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天後,長安城東,李伯爵的府宅裏,李哆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本來在平時訓練中都很出色,應該不會被這麽麵,哪知道在實戰中僅僅過了兩招,就被人一腳踹下了水,像落湯雞一樣遊了回去,真是磕磣死了。鬧心的是,還沒整明白是誰行刺皇帝,自己倒是因為失職而被停職,等候處理了。“太遜了。”李哆自言自語道,想想頭一次麵對敵人的戰績,加上陳信的犧牲殉職,李哆別提多鬱悶了,他決定出去散散心。

“石渠閣。”他對車夫說。兩馬拉的車子慢悠悠地走了小半日,到了大漢帝國的中央圖書館——石渠閣。隻見石牆後麵有數座漂亮的木閣樓,李哆下車,步行穿過石門,迎麵是校錄竹簡的屋子,再穿過如山的竹簡和成群的儒生們,過了院子,上得台階,進了大廳,就看到了他的老師司馬遷。

司馬遷麵容溫和,四十出頭,長須垂胸,頭戴高冠,頗有點兒仙風道骨的範兒,他現任太史令,管理著觀星台和石渠閣圖書館,很有實權。他是個傳奇般的人物:少遊天下,才華橫溢,文章很有氣魄,後人有“西漢文章兩司馬”的讚譽,指的就是司馬遷和司馬相如。李哆的老爸李伯爵欣賞司馬遷的人品和學問,所以把兒子送來,專學禮儀文史。

“老師好。”李哆恭敬地深深作揖。

司馬遷略一拱手:“坐”,兩人席地而跪。

“你父親最近挺好呀?”司馬遷說。

“還好,我父親最近在五縣內四處巡視,老師最近在忙什麽?”

“我正想編輯一部巨著,寫盡中國三千年來的國家曆史,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現在正在做著整理和收集資料的工作。”

“好大的工程。”李哆說。

司馬遷點頭接著說:“最近石渠閣需要整理不少竹簡和帛書,工程量很大。怎麽樣,有回來的興趣嗎?”

“老師,我最近不太走運,被停了職,在家待命配合調查,我想調查結束了再說。”

“唔!我聽說昆明池事件了。那你對未來怎麽打算的?”

“未來?我還是想幹武官,現在當武官很有升遷的希望。”

司馬遷笑了,用羽扇輕輕扇了扇博山銅爐裏的熏香,芬芳頓時彌漫在空氣中:“你想過沒有?在獎章的背後,是同僚傾軋、是戰爭殺戮、是和親人的生死離別,你願意投身於世俗紛爭嗎?”

李哆堅定地說:“我還年輕,總得幹點兒啥。”

司馬遷點頭:“好吧!人各有誌,祝你實現理想。不過,不管在什麽時候,你都要誌存長遠,少點兒酒色,多讀點兒書。你的缺點在於不堅強,不要知難而退。”

“老師說的對,我會努力提高自己的。”李哆年輕,有錢,喜歡酒色,對於詩書文章,卻上心的少,看著老師數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學問,深博得像大海一樣,他還真是有點臉紅了。什麽事情,都掰不過一個‘專’字,李哆是啥都會,啥都不精通。隨後,師徒二人討論學術,不知不覺已是日暮西山,這一天李哆真是放鬆了心情,懷著愉快的心情回家了。

夜晚,一匹駿馬停在了李府外,馬上跳下一個氣宇軒昂,劍眉明眸的小夥子。他身高一米八零,長得也帥,左腰掛鐵劍,右腰懸玉佩,步伐沉穩,一看便不是平凡之人。他叫趙弟,年也十九,是皇帝身邊的騎士侍衛。幾年前他做為貴族子弟被推薦入宮,專門學習劍術、禮儀、書法、軍事。他的叔叔權高位重,是司隸校尉趙始成,其中的負責之一,就是管理兩都治安,緝拿不法分子和黑道豪強。趙弟和李哆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用東北話說是“發小”。李伯爵雖然官兒不大,但在朝廷還是有很多朋友的,他讓李哆跟著趙始成學劍術,是在替李哆編織著一張巨大的關係網。

“我還以為你小子被人綁架了呢,半個月都不露頭。”李哆說。

趙弟流出無奈的樣子:“唉,我也忙呀。在老頭兒手底下幹活,事兒不斷呀。”

李哆上下打量他:“呦,瞧瞧您哎,意氣風發的,是又泡到誰家的妞兒了還是被提為侍衛長了?”

