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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氣炎熱。從江麵吹來的風是熱的,每一處都是熱的。冷水擦過的席子,睡不了多久就燙背,湘語身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湘語躺在**烙餅子,翻來覆去睡不著。

丈夫側身,像一垛牆,將風扇的風全擋住了。她下床,將風扇往自己這邊挪了挪,重新躺下。

風扇的噪音如轟鳴機般嗡嗡作響,湘語的頭都快要炸裂了。馬M修理電器的技術不賴,對家裏的破風扇卻視而不見。

“馬M,你修修那台舊風扇吧。聲音太大了。”湘語說。

“嗯,哪天得空就修。現在那邊三缺一。”馬M回答,穿上鞋子去了麻將館,那裏有幾個麻友正等著他開局呢。

改天,湘語舊事重提:“馬M,今天下班得一定修修這風扇,我一晚上都吵得沒睡好。”

“你白天有的是時間睡啦。”馬M回敬她。

“喂,你是不是覺得我家庭主婦在家裏輕鬆得要命,是享福呀!”湘語生氣了。

馬M拿起鑰匙,看也沒看她一眼:“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問問我同事,她們都是既要上班,又要幹家裏的事,還送孩子學這裏學那裏,你倒好,在家裏養成公主了!”說罷,他打開門跨出去。

湘語上前拉住他,生氣地說:“我問問你,家裏的飯菜,送兒子上學……這七裏八裏的事,哪樣不是我做的?你倒摸著良心說說,我是在家裏享清福嗎?”

“哈哈,你悠著點吧,別累死了!”馬M嘲諷著,掙脫她的手,不耐煩地說,“得得得,我要上班了,沒空和你爭這些。”

對麵鄰居的門開了,一個男人拎著一袋垃圾閃了出來,朝他們尷尬地笑了笑,三步並作兩步下樓去了。

湘語氣得滿臉通紅,自己拆弄一番,沒有找到問題。等把零部件安裝好複原,噪音有增無減,湘語不勝其煩,沮喪地丟到了一邊。

這天晚上,由於風扇拆散,整晚上都悶熱不已。馬M早早醒來,罵罵咧咧起床。

湘語卻折騰了一晚,剛剛睡去不久。她朦朧中感覺天亮了,想撐著起床,無奈眼皮就是睜不開。

馬M忙完個人衛生,看到湘語還躺在**不動,大聲說:“今天早上吃什麽呀?”

“我前天包的餃子在冰箱裏,你放鍋裏蒸著吃吧。”

“你意思是要我上班的伺候你不上班的?”馬M厲聲說著,把衣櫃門嘭的一聲關上。因為用力過猛,發出刺耳的聲音一下把湘語激得徹底醒來了。

風扇他答應了修又不管不顧!昨天早上的爭執也沒有將情緒平複,湘語一大早火氣也不小,頂撞說:“怎麽做飯就是我的專職了?我保姆呀?”

馬M不搭話,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上的國際版。

馬超醒來,坐在**哭。

餃子就快煮熟了,她將火關小,快步走到兒子房間。

抱起馬超,隻見席子上濕了一大塊,一股熱熱的尿騷味撲鼻而來。昨晚晚飯後,馬超吃了西瓜,臨睡前又沒如廁,這不,半晚上尿床了。

湘語哄著兒子,找了他幼兒園的園服,一把抱到廁所,打開龍頭衝洗。

“馬M,你到廚房看一下,鍋裏餃子應該可以了。”湘語在衛生間對馬M喊。

“你搞什麽鬼?”馬M說,眼睛像釘子一樣盯著手裏的報紙。

湘語將孩子弄齊整,聞到空氣中一股燒糊的氣味,瞧見灶台上正冒著綠煙。她飛步上前,一鍋餃子成了麵糊,底層燒成了一層黑炭。昨日整整一下午功夫,付之東流,上好的新鮮豬肉全瞎了。湘語把火門一關,走到客廳裏,馬M仍在看報紙:這當兒,由國際版換到國內要聞,現在正看本地新聞。

湘語一手拿鍋鏟,一手指著報紙,咬牙切齒地問:“你啥時候看完?”

“快了,還有一個報道就好。”馬M頭也不抬,架在茶幾上的腿沒有放下來的打算,順口問,“早餐好了?”

“沒早餐!去外麵吃吧。”湘語轉身回廚房,把鍋鏟往鍋裏一扔。“當啷”一聲,湘語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咬咬牙,把圍裙三下五除二解下來扔在灶台上。

馬M氣得額頭上青筋暴起,把報紙往茶幾上一扔,罵道:“你這是要造反嗎?班不上班,連個早餐都弄不好!你就一繡花枕頭吧!”

