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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M和湘語兩口子走在路上,喜歡嚼舌根的就發表評論:這馬M與湘語,也太不般配了。馬M的長相,確實不敢恭維。在大城市打工好幾年,喝的、用的都是漂白粉水,皮膚卻仍舊又粗又黑。一對三角眼擠在一起,間距沒拉開,便顯得有些猥瑣。哥哥馬峰一米七幾的個子,到了馬M這兒卻大打折扣--一米六五不到。

加上體重隻有九十來斤,整個看起來營養不良。

有一次,湘語和馬M一起坐出租車,司機以為馬M是吸毒人員,低聲告誡:“兄弟,那東西少磕點,上了癮傷身的。”

與哥哥馬峰相比,馬M念了大學。在鄰省一專科學校讀了三年機電一體化。盡管是末流學校,也足以讓馬M傲驕。他可是村裏屈指可數的大學生之一。那年上大學,家裏宴請放鞭炮的村民們,村長送了一對熱水瓶以示祝賀。

馬M不大愛說話,也沒有其他的愛好。下班吃過飯,他常在化工大院單車棚改造的麻將館裏“上班”。在家裏,馬M是個真正的“爺們”。飯菜不上桌,他手頭上的報紙永遠看不完。菜端上來了,筷子倒一根順一根,他不會動一根手指頭。湘語要表示不滿,他要麽不加理睬,要麽狠拿七寸,三五句話嗆過來:“我辛辛苦苦上班賺錢,你在家裏連家務活都做不好,我娶老婆幹什麽?”

湘語隻好忍氣吞聲,包攬了家務和帶孩子。

夫妻倆是在廣州電器廠相識的。

湘語高中畢業,以幾分之差落第。家裏窮,沒錢供她複讀。十八歲那年,她隨老鄉一起南下廣州,在一家電器廠負責後勤工作。湘語工作負責,做事有條理,廠領導滿意,幾次加薪留她。湘語也怠於挪窩,一幹就是三四年。

馬M在這家私人電器廠設計圖紙。97年香港回歸,廣州這個城市也分外熱鬧,老板批準全廠放假兩天。廠裏的年輕人一起到市內的天河商業區逛街遊玩了一天。年輕的女孩子們熱衷於買些小玩意兒,男同胞則掏錢請大家吃小吃。隻有馬M一毛不拔。大家暗地裏叫馬M是“鐵公雞”,湘語體驗過窮的滋味,為這個老鄉辯解:“也算會過日子。”其他同事開玩笑說:“你看不上溫州佬,就嫁給老馬唄。”沒想到日後這玩笑還真成真了。

溫州佬比湘語大兩歲,人長得帥,性格陽光,家庭寬裕,是廠長家親戚。他常有事沒事去湘語辦公室坐坐,還高調宣布:他一定要追到湘語。湘語卻猶疑著沒有接受,她怕自己駕馭不了這樣熱情奔放的感情。

話說湘語和同事的對話,不知怎麽就傳到了馬M耳朵裏。馬M暗暗上了心。工廠文娛生活枯燥,下班後常大串門消磨時光。馬M和溫州佬都夾在串門的人群裏。溫州佬不斷說笑,想引起湘語的注意。馬M冷眼旁觀,混在人群中嘻嘻哈哈,努力等待單獨靠近她的機會。

這年年底,趕巧他和湘語買了同一趟車次的火車票回老家過年。

硬座車廂裏散發出的葵花籽、麻辣豆腐幹、絕味鴨脖和各種腳臭的混合氣味,湘語受不了這氣味,蹲在火車車廂過道裏“哇哇”嘔吐個不停。馬M便幫著上前噓長問短,硬是把自己靠窗的位置讓給了她。下車後,他又幫著拎行李送了一段路。湘語對他產生了一點好感。

在老家過年,除了團聚,還得應付父母安排的一輪一輪相親。出嫁的姐姐親自做媒,建議妹妹嫁給村長兒子。小夥子早些年在鎮上開了批發部,家裏添置了摩托車、洗衣機,條件不錯。但是湘語看過了外麵的世界,不肯在農村批發部裏度過餘生。

