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新月島

6月17日。

四小時的遊艇旅程結束後,南星覺得自己踩上的不是陸地而是棉花糖,飄飄忽忽快摔倒時被嚴朔一把扶住,“你這家夥不僅大腦不好使,小腦也忘記長了。”

這是一個新月形的小島嶼,碼頭就建在海灣處。上岸後南星的注意力馬上被2點鍾方向的巨大燈塔吸引住,10層樓高的白色塔身在灰暗天空的映襯下仿佛在發光。

“曜,這個燈塔可以上去嗎?”

“當然,隨時可以上去。”

南星滿意的抬起頭,城堡式建築已經佇立在眼前,剛才注意力一路被燈塔吸引,絲毫沒留意這棟了不得的建築何時出現。

身著燕尾服的青年男子在門口迎接,抬頭間南星不禁感歎怎麽他們家裏連管家都這麽好看,與曜的張揚不同,除了同樣的清晰輪廓,還多了幾分東方的含蓄風雅。

“瑥祤哥,好久不見,工作很辛苦吧。”曜上前擁抱了管家。

“見到少爺還是如此健康活力,在下深感欣慰。”管家用眼神示意該介紹兩位客人了,曜卻擺擺手“這兩個是我的背景,不用管他們。”說完抬腳進門,撂下二人。

管家無奈的笑笑 “請見諒,少爺一向隻對摯友開玩笑。這位一定是嚴朔少爺,這位就是南星少爺了。請進,一路顛簸勞頓,真是辛苦了。休息室有下午茶和點心,客房中已備好洗漱用具和睡衣,兩位小少爺是先沐浴還是……”

“還是先去洗澡吧?”南星抬頭征求朋友的意見。

“那麽請您先帶我們去房間吧。”嚴朔禮貌的回答。

進門的一瞬間,如同被魔法召喚,呈現在眼前的光景與記憶深處的某地不可思議的重合,無法名狀的異樣感包裹住全身。穿過偌大的門廳,血色地毯的順著對稱樓梯向二樓蜿蜒,上方是巨幅的畫像,畫中人表情栩栩如生,張開結界般吸引每個人抬頭駐足,讓人震驚,臣服,最後由心底湧起敬畏。

踏上第一個台階,南星駭然發現扶手上雕花竟也是自己預想的圖案,就連地毯踩上去的質感都是如此熟悉。回廊上他無法抑製衝動再次回頭,恍惚間好似看到了自己在鏡中的臉。管家介紹到:“那是前任家主,即禮曜少爺的曾外祖父——阿爾伯特伯爵。”這個名字如一粒小石子,在遺忘的死海中激起漣漪,漆黑的海麵下暗潮湧動。

有什麽東西蘇醒了。年輕的伯爵意氣風發,一瞬不瞬的與少年對視。

“熱水已備好,房間內所有物品都可以隨意使用,有任何需要請隨時吩咐。下午茶在一樓休息室,晚餐七點開始,若您想小憩,屆時會有人來帶您過去用餐,祝您度過愉快的午後時光。”管家從浴室走出來,交代好一切,鞠躬關門離開。

南星砰的一聲仰麵躺倒在柔軟的大**,看了眼角落裏比自己先到的行李箱,沒有動。抬眼望向頭頂水晶吊燈,又環顧四周,地毯,床頭,書桌,台燈……到底何時曾見過這些光景,南星將自己沉落於遺忘之海,掙紮著伸手想要抓住那些閃著光的碎屑,每每從指縫溜走都如百爪撓心。

水晶燈折射出陸離的光斑,視野中所有的物體都隨它旋轉起來,眼前奇異的景象投入視網膜,一陣陣可怕的眩暈襲來,然後是片刻的靜止,大腦也隨之一片空白。忽然心弦戰栗的恐懼感伴隨熟悉的觸感回來了——一雙手按住肩頭,讓他動彈不得。魔法般的耳語響起“你終於回來了……”最後一根緊繃的弦應聲斷裂,隨後意識逐漸喪失,墜入虛空之境。

急促的敲門聲將南星從湖底重重拉起,16:00,看了眼手機起身開門,嚴朔略有慍色的站在門口“就知道你又睡著了,說好的洗澡呢?”

五分鍾後南星濕漉漉的出來了,“嘖”嚴朔一臉嫌棄的從浴室拿出毛巾“跟你說了多少次擦幹了再出來。”一邊念叨一邊給南星擦起頭發。

一刻鍾後,二人在休息室看見了單手撐頭臥在沙發上的曜,女仆在一邊給他剝葡萄。完全就是古代**君主的形象,南星心裏罵了他幾萬遍,但不由得還是有點羨慕。

曜抬手示意,年輕的女仆們向南星和嚴朔行禮後離開。二人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麵前的桌上是經典“low tea”的各色點心,一位女仆拿回兩套茶具詢問二人想喝點什麽。

“之前你說的書房現在可以去參觀嗎?”

