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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語在工地的食堂裏找到了賀桑,賀桑對湘語愛理不理,冷冷地說:“我正忙。”

“再忙,也得吃飯嘛。那我們去附近餐館吃中飯,如何?”湘語央求著。

“食堂裏的飯菜已經準備好了,我在這裏吃好了。你回去吃吧。”賀桑轉身拿著菜碗朝大鍋子走去。

“你怎麽啦?和我吃頓飯都別別扭扭。”湘語站著不動,臉漲得通紅。工人們陸續進到食堂裏來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美少婦。

賀桑受不了大家盯著她看,隻好放下碗筷,答應了她的請求,說:“走吧。”

他徑直往外走,一言不發。到了飯店,賀桑自顧自隨便點了兩個菜,低頭就吃。

湘語打量著賀桑,說:“你怎麽像變了個人似的?”

賀桑眼睛也不看他:“我馬上是六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麽可變的?無非是變老了。”

“盡說胡話。”湘語做個鬼臉,嗔怪道。

賀桑不應答,隻顧吃飯吃菜。

湘語咬著嘴唇,決定換個話題。“婚紗我已經選好了,就在我培訓機構對麵一個攝影店裏租。價格不貴,也挺好看的。”

賀桑“嗯”一聲,繼續吃飯。

“咱們五一結婚的話,你想用哪個房子做新房?”湘語溫柔地問,“你工地忙,布置房子的事情我來操辦。”

“再說吧。”賀桑沒精打采地說。

“你怎麽啦?”湘語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

“沒怎麽。吃飯吃飯。”賀桑低頭,給自己又盛了飯,筷子一頓亂撥,狼吞虎咽,好似幾天沒有吃飯一樣。

湘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也不解釋,吃完飯,放下碗筷拿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你自己打車回去吧,我還有事忙。”

湘語追到門口,淚噙在眼眶裏:“賀桑,你告訴我,我到底錯在什麽地方了?”

這忽兒功夫,已經變天。此時,空中烏雲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了。

賀桑抬頭看看天,說:“我打聽過了,大偉確實是個不錯的人,你好好考慮。”然後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黑轎車走去。

湘語疾步追上去,一把拉住賀桑打開的車門,委屈地大喊:“你告訴我,我錯在哪裏了?我和大偉之間,什麽事也沒有呀。”

“我沒有說你們之間有事。是我不想和你結婚了。”說罷,賀桑手用力將車門關上了。

“不想和我結婚啦?為什麽?”湘語的腦袋轟的一聲炸了,她拍打著車門,大喊,“你給我開門,說清楚。”

“不為什麽。就是不想結婚了。”賀桑拿出鑰匙往鑰匙孔裏插,他的手哆嗦著,插了幾下,也沒有插進去。

“難道你前幾天帶我去買戒指,都是哄我的?你愛我,都是假的?”湘語憤怒地說。

“你覺得是怎樣的就是怎樣的,你覺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賀桑麵無表情,準備發動車子。

“不,我要和你結婚。”湘語汗水和著淚水橫流,她一把去奪賀桑的車鑰匙,大聲喊著。工地上有幾個人朝這邊看來。

“沒見過女人哭著找男人結婚的!”賀桑冷冷地說,他的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奪過鑰匙,將車子發動,右腳放在了油門上。

湘語從來沒有變得這麽刁蠻,她把手伸進車窗,抓著賀桑的肩膀搖晃:“你和我說清楚,你是不愛我了嗎?你要是這樣,我就死心了。”

賀桑閉上眼睛,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頓地說:“是的,我不再愛你了。”

湘語發瘋地捶打車門,淚如雨下,喊叫著:“你眼睛看著我說--你不愛我了。”

賀桑深吸一口氣,轉過臉來,對湘語大喊:“我不愛你了。”

“好,算你狠。”湘語將自己的手提包打開,將戒指盒朝車裏砸去,“我不稀罕。嗚嗚……”戒指從前窗玻璃彈下來,落在平時湘語坐著的專用副駕駛座位上。

賀桑將戒指盒子拿起,放在車窗前擺放好。他一咬牙,踩油門的腳開始用力,車子逐漸加速。

“你個騙子!你給我的那些東西,那些臭錢,那些衣服,我都要送還給你。”湘語追上去狂喊,她失去了理智。

“不用,你都丟掉或者燒掉吧。”賀桑頭也不回地回答。

湘語踢掉高跟鞋,在汽車後麵狂追:“賀桑,我恨你!我恨你……”他的車子越開越快。

湘語語無倫次地說:“我再不去辦機構了,我再不去參加同學聚會了,我再不任性了,行嗎?嗚嗚……”

