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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寡婦這幾天沒有出門。她在家裏想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將思路捋順了。她決定借馬M的手,好好整整眼皮底下的這對野鴛鴦。

這天晚上,她吐著煙圈,撥通了馬M的電話。兩人在電話裏詳細地談了幾個小時。

最後馬M說:“就這麽辦。過幾天我會回來看好戲,你先不要驚動他們。”

“那是當然。”秦寡婦自覺拔了眼中釘,眯縫著著眼,臉上浮現出笑意。

遠在廣東的馬M思量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就出門了。隨身帶著的錢夾裏,有他和蕭笑賭博欠下的借條。因為太早,蕭笑和四五歲的孩子尚在睡夢中。

馬M乘坐公交車去了另一個區。下車的時候,看看還不到正式上班時間,到處溜達了一圈。等到八點四十,他進了一個公用電話亭,撥打了一個神秘電話。

秦寡婦每天都刻意待在家裏,不時注視著院子裏的動靜。看到湘語孤零零出門,沒精打采的樣子,她比買了彩票中獎還高興。一天傍晚,她在院子裏看到湘語失魂落魄地進來,笑嘻嘻迎了上去,裝著關心的樣子,問:“湘語老師這是怎麽啦?工作不要太累了哦。你們家賀科長這幾天出差,沒有過來呀?”

湘語沒說話,趔趔趄趄地自顧自上樓去了。秦寡婦對著背影,啐了一口痰:“呸。看你還能傲幾天!”她鼻子裏哼哼兩聲,上了院子外麵包癩頭的車子,神秘地對她的情夫說:“我替你報了仇,你到時候給我多少錢感謝費?”

包癩頭手一手摘掉帽子,撓了兩下光禿禿的腦袋,仍放下帽子說:“看不出你這娘們有這能耐!你怎麽做到的?”

“你別管。反正工程馬上結束了,等結算完,你得給我十萬感謝費。你答不答應?”說畢,她用手揪住了包癩頭的一隻耳朵。

“我答應,我答應,我的聖母娘娘。”包癩頭邊說,便騰出右手對她動手動腳。

秦寡婦倒也不回避,享受著這粗俗的打情罵俏,車裏**笑不斷……

湘語每天愁雲密布。

她無心上班,也無心做任何事。海霞看出了她上課無精打采,下課心不在焉,在走廊裏攔住她。仔細一看,發現湘語的眼睛腫得像胡蘿卜。

海霞大吃一驚:“前幾天見你還打了雞血似的,笑麵如花,這兩天怎麽像霜打蔫的茄子。發生什麽啦?”

“沒什麽。”湘語回避她,拿著講義夾低著頭往樓下走。

海霞看著湘語的頭發散亂,瘦削的背影像要被風吹走一樣。她覺得不對勁,追上去問湘語:“到底怎麽啦?和賀桑鬧不愉快了嗎?”

“說好的愛情,說沒就沒了。”湘語呢喃著這句話,悶頭前走。海霞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卻隻是搖頭。海霞從來沒有看過她這樣憔悴的模樣,很替她擔心。

“這樣吧,周末去散散心,到鄰縣去泡泡溫泉。”海霞熱心地說。

湘語搖頭,說什麽也不同意。

“你要被男人毀掉!”海霞腳一跺,恨鐵不成鋼地罵,“離開男人,你就活不了了?多大一件事?這些年我一直單身,不也挺好的嗎?你和賀桑之間,有問題還可以商量著解決;就算是真分手了,你至於這樣要死要活地作賤自己嗎?”

湘語站住。海霞上去拉著她的手,雖然是三四月間了,湘語的手卻冷如生鐵。海霞半摟著她走到比較僻靜的林間小道。新發的嫩芽蓬勃地生長著,櫻花已經開得頹敗了,花瓣隨著風,打著旋兒,撲向大地。

湘語抬頭看看培訓樓裏,學生生龍活虎地一如既往地喧囂著,她歎息一聲:“都怪我的命!這人世間的熱鬧與我無關。”說罷,她趴在海霞的肩膀上,淚雨滂沱。

周六下午,海霞帶上泳衣,開著車來接湘語。敲了半天門,湘語才蓬頭垢麵開門。

海霞隨她進屋。隻見湘語仍然回到畫架前,呆呆地拿著筆,一遍遍地畫著賀桑的頭像。

海霞將她的筆扔在調色盒裏,連拖帶拽,將她攙扶著下樓,帶她去泡溫泉。

院子裏,鄰居張老太太、秦四嬸、秦寡婦和幾個女人圍在一起,對她指指點點。

“賀桑很久沒有來了,難不成是他又談了條件更好的?這年月,有錢的男人都很是搶手貨。聽我媳婦說,還有八十二歲的老頭找了二十七八歲的姑娘呢。這賀桑,六十還不到吧?”