年後,馬M和湘語先後返回廣州。有了同車的經曆,馬M膽大了些,找機會到湘語宿舍坐坐。三月的一個周末,溫州佬生日,邀請大家到三裏以外地方吃飯,又去小歌廳唱卡拉OK。晚上十點了,其她夥伴還沒有散去的意思,湘語記掛著換下的工服沒洗,堅持要先回宿舍。她走後不久,馬M也找了個機會溜了出來。

卡拉OK店到工廠之間正修路。電斷了,整條路不算長,卻黑燈瞎火的。湘語仗著自己對這截路熟悉,一個人大膽前行。摸索著走了十多分鍾,突然路邊的竹林裏躥出一個人直撲過來拽她手裏的提包。湘語的夥食費都在這個隨身帶的小包裏。情急之下,她邊喊救命邊狠勁抓住包不肯鬆手。歹徒惱怒了,掏出了口袋裏的匕首,對著湘語亂劃。湘語躲閃不及,一道光影落在胳膊上。對方趁此機會將湘語的包搶去奪路逃走了。

湘語嚇得魂飛魄散,大哭起來。就在這時候,馬M追了上來,攙扶著渾身發軟的她回了宿舍。

湘語的胳膊鮮血汩汩流淌。馬M到樓下職工醫務室要了一點碘酒、棉簽和紗布上來,給湘語清理創口,並進行了包紮。

弄妥之後,夜深了。走廊裏靜悄悄的。溫州男孩到這裏來見習,純粹是鍛煉鍛煉,為了今後接手家族企業。一句話,他不差錢,這會兒將整個宿舍的單身職工都邀請去熱鬧了。同宿舍的女孩仍沒回來。

馬M坐在馬紮上,聽她詳細複述剛才的故事。黑暗中,他的眼睛不老實地不時瞟一瞟她的身材。湘語全然沉浸在恐怖情節裏,也為這個月的夥食費沒了而發愁。正說著,走廊裏的公用電話響了。湘語接通電話,是同寢室的女孩打來的。她說溫州佬請大家吃了夜宵,繼續狂歡玩通宵,勸湘語再過去玩。

湘語驚魂未定,哪裏還肯再出門?得知情況的馬M心頭竊喜。湘語長發低垂,皮膚水靈白皙,長長的睫毛驚慌地撲閃。這棟樓裏,隻有她倆--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你不用怕,我陪你。”馬M從凳子上起身,移步到了湘語床邊,溫情地握住湘語冰冷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湘語心情複雜,渾身上下仍然顫抖不止。與竹林裏冒出的壞人相比,馬M是可靠的老鄉!孤身漂泊異鄉,半夜又驚魂,此時,馬M的陪伴,給了她慰藉。

湘語個子比馬M略高,她順從地趴在馬M肩頭啜泣。他擦幹她的淚,觸到她溫軟的臉蛋,聞到她發絲的味道,他貪戀著這滋味,禁不住浮想聯翩。

“湘語,你也累了,快睡吧。我就坐在旁邊陪著你。等你睡安穩了,我就走。”馬M說。真是好老鄉!湘語感激涕零,躺下。路燈從窗戶上投射進來。她疲憊,可又難以入睡。良久,她睜開眼睛,看著坐在被子外麵的馬M,愧疚地說:“你還是回宿舍去吧?”

