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貪歡 17

熬過了梅雨季節,韶潭縣進入了熱蒸籠烘烤的夏季。韶潭縣的氣候就是這樣無常,人們脫了棉襖直接穿短袖。轉眼,馬M去廣東順德新廠上班快兩個月了。

六月的一個周末,湘語趁天氣不錯,將換下來的被套床單進行大清洗。家住在三樓,陽台上有遮雨棚,衣架上的衣服不能接受太陽的直射。棉絮、床單都得搬到樓下水泥坪去曬太陽,湘語一趟趟上下樓搬運。

那幾床棉絮是她結婚的時候,娘家準備的嫁妝--母親特意買了最好的新棉絮,守著彈匠彈了十二斤棉花。

搬運了好幾趟的湘語腰酸背痛,身上的舊T恤被汗水濕透了。十二斤棉被,由於春天空氣濕度高,又吸了身上的汗氣,弄得潮乎乎的,比新棉被要重很多。她這天漿洗太多,以至於胳膊腕兒酸痛。她抱著被子像螃蟹一樣橫走兩步,將被子放在走廊欄杆上倚靠著,休息一會兒。

兒子馬超跑下樓去,對湘語說:“媽,你讓開點,我要到樓下找唐雲玩彈珠。”

“好嘞,哎呀,太重了。寶貝,你慢點走,小心摔倒!”湘語邊答應,邊轉動身子,讓出位置給兒子走。咚咚咚幾步,兒子就跑下去了,湘語氣喘籲籲地抱著棉絮一步步往下走。

下到二樓拐角處,樓下響起了往上走的腳步聲。湘語抱著這一團龐然大物,挪移步子找到稍微寬敞一點的平台側身站著,以便讓出更多的地方讓對方通行。

腳步聲停住了。湘語把脖子盡力向前伸長,估量著留下的空間是否夠寬。

一雙皮鞋已經在下一個梯級站定。湘語順著看過去,是賀桑,他手裏正拎著一袋菜。

“真抱歉,擋你道了。”湘語歉意地說,“我退回去,您等等。”說著,湘語抱著這團龐然大物轉身回走。

“不用。都到二樓了!我幫你把被子送下去。”賀桑把菜袋子放到拐角,一把來接湘語手中的被子。

湘語保守。這被子是自己蓋過的,算是極為隱私的東西,讓一個男人給她曬被子,成何體統?湘語連連後退,退到牆角再也不能退了,隻好連聲說:“真不用,我自己行。”

“這有什麽嘛!鄰居之間客氣什麽!”賀桑不容分說,從這個年輕的少婦手中抱過十二斤的被子,輕鬆地放到樓下院子裏專門曬被子的鐵絲上,順手還將被子捋順。

湘語在後麵緊跟著,忙說:“我自己來,自己來。謝謝您了。”

“怎麽,你這被子裏藏著金子、銀子呀,這麽著急怕我把你的被子搶走了?”賀桑打趣道。

“不是,我麻煩你們一家太多了。”湘語用衣袖擦了一下臉上、額上的汗,誠摯地說。想著兒子入學,自己的工作全麻煩鄰居了,不好意思地臉紅了。太陽下,臉頰猶如擦過腮紅,紅潤而粉嘟嘟的。

“一點都不麻煩!你這樣說可就疏遠啦!遠親不如近鄰嘛。”賀桑爽朗地說。被子一邊長一邊短,眼見就要順著鐵絲滑下去了。他趕緊伸手將被子兩邊拉齊。

“這麽多東西,虧你能全折騰下來。”賀桑瞧了瞧院子裏的“萬國旗幟”,邊衷心稱讚,接著說,“汪老師要搬這麽重的被子,一定會從樓上滾下來,我得把她抬回去才行。”他的健談,瞬間讓湘語的尷尬化減了。

“嗬嗬。”湘語一樂。

白花花的太陽有些刺眼,照著剛剛曬的幾床被單、棉絮,就像是梵高的一副油畫。遠處的樹木鬱鬱蔥蔥,鳥雀在樹上歡唱,陽光下的一切,都無處可以匿藏。湘語為自己剛才的那點難為情而有些臉紅。

和馬M結婚的四五年裏,每次曬被子這些活計,都是湘語一個人搬出搬進。馬M在家或者不在家,忙或者不忙,這些事情,他是不會搭把手的。有空的時候,他埋首在報紙裏的中東問題上,比曬棉被顯然要重要得多。

湘語和賀桑一前一後往樓道走去。

“你家馬總最近忙什麽?很久不見他了。”賀桑問,把誰都叫成“總”,這是韶潭縣城的習慣。賀桑邊說,邊彎腰提起剛才放下的菜袋子繼續走。

“他在順德那邊分廠上班了。”湘語說。

“哦,我也聽說電器廠在順德那邊成立了分廠。他去那邊常駐了?”

“嗯。我家老馬負責新產品技術開發。”提起馬M這點,湘語不自覺地把胸挺了挺,夫富妻貴的那麽點意思也有了,自然地不用“他”,而用了“我們家老馬”的稱呼。

正說著,就到了家門口了。

“下午收被子,你再叫我一聲。”賀桑說著,掏鑰匙開門。

“不用,那太不好意思了。”湘語感激地朝賀桑笑笑,臉上現出兩個可愛的梨渦。“多大點兒事,鄰裏鄰居的。”賀桑說。

“砰--”的一聲,兩人同時進門。

馬超已經回家了,在臥房裏搗鼓玩具。湘語環視四周,屋子裏該曬的、該洗的都弄妥了,很有成就感。陽光正好,她轉身在客廳的一個角櫃裏找到了一個收音機。

這個黃色的小收音機是湘語在廣東打工的時候買的,因為下班後沒有什麽消遣,湘語就聽廣播。和馬M結婚後,每天就是帶兒子,忙著做家庭主婦所該做的一切,接著就是上班,早忘記了這麽點小文藝範的情趣了。

湘語將收音機仔細擦拭過後,擰開,沒有聲音。擰開蓋子,原來是沒電池了。她看看牆上的掛鍾,將掛鍾上的五號電池取下一節,放進收音機裏。哢哢啦啦幾下之後,收音機接收到信號了。

湘語邁著輕快的步子,進入廚房。

收音機裏播放著《傷心太平洋》。湘語一邊炒菜,一邊不知愁悶地哼著歌。

太陽快下山了。

湘語正在下麵收拾折疊被子,汪老師和賀桑走了出來。汪老師嫌家裏悶熱,正下樓來透氣。

打招呼後,賀桑主動說:“不是說好我來幫你搬嗎?你的毛病就是太講客氣了。”

賀桑又對汪老師說:“那邊樹底下有風涼快。你先坐坐,我幫她把東西搬完馬上下來。”

“去吧。”汪老師搖著蒲扇,走到一棵大樟樹下邊,將布墊子放在石凳上,遠遠地看著湘語利索地折疊被子。

賀桑抱起棉絮,湘語將折疊的被子一把抱起,往樓上走。

賀桑四十出頭,健步如飛。二十六歲的湘語手拿著幾床被套,在後麵跟得氣喘籲籲。

賀桑抱著棉絮靠牆站定,騰挪出一隻手,將湘語的被單被套隨手拿了兩套壓到棉絮上麵。湘語輕快點了,掏出鑰匙開門,小跑進去,將東西一股腦扔到**。賀桑已隨後進來,也一把將手裏的棉絮扔在湘語**。

湘語客氣地留鄰居喝杯涼水再走,賀桑揮手拒絕,大踏步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