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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馬M當上了副科長，春風得意。湘語為馬超入學的事，日日憂心。
馬超幼兒園大部分同學都過了附近育英小學的戶口審核了。馬超的戶口得隨娘走--湘語的戶口是仙女村的。幼兒園老師告訴她：馬超這情況，除非找些關係。否則，孩子隻能到靠近郊區的一所小學借讀，那邊學校本來生源不足，對戶口要求沒那麽嚴。湘語在韶潭縣裏哪有什麽教育係統的關係網？她暗暗著急。
馬M說：“還不是因為你沒戶口咯！行了，就去郊區讀唄。我在鄉下念書，不一樣也考上了大學了嗎？”
作為母親，哪裏願意兒子起步就比別人差呢？她最近從家長們那裏打聽了很多：進了好小學，就等於進了好初中；進了好初中，就差不多進了好高中；進了好高中呢，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好大學！湘語當然要兒子將來上大學的！因此，她在兒子讀小學的事情上有了執念，絕不甘心輕易放棄希望。
她日思夜想，也沒想出法子來。這天晚上，她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裏旋轉的跳舞的人群，盯著汪老師瘦弱的背影，突然腦子靈光一閃：對門鄰居汪老師就是縣城裏重點小學--育英小學的老師呀！
這一年多來，湘語和汪老師一家交往甚少。自從上次鯽魚事件之後，她總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偶爾在院子裏、樓道間遇到賀科長，都是紅著臉打個招呼就趕緊走開了。
“你是男人，這事還是你去串個門說說唄。”湘語對丈夫說。
“幹嘛讓我去求人？！我是個爺們。”馬M堅持著。他認為孩子是塊讀書的料，到哪都行。更何況他當年就沒有跟父親來城裏，隻是在仙女鄉念書，母親天天種地忙。學校是複式班，他不也照樣上了大學？
“我沒有要你為我做過事，就算我為了兒子的事求你了！”湘語固執地懇求。
“你想去，你去！畢竟你和汪老師都是女人！”
“可我和她真的沒有交情。”湘語很畏難。求人的話，很難出口哪。
“我就和他們家有交情啦？”馬M撇撇嘴。
“這樣吧，我來開口求，你陪我去一趟。”湘語想出一條折中的辦法。
“好吧。但如果對方不願意幫，那我借故先出來。”馬M被迫答應說。湘語一心想要把這事辦成。她琢磨了好幾天，參照當時馬M升職送謝科長的人情，拿了一遝錢，拉著丈夫去超市采購。
馬M看著她手上一疊人民幣，反對說：“為兒子上小學，花一兩千元？你瘋了！”
“這事你別管，油多不壞菜。今後我自己省著點花錢好了。”湘語拉著馬M，在超市裏買了桂圓幹、中老年奶粉、腦白金……臨出門，湘語怕不把握，又順手在煙酒櫃台買了一條煙，送給汪老師的愛人賀桑。
“湘語，老子賺錢，你可從沒為老子買過這麽高檔的煙！你為兒子，花老子的錢真是不當錢花！”他嫉妒說。
“這不都是為了咱們的孩子嗎？”湘語溫和地做他的思想工作。
晚上八點多，湘語在窗前看著麻將館門口下棋的賀桑起身，攙著跳完廣場舞的汪老師一起上樓來。大約十分鍾後，趕緊拎著兩袋東西，拉著馬M來敲鄰居家的門。
汪老師開了門，賀桑手上拿著兩個衣架子好奇地湊過來問：“誰呀？”看到是對麵鄰居，連忙說：“哦，是馬M湘語呀，快裏邊請。”
湘語趕緊做賊似的把兩袋禮物放在進門的玄關上。
“你們這是幹啥？”汪老師說，“咱們是鄰居！對了，上回吃過你們送的魚還沒謝過你們。”
“哦？不值一提。”馬M裝著回憶起來了，客氣道。
“來來來，快坐。”賀桑將客廳頂燈擰亮，把她們往屋裏迎。
“真是打擾了。”馬M說完，遞一支煙給賀桑，賀桑婉拒，從一盒更高檔的煙裏拿出一支遞過來，謙虛地說：“隨時歡迎光臨。你別嫌棄我的煙差，來--”說著，將火機湊上前去，幫客人點燃了煙。
“坐，吃點零食。”汪老師拉著湘語的手，指著沙發。這雙瘦骨嶙峋的手冰冷如鐵！很多很多年後，湘語幾乎記不清汪老師的麵貌的時候，這雙手的記憶卻一直清晰。
第一次在燈下近距和汪老師站一塊，湘語不由得細細打量：她實在太瘦小了，肩背有點兒佝僂，比自己足足矮了一個頭。臉上顴骨突出，眼窩深陷。頭上有幾根銀絲在燈下閃光。她穿了件絨線衣服，與穿著白襯衣的賀桑站在一塊兒，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年歲相距甚多的姐弟。
