用費心周旋,扶丘開始展現捕快本色,審視四周。

見身後還跟著四個婢女,他大手一揮,道:“去伺候你家公子吧,我與亓蓁姑娘四處轉轉。”

其中一個婢女微福了一禮,道:“奴婢們是專門伺候扶丘神捕和亓蓁姑娘的。”

好一個伶俐丫頭,扶丘暗歎,也不勉強,點點頭道:“那你們就跟著吧。”

本想打發幾個婢女,與亓蓁探討一番,眼下有婢女在場,也不是件壞事,有了四個人證,去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也不用費心解釋。

亓蓁指向擎天塔南邊一間獨立小院問那個領頭的婢女道:“那個地方是哪兒?”根據擎天塔的位置,南邊正是昨晚她與荊凡從造酒房出來之處。

領頭婢女一看,恭敬回道:“回蓁姑娘,那是老爺的私院,平日修禪所用,外人不敢打擾。”

果然!

亓蓁用內力傳聲給扶丘,道:“金老爺的私院大概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扶丘眉毛一揚,這個辦法不錯!趕忙用內力回道:“看出來了,這裏隻有那間院子最奇怪,這些婢女雖聰明,可是不會武功,我們就用內力交談。”

“嗯。”亓蓁的視線不曾離開過金榮的私院。

在四個婢女眼中,亓蓁與扶丘正打量四周布景,其中亓蓁似乎對老爺的私院很感興趣,一直在看那個地方,可那裏隻有少爺和老爺以及老爺的貼身管家能進,閑雜人等誰都不曾進去過。

扶丘看出婢女們的心事,對亓蓁道:“看得出你很喜歡那個院子,但既然是金老爺的私院,我們還是不要貿然進去,以免打擾金老爺修禪。”轉而又問那領頭婢女,“你們家老爺經常在私院修禪麽?”

“是的。”那婢女回答,又怕自己說太多,轉而道:“扶丘神捕,亓蓁姑娘,奴婢帶你們去別處轉轉吧。”

“也好。”扶丘道,又用內力對亓蓁說道:“你故意對那私院表示很有興趣就是為了看這些婢女們的反應?”

亓蓁沒回答,輕眨了下眼,表示承認。

這些婢女們的反應果然很奇怪,這金家上上下下都透著一股古怪的氣息,具體說不上來是哪裏,總是有一股邪氣,每個人對外來者都保持一份距離,與其他普通商家不同。

啻陵首富,能走到今天,也有不為外人道的東西。

領頭婢女絲毫不察兩人的交流,在前麵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