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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湘語在幼兒園工作近兩年了。她善良、熱心幫忙,贏得了好口碑。偶爾家長有事不能按時接孩子,便委托她把孩子先帶走,晚些時候直接上她家接人。每逢過節,還有家長帶著孩子到她家拜訪呢。

最讓湘語操心的是馬超。

他越來越不愛說話了。班級裏的孩子,大部分是縣政府機關子弟,他們玩成了一幫。馬超的父親從來沒在學校出現過,這成為了其他孩子譏諷的對象。有個同學個子高大,他仗著父親是縣公安局的警察,常常欺負馬超,說馬超是個沒爹的孩子。

馬超上三年級了,成績越來越不突出了。上課聽課走神,尤其是數學,一知半解。湘語在家裏指導他做作業,他常常心不在焉,遇到難的題目就無緣無故發火,完全依賴湘語的答案。

老師對孩子的評價也不太高,說馬超讀三年級了,連地也不會掃。

這事,真不能完全怪馬超不能幹。他小時候和媽媽在爺爺奶奶家住,要幫媽媽摘菜、掃地,他的爺爺奶奶總是阻止說:“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從小就做這些小事?你將來好好念書就行了。”

後來到了韶潭縣,湘語讓馬超幫著掃地、倒垃圾,馬M又在一旁嘲笑:“你倒是清閑哪!在家裏做家庭主婦,連這點小事都指揮兒子幹。”湘語隻好凡事都親力親為。漸漸地,馬超也和他爹一樣,養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毛病。

在家很少勞動的他,現在在學校收拾東西也有問題。不是筆丟了,就是橡皮擦不見了。有時候是真的掉到地上被掃走了,有時候則被別人惡作劇故意藏了。老師當然不喜歡天天出狀況的孩子。

有一天,馬超回家,又問湘語要錢買鋼筆。湘語教育他:“媽媽昨天才在你文具盒裏放了兩隻新筆,你怎麽又不小心丟了?用過的東西,要按時放回原處,知道嗎?”

馬M恰好在家,對馬超訓斥說:“我看你真是遺傳了你媽媽的智商,學習成績不好,連隻筆都保管不了。下次再給我丟東西,我讓你好好吃一頓笤帚炒肉。”

馬超在一旁苦苦啼啼,馬M順手抄起一個曬衣架就作勢要打馬超。馬超哭得更凶了。

湘語走上前來,奪過馬M手裏的“武器”,大聲護犢子:“你幹嘛這樣和兒子說話呀?你平時從不管孩子,這會兒就你厲害了!”

“這兒子就是被你帶成這樣了!我們同事的孩子,個個成績優異。就是他,繼承了你的基因。”馬M說。

因為孩子,夫妻倆人的戰火升級了。你一句,我一句。馬超逃回了自己臥房,作業也沒有寫完,爬上床蒙著被子睡了。

又有一天,馬超回家的時候頭破血流。一問,才知道是班上的高個子仗著他爹穿製服,趁班主任不在學校,故意使馬超的冷絆子,讓他摔了個嘴啃泥。馬超和那個男孩子廝打起來,一群男孩子圍了上來。馬超被推翻在地,額頭撞到路邊石頭上,流了很多血。

湘語心疼。

馬M陰沉著臉說:“男孩子連打架都打不贏,你這像誰呀?我告訴你,把這次賬放到心裏,下次逮著機會揍回去!”

馬M一麵說,一麵繼續在抽屜裏翻找自己的資料。

湘語心疼地嘮叨:“唉,那幾個孩子,父母是公安局的,怎麽也不好好管教孩子。咱們還是去找找班主任反映反映情況吧?”

“這學校都是縣裏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孩子,是你自己打破腦袋要送孩子去這個學校的。”馬M說,“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丟人現眼呢。”

“這是你的兒子!他被群毆了,你這當爹的,怎麽都不替孩子去討個公道?”湘語氣憤地說。

“什麽好公道討的?這個社會有什麽公道可言?人家爹媽比咱們牛!要公道,你自己先去弄個官當當唄。”馬M沒好氣地說,“要不就讓他自己爭氣,成績好,討老師喜歡唄。”

“你這是怎麽教育孩子的?”湘語氣得牙齒顫抖。

馬M說:“我這是給孩子上社會課!這個社會,適者生存,你懂個屁呀!”

湘語和馬M幾乎要吵起來了。馬M拎著袋子出門:“你現在不是搞教育的了嗎?那好,都是你說得對。好,孩子你管。反正我單位忙著加班呢。”說罷,他摔門而去。

湘語歎氣,轉身去廚房做飯。

不一會兒,聽到馬超房間裏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嚇了湘語一大跳。湘語急匆匆進房子一看,馬超揮舞著拳頭,書桌上一堆瓷娃娃的碎片。

“寶貝,你怎麽啦?”

