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夜，21:20，一條死巷。
“你小子別跑！”
一個粗曠的聲音傳來，被這個聲音追趕著的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看年紀也不過20左右。他驚慌失措，一邊跑著，一邊摔倒，狼狽不堪。
“你說，是不是你殺了王經理！”這個人似乎已經追得很累了，他扶著牆不停地喘著粗氣，大汗淋漓。
瘦弱少年麵對麵看著他，雙腿卻不停地往後退著。可是他已經沒有更多的退路了，他的身後是三個垃圾箱，這是條死巷。
“小子，我知道你恨王經理，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殺了他的？”此人是一個彪形壯漢，他和瘦弱少年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你不說是吧，吃硬不吃軟！”
說著，他張開雙臂，以包圍的姿態向少年移步，動作並沒有很快，似乎很擔心再被他跑了。
少年趁著他移動的瞬間，本打算借著自己身形瘦小，一個側身竄跑而去，可是沒想到，這個人動作敏捷，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少年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那人被少年一帶，也摔了下來。
“啊！”
“啊！”
兩聲，一聲是慘叫，一聲是驚叫。
頭一聲慘叫的發出者並非摔倒的兩人，而是墊在底下的一堆垃圾發出來的。
這第二聲才是他和那個少年受了“垃圾堆”的驚嚇而同時發出的喊叫。
這位壯漢壓在了瘦弱少年的身上，而瘦弱少年則摔在一堆黑乎乎的垃圾上，在兩人體重的共同作用下，這堆垃圾才發出了慘叫。
可是垃圾怎麽會發出人的慘叫？
二
陳升在被小革一頓嗆聲之後心情非常地鬱悶。他本不是一個有很多朋友的人，小革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哥們，可是這下，連唯一的哥們似乎也已經看不起自己了。
確實，在和莉莉分手後，他萎靡不振，整日酗酒，每天都是昏天暗地。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自己要是一直這麽下去，肯定是廢了。可是每次一摸到臉上的傷疤，他都一陣心痛，真的是心如刀絞。雖然小革一直對他說，他都理解，他都理解，可是陳升心裏卻想的是，不，你不理解，你沒經曆過。真的，很多東西，你沒有經曆的時候，你都以為靠一堆大道理都能挺過來，可是隻有當你真正經曆的時候，那種痛苦，那種撕心裂肺，你才會真的懂。
不過他仍然非常感謝小革，他是那事發生後唯一一個一直給予他幫助的。他還記得那天小革帶他去醫院的場景，在萬念俱灰的時候，還有一個兄弟陪著……
可是，雖然他心裏都明白小革的良苦用心，卻還是不爽他當眾對自己的羞辱。一路這麽想著，他又去酗酒了，盡管那時候，他兜比臉幹淨。
好在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那家飯館裏喝酒，所以結帳的時候，他謊稱忘記帶錢，老板並沒有發現不對勁，還客氣地對他說，沒關係沒關係，下次一起。陳升心裏雖然沒底，不知道何年何月可以還上，但一斤白酒下肚，也笑說，謝謝老板了哈，下次給你介紹朋友過來。哈，他自己心裏都忍不住笑自己，朋友，你還有朋友嗎？
他一路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條巷子的盡頭。那時候天色已晚，他抬頭才看到這個盡頭原來是一個垃圾中轉站，有三個垃圾箱呈“幾”形陳列在他麵前。
“難道我這是到家了？垃圾就應該回到垃圾箱裏咯！”他嘲笑著自己。
一陣困意襲來，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在垃圾堆裏睡覺。