“喲,她是單身命。又被這個男人拋棄了?”秦四嬸朝著湘語努努嘴。

“女人長得好看,充當可惡的第三者,是要遭報應的。”秦寡婦輕蔑地插嘴,一絲笑意不經意地掠過她的眼睛,她昨天已經接過一個神秘電話。不由得暗笑:“好戲還在後頭呢。”

……

星空下,湘語穿著泳裝,白皙的皮膚在夜色裏白得嚇人。幾天裏,她滴水未進,身子骨顯得格外單薄,精瘦的肋骨在泳衣下一根根可數。她失神地倚靠著玫瑰花溫泉,機械地做著同一個動作--瘦長蒼白的手指撈起一片片花瓣,然後將它們撕碎,揉做一團,扔在池裏。

海霞在池那邊移過來,拉了拉湘語的手。湘語掙脫開,轉身趴在岸邊痛哭起來。

海霞陪著抹眼淚,良久,她喉頭哽咽著問:“我知道你受苦了,你說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你們過年的時候不是還計劃著五一要結婚的嗎?”

湘語翻身仰臉望著天,有氣無力地說:“愛情最容易翻臉。他已經親口和我說,不再愛我,不和我結婚了。”

海霞說:“他又有新歡了?”

湘語茫然地望著星空,斷斷續續講起賀桑的絕情,任由淚水一顆顆滴落在溫泉裏,最後她說:“十幾年的感情,說沒了就沒了。”停了停,她搖頭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另有新歡了。我毫無尊嚴地求他和我在一起,他毅然決然地要和我分手,斬釘截鐵地說不再愛我了。”

她腦袋裏不斷浮現出賀桑轉身的情景,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側過頭,看著海霞,肯定地說:“我不會對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死纏爛打的。”

“會不會是另有隱情?”海霞覺得賀桑突然心性大改,很是蹊蹺。

湘語情緒低落,沉浸在過去這段地獄般的日子裏出不來。她想想賀桑的毅然決然,想到自己的尊嚴都被踐踏,她已經下定決心接受分手。

很久,她止住了自己的抽泣,幽幽地說:“我在外麵創業,他不喜歡我這樣。我之前很任性,沒有在意他的感受。現在既然他決定要分手了,我雖然不知道未來我會怎麽活下去,但是,我會衷心祝他幸福。”

海霞心疼不已,哭著拉著湘語的手。

湘語眼睛含著淚花,深陷的眼窩裏淚光閃爍。她低下頭去,任由披散的頭發從額前落下,將半個頭淹沒在水裏,她想:“其實死也很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隻要我將腦袋一直往下淹沒下去就完了。”

夜色深深,四周是黑壓壓的大山,昏暗的幾盞路燈照著溫泉池,近處的幾個池子裏的人們,已經上岸了。海霞看著湘語的頭發像是水底的幽靈一般擺動,不覺打了個寒顫,對海霞說:“咱們不泡了,到裏麵的鹽浴室裏去待著說說話吧。”

一會兒,湘語把頭從水裏抬起來頭,把頭發一把甩到腦後,安慰海霞說:“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她怕海霞不相信:“以前被馬M那樣虐待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有過多少回想死的心;還有那次,馬M懷疑我和他們廠裏的工程師有關係,我耐心和他在電話裏解釋,他冷嘲熱諷,一句話也不聽的時候,我當時都想著人從樓上往下一蹦,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海霞感到陰森,阻止她說:“不說這些了,咱們聊聊小時候的開心事吧。”說完,她握著朋友的手,發現她雖然泡在溫泉裏,但手指冰涼。

湘語隨著海霞上岸,心仍沉浸在和賀桑的往事中:“你不知道,我一個人拉扯著馬超,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誰知道他初中寄宿以來,他父親悄悄給他手機,他就入了迷。進入青春期,不斷和我強嘴,我都在暗夜裏哭過,感歎過生活其實沒有什麽意思的。可是,你看我,我不都挺過來了?”

說罷,湘語朝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她冷靜得太快了,海霞越聽越有些不放心,仗義地說:“你要我出麵,去做做賀桑的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