“真是心急,喝完這杯茶就去。”曜慵懶的坐起身,端起女仆剛為他換上的新茶。“外婆這時應該也在書房,正好我們去打個招呼。”

一進書房,嚴朔的眼睛就開始發光,詭異的表情讓南星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這個書房實在太壯觀,除去有窗的那麵,剩餘牆壁兩層高度足足八米全是書,麵向窗戶還整齊排列著16個直通天花板的書架。藏書量大概等於一個小型圖書館了,做為一個私人書房這規格實在是有點離譜。

窗邊沙發上坐著的老太太正笑眯眯的看著三人。“外婆,我好想你。”耀跪在老太太的膝邊,老太太開心的理順外孫的頭發。這個馬屁精,剛剛明明不是這樣的,影帝啊。南星在心裏又罵了他幾遍。

“理事長,您好,我是一年級二班的嚴朔,承蒙您的關照,之後多有打攪了。”嚴朔向老太太鞠了一躬。

理……理事長?啥?南星一臉懵圈,嚴朔扯扯他的衣角,南星這才趕忙把嚴朔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房子太冷清了,能多兩個孩子來陪我這個老太婆,高興都來不及。”

“理事長,我有個冒昧的請求。請允許我借閱這裏的書。”

“哈哈,當然,想借多少都可以,和曜說的一樣,真是可愛的孩子。”

一邊是亢奮狀態中不停上下扶梯挑書的嚴朔,一邊是祖孫倆的溫馨談話。南星隻能默默打量起這房間,唯一吸引他的是天花板彩繪的穹頂星象圖,畫的非常精準。直到管家來通知大家用餐,嚴朔才極不情願的收起眼鏡放回上衣口袋,他是嚴重的遠視,看書時候必須戴眼鏡。經常被南星說是老眼昏花。

“喜歡的書帶回房間也可以,不用這麽著急,你有大把的時間,小夥子,書房隨時歡迎你們。”被外孫挽著走到門邊的老太太笑著對嚴朔說。

餐桌上曜一直說著學校的趣事,逗得老太太笑聲連連。對於學校接連發生的慘案閉口不提。晚飯過後三人到一樓娛樂室裏打起了台球,南星還一直對最後那個焦糖布丁念念不忘。

“嘖,你簡直像個八爪魚在打台球。”南星一看5號球被自己手肘碰到了,正往桌中心滾,嚴朔一把截住它擺回原位。

“你說譚淞是死於他殺?”曜問。

“昨晚我單獨拜托了昆狄去要來譚淞指甲縫裏的分層取樣物報告圖。”嚴朔變換了幾個角度校對5號球是否被放回了原位。

“從指甲縫能判斷出是他殺?”南星有些不解。

嚴朔拿起磨石蹭了蹭球杆,不緊不慢的說:“人在溺水時出於本能會去抓身邊的物體,所謂的抓救命稻草就是這麽個意思。有不少情侶以為對彼此的愛可以堅定到投海殉情,但最終往往會出現兩種非常諷刺的結果,一種是溺水後本能的求生欲會讓人奮力往上遊,這時強壯的一方就會將對方蹬入更深處,而自己則能利用反作用力浮出水麵免於一死。另一種,同樣出於求生本能,兩個人都遊不上去,就會不停的想抓住身邊的物體往下拉,所以很多屍體被撈上來時已經被抓的皮開肉綻。”

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麵讓南星覺得很不舒服,便什麽也沒說。

嚴朔俯身瞄住球,調整球杆的角度:“是真的溺死還是死後棄屍,這個問題看似很好解決,隻要解剖看看肺中有沒有溺液和溺屍斑,可還有'幹溺水'這樣一種情況。”

“那直接要解剖結果不是更直觀嗎?”曜用球杆抵住下巴。

“'矽藻實驗”看起來最可靠,但也不能排除有非常狡猾凶手製造假象,比如在湖裏裝上一盆水帶回室內溺死受害者,再將受害者轉移到湖中。而指甲縫就很難造假了,通過將指甲縫裏的物質分層,和被害者在屍僵形成之前手中所抓物品就可以分析出受害人在生前分別做過怎樣的搏鬥。”

一杆進洞,嚴朔站直身體尋找下一個目標“譚淞的指甲縫裏幾乎全是細沙。他是被人用某種方法溺死在沙灘上的,南星,我知道你要問為什麽不可能是跌落在淺海中因為骨折無法爬起而溺死。這是不可能的。首先,若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他完全可以靠手臂支撐著往前挪上兩步就可以免於一死。第二,警方證實了他雖然身體上有多處撞擊留下的痕跡,但沒有足以骨折的傷,並且那些撞擊是發生在死後,隨著海水漂流時撞擊到礁石留下的。”

“如何判斷撞擊發生在死前還是死後?”

