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屍塊
6月15日，下午。
對麵坐著兩名刑警，麵前的桌上各放著一個水杯，年輕刑警的那杯幾乎還一口未動，而一臉不耐煩的中年刑警那杯卻已經快要見了底。
中年警官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三個男學生“誰是第一發現人？”
南星怯怯的舉起手。
“你是沈南星？我看你就該叫難省心，考勤記錄幾乎天天遲到，整天睡懶覺的小鬼今天大清早成了第一發現人？你知道前一天晚上才發生了爆炸吧？去那兒幹什麽？啊？說實話！”中年警官手指頭篤篤有聲地敲著桌子，粗暴的吼，尖銳的嗓音震得鼓膜發麻。
“陳警官，消消氣消消氣，我來。”旁邊年輕的警官站起來打圓場，“我是刑事鑒定科的徐昊，請多指教。”年輕刑警笑的很和氣躬下身同三人一一握手，“那麽剛剛的問題請允許我再問一次。南星同學，聽說你經常睡懶覺遲到，那麽能告訴叔叔們為什麽今天會六點就去了天文台嗎？”
“因為……今天早上有個天文奇觀……”南星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是天文愛好者？啊，也對，叫南星呢。那記得的確切時間嗎？”
“六點二十九分，因為正好看了入口的天文鍾……”
“在那之前有聽見什麽聲響嗎？有沒有注意到什麽人影或是異常現象？”
南星想了一下搖搖頭。
“昨天失蹤的另一名叫譚淞的男同學你們認識嗎？”
南星還是搖頭。
徐昊有些失望，摸摸鼻尖低頭自語道：“真是不好辦啊，兩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法醫們現在還在四處搜尋爆炸飛出的屍塊呢。這下真是夠忙了。”
徐昊歎了口氣抬起頭把目光向右偏了一點“你就是傳說中的嚴朔吧？果然是一臉嚴肅，人群中也一眼就能認出來。”徐昊笑起來“經常聽我表妹說起你，如你們剛聽到的，截止到下午兩點，發現了被切下的四肢，初步斷定來自同一人，具體的身份還要等法醫的報告才能確定。大偵探對這件事有什麽想法沒有？”
“沒有任何想法。”嚴朔冷冷的答道。
“你這小子！看見同學被殘害成那樣的屍體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八成你就有問題！”
“這位警官，您憑什麽說這是屍體？”
“難道不是嗎？”中年警官惱羞成怒幾欲站起都被徐昊按住。
“您有什麽證據認定該生物沒有生命跡象了？最重要的頭部和軀幹不是還沒找到嗎？今早我們發現的那部分殘肢創口是哆開的，切口肌肉明顯收縮，有凝血塊形成，創緣皮膚內卷。如此明顯的活體反應至少可以證明切下左臂的時候被害人還活著。作為刑偵人員拜托請專業一些。”
嚴朔今天說話特別衝，但他憤怒情緒的成因自己能夠猜到，於是南星看著他沉默不語。
“受害人也許還活著是嗎？這樣說大概不太合適，但你的意思是受害者可能是活著被削去四肢做成了人棍一樣的……東西？”年輕警官用圓珠筆撓了撓太陽穴，身體稍微前傾，說話帶著些顫音。
抬眼望向對麵的徐昊，嚴朔口氣軟了下來“很有可能，有些心理扭曲的性倒錯患者很為之著迷，稱之為把活生生的美麗少女變成靜止物件的藝術創作。”他皺起眉盯著年輕警官麵前的筆記本。
眼前浮現出失去四肢卻還活著的少女，瓷器一樣晶瑩的皮膚上掛著淚珠，的確是美的攝人心魄。接著他又看見那個像巨大蠕蟲一樣躺在草坪上的白色肉塊，斑駁的淡粉色指甲油昭示著它曾屬於一位纖弱的少女。南星感覺到一陣窒息。
“今早你要去看的是什麽天文奇觀？”年輕警官覺察到南星臉色不對趕忙轉移開話題。
“銥星閃光。”
“異性閃光？你是有多不受歡迎？”這是從進到這個充當臨時調查中心的教室後曜第一次開口。
“銥星閃光，就是銥星……銥……星……”嚴朔頓住，倏的起身把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忽然一轉身搶過徐昊的筆記本。
中年警官起身正欲發作被徐昊製止，並用手勢示意他噤聲。
南星和曜交換一下眼神，啞口看著紙上飛快出現的線條。然後嚴朔停下筆抬頭急促的問：“四肢分別在什麽地方被發現？具體的時間？快告訴我!”
