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湘語,你好吧?”賀桑問。

“還好。”湘語心裏有很多事情想告訴他,但他這麽長時間沒打電話,她心裏尚有怨氣,冷冷地回答。

“我在醫院用公用電話打給你。”賀桑說。

“醫院?”湘語把手中的調色盤放下,注意地聽著。

“我來的當天,就發生了車禍。”

“啊?那你怎麽樣?”湘語全身發抖,帶著哭腔哆哆嗦嗦問。

“好得差不多了嘛。不哭。你看,我現在不正給你好好地打電話嗎?”賀桑安慰她。

湘語好容易止住了哭泣,抽抽搭搭地問:“怎麽發生車禍的?哪裏受傷了?”

賀桑簡單介紹起來。原來剛到的那天,女兒和準女婿一起來機場接機。後來,女兒因公司臨時有事,打車去了公司。她男朋友開車帶他們去住所,那是比較偏遠的鄉村。在出城的國道線下口處,對麵一輛汽車超過了限速80碼,猛地撞了過來。準女婿拐方向盤躲避來車,結果車子掉到旁邊一條河壩裏。

“我會遊泳,準女婿也會遊泳,但是我的腳骨被車門傷到了。”賀桑輕描淡寫。湘語忽然心頭掠過一個疑問,脫口而出:“汪老師還好吧?”她潛意識裏突然閃出一個希望她出事的念頭,但馬上又責怪自己不應該這樣想。

“她當時不在車上。女兒拖著她媽媽一起去她公司順道參觀去了。”賀桑說。

“嗯。那就好。”湘語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卻又替她鬆了口氣。汪老師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好女人,還曾經幫過自己的,更況,賀桑在德國受傷,也需要有人照顧呀。湘語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也為自己的自私感到難為情。

她沉默著,等著賀桑開口。

“在醫院做了手術,住了一個月院,醫生發現我傷口的骨頭脫位,隻好又重新住院,醫囑說:臥床休息,患肢抬高,3個月避免負重。你一定記得,你媽媽上次骨折住院的事,知道醫生對於骨傷總是有很多煩人的要求。他們輪流在醫院守著我。我的手機掉入河裏了,因此總是找不到機會和你聯係,真正心急如焚,你知道嗎?”賀桑把最後幾句話說得很慢。

湘語不置可否,在電話這邊點頭:“嗯。”

“今天我被允許下床了,明天總算可以出院了。我趁他們去醫院食堂吃飯,好不容易向別人打聽到這個走廊拐角有公用電話。唉,你知道,我和他們當地人的語言又不通。”

湘語聽著,嗚嗚地哭起來。這麽長時間的音訊不通,內心有著多少的委屈與怨恨?此刻,都煙消雲散了。賀桑愛她,他想念著她。湘語喜極而泣,對著話筒,像個孩子般呢喃著:“我愛你,我想你,嗚嗚……”

賀桑在那邊,用力地擤鼻子:“我知道你想我,我知道你會著急的。快回國了,快了。”

湘語快死去的心又重新燃燒起來,動情地說:“隻要你的心是愛我的,我就開心了。要是你萬一出了事,叫我怎麽活下去?隻要你好好的,晚點回來也沒關係。咱們不在乎這朝朝暮暮。”

“傻瓜,我還會出什麽事呢?不許這樣詛咒我。”賀桑說。

“我不是詛咒你。總之,我要你好好的。好不容易去一趟德國,你也安心去走一走,看一看風景吧。你也要聽我的話。”湘語體貼地說,像個母親對待兒子一樣,滿心都是柔情。

“好,聽你的。到時候,我多拍點照片給你看。”賀桑說完,電話那頭傳來滴滴的提示音,賀桑急匆匆地說:“這是投幣電話,我身上的幣不夠,電話快要斷了,你要好好地,我愛你--”

“嗯,我愛你,桑,我愛你--”湘語的眼淚又出來了。她真想要這個電話一直這樣打下去。

湘語像是吃了人參一樣,全身恢複了元氣。感情這個東西真是奇妙:日子還是日子,可是當愛意湧動的時候,日子竟和之前大不一樣了。做每一件事,她都覺得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對未來,不,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後的未來,湘語隱隱地看到了一些希望的影子。

湘語像充了氣的皮球,重又充盈起來。她重新將賀桑給她的那一疊錢,拿出來好好精打細算一番,便請海霞帶她去拜師,又買了專業的畫紙和作畫工具。她把臥室辟出一角作了畫室。

她勤奮刻苦,加上老師不遺餘力的點撥,湘語的畫技提高很快。

一個周五,幼兒園散園了。湘語將新近的畫作遞給海霞看。海霞大吃一驚:“進步太大了,漸漸有自己的風格了。”

湘語靦腆地說:“我自己沒感覺出來。”

海霞打量著畫,仔細看了看,又是讚賞又是納悶:“這個花苞頂部用了一點點淺紫,很好地表現了花兒將開欲開的模樣。你怎麽會這樣大膽地著色呢?”湘語搖頭,答不上來。她的理論基礎不高,隻是憑著感覺畫的。

“你好好堅持下去,今後一定可以靠畫畫養活自己。”海霞拍怕她的肩膀肯定地說,然後又細心地詢問她目前學習階段的困惑,問她是否需要再上她家去拿些工具材料。

“謝謝你,海霞。有些顏料確實用完了,不過我這兩天去店裏把顏色配齊了。”湘語誠實作答。

“不是說你家馬M早就不給家裏寄錢了嗎?你一個人工資不高,還得養馬超,得生活,前些時候你又交了五千多元畫畫的學費,你的錢夠用嗎?”海霞大大咧咧地關切道。

“還……還好吧。”湘語點頭,臉有點兒發紅。

“你的收入、支出,隨便算都能算出來的嘛!看來是有些別的發財門路瞞著我啦?”海霞歪著下巴調侃。

“別取笑我了!我有發……發財的門路,就不來幼兒園當生活老師了。”湘語羞窘得臉發燙,猶豫著要不要和好朋友交底。

海霞一眼看出來這其中有蹊蹺,不肯放過,故意將軍:“我想創業的想法可是一五一十地和你說了。看來你是不把我當朋友的。”

湘語臉越發紅了,實誠地一五一十告訴了海霞。說罷,她忐忑地看著海霞,生怕朋友會看不起自己。

海霞沉默良久。最後,臉色凝重地說:“海霞,你把我當朋友告訴了我實情。不過,我坦率地和你說我的想法:我的家庭當初是怎麽散的?因此,我最厭惡搞婚外戀的男女。”

她看到了湘語滿臉的不安,停了停,繼續說:“當然,這麽些年,我也弄明白了很多。馬克思說的--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離婚後,倒是看到過很多婚姻裏的男女在外麵逢場作戲。想想那樣也沒意思!如果你確定遇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那就好好珍惜,好好離婚,正大光明走下去。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是幸福的。”

湘語又羞窘又感激:和賀桑的感情,沒有辦法放到陽光下去晾曬。所有的快樂與悲傷,都不能找人傾訴分享,那快樂便縮水了很多。現在開了這個頭,海霞知道了底細卻又沒有拿純粹的道德來審判,真正是難得的知己!

湘語為有這樣的朋友高興,她暗暗對自己說:今後不管海霞需要幫什麽忙,我一定赴湯蹈火。

掏心窩的話說完,標誌著彼此的關係又進了一層。

倆人並肩向園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