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上課了,回去吧。”陸光漾開始趕人了,但許小柏聽得出他已經不生氣了。

許小柏又晃**回自己的位置,翹起二郎腿,伸出一隻手朝郭小豆擺了擺,郭小豆的氣可還沒消下去呢,愣是忍著沒搭理她,阿瓜瞅見倆人不對勁,舔著臉湊上去,“小柏姐,給!”遞上一根煙,這活平常都是郭小豆的。

許小柏沒拒絕,拿起來就點上了,壓根沒理會郭小豆的氣,心裏頭還琢磨上了怎麽和陸光漾聊人生談理想把他的故事給尋摸出來。

郭小豆瞥見許小柏就這麽把煙接過去,那叫個氣啊,可又不能衝著許小柏撒,伸腿就給了阿瓜一腳,阿瓜誰也沒惹,伺候好一個另一個的脾氣就得忍著。

上課鈴早就打過了,老師姍姍來遲,好似就是為了給許小柏一個道歉的機會,踩著高跟鞋走進來扶了扶眼鏡,老師一眼瞥見最後一排煙霧繚照,咳嗽一聲,示意許小柏注意一下,許小柏聽明白了,叼著煙就旁若無人的走出去了。

老師早就習慣了許小柏這幅德行,淡然地走上講台翻開書就講起了課。

許小柏走出教室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氣,這還沒到秋天呢,北京的天已經瘋了。

縮了縮脖子,許小柏開始繞著操場溜圈,其實壓根沒什麽可多愁善感的,就是煙癮犯了,但繞著繞著想的就多了,想了自己的父母,想著這倆人離了婚手牽手一起去了南方這件可笑的事,這不就是擺明了找個緣由丟了拖油瓶好自在唄。

許小柏越想越氣,心裏計較著幹脆改了姓算了,憑啥還跟著那個人的姓,那姓啥啊,許小柏又開始糾結,姓陸吧。

許小柏自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郭小豆還不鬧上天去,就憑他那個愛甩臉子的個性。

一根煙很快抽完了,許小柏摸摸兜,空的,暗罵一聲,扭頭往樓上去了,沒煙還逛個屁,外頭已經能凍死人了。

經過後院,看見自己種的幾棵樹,心裏想著如果有一天老頭拿自己的樹苗當棍子使,一定拚了命去,許小柏迄小沒養過活物,很簡單,自己都養不好,還有那個閑工夫照顧別的,這幾棵樹苗算是第一次用心栽培的東西,感情不一般。

磨磨蹭蹭上了樓,許小柏照舊直接踹開後門就進去了,老師抬眼一瞧,心道這姑奶奶還真是看不清心情好壞,低頭繼續叨咕著課本上的公式。

郭小豆頭都沒抬,按說許小柏回來的動靜也是夠大的了。

許小柏撇撇嘴,怎麽著也輪不著自己低頭,坐下戳戳阿瓜,“還有煙麽?”

“小柏姐,真不是我不給你,剛剛豆哥教訓我了,說以後你的煙隻能他遞。”

“少扯那些個沒用的,他現在不是看不著嗎,快點的,我現在不抽,預備上。”

“咳——”郭小豆發出了點動靜。

阿瓜靜止了,呆愣了幾秒趴桌子上裝死。

許小柏這個氣啊,就差揪住脖領子指著鼻子罵了。

許小柏剛想發作就聽見下課鈴響了,“我這是在外麵待了多長時間!”許小柏不解,火氣說散就散,瞧見陸光漾走了,拎起書包就往外麵去了,郭小豆瞥見許小柏的背影有些急了,這丫頭軟硬不吃,自己這是找什麽別扭呢,站起來就追上去了。

“小柏,中午去哪兒吃啊?”狗腿的討好笑容掛起來。

“今天中午你自己解決,我有事。”許小柏步都不帶停的。

“你啥事啊,我跟你一起。”

“一起個屁,你能不能別總跟著我啊,男人要獨立自強,你瞅瞅你現在還有一點北京爺們的氣概不!”許小柏煩得要死,陸光漾人都走得沒影了。

“不是那你有啥事不能跟我說!”