“那怎麽行?你會害怕的。再說,整棟宿舍裏沒人,萬一再有壞人來了,你怎麽辦?”馬M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留下來合情合理的理由。

湘語又哆嗦了一下,感激馬M替她著想。可終究心裏過意不去,關心道:“夜深了,你穿的衣服也不夠,會凍著呢。”

“你安心睡好了。這樣吧,把被子角給我蓋點兒就行了。”說著,馬M身子滑下半截,半躺半臥在湘語枕邊,拽過被角蓋在自己胸口上。

湘語也知道男女之間該有的界限,但又不忍心拒絕。畢竟馬M是在幫自己,她隻好將身子往床裏邊挪了挪。

馬M用意念努力克製著自己的衝動。他有過一次教訓了:大學時候,他追一個女生,約會時沒忍住動手動腳,結果得到了一個耳光。

這是注定個不平常的難熬的夜。湘語離自己如此近!隻要一翻身,禁果就會攥在手心裏!伊甸園的**無時不在。路燈照著她長長的睫毛,他浮想聯翩。凝神側聽,樓道裏確實安靜。而通過溫熱的被子發出的異香,將腦子裏的腦漿逼走,剩下的是全身沸騰的熱血。

湘語用力推他,他卻愈來愈用力。他畢竟剛才是誠心幫她的,她撕不開臉狠命拒絕了。一陣暈眩,意誌徹底淪陷。就這樣,不平凡之夜,她經曆了陣痛,由女孩變成了女人。清醒過後,她暗暗悔恨自己前一晚的軟弱,卻也隻能鼓起勇氣麵對現實。

清早,同宿舍女孩拿著鑰匙開門進來了。看到了湘語床下一雙男人的鞋,轉身退了出去。

湘語和馬M好上了的消息,早餐時候傳遍了整個食堂。車間裏一整天都在議論紛紛。溫州佬聽到消息,喝過悶酒,血紅著眼睛看了湘語一陣。第二天,他從廠區消失,回溫州老家去了。

湘語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為了約會方便,馬M搬出職工宿舍,在廠區附近租了一間民房。約會之後,湘語將馬M留給她的一大堆衣服清洗幹淨。馬M再把她送回宿舍。有一次,湘語生理期,肚子疼,把自己的衣服帶到馬M那裏,請馬M幫她洗,馬M不高興地說:“哪個男人洗女人的衣服?你不知道咱們老家的老人說,女人的衣褲,尤其是內衣**、衛生巾等,會給男人帶來厄運的。”

“那我給你洗內衣**臭襪子,怎麽就該呢?”湘語也不高興了。

馬M翹著二郎腿,看了湘語半晌,冷笑道:“我看你這是故意找我的茬。該不會是對感情生膩了,想那個溫州富二代了吧?”湘語白了他一眼,說:“就你醋勁大。”說完,湘語拎著衣服就要回宿舍。

“好好好,我洗一次吧。下不為例。”馬M麵前站起來,貓著腰在水桶裏三下兩下搓畢掛好。

馬M很在意湘語。每當她和廠裏的男職工多說一兩句話,馬M都不會給她好臉色看。一次,電器廠的廠長來廠裏,看到湘語的後勤工作井井有條,當著幾個職工的麵,表揚了湘語幾句。湘語高興地告訴馬M,馬M卻一頭冷水從頭澆過來:“聽說,你的薪水被廠長加了幾次,又當眾表揚你,你可得多加小心才是。聽說,現在香港老板在深圳、廣東這邊包養二奶挺多的。”

對於馬M的誤解,湘語這次非常生氣,好幾天沒有理睬他。

要不要將這段感情繼續走下去?她猶豫著,糾結著。

她後悔那晚不該一時軟弱,又責怪自己不該輕易在年底帶他回娘家……她來自傳統家庭,馬M上門,雖然帶的禮物不多,不像是一個準女婿第一次上門的樣子,但在整個閉塞的小山村,全村人,包括她的家人,都已經認定了馬M是她的未婚夫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馬M在宿舍出現了。難得地買了湘語喜歡吃的榴蓮,還帶了一袋子零食分給同宿舍的女孩吃。同宿舍的女孩子不知情,一個勁兒地姐夫長姐夫短。

“分手,在電器廠會成為一個大笑話的!”分手的念頭到底縮了回去,她與馬M重新和好了。

這樣時而甜蜜時而爭執的日子,過了一年多。

一九九九年年初,湘語懷孕,回老家匆匆舉辦了簡單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