“嘖,南星你真是每每超出我的預期。生前受傷局部組織會因受到刺激而出現炎症反應,發紅,腫脹,淤青,從受傷到死亡時間越長炎症反應越明顯。而死人不會有炎症反應。”嚴朔重新調整一個姿勢瞄準。

昨天昆狄說:“警方在後山上一處發現大量噴濺和拖拽樣血跡,同樣的血跡也在譚淞衣物上也被發現,正在做DNA鑒定。凶器和殘肢上隻有譚淞一人的指紋。警方推斷極有可能是譚淞在此殺害了林可並將其肢解,再從學校牆外用高拋的方式把四肢棄於校內幾處,最後帶著頭顱棄往海中的路上,不慎失足墜海溺亡。另外譚淞體內被驗出了單乙酰嗎啡和嗎啡。屍檢結果是淩晨0:00—2:00溺死。但有巡查保安的證詞,時間被縮短為0:30—2:00。在0:00巡查時天文台前的草地上並沒有南星發現的屍塊。由於不能通過橋跨到圖書館那邊,所以警方推斷的最可行拋屍路線是:橋洞→室外體育館→天文台→圖書館。0:00時還譚淞還沒有到達天文台,而之後他接下來還要去圖書館再折回去海邊,怎麽也得花上半個小時。所以時間被鎖定在00:30—2:00。”

“爆炸案就發生在警察推斷的譚淞死亡時間段內,當時幾乎所有的師生都被叫醒清點人數了。除了夏瑤,譚淞和林可之外的人都在。如果真的是他殺,那麽幾乎就可排除學校師生作案的可能了,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曜把球杆移到一邊,站直身體,右手托著下巴說。

“但是還有兩點很奇怪,首先林可躲過監控的原因已經被你解決了,可她為什麽要在淩晨冒那麽大的風險來到後山?還有最奇怪的一點,監控顯示譚淞從14日放學後就一直待在教學樓並躲過了巡查的保安,直到晚上10點才出了教學樓,用鑰匙打開了室外體育館通向後山的那扇門,而那唯一的一把鑰匙早在20年前就遺失了,到底是誰給了譚淞那把鑰匙?”南星看著嚴朔手上的動作連珠炮一樣的發問。

“關於那扇門還有一個內幕,昆狄當警察的表哥曾經也在這所學校讀高中,那時候他就很好奇為什麽這扇門從來不開啟,直到後來當了警察無意翻到關於20年前的資料。學校當時準備將後山擴建,突然停工的原因是挖出了一個巨大的填屍洞,白骨一層蓋一層。後來將裏麵的屍首都挖出來帶回去檢驗,依據恥骨聯合麵和骨骺閉合情況推定清一色的全是10—16歲的未成年少女,死亡時間在70多年前,屍體雖都散落成白骨,但很多都有利器砍擊的痕跡,很可能遭到過肢解,且刀口利落整齊,手法專業,從切口截麵判斷大部分出自同一件凶器。從此學校就封鎖了那扇通往後山的門,那之後不久鑰匙就遺失了。當然學生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擴建的時候正值暑假,大概就是現在差不多的時候吧。” 曜深深歎一口氣,是真的為那些死去的妙齡少女們感到惋惜。

“對了,那密室呢?”南星問。

“嘖,一天隻回答一個問題。”又是一球進洞的聲音。

回到房間後,南星掏出筆記本。翻開的那頁正是自己對學校所發生事件的一個記錄。

6月07日 晚上,二年級生物老師因為詛咒而被推下樓梯身亡。

6月12日 淩晨,林可在監控中失蹤。

6月14日 午夜,譚淞殺害林可分屍棄屍;夏瑤死於理科實驗樓發生的爆炸案。

6月15日 清晨,天文台門口,圖書館背麵,橋洞和體育 館倉庫後麵發現分別發現被切下的四肢。當天 傍晚在東邊海中打撈起譚淞的屍體和林可的頭顱。

凶手也許真的是企圖用邪惡的咒術召喚回惡魔。想到這裏南星總覺得自己就像是喝了濃縮咖啡一樣,困意全無。慢慢回想起學校提前半月開始放暑假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