“我討厭上學!我要狠狠地揍死他們!”馬超咬牙切齒地說。他的手指因被瓷片割傷,而鮮血直流。

湘語急急忙忙給兒子找藥,勸慰馬超:“同學之間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如果下次再欺負你,你就去告訴老師,好嗎?”湘語擔心兒子會在學校裏會闖出禍來,隻好告訴孩子遇到事情找老師總是不會錯的。

她幾次想去學校和老師談談,可不是工作忙,就是覺得孩子成績不好,有些不好意思和老師見麵,因此這事一直拖延著。

湘語隨著幼教學習,深知父母對孩子的教育起到的作用之重要,希望馬M作為父親,能在家裏多陪陪孩子。可馬M的教育觀點,與她截然不同。他覺得自己作為父親,辛勤上班,就是對得起這個家了。

“老子的作用,就是賺錢。兒子讀書、買房、娶媳婦都要錢,我這是盡到最大的心了。”他振振有詞地說,“我父親當年在化工廠上班,我母親天天種田,我們兄弟倆不也挺好的嗎?”

兩人為了馬超的教育,每次說著說著,幾乎就要爭吵一頓。他不但不願意陪馬超,而且真正意義上陪湘語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的。

在韶潭縣縣城安定下來的這幾年時間裏,他隻陪湘語上過兩次街。一次是湘語二十六歲生日。馬M提出要給湘語買一件毛衣做生日禮物。她很高興,多走了兩家店子,他就不耐煩了。

等她從第三家店鋪走出來的時候,馬M坐在商鋪走廊的凳子上抽煙。這讓湘語掃興。馬M完全不理解女人對於逛街的欲望不僅僅是為著買衣服,光是看看,將衣服在身上試試,純粹的過過眼癮,也可以獲得心理的滿足--哪怕明明知道自己並不會花那麽多錢,去買那麽多衣服。

“你逛得有完沒完?”馬M站著不動,鎖著眉頭問湘語。

“我才逛三家店鋪,你怎麽就嫌煩了?”湘語想起樓下的一個比她大兩歲的王姐,隔三差五上街買新衣服,一買就是兩三件打批發。她不逛足一個上午或者下午,是不會回來的呢。

“就買件毛衣,哪件不是穿呢?保暖一點的就行了。”馬M掐掉手裏的煙,準備回頭走。

“我總得買自己喜歡的才行吧?”湘語辯解道。

“能保暖一點的,價格差不多的就行了。你穿久了,自然就習慣了。逛十來個店子,比較來比較去,眼睛花了!難不成你要把每個式樣的衣服都批發回去嗎?”馬M沒好氣地說。

“你真不講理!我要買八件十件了嗎?我逛了十個店子了嗎?”湘語轉身就走,“你這送我的生日禮物,也沒有什麽誠意。我不買了。”

馬M不管,順便就到剛才湘語走出的店鋪裏,買了湘語剛才試過的那件毛衣,打包追上湘語往家裏走。那件毛衣,湘語沒穿過幾回--它顏色老氣。

好好的美事,變成了夫妻吵架。有過這次經曆,湘語學乖了,偶爾上街,絕不邀請馬M了。

為了給他侄兒買十歲生日禮物,馬M又陪湘語逛過一次街。那次,他倒沒有那麽性急地催促,耐心地從一個店鋪到另一個童裝店鋪裏比較棉質的舒適度。

他對他們宗族的人,總是不一樣--湘語早明白了這點。

即便如此,對於種種不愉快,她為了這個家,依舊選擇了隱忍和遺忘。

三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馬M醉醺醺回來了。湘語突然想起兩人很久沒親熱過了。

晚上,她換了一件吊帶睡衣,問馬M:“你愛我嗎?”

有幾分醉意的馬M酒醒了好幾分,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是他常常和蕭笑加班,傳到了她耳朵裏,她要找茬嗎?

他自動防衛:“老夫老妻,什麽愛不愛的?你吃錯藥了還是電視劇看多了?”

“我想看看我和這個家,在你的心裏有幾斤幾兩?這兩年來,你天天加班,電話都很少打一個回來,你這是把這房子當成了家,還是當成了賓館?”湘語坐在床頭,**的肩膀感到了一絲涼意。

“我在外麵累死累活,你不體貼也罷了,還數落起我來了呀!是當了幼兒園的老師,那幫有權有勢的家長把你的氣焰灌起來的吧?”馬M牢騷滿腹。

湘語知道他所指的是榴蓮事件:

前天,茶幾上擺著一籃水果,其中還有一個榴蓮。馬M和湘語剛好上的時候,為了鞏固關係,他買過價格不菲的榴蓮送給湘語。他知道,一個泰國金枕榴蓮,差不多要一兩百塊錢。雖然榴蓮雞湯味道鮮美,他也忍不住連連喝了兩碗,但他覺得那全是人民幣的味道。

馬M坐在沙發上,質問榴蓮打哪兒來的。湘語交待原委:她教過的一個小雅的父母為了表示感謝,執意送的!因為她母親之前出差一個星期,委托湘語每天下午托管到六點半,等著小雅的爸爸從省城下班來接。

湘語匯報完畢。馬M心裏不痛快。他找個借口說:“這麽臭,放到陽台上去吧。”

湘語想起他在廣東做過榴蓮燉雞,譏諷著說:“你過敏的恐怕不是榴蓮吧!”“你現在出息了呀?都會頂嘴了!”馬M站起來,惡狠狠地說,“當了幼兒園生活老師,認識了幾個有錢人,自認為了不起了?!”

“是你神經過敏!”湘語小聲嘀咕著。

他齜牙咧嘴,朝她揮了揮拳頭:“欠揍!”

湘語原本想夫妻溫存一番。此時,聽到馬M又舊事重提,心頭的熱情全部澆滅。兩人背靠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