“這麽多年了,為什麽突然和我分手?為什麽將我一個人留在孤島上?”湘語哭得撕心裂肺。

天空中暴雨驟至,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湘語在工地的泥水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車子早不見了,她一路哭一路喊,喉嚨嘶啞。毛衣、包全都被雨水淋濕了。裙子上濺得滿是黃泥巴。她冷得哆嗦。哭累了,走累了,她一屁股坐在泥巴地裏,嚎啕大哭起來。雨聲將她的聲嘶力竭的幹嚎淹沒了……

民工們躲在工棚裏休息,看著湘語的狼狽模樣,指指點點點,說:“這社會就是變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年輕女人,看到有錢的老男人,這樣糾纏不清!”

不知道過了多久,包癩頭和秦寡婦的汽車搖搖擺擺開回來了。他們沒有注意到泥地上的人,泥巴濺了湘語一身。車子在工棚口停住,秦寡婦鑽出汽車,扭著腰肢大搖大擺地往裏走。民工們的眼睛盯在她白花花的大胸上。秦寡婦倒很自在,一想到將親自替汪老師報仇,不由得大義凜然地挺直胸膛進了包癩頭辦公室--儼然她就是正義的化身。

車裏,賀桑緊握方向盤。這個方向盤,曾經有湘語的手撫摸過,多少次出遊的時候,她會溫柔地將手輕輕疊放在他的手上。湘語的專座如今空空如也。他想馬上踩住刹車,下去抱住她,但是理智告訴他,一定要徹底地讓她死了心。他一狠心,加踩油門,車子在工地的泥路上飛奔。

後視鏡裏,他看到湘語的影子在雨幕中越來越模糊,他的心如撕裂一般疼痛。開出一段距離後,他在拐彎處停下,趴在方向盤上淚如雨下。車窗外,滂沱的大雨淹沒了他壓抑的哭聲。

良久,他抬起頭來,看到包癩頭的車子正好擦身而過,副駕駛座上,似乎是秦寡婦!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一緊,掠過一種不祥的預感。

湘語不知道是如何到家的。她發了很多信息給賀桑,賀桑不忍心看,他怕自己意誌力一崩潰,就會告訴她:“我多麽愛你,我們還是在一起吧。”他是男人,他是軍人出身,他的決定不能是兒戲。他反複告誡自己,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湘語到十四樓來敲門,賀桑將門反鎖著不開。敲門聲震天響,賀桑在裏麵坐立不安。

“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了,我一定會在你的生活裏消失,絕不再打擾你的幸福。請你再次冷靜地告訴我?都是為什麽?”湘語泣不成聲。

賀桑的心縮成一團。

“你再不出來和我說一句話,我就跳樓!既然你對我如此無情,我就死在你的家門口,你說過,相愛的人,看著對方死去是一種幸福。”湘語絕望地說。

賀桑嚇了一跳,隻好打開門。

湘語冷冷地看著他:“我感謝你這十多年來對我施舍的愛。現在,我隻要你一句話--你還愛我嗎?”

說完,湘語用力咬住下唇,鮮紅的血從她蒼白的唇上滲出來了。她再不說一個字來了,淚眼朦朧地盯著他的眼睛,等待他審慎的回答。

她近在咫尺!她蒼老了許多!賀桑內心後悔,幾乎要上前抱住她了,但理智告訴他,世界上哪裏有回頭箭?既然已傷了她的心,再回頭,她怕不是那個她,自己也不是那個自己了。事已至此,唯有硬起頭皮往前走。他張了張幹裂的嘴唇,說:“是的,我不愛你了。真心祝你幸福。”

湘語看了賀桑足足一分鍾,眼淚嘩嘩嘩地流著。見賀桑一動不動。她轉身出門去了。

關上門,賀桑蹲在地上,揪著自己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