“我有一些個貼己的話要找那個上海的轉學生說,你就甭湊熱鬧了啊!”

郭小豆一聽差點炸了,合著還想和那個上海小子聊天唄,這倆人關係啥前這麽好了。

說什麽!”壓著火,郭小豆問。

“我想了解一下他。”許小柏情商低下,完全不理解郭小豆這脾氣怎麽變得這麽壞,還當是好奇呢。

“了解完了呢?”郭小豆覺得自己要爆了。

“完了就完了唄,他不馬上就轉別的班了?!”

郭小豆聽著許小柏也不像真對那個娘們兮兮的上海人感興趣,勾上許小柏的肩朝校門去了,“今天中午爺請你吃德勝門那家炸醬麵!”

許小柏撇撇嘴,反正陸光漾走都走了,下午再說吧。

阿瓜擱後麵瞧見兩人摟摟抱抱的樣,想著許是和好了,笑嗬嗬的就跟上去了,獼猴桃扽住他的後脖領子,“真沒見過你這麽不開眼的,剛和好倆人膩歪著呢,也就你往上湊,小心豆哥抽你丫的。”

阿瓜後背一涼,今個兒可都被踹好幾腳了,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許小柏跟著郭小豆去了德勝門,那家炸醬麵館兩人經常去,許小柏地地道道北京人,就好吃麵食,原先指著院裏的街坊送幾碗,後來奶奶來了,悶得一手好米飯,就是碼子不會做,每次弄得醬隻有胡同口的螞蟻還吃幾口,許小柏解饞就來這兒。

老板娘瞧見是老主顧,多給了一盤小菜,許小柏心情陡然變好了,話匣子收不住,“我瞅著陸光漾真是稀奇,你說男人怎麽還能那麽女性化。”

郭小豆不開心,但想著這也不是什麽好話,撇撇嘴,沒接茬。

“但是長得挺好的,而且沒脾氣你發現沒有!”許小柏越說越開心。

郭小豆想著,你和我出來吃飯咋還惦記著那個小子。

“今天那個哨子我可看見了,上麵有著大文章呢,我想掃聽清楚到底咋回事,你收斂著點,跟他搞好關係怎麽了,別一副見人就打架的樣子。”

郭小豆扒拉著盤子裏的菜,咬著牙忍著氣,卻奈何不了許小柏一直叨叨,憋不住回了一句,“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郭小豆這句話聽不出毛病,壞就壞在他的語氣上,鬆口氣淡然的就說出來了,頗有“我讓著你呢”的意味。

許小柏怔了一下撂下筷子就走了。

郭小豆沒去追,心裏尋思的是另一碼事,這個上海人剛來啥也沒幹就能把倆人的關係搞得這麽僵,該說是有本事還是沒皮臉。

老板娘瞅見走了一人,想著兩碗麵下幾碗,郭小豆直接喊上話:“還是兩碗。”

麵上來了,拿筷子攪合攪合,三口兩口就把兩碗麵都下了肚,起身正準備走呢,就聽見後麵傳來令人惡心的聲音。

“這不是豆哥嗎!”

郭小豆扭頭一看,果不其然,就是許小柏的對門陳原,要不說許小柏和他不對頭呢,此人比許小柏還小個兩歲,剛上初三手裏就盤上核桃了,四處晃**也就算了,就喜好作弄別人家那養的鳥,有的時候往人食盒裏放些巴豆,有的時候幹脆揪下來個腿,許小柏好說歹說從根裏也是個善良的女娃,忍得了他這,有天晚上摸著黑翻牆把他的核桃給碎了,但這核桃也就是陳原拿出去唬人的,那可是他爺爺從潘家園花了大幾千淘來的,最後陳原挨了頓打,那聲音估計整個胡同都聽見了,後來郭小豆和許小柏在一起了,兩人同仇敵愾,三個人見麵就嗆。

今個兒正趕上郭小豆心情爛透了,根本沒想搭理他,但架不住這人犯起賤來自己往上湊。

瞅見郭小豆要走,陳原不幹了,擋住去路,“豆哥,你不認識我了!”