這可能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事後有人問起陳升，你當時是怎麽想的，在並非完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你又何必那麽做呢？
陳升笑說，我也隻是突然想試試，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很多沒有做過的事情，在某一個時刻，你就是突然想試試。
於是，陳升慢慢地在一個垃圾箱前躺下了，並且還把周身沒有被丟進去的垃圾往自己身上堆放了一些。他突然想起了周星馳的電影，《武狀元蘇乞兒》，“啊哈，說不定夢裏會有人給我傳一套天下無敵的神功！”
後來，有一個女孩聽了陳升這段往事，她哭了。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這個女孩應該是陳升這一輩子中唯一也是真正愛他的，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然後，然後就是睡夢中的陳升，被兩個男人，壓醒了！
三
“什麽情況什麽情況……”陳升叫嚷著把兩個人推開了，“在垃圾堆裏都睡不安生了啊！”他當時應該是沒有估計到，原來在垃圾堆中睡覺除了髒、臭以外，還有被男人壓身的風險。
當然，受驚嚇更大的應該是那兩個摔倒的人，他們也迅速站了起來，一臉驚詫地看著地上這個麵部有疤，還戴著鴨舌帽的男人。
不過反應比較快的還是那個瘦弱少年，他趁那人還在犯傻的瞬間，轉身就要逃走。可惜的是，他又沒有如願，隻是這次拽住他的卻是陳升。
他拍了拍身上的垃圾，笑看著這兩個人，“道個歉吧？”
那位壯漢壓根不打算理會陳升，他一把抓過那個少年，啪得一巴掌甩了過去，那個少年再一次被打倒在地。
雖然夜色已濃，而且這裏的路燈也微弱，在那一瞬間，陳升還是看到那個少年臉上倔強的表情。
啪，那人對著少年又是一掌。
陳升看不下去了。正當那人一手提起少年，準備再一次動手的時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緩慢地回頭，他看著陳升，眼神大概的意思是，你想幹嘛，或者應該是，你丫少管閑事，也或者是，起開！
陳升讀懂了他的意思，卻沒有回答。他笑了笑，突然一拳猛擊向那人的下巴。
啪，還是一樣的響聲，隻不過音量大了很多。那人強撐著沒有倒下，晃了晃頭就撲向陳升。
也許是酒勁還沒有全過，這一下陳升居然沒有躲開，被那人用頭頂向了其中一個垃圾箱。他背靠著垃圾箱，一隻手抓住那人背後的腰帶，同時左手按著他的脖頸，前後發力，居然把那人一整個倒提了起來。
其實他並不是說就有那麽大的力氣，可以輕易提起一個壯漢。隻是那人頂著自己的時候是往那個方向發力的，而他不過是借勢轉移了那人的發力方向而已。
此時陳升手一鬆，那人再一次摔向了地麵。他拍了拍手，回頭，剛才那個少年已經不見了，這小子倒是機靈，趁著自己和那人動手的瞬間，竟遛了。
地上那人緩慢地爬了起來，陳升準備著招架他的新一輪攻擊，沒料到的是，這人爬起來的動作雖然緩慢，可是還沒站穩，就滋溜一下，從他手邊繞過去，逃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惡心的胖子，臉上一陣惡痛。如果不是那一刀，那個胖子不被自己揍死才怪。他深吸一口氣，不再去想不愉快的回憶，慢步往外走去。
“喂。”
剛出巷子口，他就聽到了身後有人喚自己，居然是方才那個瘦弱少年。
“前麵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請你吃麵，謝謝你。”那少年說話聲音有點弱，陳升看著他，想起了自己十八九歲的樣子。
“好啊，請吃飯這是一個好事，有酒嗎？”
四
這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蘭州拉麵，店麵很小。實話實說，在這樣一個地理位置偏東南的城市，這樣的北方麵館本來就不是很多，而且還是24小時營業的，就更加鳳毛麟角。陳升不免想到自己一個人在新疆的時候，嘴角又泛起了一絲苦澀。