“誰是繡花枕頭?”湘語的眼淚直往外湧,“我在家帶孩子,操持家務,就不是勞動了?你上班就了不起了?”後半句被馬M重重的關門聲淹沒了。

湘語帶著馬超在幼兒園附近吃了米粉,這是她第一次帶孩子在外麵吃早餐。馬超換了新口味,吃得挺歡。湘語送完孩子入園,漫無目的地低頭往回走。

去哪裏呢?服裝店不想去,舍不得花錢。滿肚子委屈,不知道往何處發泄。這個小城雖然離老家近了,可她仍然舉目無親。以前在廣東,至少還有同事!現在自己什麽也沒有。

她像個遊魂似的在街上晃了兩圈,心裏的委屈散去不少,到底還是去了熟悉的菜場。婚姻就是這般無奈,吵架歸吵架,家是得回的,該幹什麽還得幹什麽。她拎了滿滿一袋子菜回家。裏麵裝著黃瓜、鱔魚、土豆……她合計著做個油燜鱔魚,一個清炒土豆絲。那是馬M和馬超愛吃的。

經過米店,看到東北大米正打特價,她順手又買了一袋十斤裝的米。然後左右一袋,右手一袋,費力地扛回家去。

化工家屬區院門口,站著一群人。一個老奶奶手上推著小搖籃車,手上抱著不到兩歲的小孫子。小寶貝白白胖胖的小手直往口裏塞,吮吸得津津有味,一會兒又吐泡泡玩。大夥兒正逗著玩。

湘語停下腳步,把米和菜放到地上歇著。大家轉身看著她。她隻好微笑著和大家打招呼,走上前來逗孩子玩玩。

“你叫什麽名字?在哪裏上班?”“你老公什麽單位的?”“孩子多大了?”鄰居們好容易逮著她,問起長短來。湘語一一誠實作答。

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感歎說:“羨慕你當全職太太哪!現在的新媳婦真是命好。我年輕的時候,裏裏外外,啥事都得幹。”大家紛紛向湘語投來羨慕的目光。

湘語心裏的苦說不出,強作歡顏,搭訕幾句後,找個借口就往家走。想起家裏還有一攤子事等著處理呢,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拎著沉甸甸的一大袋菜上樓,湘語甚是吃力。昨天剁肉的手,此時仍然酸疼。她在二樓拐彎處將米袋子放下,手叉著腰休息,把手用力甩一甩放鬆。

突然下麵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轉瞬就到二樓了。

上班時間,樓梯一般都很安靜。湘語納悶著,準備讓道。正把樓梯正中的米袋子和菜往一邊挪挪,腳步聲已她身後了。湘語邊挪邊抱歉地說:“真不好意思,擋您的道了。”

“沒關係。我幫你拎米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站定。湘語一看,這男的貌似是對麵鄰居,但她不敢確定。

“我就快到家了。”湘語站直身子,靠著右側的牆壁,指指樓上說。

“我來吧。”男子不由分說,一步跨上來,彎腰輕鬆地把一袋米和一袋蔬菜拎上就走。

湘語連聲道謝,緊跟著。

男子步伐矯健,上樓如履平地。湘語隻好快步追上去。

眼看到三樓了,男子還轉身往四樓走,湘語在下麵幾個梯級仰起頭說:“到了,到了,我家就是三樓。”

男子停下,轉身將東西放在湘語家門口,拿出鑰匙來。他望了望湘語,朗聲笑著說:“你就是馬M媳婦?”

“嗯。”湘語點頭,微笑著回答。

“好呀,好呀。”中年男子自我介紹:“我們是對門對戶的鄰居。我叫賀桑,民政局上班。”

湘語抬起眼睛看看他,瘦高的個子,背挺得筆直,留著一個很精氣神的平頭。身穿T恤加牛仔褲,腳上一雙黑色的布鞋。她微笑著道謝,說:“我叫湘語。謝謝您。”

“湘語好。這有什麽好謝的?遠親還不如近鄰。”賀桑說。

正說著,賀桑家的門開了,賀桑把正要旋轉的鑰匙抽出來。門裏探出頭,瘦削而蒼白的臉,瘦骨嶙峋卻發白的手把門全部推開了。朝湘語笑了笑,問賀桑說:“這時候,你怎麽回來了?”湘語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就是站在最邊上跳廣場舞的女人。

“我的會議記錄本忘在書房裏了,我接完馬上就走,一會兒局裏還得開會。”賀桑回答說,接著指著蒼白的女人介紹說:“這是我老婆,你叫她汪老師好了。她正放暑假呢,你有空正好來陪我家汪老師坐坐。”

湘語連連點頭,和汪老師握手。大熱天的,汪老師的手卻透著一股寒意。湘語趕緊鬆開手,客氣地請汪老師多多關照。

短暫的寒暄之後,各自走進家門。湘語顧不上休息,開始一個主婦的忙碌。等著湘語的是廚房裏的沒有清洗的鍋灶、帶著尿騷味的兒子的褲子,還有洗腳盆裏裝著的丈夫的臭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