趙弟嗬嗬一笑:“還好沒被擼了。”

李哆嗓門一高:“哎,哎,怎麽說話呢?”

趙弟立刻一拱手:“錯了,哥哥,我錯了。說正事兒吧,我是向李兄賀喜來了。”

李哆精神一振:“老頭兒派你來的?”

趙弟點頭說:“一,經過十天的調查,查清了刺殺事件。二,今上有口諭,明天要召見你。”

“誰幹的,是不是匈奴人,老頭兒找我幹啥?”

“忙了一天,我還沒吃飯呢。”趙弟顧左右而言他。

“哈哈。好吧,好吧,我們今夜一醉方休!”李哆大笑起來。

趙弟真的是帶來了好消息,經過大司馬公孫賀的調查,查出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原來這幫人是匈奴軍隊裏的特種兵,內稱“紅柳戰士”,前兩年大漢占據了匈奴的土地,於澤等人就伺機報複,終於在黑暗王的讚助下,今年扮成胡商來到長安城,得知皇帝在昆明池開會,就集結成軍進行刺殺,不過還是因為人少,行動失敗。

趙弟帶來的另一個信息是:皇帝秘密召見中層武官,要辦一件大事情,至於是什麽,明天進宮就知曉了。不過兩人憑著職業的敏感,猜測這是一件極難辦的事情。沒錯!明天進宮的這些人,將共同拉開一段傳奇的序幕。那麽,李哆在琢磨,皇帝的心思是什麽呢?

前幾天的夜裏,長安內城皇帝的寢宮,熏香嫋嫋,紫檀清香。劉徹正在龍**熟睡,他做了一個怪夢:

春季的狩獵,也可以看成是一場小規模的軍事演習。劉徹全副武裝攜長弓披鎖甲,和隨從們正奔馳在上林苑的原始森林裏。眾人拉弓狙殺,狐狸豹子紛紛中箭哀叫倒地。林中有數人合抱的大樹,枝幹遮天蔽日,劉徹正仰望著,忽然樹上跳下一隻白虎,示威似的一吼,轉身進入密林。白虎乃祥瑞之物,劉徹以前巡視時早就想俘獲它。今天碰上,豈能輕易放過?劉徹一馬當先,衝向白虎。

白虎迅若閃電般遁逃,劉徹緊緊追趕引弓射虎,長箭射進樹幹,攸忽就不見了。白虎繼續狂奔,隻有劉徹一人在追趕,前麵就是懸崖,白虎一躍而過跳到對麵,轉身低吼,露出長長的獠牙。

劉徹絲毫沒有猶豫,雙腿夾馬奔到了懸崖邊緣,打算一越而過,豈料白馬在緊要關頭膽小急停,把劉徹從馬背甩過馬頂,直直地摔進了對麵的懸崖裏。劉徹及時地抓住了懸崖下的一棵鬆樹,悠**在半空中,往下看去,懸崖下是萬丈深淵,雲霧繚繞,深不見底。崖上白虎猙獰地踱步過來,劉徹努力翻了上去,站於探在崖外的鬆枝之上,引弓滿弦,汗水從額頭上滾落。誰知白虎忽然不見,劉徹四顧之時,白虎卻從天而降地撲到身上,劉徹驚呼著墜下萬丈深淵。

“啊……”劉徹驚醒坐起,低聲喘息著。幽幽的寢宮中,劉徹擦了擦汗,目光深沉地望著地上的一座鎏金銅馬,若有所思。

第二天,李哆趙弟來到了建章宮,上官桀和車令也在。劉徹進來,開門見山地說:“經過刺殺事件,我們也要組成特戰隊。上官桀,今年你就負責隊伍的組建和管理,先編製在你們南軍,先叫‘建章宮騎’,形成戰鬥力了再改名。”

上官桀:“是!”