店裏生意大概並不是很好，在這個點已經沒有顧客了。老板獨自坐在那邊看電視，時不時會撓一撓頭上戴著的小白帽。還有一個年輕的夥計正在廚房裏收拾著什麽。
少年一進門就走向了老板，陳升則找了一個方便看電視的位置坐下。他坐下的時候才發現，兩隻手臂被蚊子咬了十幾個大包，瞬間奇癢無比。他像猴子一般撓著手臂，一邊嘀咕道，“這垃圾堆確實不能睡看來。”也是，好在他當時喝多了，知覺遲鈍，所以才沒什麽感覺。要是沒喝多，炎熱的夏夜，在垃圾堆中，不被蚊子咬死才怪。
少年似乎和老板說了很多話，完了才走過來問陳升，“牛肉拉麵？”
他點頭，又做了一個OK的手勢。每次喝完酒之後他就會變得特別能吃，這時肚子已經開始嗷嗷叫喚了。
不一會，熱騰騰的麵端上來了。他一聞這香氣就知道絕對是正宗的蘭州拉麵，手裏的筷子早就等不及了。
少年端上麵就出去了，陳升並不管他，一邊吃著一邊想，要是再有個茶葉蛋就好了。正想著，老板就把茶葉蛋端了上來。他對著老板報以近乎諂媚的微笑。
正吃著，少年回來了，他在陳升麵前放下了一瓶100ml的紅星二鍋頭，坐了下來。
“你知道，回族的店一般都不讓抽煙喝酒，不過我剛跟老板說了，你是我朋友，他同意給你破個例。”少年笑著說道。
“可是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酒？”他嘴裏還嚼著麵，口齒不清地說。
“啊，我不知道啊，我就出去想隨便買個，就這個酒便宜啊。”
“哈哈，便宜，確實是，不過隻要是酒我都喜歡。”說著他擰開蓋子，大大喝了一口。這時他才注意到少年的右臂內側紋著兩個字母，看起來似乎是LY。
“今天謝謝你救了我，不然我估計真的會被他打死。”
“沒事沒事，我也是看不過去了而已，不用這麽客氣。倒是我該謝謝你的請客。”
“你不想問他為什麽追打我嗎？”
“你想說你自會說，你不想說我又何必問。”陳升一向是一個話並不多的人，除非是特別熟悉的朋友。
“好，可惜我不喝酒，不然一定陪你喝個醉。”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我叫楊林，那個人以為我殺了他……也許是他大哥吧，他以為我殺了他大哥。”
陳升一聽到他說自己叫楊林的時候，首先聯想到的是他的紋身LY，原來紋的是自己的名字首字母啊，沒什麽創意呀。可是之後他提到了命案，確實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說話，隻是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就是在這個時候，電視裏播放了純粹ktv命案的新聞，這新聞一下就吸引了這家麵館裏所有人，額，也是僅有的四個人的注意。
“本台最新消息，今天下午五點半，警方接到報案，位於躍進路的純粹ktv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該ktv經理，警方經過初步勘察，發現監控視頻裏有一名男子形跡可疑，望廣大市民如有相關消息盡快聯係警方……”與播音相對應的是監控視頻錄像，畫麵裏一名男子在ktv門口徘徊著，看起來有點鬼祟。一會兒，他進入了ktv，大概過了不到三分鍾，此人又從ktv跑了出來，動作慌亂。視頻顯示他出來的時間是00:42。
陳升一眼就看出視頻裏的男子就是眼前的少年，他仍然微笑地看著他。這時老板似乎也發現視頻男子與自己的員工非常相像，不斷望向少年。視頻監控就是這樣的東西，你要是認識這個人，哪怕畫麵沒有拍到臉，你也一眼可以認出來。但是你要是不認識這個人，畫麵再清晰，要找這個人也是如大海撈針。
“沒錯，就是我。”少年微笑地看著陳升，漫不經心地說道，“是我殺了他。”
陳升還沒有理清頭緒，就聽到了警笛聲。
誰又能想到呢，看到一個似乎是被欺淩的瘦弱少年，出手救了他，而他居然是殺人凶手？甚至，這個所謂的凶手還請了自己一頓酒飯。陳升看著警車帶走了這個自稱叫楊林的少年，他突然感覺莫名地興奮，一下飲幹了瓶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