“滾,今天沒空教訓你,皮癢癢了改天六環外約著。”

“別介啊,豆哥,怎麽今兒沒瞧見許小柏啊!”

“許小柏是你叫的嗎,躲遠點聽見沒!”

陳原一聽就知道火已經起來了,郭小豆周圍一個跟班的都沒,自己好歹帶著仨哥們,要是打起來,準贏。

郭小豆其實不想走了,把椅子蹬開,“走吧,出去陪你打一架,別砸了人店裏的東西。”

要不說這年齡也是經驗的一種,郭小豆站在那兒就不一樣,陳原慫蛋一個,直接說,“我們四個一起上了啊!”

郭小豆差點打個踉蹌,這是茬架前撂的狠話?!

“上吧上吧!”郭小豆無語凝噎。

郭小豆沒練過功夫,可架不住熟能生巧啊,迄小就把北京城裏能揍的人都過了一遍,當然了,沒少挨打,隻是逐漸都是郭小豆占上風了,但一對四倒還真是頭一回,因此郭小豆打的小心,可郭小豆發現對方這四個人真是還不如一個一個上呢,亂七八糟,陳原還被自己人給了一耳光。

郭小豆忍著笑,想著要是笑出來就岔氣了。

這一架幹的一點也不痛快,郭小豆被誰撓了一下,臉上留了一個大長印子,心說,不知道的還以為和娘們幹架了呢,又是薅頭發又是撓癢癢的。

下午郭小豆就頂著那道大長印子進了班,許小柏抬頭瞅見皺了皺眉,低頭繼續琢磨自己的事,上午走出那個店就沒吃飯,下午來學校看見陸光漾笑嗬嗬的和人家打招呼,人可倒好,壓根沒理自己這茬。

這是哪兒招著他了?!

許小柏思來想去倒還真琢磨出一個好主意,放學跟著他不就好了,堵家門口總能發現一點什麽的,許小柏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放學貓著腰就跟上去了,郭小豆快把桌子都壓碎了才忍住揪住她的欲望,想了一會,郭小豆也貓著腰去了。

陸光漾早覺察出後麵鬼鬼祟祟的人了,之所以沒有拆穿,完全是不理解郭小豆是幹嘛的,所以繼續向前走,可不管走多遠後麵那二位都沒有行動或是離開的打算,陸光漾加快了腳步,可以稱之為小跑了起來,許小柏瞧見眼前的身影越來越小,急了,撒開腿就往前追,壓根不管會不會被發現了,郭小豆瞧見前麵的兩個身影越來越小,也急了,抬腿的一瞬間抽了筋,扶著電線杆子抻著筋,隻能目送二人就這麽走了。

許小柏追上陸光漾,扯住他的胳膊,“你要飛起來是怎麽滴!”

陸光漾低頭看著喘著粗氣的許小柏,抽回自己的胳膊,“你跟著我幹什麽?”

“我想和你談談心,其實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咱班心理委員。”許小柏純屬胡鄒。

“我心理很健康。”

“我覺得不對,還是交流一下。”

陸光漾抬腳往前走,許小柏亦步亦趨。

“你心裏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許小柏小心翼翼。

陸光漾覺得煩人,可又莫名不想趕她走,陸光漾想,自己可能撐太久了。

“你為什麽轉學過來啊?”先找個好聊的話題開開場,後麵的話慢慢套。

“我爸死了。”

許小柏差點栽個跟頭,自己這個碎嘴子,偏挑了一個最難繼續的。

“節哀。”許小柏盡力了。

“我們家沒有足夠的錢讓我在那個上海的學校繼續了,北京這個是因為我三叔找的人,學費啥的都沒交。”

“你父親怎麽去世的啊?”許小柏說出來就後悔了,怎麽又回去了。

“海難。”

“上海的交通工具都是船啊?嗬嗬,挺......挺好的,額,不是,我不是說你父親去世挺好的,我是說上海這個地挺好的。”

“行了,別說了。”

倆人突然就沉默下來了,夜裏的風挺涼的,許小柏突然就覺得自己比陸光漾還可憐,自己的老爹比死了還不如,許小柏就是這麽個人,旁邊過去一隻流浪狗,許小柏覺得那就是自己的真實寫照,蹲馬路牙子上就哭起來了。

給陸光漾嚇一大跳,心說自己沒怎麽著啊,這是怎麽的了呢。

“誒,你別哭了,大半夜的。”戳一戳許小柏的頭。

“我難受!”

