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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吵架,說過的刺耳的話,做過的劍走偏鋒的事,經過一夜沉澱,心頭的浮火去了不少。表麵上風平浪靜了,誰也不知道今後哪個時候,遇到偶發事件會再次發酵膨脹。傷害原本就是釘向木板的釘子,就算拔出來了,木板上的孔還在那裏。一夜無話。早上,湘語做了早餐,馬M坐在桌邊吃麵條。飯桌上,隻聽到“嗦嗦”的聲音和掛鍾的滴答聲。

吃過飯,馬M提著行李包出門,湘語跟在後麵。

賀桑早鍛煉完上樓,樂嗬嗬地和夫妻倆打招呼。馬M鼻子裏哼哧一聲回應,繼續下樓。湘語擠出一個尷尬的笑。不經意間,賀桑看到湘語臉上的傷痕,怔了一下,滿心疑惑,一步三回頭望著她的背影。

這天,馬超放學後在幼兒園做完了作業。回到院子,看到有人在打乒乓球,他手又發癢了。趁湘語做晚飯,他溜到鄰居家,纏著賀桑帶他打球。

湘語去喊馬超的時候,馬超已經在賀桑家的飯桌上扒飯了。

“媽,賀伯伯一會兒帶我去稅務局打球。”馬超向湘語匯報。

“媽媽今天有事,你改天再去打吧。”湘語找借口說。

“不嘛,賀伯伯答應了。我作業也做完了。”馬超嘟囔著嘴任性地堅持。

賀桑接過話:“你有事去忙。孩子想去,我帶他去吧。”

“老賀也不費事,讓孩子去吧。”汪老師幫著說。

“好吧。”湘語不好再堅持,答應下來,“九點,我來接你。”

湘語在家並沒有要緊事,原本是臉上有傷,擔心外出被人看到。她收拾完屋子,洗了澡,在鏡子前看被打的臉,指印依然清晰,在燈下刺眼醒目。

家裏雖然窮困,但打記事起,父母親卻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指。湘語陷入自怨自憐中,忍不住拿同事和自己做對照:小芳可幸福了!丈夫天天接送她上下班,還到幼兒園幫著做衛生,生怕她累著;搭班教課的丹丹老師,老公碩士畢業,對她嬌寵有加,早上把黃瓜、聖女果洗幹淨裝好,讓丹丹帶到單位吃,有一次上比賽課,她老公還幫她把課件做好了,反複交代說上不好也沒有關係……

以前湘語宅在家裏的時候,從來沒有接觸那麽多幸福的人,自己不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糟糕。現在想想自己:馬M從不過問自己的工作!生活上他一概不搭手。

“他愛我嗎?那個巴掌扇過來的時候,他的心裏有過一絲絲不忍嗎?”想到這裏,湘語眼睛一紅,又流出淚來。

她納悶自己怎麽會和馬M走到一起呢?高中的時候,於偉追過她!在廣東工廠裏,那個潮汕男孩寫過封情書給她……自真是鬼使神差呀!如果那晚沒有遭到搶劫,她的人生路是否截然不同了呢?

心裏的痛悔,是冬天的大霧,將她淹沒了。黑暗中,她躺回沙發上,任淚水滾滾而下,直到掛鍾上指到八點半,她才猛然想起該接兒子了。

趕到稅務局門口,傳達室的高老頭正和賀桑聊什麽。湘語有些歉意,賀桑推著單車走了出來,大汗淋漓的馬超坐在賀桑單車前杠上。

“過癮了吧?”湘語上前輕輕地揪著馬超的耳朵說。

“嗯。”馬超很興奮,“賀伯伯表揚我打得還不錯,我贏了他四個球。”

“是不是賀伯伯故意輸給你的?”湘語問。

“真的是我贏了。不信,你問賀伯伯。”

湘語抬頭,賀桑的眼神與她相遇。他看著她的臉,關切地問:“你怎麽啦?”

“沒……沒什麽。”湘語支吾著,“我不小心弄的。”

“怎麽那麽不小心呢?”賀桑溫和地說。湘語眼睛發澀,低著頭。

馬超回過頭,仰起臉對著賀桑,插嘴說:“不是,媽媽騙你的。”

“馬超,不能多嘴。”湘語嗬斥著馬超。

“你騙人!明明是爸爸打了你!”馬超不高興地把腦袋轉回去,嘟著嘴巴。

賀桑心裏猜了個八九成。看著氣氛尷尬,忙岔開話題說:“前麵是下坡路,我帶馬超放坡先走吧。”說完,他跨上了自行車,往化工大院騎去。

湘語到了化工大院門口,見賀桑獨自推著車子,忙追了上去。

“馬超呢?”湘語奇怪地問。

“我剛遇到高老頭的老婆。”賀桑解釋道,“我幫過她們家弄過低保,她非要羅羅嗦嗦感謝我,還買條煙給我,我死活不要。馬超看我們拉拉扯扯,等得不耐煩,拿著鑰匙先上樓去了。說要趁你沒回,先看一會兒動畫片。”

“這個淘氣鬼。”湘語無奈地感歎。

兩個人並肩往院裏走,一時都找不到話題,陷入沉默,隻聽到“噠噠”的腳步聲。

到樓下了,賀桑推著車子往房子後麵繞去,他家單車棚在樓道背麵,那兒沒路燈,湘語摸摸包裏,掏出一個小手電筒--自從廣東出事之後,她一直有隨身帶小手電的習慣。她不忍心就這樣不管不顧自己先上樓,跟上賀桑說:“我幫你照著點路。”

“不用。你先上樓去吧。”賀桑客氣道。

湘語沒有接話,跟著賀桑繞過房子,賀桑也就不再堅持。

湘語打量著賀桑家裏的車庫,這車庫足有三四十平米,清理得幹淨整潔。一個八成新的沙發靠牆放著,門口還有一套辦公桌椅,裏邊有一張床。車庫還有一個小型的衛生間和廚房。賀桑邊架車子,邊說:“汪老師說爬樓辛苦。我便買了兩個車庫,打通後簡單裝修了。偶爾在樓下休息,也很方便。”

湘語又打量一遍,點頭說:“挺不錯的。”

賀桑聽出湘語情緒不高,走到她跟前,盯著她臉上的傷痕,問:“到底怎麽啦?”湘語搖頭,眼睛不由得一紅,淚光閃爍。

“說出來,你心裏會好受些。”賀桑憐惜地說,伸出一隻手放在湘語的肩膀上,另一隻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湘語的淚眼對視著賀桑溫柔的凝視,委屈像決了堤的河,她伏在他胸前,低聲嗚咽。

賀桑的背挺得更直了,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的每一聲抽泣,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痛。就這樣,他像摟著一隻溫柔的受傷的小貓,心被柔軟融化了。他忍不住將吻輕輕印在她的額上。

賀桑的衣服汗濕過後,又被湘語的淚濡濕了一大片。她猛然清醒似的,抬起頭,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賀桑伸手擦拭她的淚痕。

“走,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覺,聽話啊。”賀桑說,像是對著小女孩一般溫柔地叮嚀。但他分明又清楚眼前是一個充滿著女性魅力的女人。她富有彈性的部位剛剛正貼著他。他像喝醉酒了一樣,拉著她的手往外走。湘語試著掙脫一下,終究還是任他牽著,仿佛她倆的秘密已將彼此粘連成了一個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