劉徹指點著李哆說:“你小子再一天天的揚了二正吊兒郎當,我就把你趕到陽關去守沙漠,一輩子你也別回來。”李哆隻是嘻嘻地笑,他有個特點,甭管多大的官兒,哪怕是皇帝,他也照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而劉徹見多了規規矩矩的臣下,麵對著像他這樣的自來熟兒,倒是多了幾分喜歡。

“你們年輕人看能不能去給我辦件事兒。”劉徹一擺手,兩個官員推出一幅懸掛在柏木上的巨大的絲帛地圖,上麵畫有很多個國家。劉徹指著地圖說:“大宛國,離大漢一萬二千五百五十裏,特產好馬。我想整點兒,但大臣們都反對,認為花很多的錢去買幾匹馬,不太合適,你們覺得呢?”大家立刻明白了劉徹的意思,但誰也沒吱聲,誰敢責備皇帝說:“老頭兒這事兒真沒必要,你聽人勸吧。”或是:“老頭兒你啥意思,洗洗睡去吧。”

劉徹接著說:“文官!書生!他們懂嘛兒?我大漢之所以北驅匈奴,南平百粵,東抑朝鮮,西服樓蘭,全憑的是騎兵。但我們的馬不行啊。比較小,耐力差。如果能得到西域的良種馬,然後裝備**改良後的戰馬,我們騎兵的戰鬥力就會倍增,從軍事角度來看,馬也得搞到咱手裏。從戰略角度看,要對付匈奴我們就得繼續在西域擴大影響力。”這話有道理,大家聽了不僅微微點頭。

“曾經大宛王放話說,購一馬需備千金,那好了,我就準備了兩千斤黃金,去買兩匹馬。在我這裏,諸位,你們說錢算是個事兒嗎?”嗬嗬嗬,大家笑了起來。

“那麽,去大宛,諸位可都樂意走一趟麽?”劉徹微笑著說。

“我擦,說的挺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得到自己沒有的東西?不過,為了彌補昆明池的過失,看來我這一趟是不能不去的。”李哆想。

“皇帝為啥把我選拔出來,又為啥召我入殿議事,不是明擺著告訴我要好好表現嗎?這可是往上升的好機遇,我一定要抓住。”車令想。

“嘛意思,都把我們召來了,不去還能不能在朝廷混了?為了家族的榮譽我也是豁出去了。”騎士趙弟想。

“你是我親爹!去西域有匈奴人劫道,還有凶猛的強盜和猛獸,可說是九死一生,跟幾個小毛崽子去西域,腦子進水了,我瘋了還是你瘋了?”上官桀想。

一片沉默中,劉徹微笑著說:“我是用國家的力量來成全你們的。難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想青史留名嗎?比如說,像博望候張騫那樣。”

“我願意去。”車令率先說。

“願為大漢效力。”李哆說。

“我也能去。”趙弟說。

“陛下,咱這有這麽多的人才,這幾個年輕人沒問題的,我還是把建章宮騎組建起來吧!”上官桀說。

“那算了,你就抓特戰吧。”劉徹對上官桀說。他又對李哆、趙弟、車令說:“具體出發的時間和任務,你們去找大鴻臚王恢,王恢是這次西域行的總指揮,你們三個為護軍校尉,同心協力,務必見到大宛王,轉達我的意思。”

“是!”三人響亮地回答道。

數天後的一個晚上,內城陸續地點起了燈,燈火輝煌,映亮了長安。北軍車騎將軍、大鴻臚頭頭兒、當今的候爺——浩候王恢真是膽大,隻是和車夫駕一座四駕的馬車從宮裏回來,護衛都不帶。曾為職業軍人的王恢一向很膽大,不然,他不會在幾年前奔襲六千裏,和趙破奴僅以七百騎兵去俘獲樓蘭王。想當年黃沙漫天馬蹄疾,盤馬彎弓射大雕,是何等的威武霸氣。而現在他已年過四十,背已微駝,鬢已微灰,麵目威武而剛毅,但也能隱約看得出年輕時的風流倜儻。他已經拜將封候,除了皇帝、丞相、大將軍和他的頂頭上司驃騎將軍,他已是萬人之上,男兒生如此,夫複更何求。所以他一向都是敢說敢做,性格磊落而又強硬。

一個時辰後馬車來到外城,停在了府邸外,忽然間他感到了一陣不安,一股殺氣迎麵而來。他迅速地從馬車上跳出來,冷靜地觀察四周。月已隱入雲中,靜靜的黑夜裏似乎有肅殺之氣。大門前的石饕餮旁赫然站著一個黑衣人,不細看還看不出來。他全身皆黑,但穿的卻是長安城中最昂貴的絲綢,他的臉色也是青黑的,黑絲布滿額頭,像得了什麽病一樣,醜陋而又猙獰。他靜靜地站在石饕餮下,正像野獸般盯著王恢,王恢按著劍慢慢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