“你難受個什麽勁兒,我爸死了,又不是你爸!”

“我爸媽都不要我了!”

陸光漾呆了一下,跟著蹲下來了。

“我挺喜歡豆汁的。”陸光漾突然開口。

許小柏沒明白,“啥?”

“以後早上別給那個小胖子豆汁了,都給我吧!”

許小柏自認為自己並不傻,學習不好純粹是因為自己沒認真,可現在怎麽就跟不上陸光漾的思維了呢。

“以後每天早上給我買豆汁吧,那個小胖子你也灌了快一年,算了吧。”陸光漾解釋。

“行!”許小柏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氣早就沒了,何況陸光漾提的啊。

倆人又陷入第二波沉默。

“那個,我想聽你的故事,尤其是那個哨子。”許小柏憋不住了,直腸子慣了,這話老早就想說了,在肚子裏翻騰了這麽些個天也算是極限了。

陸光漾聽了反而鬆了口氣,沒婆媽。

“我爸開船的,今年上半年出海遇上大風,船翻了,人死了,就這麽回事。”陸光漾三句兩句就說完了,簡單隨意,麵目表情也很淡定從容,但許小柏就是覺得陸光漾心裏難受,而且許小柏莫名覺得感同身受。

“那那個哨子呢?”

“我爸召海鷗的,留給我了。”

“哦,那也算是留了東西,我爹媽走的時候什麽都沒留下。”許小柏又想起自己的事了。

“你爸媽一起去世的?”陸光漾不解。

“什麽玩意,倆都沒死,離了婚,丟下我,相親相愛去了南方。”許小柏一個白眼丟過去。

“相親相愛為什麽離婚?”

“你管呢,人家就好這口。”許小柏無奈了。

“也就是說,他們拋下了你出去自由了?”陸光漾用語文學到的縮句總結了一下。

許小柏聽著淚兒就下來了,以前咋沒覺得怎麽這麽難受呢,陸光漾抓抓頭發,“你怎麽又哭了?”

許小柏嚎著嗓子就哭開了,心道,你說我怎麽哭了,你給我說的這麽慘,我不哭誰哭!

陸光漾也是沒法了,揉揉許小柏一頭的紅毛,“別哭了!”

“你他媽手放哪兒呢!”

陸光漾剛抬起頭就被人踹翻了,後腦勺砸到馬路牙子上,腦子“嗡”的一聲。

“你有病啊!”許小柏晃了會神,從地上站起來拽住還要往前去的郭小豆。

“我他媽有病?你們幹什麽呢!許小柏,咱倆可還沒分手呢!”郭小豆攥著拳頭。

郭小豆剛把腿上的筋抻利索了,跑步前進追上來,就瞅見許小柏把頭窩在腿上哭著,陸光漾居然在摸她頭。

許小柏不想搭理這個瘋了一樣的人,撲到陸光漾旁邊,看著他已經睜不開眼睛,想著應該是撞到頭了,許小柏怕陸光漾失去意識再安定了,拍拍他的臉,“怎麽樣啊你?”

陸光漾昏昏沉沉,半點力氣都沒有了。

許小柏拿出手機就要打120,郭小豆搶過來就砸地上了,屏碎的稀爛,許小柏真的火了, “你把他弄死了自己會蹲局子的知道嗎!能不能別胡鬧了,你他媽能不能清醒點!”

“我不怕蹲局子,我今兒個還就要弄死他了,你要攔著我是嗎!”

“滾,沒空和你胡叨叨!”許小柏扭頭王陸光漾身上摸,媽的,居然沒手機!

“趕緊的,手機拿出來,我沒跟你開玩笑!”許小柏盡量使自己語氣平靜些。

“你覺得可能嗎。”郭小豆也不吼了,就靜靜望著許小柏。

“郭小豆,他要死了,我從護城河跟著跳下去。”許小柏淡淡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