中年警官愣了一下，竟然順從的從懷中掏出警察筆記念到：早上6：29分，沈南星在天文台入口附近發現右手；早上7：16分清潔阿姨在北區圖書館後的牆角清掃時被樹上落下的右腿砸中；中午12點整換班保安在橋洞發現左腿；13：07分，某教員在體育倉庫後麵發現左手。”
“在海裏”嚴朔停下手上的動作，一字一句地說“頭顱在學校東麵的海裏。”
在中年刑警的質問下，嚴朔把筆記本轉了180°正對著兩位警官，然後用食指關節扣了扣，正是他剛畫的圖形。“學校的主建築是五棟幾乎相連的大樓，恰好構成了正五邊形，這是五芒星的內核。”嚴朔指著五星的最左端頂點說“這裏是天文台的位置，南星就是在這裏發現了左臂，”嚴朔的手指向下移到了相鄰的一個頂點“這裏是舊圖書館，在這裏發現了左腿”再次移動“這裏是橋心，這裏發現的右腿”手指繼續移動，“這裏是體育館的器材室位置，這裏發現的右臂。”最後，嚴朔指著在五角星的上頂點“這裏隻會出現頭顱。”
“胡說八道！哪有凶手吃飽了撐的像小學生一樣畫五角星來布置屍體。都是隨機的，根本沒有什麽計劃，你小子少給我故弄玄虛。”中年警官此時臉上已恢複了之前的戾色，用令人十分不快的大嗓門喊道。
“這是五芒星。最早出現在古埃及，被作為幽冥子宮的象征，蘇梅語中有隱秘處和陷阱的含義。”嚴朔直盯著中年刑警的眼睛“兩河流域的先民最早發現金星的一個運行周期是八年，而其軌跡正好是一個完美的五芒星，從此五芒星成了戰爭女神的符號。它一直被占星術士們作為戰神的象征，在中國金星就是陰陽家的‘太白’。”
“在宗教和神秘學說裏它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符號，尖角向上的正五芒星是祈求幸福的魔法符，常用做治療和守護式，古巴比倫人會用正五芒星符號繪在食皿上保鮮食品，傳說中它還被刻在所羅門王戒指上。中世紀煉金術士們將其繪製為小宇宙模型人體模型，五個角分別對應人的四肢和頭部，因此他們認為人體是由五芒星所支配。有傳聞說軍隊最早使用它其實是為了防禦子彈。”
“五芒星也常常被使用在封印式，五個交點是封閉之門，可以將惡魔封印在魔法陣中間的正五邊形中。而把五芒星倒過來兩角向上，即為逆五芒，則通常被視為惡魔的象征，其代表為長有兩角的雄性黑山羊，是撒旦教的標誌。基督教中逆五芒象征人的精神力向下，即為墜入地獄，逆五芒的魔法陣通常用來從地獄召喚惡魔。簡而言之，五芒星陣法的用途有三種，守護，封印，召喚。”
“但顯然凶手的目的並不是第一種。”曜接著說。
徐昊站在窗口跟三個男學生揮手告別。
“那個叫嚴朔的八成有問題，我當警察這幾十年還從沒見哪個第一次看到屍體的孩子能鎮定成這樣，又是什麽魔法陣，又是屍體藝術，不正常。這個學校的學生可能都不正常，有錢人家的小兔崽子，整天不好好學習，心理隻怕都有問題。”
“陳警官口下留情啊，不才也是從這裏畢業的。”徐昊無奈的笑笑。
“原來小徐你也是少爺啊，哎呀，怎麽會做了警察這麽危險又沒錢的工作。”中年警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語調隨之一轉。
“這個嘛……”徐昊打著哈哈回身的轉瞬收起笑意，銳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嚴朔的背影上。
“南星，你思考過校徽上數字的含義嗎？”穿過廣場時，嚴朔停下來看著廣場正中間的雕塑，那正是綺南口中的“黑騎士”。
南星低頭看了看胸口的校徽，10673 10614，不解的問“不是學號嗎？”
嚴朔搖搖頭，把自己的校徽摘下來給他看，南星驚異的發現，原來都是同樣的數字。
“弄明白這數字的含義，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它就是鑰匙。”嚴朔似有深意的看著漆黑的雕塑。
曜望著遠處哥特式建築的屋頂出神，南星看著他腦海中沒來由的浮現出一句話：那是沐浴在帝國餘暉中仿若阿波羅雕像的少年。
“之前你說過學校在文革中被毀，改革開放後又由他的繼承人依靠圖紙和繪畫複原了？”嚴朔突然發問。
“嗯？哦，是啊，就是現任的理事長。”南星回過神。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嚴朔說。
“你們聽說了嗎？上周溫室的薔薇也不知道被什麽動物給啃光了，一夜之間花瓣和葉子都不剩了。”“什麽動物會吃這個啊？兔子和老鼠不吃的吧？”“是吸血鬼吧？吸血鬼吧？我聽說啊，吸血鬼在特殊時期是會吃薔薇來充饑的。”“學校裏有兩個英俊的吸血鬼也不錯啊。”“嘻嘻……”一群女學生穿過廣場。
綺南從雕塑後麵走出來，還是穿著不合時宜的秋季校服，還是透著不健康的陰鬱氣息。“林可她……她是不是死了……”
“隻是發現了四肢，不能認定死亡，也還沒有確定受害人就是林可。”嚴朔打量著她語氣並不友善。
“詛咒又應驗了……都死了……都死了……”女孩低頭捂住臉，嚴朔和耀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而正好站絕妙位置的南星此刻卻感到後背爬上的一陣寒意，她不是在哭，女孩身體劇烈的抖動來自於她向上牽引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