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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韶潭縣的天氣終日春雨連綿,好像老天爺的肚子壞了無法修補。湘語看著這天氣發愁:一家子換下的棉衣、毛衣一大堆還沒洗,陽台上晾曬的衣服還沒幹,光是**就將兩個圓盤衣架占滿了。再不出太陽,這些久曬未幹的衣服就該漚出臭味了。

馬超腳愛出汗,襪子總是潮乎乎的,換下來的襪子將空氣熏臭了。一日至少換一雙襪子,手洗後幹得慢,眼見隻剩一雙幹襪子了。

這天是周五,馬超放學回來就到伯父家玩去了。湘語吃過飯,一邊詛咒著天氣,一邊將烤火爐搬出來。她把一打襪子擺在烤火爐上。各色棉襪圍成一圈,像是一個彩色橙子切麵。

馬M難得在家,手機叮鈴叮鈴響起。

他放下報紙,接電話。

“喂,您好,我就是。”他扭過身子,將二郎腿換一個姿勢。

“嗯,嗯。什麽?明天就去?”馬M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

“好吧。”馬M放下電話,對湘語說,“廠裏派我長駐廣東,明早和曹廠長一起出發。”

電話是謝總工程師打來的。

順德新廠一切已籌劃好。廣東人信奉數字8,原定於本月18日正式營運生產。偏偏曹廠長聽從了一個自稱懂陰陽八卦的風水大師的建議,臨時決定提前開工,要求骨幹力量務必第二天一同奔赴廣東。

馬M雖早已做好了外派的心理準備,但真要離家,心裏又有幾分難言的滋味。這些年來,家裏大小事情都是妻子一手操持,他有了一定的依賴性。

正烘烤著襪子,臉被火光照得白裏透紅的湘語抬頭,詫異地看著他:“你要常駐廣東?家裏就我一個人,還得管孩子?”

“嗯。孩子上學了,又不要你花什麽心思了。”

“你倒說得好!他的作業不用管嗎?每天吃飯不用操心嗎?”湘語不滿地說。

“你要累,你就辭掉幼兒園工作嘛。”馬M輕描淡寫地說。

湘語脫口而出:“你幹嘛不辭掉你的工作?”

“簡直無理取鬧!”馬M站起身,“我的工作是固定工作。我的收入比你多。你一個幼兒園合同工,能養活一家人嗎?”

湘語不做聲了。心裏不痛快歸不痛快,看著馬M在找行李袋,她忙上前幫著整理他的衣服。外套、襯衣、褲子一一對縫折疊整齊;襪子成雙成對卷好,放入塑料袋;幾條**,又用另一個小幹淨袋子裝好;牙刷、牙膏、剃須刀、梳子都一一裝入一個盒子裏……

最後,湘語站在衣櫃前上下打量著,生怕落下了東西。馬M突然將燈一關,猛地上前抱住了她,嘴裏嘰裏咕嚕:“我實在少了東西再去買吧。這一走,老子得幹想好幾個月。”

說著,他厚厚的嘴唇封了上去。

“我身上的大姨媽還沒走,來不了。”湘語奮力推開他。

“你有完沒完?前兩天你不是就來了嗎?這一走,我得餓著!今晚非要不可!”

說著,馬M將湘語沾著姨媽巾的褲衩扔在地上。

湘語懇求:“原本今天也該幹淨了,可就是拖著沒走。”

“那沒事的!”馬M邊說邊動起手來。

黑暗中,湘語邊哭邊試圖推開他。她記得母親說過,月經期間行房,會落下許多毛病。她的一個小學同學前幾年去世,聽說就是因為經期行房,得了月癆病。大家說,這是隻有**的女人才會得的病。原本還有藥可治,可那個女同學不好意思把真相告訴醫生,導致病情耽誤。幾個月後,她血崩不止,死了。

“你不是人!”湘語罵道。她越想越害怕,用手使勁掐馬M。馬M不管不顧,直至口裏發出吼吼的聲音,才心滿意足躺下。

湘語坐起,充滿仇恨地看著馬M,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你是一個畜生!”

“老家很多人說,男人沾了女人的陰血,要倒黴的。我都不嫌棄你,你該知足了。”

馬M順手將手中擦得變成粉紅色的衛生紙團扔進了茶幾旁邊的垃圾桶裏。

湘語哭著進入衛生間,使勁衝洗。好像淋浴久了,可以把剛才帶入的汙穢全部清洗掉似的。

馬M剛剛睡去,呼呼的鼾聲就響起了。這聲音一會兒往上拉,一直拉,逐漸變得又尖又細,細到好像沒有了聲音,似乎要擔心他的呼吸是不是斷掉了。一會兒又猛然在喉嚨裏震動,像地雷一樣轟隆隆滾過,再慢慢又拉高拉高。

湘語披衣坐在床沿,帶著幾分厭惡望著丈夫。這聲音,讓她幾乎沒睡過幾個好覺。她的神經本就脆弱,不容易入睡。最痛苦的是半夜裏,偶爾被這鼾聲驚醒,得失眠到天亮。她突然慶幸他要出長差,這鼾聲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有了。

正想著心事,突然聽到敲門聲。原來,馬超在伯伯家睡不著,吵鬧著讓馬峰開摩托車送了回來。

湘語考慮到馬M馬上出差,讓兒子和他父親睡,誰知馬超堅決不肯。湘語輕手輕腳牽著馬超回自己臥室。

她站在客廳裏,轉身看到烤火爐上還有馬M的襪子,繼續守著火爐烤了十多分鍾,將幹襪子一並放進行李袋。

站在客廳,看著行李袋,她生出一種空****的感覺。大姨媽本已接近尾聲,經過剛才的折騰,血流量明顯大了,她的腰也酸痛不已。返回衛生間處理完畢,她迅速躺下了。

黑暗裏,馬M睡得很沉,鼾聲一聲比一聲高。湘語心情複雜,她盼著他出差,又擔心著兒子沒有父親會不習慣。

俗話說,夫妻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和。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湘語耿耿於懷的恨意就像泡過的熱茶,恨意隨熱氣一點點散盡,柔軟又似茶葉一般沉在杯底。第二天一早,湘語起早給馬M準備了早餐,在麵條裏加了荷包蛋。馬M剛放下筷子,電器廠就派了司機過來接他去韶潭市裏的火車站了。

湘語和馬超站在陽台上,目送著馬M坐的小車在化工大院的門口絕塵而去。湘語長籲一口氣,說不上是悲還是喜,回頭盯著兒子說:“超兒,你爸爸今後出差,家裏就剩下你和我了,你可要聽媽媽的話,乖一點,知道嗎?”

馬超似懂非懂點頭,爬上餐桌,大聲埋怨母親不該給他做荷包蛋:“我要吃雞蛋羹!”

“你等著啊,媽媽馬上給你再弄一份雞蛋羹。”湘語討好似的對兒子說,轉身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