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暴風雨前
6月11日,陰。
下午兩點,許瑥祤收起懷表,將湯盛入盤中。夫人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已經整整6個小時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中午叫夫人用餐時,書房裏一片狼藉,大量的書籍散落在地,書桌也被翻了個底朝天。而讓他驚訝的是夫人竟然坐在書堆裏,拿著一本像是日記的東西在顫抖。連喚了幾聲夫人她都毫無反應,直到去扶她起時才如夢初醒一樣抬起煞白的臉擠出一個微笑,皺紋擠在一起,許瑥祤覺得夫人比幾小時前蒼老了許多。
攙扶她在沙發上坐下,她捂著胸口擺手說“瑥祤,我想單獨待一會兒。”然後將那本疑似日記本的東西又往懷裏收了收。
“我沒有胃口,請讓我單獨待一會兒。”許瑥祤順從的離開了。
電梯門在身後合上,許瑥祤忽然想起了很多事。鱈魚西紅柿湯熟悉的味道,小時候隻有生病沒胃口的時候母親才會親自給他煮,前麵是漫長的走廊,有足夠的時間給他慢慢回憶,母親總是在微笑,不經世事的臉宛如少女,柔弱的雙手因為極少勞動而觸感溫柔。童話裏的公主大概就是母親的模樣,而在許瑥祤還未走出童話的年紀,母親就像書中的仙女一樣從空中飛下,永遠的沉睡了。
輕敲了三聲,書房裏意外的傳來了回應,他推門走了進去。
早前散亂的書本已被整回原處,夫人此刻正坐在書桌前朝他微笑,好像上午的發生的隻是一場幻覺。
“夫人,很抱歉,但為了健康著想請多少吃一些。”他無意打聽上午的事情,不窺探主人的隱私,也是管家的操守。
“瑥祤……我父親回來了。”夫人拿起湯勺。
許瑥祤靜靜的聽著。
“父親他……在我13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拿湯勺的手僵半空,微微地有些顫抖“關於我們家的傳聞你應該多少聽說過一些。”
許瑥祤看著桌上那張黑白照片。
男人身旁站著一個10歲左右的小女孩,穿著華麗的蕾絲花邊連衣裙。她微微地笑,在這幽幽陰沉的天光下和許瑥祤對視。那眼神穿透了他的大腦。
玻璃珠一樣的眼睛,綢緞般閃耀的長卷發,就像個漂亮的人偶。
這個女孩是一具空殼,他這樣覺得。裏麵寄生著另一個靈魂,隻露出一雙眼珠,向外窺視…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重複著同一個夢境,直到隨父母回到英國,第一次見到照片上的她,才知道那是我早逝的姐姐。”老夫人注意到年輕管家的視線,也低頭看著照片說。“他們回來了。”
“父親回來找他的筆記本,帶走隻有我和他知道的秘密。”說這話的時候老夫人好像已經平靜下來了,正在用餐巾拭嘴角。“父親死前曾叮囑我如果回到這棟房子就要解開這個迷,可我隻嚐試了兩次就放棄了,你說他是不是生氣了?”夫人囈語一樣問,許瑥祤看著她陷入沉默,欠身告退。
關門的影像瞬間與孤兒院大門重疊起來,那曾是無比的絕望與孤獨,一夕間失去雙親,命運把他拋進了黑暗。直到一雙同樣溫柔的手讓他再次擁有了親人和愛,接受最好的教育。十年前當他放棄了眾人眼中近乎完美的人生,在一片不解中來到這個小島,選擇做為一個管家重新活著,而那時他如此堅定。
望向大廳中央牆壁上男人的巨幅畫像,高大的左撇子,許瑥祤默念。
烏雲在互相吞噬,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此時宅邸的燈還沒有亮起。他站在窗邊,臉完全浸沒在窗簾所投下的黑暗裏。輕輕按下懷表的按鈕,八音盒的旋律傾瀉而出迅速在寂靜中暈染開,隨之他低聲吟唱。
“Who'll be the clerk?
I, said the Lark,
If it's not in the dark,
I'll be the clerk.
誰來做她的執事?
我,雲雀說,
如果不是在黑暗中,
我來做她的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