大家陸續在真皮沙發上坐下。汪老師拽了一個布墊子墊在屁股下麵，解釋說：“我這身體不爭氣！六月天了，我還是寒婆婆一個哦。”
賀桑沏上茶來，在汪老師身邊坐下。湘語看到茶幾上有一副未完的荷花十字繡，拿在手上看著，找話題搭訕：“汪老師平時在家裏繡花哪？手巧著哪。”
“哪裏！我這是消磨時間，同樣一幅繡品，我和同事五年前武漢出差買的，她的早繡完掛上牆了，我的還繡不到一半，也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弄完。”汪老師說完這大段話，顯得有些耗盡元氣的感覺。
“哎，我就不讚成你天天宅家裏弄這個玩意兒。常去院子裏曬曬太陽，走一走，多好！”賀桑嗔怪著，將果盤朝客人這邊移了移，補充說，“人生病呀，很多都是嚇死的。我家汪老師也是，就會自己嚇自己。知道有先天性心髒病，啥運動也不敢做，體質越來越差。前些年查出類風濕、糖尿病，啥也不敢吃，整個人就瘦了下來。你們說，這身體能好到哪裏去呢？”
說完，他把身邊的小毛巾毯蓋在汪老師膝蓋上。
這個細節，讓湘語挺羨慕汪老師的，也讓她對賀桑增添了不少好感。她悄悄瞅著他身穿短袖T恤配牛仔褲，脊背挺直。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紹四十二三歲，她會誤以為他是三十多呢。相比馬M變形的滾圓的肚子，他的身板可謂勻稱得很。
湘語鼓起勇氣，吞吞吐吐開口說明來意。汪老師當即表態，這不是什麽問題，滿口答應下來了。這讓馬M和湘語萬分驚喜。原本準備的“台詞”沒用上，一時找不到話題，卻又不好意思求完人馬上就拍屁股走，隻好繼續找話題。
“賀科長，您平時在家裏打球呀？”馬M環視四周，看到了他家房子裏有乒乓球台，納悶道。
“是呀，打乒乓球是我最大的愛好。縣人民醫院的彭大夫、城建局的李老頭，都是我的球友，我們常在縣國稅務局娛樂室打球。家裏特意買了自動發球機，沒事就在家裏抽幾板練習練習。”賀桑笑著解釋。
這可真是新鮮，還有自動發球機！湘語和馬M都覺得挺有意思。賀桑健談，一會兒談球友，一會兒談起在德國的女兒。
“你們家馬超進了育英學校，你們可不能當甩手掌櫃，全賴著學校教育。家庭教育才是關鍵。”賀桑坦率地分享自己的育兒經驗，“當初我女兒賀星星學二胡，都是我風裏來，雨裏去，親自接送。你們家是兒子，做父親的尤其要多陪伴。”
“嗯，嗯。”馬M聽著聽著，表麵上打著哈哈點頭，心裏嫌他多管閑事。湘語的眼睛卻閃閃發光，羨慕賀桑的女兒有出息，也羨慕賀桑和汪老師素質高，有培養孩子的能力，用心聽著人家分享“幹貨”。
談起女兒，賀桑的驕傲溢於言表，滔滔不絕：“我女兒去年回國，到我辦公室一看，笑話我說‘爸，你這一間辦公室，還不如我在德國學生會的辦公室大呢！’孩子呀，就得到外麵去闖**，多看精彩世界呀。”
馬M覺得他“炫”過了頭，有點坐不住了。湘語滿臉崇拜，聽得津津有味。汪老師安靜地繡幾針十字繡，又插進一兩句話補充。
湘語又具體請教，小孩子在家裏任性哭鬧，該怎麽辦？該讀哪些課外書？男孩子要學點什麽特長才好？湘語憧憬著馬超也能有出類拔萃的這天，恨不得將鄰居的回答要點都一一記在筆記本才好。
馬M連續打了兩個哈欠，悄悄向湘語示意：快九點半了。湘語一看牆上的掛鍾，意猶未盡地起身告辭。
汪老師將湘語提進來的一袋東西費力拎起來，退還給湘語。湘語堅決推辭，她的力氣比汪老師力氣大很多，推搡之間，汪老師有些氣喘籲籲了。
賀桑隻好上來幫忙，湘語怕把汪老師推倒了，隻好順勢將袋子塞到賀桑手上。賀桑比湘語高一個頭，他結實的手臂抓著湘語的手腕，作勢要把袋子塞到湘語手裏。正彼此禮讓個沒完沒了，馬M隻好上前，一把拽過湘語逃也似的出門，趕緊進了自家門。
鄰居的談話，給了湘語很多育兒啟示。這天晚上，她做夢了。夢到兒子也出國留學了。
過了幾天，汪老師和賀桑做東，請了育英學校的黎校長、教務處的包老師以及鄰居夫妻一起吃了一頓“便飯”。單是馬M買的。末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遵賀桑的暗示，給兩位主客封了個“小意思”的紅包。就這樣，馬超入學的事當場拍了板，隻等著九月份開學了。